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这些话说完,公孙泽的脑海中嗡的一下出现了许多可怕的想法。
“既食
第一九七章 城坚犹惧萧墙祸(六)
楚王正愁于如何应对这些士的牢骚。
若斥责于士,则士生怨恨,士阶层是楚王加强王权、对抗根深蒂固的贵族最大的依仗。
若不斥责,传到贵族耳中,必然会引发不满:不处置,就是一种态度,一种楚王准备重用士而弃用亲族的态度。
至此,楚国只有一位令尹是敌国俘虏出身,与当年被秦人以五张羊皮换走的百里奚相似。
其余令尹、莫敖、司马、柱国等官职,基本都是王族公子垄断。
楚王也想尚贤,对王权而言,尚贤是好事。但尚贤就意味着要和贵族翻脸,作为刚刚继位不久的新王,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和威望,慢慢来处理此事。
处理不好,楚国可是发生过不少国君被贵族联合搞掉的情况。
正是无可奈何之际,既有商丘城内的心腹人缒城而商机密事,正好借此机会绕开此事。
回到帐中,那机密之人已被带来,并无太多人见到。
只是商量这种事,又不能楚王自己单独商量,之前适等墨者来营中,说了许多种下深刻矛盾的话,贵族有些担心。
一些够资格的贵族一一列席,那城内心腹之人却道:“此事需机密。”
楚王也知道,有些事终究不好说的太明白,可也无可奈何,只道:“昔年围城,子反也曾知晓机密事,俱是王族公族,不必多心。”
那人见不可更改,便献上一些丝帛,上面有些机密文字和印章,楚王只看了几眼,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这一次围城,楚王打的就是商丘内乱的想法。
若无内乱,又有墨者守城,恐怕商丘是拿不下的。
是否能拿下商丘,在楚王看来关键就是三晋何时出兵。
如今郑韩焦灼、秦人攻西河、赵魏有罅隙,至少可以拖延大半年时间,可也最多就是一年。
若城内不乱,就墨者守城的手段,楚王自知不可能破城。
城内六卿派出的心腹之人却也是个能言善辩之辈,若只是当着楚王的面,有些话自然可以说的直白些。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说城内大尹为首要吃人血,终究说不出口。
他考虑片刻,便道:“城内大尹等人,心忧宋之社稷。”
“宋乃小邦,却无礼无楚,招致了这次灾祸。然而无礼于楚的,却是子田,他内不能守住基业、外不能让百姓免兵祸之苦,这是昏庸之君。”
“如今墨者助守城,可守到最后,只怕重现文公时易子而食之景。然而子田昏聩,宁愿城内百姓遭祸,也不肯成盟降楚,大尹心忧百姓,因此才有这番计较。”
楚王问道:“城内存粮尚可支持多久”
那人道:“数月可支,墨者有精钱粮者,精细打算,分配平均,能够坚守。”
他又说了一些城内墨者分配粮食的情况,又说当初征粮之时对于那些不缴纳粮食的贵族的处置,楚王心知此言不虚。
如今已经动用民夫征调楚地粮草、再加上新麦成熟,也能坚持许久,或可比当年庄公围城坚持的更久。
但是,在这里每坚持一分,变数也就越大,一旦军心疲惫,三晋出兵,只怕又是一场城濮之战。
楚王又问道:“大尹如何计较”
那心腹之人道:“大尹以为,以社稷与祖先基业为重、以民众百姓免遭兵祸为次、以公侯得失为轻。”
“是故,大尹准备焚烧城内存粮。若粮食不足,城内百姓才能明白子田的愚钝,才能够驱逐子田,从而亲楚。”
“这是让城内免于折骨而炊、易子而食惨剧的办法,这是有功于社稷祖先的手段。”
“百姓愚钝,可以让他们享受成果,却不能让他们考虑长远与开始,所以大尹才替城内百姓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毕竟,城内的百姓不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对他们有利的。”
“大尹唯愿君不以宋为县!”
楚王郑重道:“寡人此次伐宋,是因为子田无礼,并没有灭宋置县之心,鬼神可鉴!”
“寡人盟誓,若破商丘,必不效当年陈、蔡事!”
