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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纪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苏公子南伽

    “陆将军,我们有罪啊!”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陆登云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吃软不吃硬,对方这么摆低姿态,他也不好意思说其他,赶紧先走上前,挨个地扶起了这十余人,后面的其他人自然也陆陆续续地站起,等到所有人都重新站定,他这才宽慰道:“你们先前不过是被奸人所蒙蔽,而且尚未酿下大错,如今两军阵前又分辨出了正邪,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各位何错之有呢”

    众人听闻,尽皆低头,无言回应,陆登云等了会儿后,只好又主动开口问道:“不知诸位接下来,又有何打算呢”

    在他想来,有些话,哪怕就是明知故问,那也得直接说出来,将其摆在明面上才行,不然就无法立规矩。

    对面这十几人显然也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下略一沉吟,互相对视,在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便有被推举出来作为代表的人朝着陆登云一抱拳,皱着眉,很是郑重地询问道:“敢

    问陆将军这次来,奉的是谁的命令,所求又如何”

    陆登云被其一问,当即将虎目一瞪,朗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问题俺代表的,自然是朝廷大义!”

    言罢,他又继续细细地为其他人解释道:“先前俺与蓝参军为奸人所迫,被逼离开了虎贲军逃难,而后幸得河东郡王收留,此番也是得王爷的命令带兵前来,俺所求无他,一是要收敛旧部,重振俺们虎贲军的威名,二是要擒拿许锦棠,交允朝廷,还幽州一个安定,告慰老将军的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不少人又面露犹豫之色,有些进退两难。

    世人皆知,幽州的大将军府和声名远扬的幽州军,那是相辅相成的,幽州这两支边军的旗号,本就是当年的许家老祖所留下的,就如燕州的沥血军一样,这“沥血”二字,那代表的就是他们曾经的辉煌!

    虽然说从这些个名头被人叫起来并且熟知开始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上百年了,军中的人也不断地在更替着,但这个旗号,就是属于他们共同的荣耀,这是他们几代人,是他们的先辈和他们自己拿命拼出来的!

    许家与幽州军互相之间的渊源之深,便在于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就导致很多士兵们到现在都只知许家,不知朝廷,这既是许家显赫地位的来源,使得朝廷投鼠忌器,自然就不敢轻易动他们,但这同时也是许家的祸源所在,所谓是祸兮福所致,福兮祸所依,得到了什么,自然就会失去什么。

    许锦棠之所以敢起事,就是因为这几代人的影响和经营,而那些哪怕不愿意臣服许家,不愿意一起造反,或者说分得清小义和大义的人,也很难说敢于向许锦棠这个许家人,这位幽州兵马大元帅举刀,不看直到现在,左将军都已经身死,右将军等等资历足够的老人也没有说站起来振臂高呼,公开反对许锦棠,稳定幽州局势么,根源就在这里。

    见众人低头不答,丝毫不做表态,陆登云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们的忧虑之处,当即开口道:“大家犹豫不决,俺也能理解,这种事俺也不愿强迫,但俺要问一句,诸位平日里拿的可都是朝廷送来的俸禄,食的可都是朝廷拨来的粮食,难不成你们还想继续助纣为虐,听信奸人的一面之词,被其蒙蔽心智,向自己真正的父母恩人动刀么”

    有些道理知道




第十章 择善而从
    名与利,乃是滚滚红尘构成之基础,也正是芸芸众生所孜孜不倦追求的两种东西。

    虽说好利者未必好名,好名者也未必逐利,但不管到最后能够拥有哪一个,哪怕是恶名污名,可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人都将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好处,能够享受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

    这就为什么世上很多人处心积虑,谋划多年,甚至是不惜付出自己的一切钱财,乃至于性命,都只是为了博出一个响亮的名号,得到一个世人会认可的名头。

    街头帮派的小混混们,总是想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勇气,希冀着能被首领看重,委以重任;初出茅庐的江湖侠客们,总是想寻找到一个足够有份量的前辈挑战,希望用他们奋斗了一辈子才博出来的名头作为自己上位的踏脚石,一步登天;既想一展所学,却又不屑于跟那些平庸之辈们一样主动上门求官,只想等着帝王公侯们主动找上门拜见,奉为上宾的孤高文人们,便总是大放厥词,抨击实事,点评江山,做出一副高深莫测,并不追求富贵的清高样子,背地里却又少不得还要主动请人吹捧抬高自己。

