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按这些贵族所想,凡事墨者说的,自己就反对;凡事加强集权的,自己就反对……只要这两件事做好,便可无虞。
终究,适说他们不智的那几番言语,杀伤力太大,很多贵族都在想……若是楚王真的那么做了,或者说楚王这一次伐宋的目的真的就是为了威望和军权,为以后集权做准备……那自己又该做什么
就算现在不做,回去之后又该做什么
那墨者之前言语中,又说什么温水煮蛤的话,难道不正是在提醒自己这些人
如今最怕的就是楚王将来真的与墨者成盟,到时候楚王有数百士,又有许多大才,只怕真就是无可奈何了。
但若此时直接发动兵变,强行屠杀这些墨者,必然会引动楚王震怒,正好有机会收权,而且众军必无怨言。
他们不敢,也只能想些龌蹉手段。
宫厩尹悄声唤来左右,低声吩咐几句,便又入帐。
帐内,适还在侃侃而谈,又说起了许多其余事。
他见识又多,即便不博闻强识,但所知之事也不是在场诸人能比,许多玄妙之事、传奇之人,经他一解,另有风味。
楚王有心此时留下适,询问一番何以强国的言论,又恐贵族不满,只好多问些鬼神之说。
适则一旦被问及鬼神之说,便说“不问苍生问鬼神”,非利天下之君,以此再将楚王的话噎回去。
他知道楚王不可能和自己密谈,否则这些贵族非要起疑心、闹兵变不可。
 
第一九二章 城坚犹惧萧墙祸(一)
既入城,见于巨子,遍言楚营之事,适只说自己不辱使命。
墨子自选善觋巫者,准备再入楚营,与楚人祭祀成盟,届时可能墨子要亲自前往面见楚王才行。
墨家作为一个独立于各国、而又高于各个附庸国和大夫邑的跨国组织,若与楚人会盟,巨子需要亲自出面。
此时需要做的机密,因而知道墨家真正目的的人寥寥无几。
公造冶与适都是知道真正目的的人,其余知晓的人也都围坐,墨子问道:“你二人入楚营,以为此事胜算几何”
适想了一下,说道:“弟子以为,此事胜算可有八分。只要此事机密,又用各种手段让楚人轻视,一旦趁月夜夜袭,楚人战车不能行动、弓弩不能攒射,而抵近之后我们有火药为势,楚人必乱。”
“若楚营乱,楚王只能依营寨拒守,他若撤,则楚军必乱。所以到时候就算他明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他,他也无可奈何。”
“三百墨者,皆守纪律,组织严密,分左右而辨东西,成行伍而整队列,与此时天下无可阻挡。”
“穿阵而击,楚人封君县兵不能环顾,乱局之下也知该怎么办,短时间内也不能组织起来。”
“所以此事虽行险,但把握极大。”
公造冶点头表示支持适的意见,其余人也表示此事可行。
墨子便道:“事已至此,我只有出面与楚王会盟,祭祀成火,让楚王方位在夜里依旧明显。只是此时尚且不是机会,城内谣言四起,只怕不日城内将有祸乱。”
适笑道:“先生难道对于谁做宋公还有在意吗”
墨子摇头也笑道:“我岂在意谁做宋公你曾说,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之别。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算是雪中送炭。”
…………
城内,大尹宅中,反对司城皇一族的贵族齐聚,一个个面露忧色。
他们是宋国贵族,按说此时墨者帮着守城、连续挫败了楚人地穴、羊坽等共计,应该面露喜色才对。
然而,正因为墨者守城太厉害了,他们一个个不时发出叹息之声。
叔岑喜叹息道:“墨者严令明禁,守城之术让楚人无攻,我看照这样下去,只怕三晋兵至,楚人也不能破城。”
作为当今宋公的叔叔、宋国的公族,却在忧虑自己的国都不能被楚人攻破,这于此时并不荒诞——不久之后赵之公族也会带着魏人攻打邯郸、楚之王子也会带三晋兵攻伐楚县。
现如今司城皇一族与三晋的关系,人尽皆知,若是到时候守商丘的功劳全都归于司城皇,名声大涨,更难对付。
六卿之内,司城一家独大,在商丘经营百余年,根深蒂固,常年政变经验娴熟,私兵甲士众多更是武德充沛。
几年前宋公薨时,童谣遍传商丘,叔岑喜与其余六卿却不敢动,就是因为他们一动司城皇可以轻易击败他们。
下首的小司寇听此言语,亦长叹一声道:“墨者赏罚有度,又说楚人破城,必会征集粮草,又说若非楚人围城此时已经割麦,城内农夫激愤,民心可用。墨者守城手段又多,我也怕短时间内不能破城啊。”