楚王的意思很明确,当年陈、蔡事,在置县之前,还有过让楚公子继承人兼任陈公、蔡公的历史。
换而言之,置县是底线。
而在这底线之上,楚王若是狡猾,可以如陈、蔡一般,保持邦国的身份,但楚王却可以兼任陈公、蔡公,从而在下一代完成合法继承。
既说不效陈、蔡事,也就是说连共主联邦国的想法都没有,就只是一次需要宋国服软、认输、亲楚、叛晋的讨伐。
这种事,需要亲口承认,一旦楚人要是置县,那么宋地贵族就会联合在一起强烈反抗:陈、蔡的例子就在眼前,而不是哪家都能如陈田一般,在齐国再创家族辉煌的。
那心腹之人闻言,便道:“只是墨者守城政令严密,此事若想做成,需君配合。”
“若能攻城,让墨者心惊忧虑于城防事,方可在城内趁乱焚毁粮草。”
楚王点头,不想右尹却问道:“若理应而外和,你们在城内放火,我于城外城外攻城,难道不能够攻下商丘吗”
听此言,楚王暗道:“愚蠢!若楚人破商丘,让那大尹六卿如何自处他们需让城内国人激愤、暴动而废君,才能够与我等结盟。他们又非楚人,你如何能站在楚人的位置去看这件事”
只是这些话又不好说,
第一九八章 城坚犹惧萧墙祸(完)
数日后,城外举火,篝火有异。
城墙之上,一人观察外面的火势,不知道这火代表着什么,但却知道这些火燃烧起来的时候,自己需要告知某些人。
城上看火的人,是士,是这个时代最有特色的群体。
他们效忠自己的主人,有时候可能是知遇之恩、有时候可能是一句夸赞,甚至有时候只是一碗酒、一块肉。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士,就是这样。
这是分封建制之下,贵族所希望的士阶层道德,也是高阶贵族们一直希望士遵守而自己不需要遵守的东西。
士只效忠上一级,不效忠更上一级的诸侯或是天子。
至于对与错,那不是士该考虑的事:主人对我很好,那我只有以死相报。
正如后世养士之风开始盛行,齐人冯谖只知有孟尝君而不知有齐侯;朱亥知有信陵君而不知有魏王一样。
城墙上观察篝火有异的士,并非坏人,而是真正的士。
几年前他最落魄的时候,大尹见其虽穿弊衣却仍佩剑,便施其酒肉。
只是两碗酒、一块肉,士便暗暗许下诺言,今生必然以死相报。
这些话他从未说出口,因为他不喜欢在没有做之间,就先说的让自己感动,而是静静等待。
直到楚人开始围城后,大尹派人找到他,只说让他在城墙做几件事,他欣然许诺,也知道所做之事可能会触犯墨者的禁令从而被杀,但却义无反顾。
如果,公造冶熟悉此人,一定会给出和给他脸上留下疤痕那人一样的评价:知小义而湮大义。
这士被分派在城墙之上,知道墨者守城的规矩,非得命令手书,不得下城墙。
不要说随意下城,就算是城内出现大乱,城墙上的人也不能随意离开,那些宣读的布告上有太多的“断”、“斩”之类的字样。
这名士平日豪爽,对人客气,那些一同守城的庶民对他也颇为敬重。
前几日楚人以羊坽攻城,这人还曾出击斩杀了几名楚人,受到了赏赐。
在他看来,自己与守城的庶民之间友好相处,也算是折节而交。
正如当初大尹曾资助过他一次一样,若是旁人,他最多觉得可以接受,但大尹的身份居然能够主动结交于他,那就又不一样。
正如很多刺客一样,或许朋友们对他也很好,他们心中也有自己的骄傲,但却始终跳不出身份血统的潜意识束缚:同样的交往,如果是王公贵族,他们会觉得很难得,毕竟对方身份高贵。
于是他想,这些守城的庶民,应该不会是他去传信的障碍,只说了几句便下了城淹没在夜色之中。
城上没有人知道他趁夜去了哪里,但他回来的时候,几名身穿黑衣、手臂间带着墨者夜晚巡城标记的剑手正在那里等待。
剑手的身后,是一个平日木讷的庶民,指着那名士道:“便是他,夜里下城,并未有印信。”
持剑墨者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说道:“巨子有令,赏罚分明,能够检举不守命令而私自下城者,赏铜。待围城一解,自会送到你手中,便是你战死亦有子女父母亲人。”
那庶民称谢,闪身离开。
那名士知道自己不是这些冷面如霜的墨者剑士的对手,却忍不住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冲着那名庶民喊道:“我是士,你不过庶农,我却和你和颜悦色地说话,难道你竟不感激吗我不畏死,如今方知庶民愚昧!”
