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沧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琴昂
最沧海
作者:琴昂
信任与背叛
复仇与感恩
苦难不只需要诅咒,八十年代的平凡青年王大海,挑战命运,从一次次苦难中汲取力量,热血无尽,前进不止,一步步历练成怎样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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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雨倾盆
“海哥,你爸出事了。”
王大海身穿棕色灯心绒瓦尔特茄克衫,宽阔的背影正躬在上坡路面,双手紧握板车两车把,用力往上拉一车家用石油液化气罐,被追上来的王大海发小章文一把抱住右臂。王大海侧过脸,苍白的路灯下,刚刮过胡须的脸颊泛着青光,剑眉紧锁,凝目注视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话的章文问:“什么?”
“我刚知道,听小瘦子说化工厂锅炉爆炸了,你爸爸也在里面。小瘦子到工厂宿舍正在通知人呢!”章文转身面向王大海,双手用力拽住车把,往自己的怀里拉,阻止板车滑坡。
没等章文说完,王大海就急着追问:“光头,我爸爸不是早班吗?”
“是滚刀肉硬要你爸他们去加班。”章文的额头往自己臂膀上擦擦汗,然后,企鹅似地向王大海斜伸着粗短的脖子,接着说,“听说锅炉早就报废了,上面查封是不准生产的,我看狗日的滚刀肉这个厂子是到头了。”
“走。”王大海神色凝重,像是从胸腔中蹦出一个字。他心里七上八下,心急如焚,当心着爸爸的安危,与章文一起飞奔到化工厂。
天空中雷电轰鸣,狂风夹着大雨席卷大地。化工厂大门口三米开外,警察拉起警戒线。道路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大多数是妇女、老人和小孩,个个淋得像落汤鸡,睁着大眼死死地瞪着工厂大门。他们一分一秒地盼着,在幽暗深远的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人,那是一个笑呵呵的自己耳濡目染的亲人。每当看到,天空中,仓皇地飞过浓烟,惊恐嘶叫的小鸟。从废墟里,逃窜出火海,带着烧焦皮毛的野猫。他们都坚信,下一个将会是自己亲人奇迹般地闪现在迎向自己的大道上。然而,三十分钟过去,三百分钟过去,时间越长,担心越多,愤怒越大,人群开始骚动。挤在前面的人,拼着命与维持秩序的穿着雨衣的保安和警察推推搡搡。哀嚎声、谩骂声交织在烟雨蒙蒙的黑魆魆夜幕。
王大海脱下茄克衫穿在母亲方金凤身上,并找了一块大塑料袋对顶折了一下披在母亲头上当作雨衣,安排章文搀抚好伤心痛哭的母亲后,挤出人墙,翻过警戒线,用力扳开保安,找到坐在门卫室里的一位穿着四个口袋的警察,说:“领导,里面的人不知是死是活?这外面的人可能要倒下去了。”
“工厂里死伤人是正常的事,你们在这里围堵就很不正常。”穿着四个口袋上装的公安是辖地派出所李建国所长,他摇晃着手中的电棒,斜眼猫着王大海严肃地说。
“领导,这死伤的人可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啊!”王大海强制平静地说。
“家里的事关我什么屁事。”李建国不耐烦地用电棒指指旁边的警察说,“这个人是谁放进来的?”
王大海感到有一股热血冲上自己的大脑,气愤地甩开上来拉他出去的警察,高声说:“领导,如果你的父亲不知死活,你还能平静地坐在这里吗?”
“你敢在这里撒野操蛋。”李建国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指着王大海的鼻尖大叫。
“我要你给个说法!没有能耐,就把杀人犯交出来给他们处理。”王大海义愤填膺,毫不退让,转身指着雨中的人群说。
“你给我老实点。胆敢在这里寻衅滋事,破坏公共秩序,我可以马上抓你去做牢。”李建国凶神恶煞地威胁王大海。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人,头带草帽用来遮挡雨水,身着中山装,他是居住在这个宿舍里的已经离休的前区委曹爱国书记,上前与李建国握握手说:“李所长,宰相肚里能撑船,特别是遇到紧急复杂的情况。刚才,这个小青年有点冲动,是不对。但是,我们也要反思,矛盾宜疏不宜堵。事故处理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建议先把死伤者家属安顿到食堂里休息,你们也好集中精力清理现场。”
“曹老书记,还是您老英明,您老的这个建议马上照办。这个厂的苏总已经到市里接受事故调查。不过,还得请您老出面宣传解释,要大家相信政府,事情会尽快妥善公正解决。”李建国眨巴他那善于转动的小眼珠,殷勤地给曹老书记端来一把椅子。
“大海,相信李所长不会做手脚,如果有什么不是,我们还可以找所长。”曹爱国微笑着劝导王大海,“走,我们一起动员他们先到食堂里面避雨休息。再说,现在这么多人挤进去也很危险。”
只要灾难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生活便不是绝望的。经过天昏地暗的三天,在工友们帮助下,方金凤掩埋好丈夫的遗体,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带着她十九岁的儿子王大海,十六岁的女儿王小荷和十三岁的儿子王长江,回到家中,她要用弱小的双肩担负起沉甸甸的生活重任。
王大海把自己捧回来的爸爸遗像,在妈妈的安排下,挂在客厅八仙桌的正上方,自己则面对着墙上的父亲的遗像,做着“我是家中梁”的手语。
“哥哥,你这是打的什么哑语啊?”王长江好奇地问。
“是爸爸教我的‘我是家中梁’手语。”王大海一边做一边说。
“我也想学,你赶快教会我。”王长江急不可耐地拽着哥哥的手臂,要王大海赶快教他学会‘我是家中梁’手语。
王大海沉浸在回忆中,给王长江讲述:“上小学时,学校组织了一次捉特务野营拉练军训活动。要求每位同学都要一身黄,一杠红樱枪,当时家里穷买不起黄军衣军帽,作为工人家庭搞一套真军服更是不可能,爸爸把工厂发的蓝工人帽用黄广告色涂了一层,就这么戴在头上,出发前被班长告发,大队辅导员不准我参加革命行动。自己极不情愿地退出队伍,垂头丧气回到家,把帽子甩到床上,红樱枪往地上一砸,响声惊动了上夜班正在熟睡中的爸爸,爸爸问清原因,骑自行车带着我一路灰尘地追赶装满红小兵的大卡车。到达阵地后,毒辣的太阳刚偏西。在同学们野炊的欢声笑语中,我不感到饥,不知道累,一个人光脚在烈日暴晒后的山石路上,如热锅里爆虾米--连蹦带跳,但是,不影响寻找目标。我聚精会神地翻动认为可疑的石头,运气真好,很快在石头夹缝中找到两张折叠着的白纸条,交给解放军叔叔。”
王长江拉着王大海的手说:“白纸条是干么事用的?”