    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人不喜欢这种被众多崇拜者所围绕,所抬捧,所敬服的感觉,再者说有了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号之后,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会慢慢地为其聚集起一批狂热的追随者,不管当事者愿不愿意。

    好比说在乱世的时候,那些想要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的谋士武夫们,往往都喜欢先摘选明主来投,且不论这些人是否是沽名钓誉之辈,可但凡是有个名字的,总比无名之辈要好吧,而所谓的明主们呢,自然也会小心地经营自己的形象和声誉,十分爱惜羽毛,尽量会避免做出毁坏自己名声的错事,究其原因,都是来源于此。

    一个好名声所能带来的好处,是潜在的,也是巨大的,尤其那些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们,但凡起事,就总喜欢与一些过去的名人们扯上关系,从自家姓氏里给自己找祖宗,常常自称某某之后,亦或是宣称自己是谁谁谁的子孙后人,其实这都是为了一个名声,显示出他们的不同,标明自己正统的身份。

    而陆登云此番话,便就是要将顾玄塑造成大凉的正统。

    当朝皇帝陛下的亲儿子,而且他的母亲还不是宫里的普通妃子,而是当朝皇贵妃,位同从一品的大员,自己又被陛下敕封为河东郡王,是有封地的实权王爷,这些换算过来,那都是最直接的一个名声,代表的就是一个正统的名号,若是在真正的乱世之中,真不知道会引得多少人来投。

    说个简单的,若是大凉京城,真的就不幸被卫晋联军所攻破了,顾氏皇族逃跑不及,几近灭族后,这里一旦立起一杆河东郡王的旗号,只要是忠于凉国的人,那能不来主动投入其麾下么

    这些话,就是说给这些放不下内心骄傲的幽州军士兵们听得,既然此行去的是陛下亲儿子的手下做事,那也不算什么委屈的事,再说个不好听的,他许锦棠算个什么东西,再大的官不也是臣子么,这要放在平日里,单说表面的显赫程度,他又能比一个朝廷郡王高上多少

    这下再不需要思考什么了,马上便有人想通了,当即单膝下跪,朝着陆登云一抱拳,似立军令状一般言辞恳切,慷慨激昂地道:“多谢陆将军为我等指点迷津,我已想通,这便去往黄沙县,为我大凉,为王爷,出一份我该出的力!”

    倒不是此人会审时度势,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无论是什么年代,士兵永远都是最忠诚,最不可能背叛的一批人,幽州军身为边军,是大凉的骄傲,尤其如此,他能这么说,却是没什么稀奇的。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主动表态的,马上就有第二个,慢慢地,前面的数千人都依次跟着跪下,齐声喊道:“我等都愿听陆将军的!报效国家!奋勇杀敌!”

    语毕,马上又有人接口道:“陆将军,我等又何必远走黄沙县呢,陆将军您都既已加入王爷麾下,我等在陆将军的手下做事,那不也等于是在王爷的手下做事么,再说陆将军这一走数十日,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若是有我等陪伴左右,也好帮助陆将军您完成任务啊!”

    这种人就更聪明了,因为他明白,像陆登云这种人,不管去了哪儿,除非是去地方做文官,不然都不可能不受重用,况且他其实也知道黄沙县具体是个什么鬼样子,如此猛将,又逢此用人之际,那小王爷还不把他当神仙供起来么

    自己等人与其现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和一帮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共事,受了委屈后都没个主心骨可以申诉,那还不如直接留在陆登云的手底下,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以陆登云的性子来说,总归不会亏待了他们,至于之后他们是否会因此而与原先的同僚刀兵相见,那到时候再说嘛,反正只要是一条心的,到时候也能劝过来,真不是一条心的,铁了心要投靠大将军府的,那也没办法,大家都是经历过鲜血洗礼的真正战士,还不至于说被这点东西缠住。