那守城庶农奇道:“墨者说,人皆天之臣,缘何你是士与我说话,我便要感激你私自下城,城破之后难道我们不会遭殃吗检举你,不但城不破我们不遭殃,还有铜做赏赐,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去做。”
那士大笑数声,墨者剑士冷脸问道:“你要反抗吗”
那士猛然抽剑,三名墨者剑士立刻将其围住,喝问道:“你去见了谁难道还不说吗说了按照律令是可以免除死罪的。”
说罢三人就要冲上,那士却横剑与脖颈间,大笑道:“事已毕,我何惜死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墨者喝道:“你便不想城破之时,城内多少人将受灾祸”
那人仰天长啸,横剑道:“昔日豫让刺赵襄子,曾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为知己而死,天下旁人于我何干”
又道:“我非那样重财轻义的愚民,你们墨者有墨者的义,我也有自己的义!”
说罢,也不废话,横剑一挥,鲜血喷出,倒地而亡。
…………
城墙上,观察到城外篝火有异的人不止一个,守城的墨者也将这消息传递回去,墨翟与一些弟子亲自登上城墙观望,看着那些刻意为之的篝火,不知喜怒。
“城内有间,也有人私通楚人,这是不言自明的。只是……不知道楚人要做什么”
适指着远处的篝火回道:“先生,弟子以为,楚人随便做什么,我们又何必去想他们要做什么呢”
“如果是别人守城,自然要考虑攻城一方,才能应对。但守城的,却是先生您啊,您是可以做到‘善守者另攻者无可攻’的人啊。所以我们并不被动,只要我们按着自己的办法来就好。”
墨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适,忽然问道:“你之前很早就说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之别。若你为天帝,你会为了送炭而降冷雪吗”
适身上微冷,揣摩着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一九九章 阵整亦恐虚实扰(一)
墨子心知,适刚才谈及鬼神监督和制度规矩的问题,也是在说这个事,沉默思索,考虑适的这些隐约的话,终究没有说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又看着外面篝火,许久言道:“此事先不提,如今楚人必与城内有应,我看明日便可派那些人出城一战。”
“若楚人有什么计划,正好可以打乱他们,也好为我们争取时间。”
“再者也为日后事做好充足准备,知晓楚人的调动、反应种种。”
“城内……一切照旧。墨者戒备小心,反正明日墨者不出战,一旦城内有变,则可弹压。”
适道:“楚人必不知道我们准备先派城内人出城试探,倒是不必多虑。若是城内有事,也必然是我们墨者均无力阻止的时候。”
“先生,商丘虽看似有萧墙之祸,但却未必是坏事。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提一句,咱们不是为了守商丘而守商丘,而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利天下。”
“希望先生与诸君能够时刻牢记这一点,这非是寻常事。”
墨子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事终究还要再商量。”
适道:“这事就算商量,也必须提前制定出章程,一旦有事,便可实行。先生,我只是想说,若我制出什么章程,非是我乐于如此,而是料敌于先。”
墨子笑道:“这我可以分辨。明日之事,你需在城头观看,观看楚人动静、营地、时间……且先去睡。”
适行礼拜别,也不停留,下了城墙离开。
待适离开后,公造冶问道:“先生,适的许多话,与您并不一样,但我觉得……他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墨者。您……您是这样想的吗”
墨子看着身边的那几人,缓缓说道:“我墨家重鬼神,所为的就是希望人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以至天帝可以监察天下。”
“那倘若真有鬼神,一个人本心极坏,却因为担忧鬼神的降祸而不得不利天下、兼爱众人……那么他便是可以利天下的,否则我们为什么又要有鬼神之说呢”
公造冶略微有些紧张,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适的心思……未必是初心”
墨子大笑道:“传闻比干之心有七窍,那需要挖出来才能看到。可挖出心人是要死的啊。本心……很重要吗若墨者只求本心利天下之人,那又何必要有鬼神之说”
“适提及的那些规矩、天志,教化的民智,本身就是一种鬼神啊。他和我……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祭祀的鬼神不同罢了。”
公造冶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拜谢道:“先生的话,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的鬼神,并不是那些人所认为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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