大尹灵琦看着二人,笑道:“即便楚人破城,又能如何你们尚且不明白民心何以可用、何时可借啊。”
其余贵族都以大尹为尊,纷纷请教。
大尹道:“楚人如今破城,于我等大事无益。”
“需多攻城、城内人心疲惫;需无粮草,城内易子而食折骨而炊。”
“只有这样,才能宣扬:若非昏庸之君无礼于楚而贰于晋,楚人缘何能攻打商丘”
“到时候城内不满,司城一系必然不愿降于楚人,墨者虽有民心却也不能决定降还是守。”
“你们需知,墨者守城,源于国君之命,若国君不愿意守,墨者又凭什么理由守商丘呢”
“昔年郑人、卫人,多有因为晋楚相争而驱逐国君事,宋人未必就不能做。”
“只是,想要这么做,必须要让城内困苦,不愿意再守下去。到时候才能说因为国君不智,才有了这样的祸乱,否则楚人就算入城,于我们何益”
“你我皆为上卿、大夫,已无可封,只能举大事!”
他分析了一番,众人这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关键。
大尹又问:“你们以为,若墨者守城,能守多久”
太祝也不装神弄鬼占卜一番,直接道:“只要城内粮食充足,只怕可以守到楚人退兵。”
“楚人以地穴、羊坽相攻,墨者轻易化解,如今楚人也只能围而不攻。我原以为,商丘守不住,毕竟非文公之时……不想墨者不但有机械之巧,还有政令制度,这是出乎意料的。”
太祝说的文公时事,其实就是在和现在进行对比。
宋文公之时,正赶上楚庄王争霸,那一次围城九个月,围到城内饿死大半,但商丘依旧没有投降。
因为宋文公在做公子之时,就乐善好施,很有民心,又有威望。
文公祖父的夫人、周天子的姐姐王姬,想要与文公私通……当然,王姬不是文公的亲祖
第一九三章 城坚犹惧萧墙祸(二)
斩衰之期,三年。
三年前适离开商丘前扔下的童谣,如今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似乎,若童谣上应天命,的确还有机会。
可太祝,却一言说出了一句让在场贵族都恐慌的话。
“墨者……非命!”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都变。
是的,墨者非命,天下皆知,墨者认为天命就是狗屁,人的努力是可以改变命运的,为这一条和儒生不知道争论过多少次。
信则有、不信则无,墨家信不信天命,或许与童谣无关,但太祝这么说依旧让众人变色,因为墨家还信另一件事。
仁义。
只是这个仁义与儒生的仁义不同,却依旧讲墨家自己的仁义。
政变,墨者会中立。
暴动,墨者可能会支持。
但焚烧粮食、人为制造饥荒,若是被墨者抓住,正是守城的时候,墨者会杀全家的,他们心狠手辣,又有守城的权力,绝不会手软。
一个整天喊着连天子都要选的跨国组织,根本不会把贵族当回事,杀起来也不会心软心疼或是不忍。
这是在场众人都知道的。
一旦被发觉,那就是把墨家逼到和司城皇一族一同动手、斩草除根的地步。
之前守城,因为一些小贵族不守命令,已经在街市上车裂绞死了许多,大贵族因为征集粮草的事也被墨者欺辱过,这些事历历在目,墨家的那些人又死不旋踵,这才是最可怕的“非命”。
非的不是天命,而是非的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天命。
数百死不旋踵的墨者,数百最精通街巷冲阵战斗的墨者,再有更可恶的“宣义部”蛊惑民心,这些贵族不免要担心到时候商丘城头遍布绞架。
太祝叹息一声,又道:“墨者非命,可鬼神祭祀之术,亦远超于我。那宣义部在城内尽得民心,又有工匠会等组织,各行宣传。”
“昔年后昭公事,恐怕不那么容易。”
当年后昭公时候的那场政变,国人并未参与,贵族的合纵连横、甲士之间耀武扬威,就导致了司城的崛起和六卿的洗牌,顺带换了个公爵。
那是因为民众不关心,也没有什么宣义部之类的存在可以快速组织民众。
如今,这种事却完全不同,这些人见识过城内游走的墨家宣义部成员,他们真要做点什么,一日之内就能让城内民心倒戈。
小司寇以为自己原本掌管的,就是宣义部做的事,可仔细观察之后发现根本不同。
远远不如。
可即便远远不如,小司寇依旧可以在之前判断出政变民心所向,可见舆论导向的重要。
太祝的话,让在场贵族两股战战,他们实在不想冒这个险。
风险太大,虽然回报很高,但若失败,那就是要冒着被杀全家的风险。