    再说了,那原本按道理,陆登云将来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现在不过就是提前了几年,区别也不大,最起码他们都服气,不然刚才也早跟着逃走了。

    这人这么一说后,不少人也都跟着反应过来了,哪怕是不懂其中道理的,被人稍稍一提点,也明白了,众人顿时再次向陆登云请命道:“我等,都愿在



第十一章 知错能改
    幽州境内某处,一间在地上种植了不少青翠的绿植,整体风格显得十分精美的小院子里。

    现在仍然暂领着镇军右将军的职位,只是已经孤身离开玉阳军很久的罗惊云,盘膝端坐在一张由有定心安神之用的坚韧蒲草所编制而成的蒲团上,安静打坐。

    季节已经快要离夏入秋,作为大凉版图最西北方的幽州,现在已经渐渐地冷起来了,百姓们大多都主动加了衣裳,以抵御这季节变换间的不适,尤其是在这种朝霞初现的清晨,丝丝缕缕由北方吹来的凉风,更是在消磨着万物的骨髓,可打在他的身上,却不能撼动这位极善养身的老者分毫。

    老兵们大多都有着一身的毛病,这都是从他们年轻的时候便累积下的,初始也不见有多可怕,可一旦到了精气神衰竭的晚年,就最是考验人的意志,不少老兵都是在这种痛苦之中被慢慢熬死的,故而保养身体实在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相比之下,左将军裴正阳最喜欢在早上迎着晨曦打慢拳,而右将军罗惊云则更喜欢学那山中隐士,餐霞饮露,在清晨面对着远方的朝霞紫气,闭目凝神,放空心境,双眼处于闭与未闭之间,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霞光最佳,嘴唇微启,口舌自然生津,吞咽而下,自有琼浆玉液入喉之感,着实奇异。

    两者虽然是以性命相交了大半辈子的同袍和兄弟,可为人处世的风格,却是截然不同,而且体现在方方面面上,要说二人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都被旧日的恩情所束缚和阻碍,心中放不下那一份肝胆相照的小情,而枉顾了家国天下的大义罢了,而这也正是许锦棠能够吃定他们二人的最大依仗。

    所谓是上兵伐谋,要想完全把握一个人,攻心才是最厉害的手段,知道对方的底线,钳制住对方的心境,便可以随意地拿捏了。

    一**周天终于是修行完毕,而天边短暂出现的朝霞紫气也已经彻底退隐,老人却不立刻起身,而是又静默观想了片刻,这才终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呼!”

    他张开嘴,吐出了一口在夜里累积起来,还带着身体废物的浊气后,正待从地上起身,冷不丁眼角一抽,整个人迅速地翻身弹起,就在这一瞬间,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一个满头银发,已经是迟暮之年的老者,而是敏捷得好似一头野外的豹子,整个人气势陡然一涨,神色紧张地看向了院子的拱形大门处。

    门口,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两个陌生人,脸上皆戴着花纹诡异的鬼脸面具,而且都穿着一套似夜色一样漆黑色的紧身衣,从身形上完全看不出他们或是她们的性别和年纪,两人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就好似两尊黑色的雕塑门神一样,但这丝毫不妨碍这二人给老人以巨大的威胁感。

    这种久违的,甚至都已经有些陌生的恐惧感,让一些他都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涌现了出来,这个画面,让他想起了自己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刚进斥候营,有一次独自一人跑到了蜀地的重重山林里,结果在路途中被一头饥饿的黑熊给盯上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他如芒在背,而眼前的这个画面,不知怎的,竟然与当年那个可怕的画面慢慢地重合了起来,让他恍惚间,又成了那个在丛林里茫然无措的年轻人。

    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叫喊出声的下一刻,这种极度可怕的感觉,竟然就此消失了,因为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若是放在平时,必然是一个会让全城女性都为之痴狂的美男子,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银色狐裘,厚实的绒毛围着他的脖子缠了一圈,却给人一种反差的清冷之感。