大尹灵琦眼见众人恐慌,冷笑数声,起身道:“惜命如何能成大事昔日武王以虎贲三千而伐十万之纣,牧野一战,若是输了,岂有天下”
他知道只是鼓动已经没用,起身踱步后,便以利害之说陈诉。
“司城皇势大,墨者曾说,温水煮蛤事,我深以为然。”
“若三晋兵至,司城皇权势更大,我等又将如何自处到时候除了逃亡,又能怎么办”
“智氏、中行氏于我等相比,其势如何”
他询问众人,众人默不作声。
晋国六卿,哪一个都比他们有实力,也有势力。
威望、人脉、地位、名声、财富、死士、家臣……什么都不缺。
大尹灵琦冷声道:“六卿之乱后,中行逃于齐、智氏亡于秦,如今他们可还有封地家臣可还有权势”
“除了墨者传出的那篇青出于蓝之外,中行氏众人可还有什么”
“再者,昔年咱们政变得权,昔日大尹逃亡于楚,如今其家族又在何处又有多少财富”
他说的众人默不作声,又道:“一旦司城皇得势,我们必被屠戮,又有三晋作为依靠,我们除了逃亡楚国又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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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城坚犹惧萧墙祸(三)
六卿可以想到粮食问题,就是墨者参与守城后商丘城的根本。
作为从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贵族行径的适,自然也会想到,只是他想到了也不说,一如当年公输班在楚王面前想到不说一样:适不清楚墨子是否能想到,但绝不会说出口。
雪中送炭、国人暴动、逼迫宋公、分化贵族……这是适从三年前就开始想到的手段。
宋国不能变法,宋国不能集权,宋国需要贵族分权制衡,才能让刚刚起步的墨者有足够的生存空间。
这会死很多人,或者说死很多无辜的人,所以适不可能把自己的想法与其余墨者分享:他们许多人太过理想主义,而墨家需要的是一个知晓现实残酷的人做暗中推手。
如果一系贵族独大从而集权,那么墨者也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间——不管是大宪章还是三级会议,都源于分封建制的时代,是王权与贵族斗法的结果,没有强势的贵族王权不可能寄希望于自耕农和市民阶层的帮助,与贵族对抗。
作为掌握着宣义部和书秘吏的适,在商丘有工匠会作为耳目,也知道墨者所知道的一切消息,而商丘城内暗流涌动的那首童谣本身就是他编造的。
六卿之间的阴谋,适不知道,但却知道形式逼迫之下,这些贵族肯定会选择拼死一搏。
除了墨家的最高层,没有人知道墨家准备靠自己反击楚人,解除商丘之围。
因为不知道,也不敢想象,所以所有人都认为三晋出兵是唯一解围的方式,也就注定了亲晋的司城皇一系与其余六卿的矛盾不可调和。
晋人一来,其余六卿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适甚至有些盼着商丘城内早点乱起来,宣义部已经掌握了城内的舆论宣传。
适知道城内乱不起来,宣义部和工匠会,都会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掌握民心和舆论的主动,所以适盼着那些贵族发动一场“叛乱”。
墨家当然要中立,不但要中立还要隔岸观火,等到必要的时候以第三方的身份帮助第三方的宋公,平衡宋国内部的力量。
于整个宋国,墨者的力量此时尚且还不能做到三足鼎立。
但于被围城的商丘,墨者的力量足以做到三足之鼎的一支。
粮食,是亲楚派获胜的唯一可能,尤其是在墨者展示了足够的守城技巧之后。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适在忙碌完那些测量参谋的任务后,带着几名剑士从墨子那里取得了手令,去巡查一下商丘的府库粮仓。
本身府库的粮食也不算太多,但是在围城之前墨者组织了强制征粮,用一些小贵族作为杀鸡儆猴的鸡,再用明确的账目归还等说辞,征集到了足够支撑八个月的存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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