    这种必须得是严寒的冬日里才能见到的装束,在现在这个天气里,自然显得十分奇特了,想来这应该是个非常畏寒的人,披风没有系着,可以看到他里面是一席特意加厚过的,绣着金边的白色长衫,儒雅之中,又带着一股子大家子弟的贵气。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以说是毫无血色,以罗惊云的眼光看来,这简直就是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可怜人嘛,但最让老人在意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它是那般的明亮,耀眼,一如老人刚才所观想的朝霞一般,温暖,有力,好似要照尽四海八荒,十方天地。

    多么奇异的三个人啊,任凭谁在旁边看了,也知道这三人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老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收起了一直蓄势待发的拳架,盯着对方三人,皱了皱眉,沉声询问道:“你是何人可是来找我的”

    老人没有想过要去问诸如“卫兵呢,卫兵在哪儿”这种极其愚蠢的问题,也没有直接开口呵斥对方,稍稍权衡了一下之后,更没有选择主动出击,因为他知道,既然来了,那想必就是有话要与他说的,若是要杀他,刚才自己在院子中央打坐,心神最为放松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不必刻意等到现在。

    年轻人双手拢袖,微微一笑,态度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他开口,声音不大,也不小,给人一种在冬日里喝下了一杯热茶的舒适感觉。

    “初次见面,我姓顾,单名一个苍字。”

    老人闻言,一双眼皮子下意识地落了下来,稍稍反应了一下后,陡然间抬起头,将双眼猛地瞪大,呼吸陡然间急促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问道:“太,太子”

    顾苍一直眯着眼睛,笑容不减,当下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伸出青色经脉纤毫毕现的右手,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道:“老将军既然知道了,还不请我过去坐坐”

    老人身子一颤,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幻之后,竟然直接朝着顾苍下跪,一抱拳,叹息道:“太子,老臣有罪啊!”

    顾苍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未变,不过是声音冷了几许罢了。

    “老将军既然知道什么是错的,为何又要一再犯错呢”



第十二章 善莫大焉
    有别于幽州的老百姓们最习惯的那种小院子的逼仄格局,右将军罗惊云所居住的这间屋子的待客厅显得十分宽敞,足以容纳七八人在其中随意走动,再加上正面和两边墙上的窗户够大,哪怕不刻意打开,可清晨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使得整个屋子都变得亮堂和温暖了起来。

    顾苍在进了屋之后,没有选择去坐屋子正中央的那两个高脚凳,为了取暖更方便一点,他选择很不雅观地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因为身材修长,正面瞧着就跟蹲着似的,将一双只见青筋,不见丝毫血色,宛如有着墨绿骨髓纹路的白玉一般的双手放在炭炉边,就跟感觉不到温度似得,离火极近,看得一旁的老人触目惊心,几次想要提醒对方注意别烧着了手,却又默默地忍住了。

    “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再也回不了头,既是他许锦棠自己的选择,但也算是我逼的他。”

    顾苍一边懒洋洋地哈着气,一边好似喃喃自语一样地解释道:“大概在十四年前,在国子监学宫的门口,我借着许锦棠那个亲儿子殴打我五弟的机会,好生敲打了一番许家,许尽忠也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才主动上书请辞,回了京城后,再未离开,直至在许家大院里郁郁而终。”

    对面的老人听完这番话,猛地抬起头来,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看向了对方,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背从底下蹿上来,然后迅速地在他脑海之中炸开,扩散,让他整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好似在数九寒冬吃下了一块冰,整个人从内到外,凉了个通透。

    罗惊云一直都待在幽州,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远离京城的争端,他当然不会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与对方刚才说的事情联系起来,一切不都明朗了么,所有的所有,不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么

    许尽忠正是在十四年前的某一日,毫无征兆地突然召集齐了他们这些老部下一起喝酒,酒席上说的话,尽是些回忆往昔的感慨,以及托付他们在自己离开之后,帮自己照顾好许锦棠这个唯一的儿子,好好辅佐他守卫好幽州这些勉励与拜托之语。

    想一想,当时他们还曾极力挽留过对方,可老将军似乎去意已决,只是一直推说自己累了,不想再在这种边陲苦寒之地待了,准备去京城养老,有御医帮助调养,兴许还能多活几年之类的,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和脾气的话,甚至他都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再看望他们这些老部下,似乎在去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必然不可能活着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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