王大海接着讲:“解放军叔叔打开白纸条,上面写着,一张是特派员,另一张是电报员,两个狡猾的特务差点漏网。解放军叔叔说我是好样的,高兴地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取下自己的军帽,把帽子做为奖品奖励给了我。我激动地接过帽子,闻着那帽子里浓浓的发香,里里外外仔细观赏着,突然好奇地问,这帽檐里边怎么是缝过的,解放军叔叔坚定地说,作为军人要牢牢记住,这帽檐接缝的一小块代表台湾还没有解放,那里的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下子我们班上山的同学瞎哄起来,当时有一个女同学名叫刘春花,她用手高高举着自己带来的两个大白兔奶糖,对我说,送给你,王大海,你是英雄。我当时不知所措。宣布捉特务活动结束,我兴奋地下山,我急着把这一切告诉了爸爸,爸爸哈哈大笑说,干得好!爸爸与我面对面,每人都用右手握拳,拍拍胸脯后,手掌伸直,指尖相连,掌心拉开,成屋顶形后,再用右手握拳举起。在做手语的同时,嘴里共同说:“我是家中梁。”说完,爸爸弯腰从树后草地上扶起自行车,抱我坐在自行车前杠上,飞奔上路,铃铛打得暴响。”
王长江抓抓自己的头说:“我要考一所好大学,做国家的大梁,哥哥你说是不是?”
“有志气!做国家的大梁。”王大海鼓励弟弟说。
王小荷说:“哥哥,我能不能做家中梁呢?”
“能啊!帮妈妈多织衣洗碗扫地,今后再找个好工作。”王大海回答说。
王长江伏在八仙桌上写作业,光线很暗,写在纸上的字总是模糊变粗。王长江揉一揉眼睛,以为自己打瞌睡。继续写,还是这样。他放下笔,仔细一看,原来纸是湿的,用手擦一擦,发现水珠一滴一滴又落在作业本上,并且越滴越快,抬起头来喊:“哥,大桌上也漏了。”
王大海与王小荷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小房间里接漏,洗澡盆,脸盆,水桶都高高低低地摆放着,在接屋顶漏水。小漏在滴,大漏在淌,哗啦啦,弄得整个房间乒乓作响。此时,王大海在擦地上的水,没听见王长江的叫声。王长江跑过来,一大脚步,踩翻了接水的脸盆,水立刻在刚擦干净的地面四溢。王长江委屈地低下头,准备用小手去捧地上的水。
王大海拉住弟弟,用手袖擦去弟弟额头上的水珠,微笑着说:“让我来擦。”
王长江红着脸撅着嘴,把头抬起,靠近哥哥的耳边大声说:“大桌子上也在漏。”王大海回头看看水珠四溅的桌面,又看看天花板,漏水已经把天花板上糊的一层报纸,湿得有一大块一大块的水渍,王大海向上指指,然后对王长江说:“长江,你看,天花板上现在像不像一幅世界地图。”
“欸!真是太像了,这一块大的就是中国,顶上再湿一个鸡头出来就更像了。那一个细长的就是小日本。”王长江脸上泛着红光,立刻兴奋起来,仰起头,手指天花板,边说边拉着王大海看。
“这块像哪个国家呢?”王大海又把弟弟的目光拉回到地面,对着刚刚踩泼的水渍说。
“澳大利亚。”
“这个呢?”王大海用毛巾擦去水渍左边的一大块,剩下的水渍呈上大下尖的形状。
“这个是印度。”
“现在呢?”王大海用毛巾擦干所有的水渍后说。
“现在?”王长江抓抓头,停顿了一会后说:“现在是宇宙。”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心里想着,就能看得出来。”王长江一手拽着哥哥的手臂,一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对,心里想着有就有。”王大海说着,与王长江两个脑袋对峙了一会,顶在一起,来回摇晃,点点水珠从两人头发上滚落到眼眉、鼻翼,灯光下辉映着水汪汪的大眼,晶莹剔透。
这时,方金凤在门外高声喊:“大海,找砖头到屋顶上去,压油毛毡堵漏。”王大海安排好王长江在小方凳上写字,然后从母亲手中接过几块破油毛毡,用力甩上屋顶,自己把几块砖头放在背包里,顺着墙根边的树干爬上屋顶。方金凤与王小荷共同扶着一根竹篙从房间里漏的地点捣向屋顶,不断地敲击椽子,给屋面上的王大海指点漏雨的方向和地点。
大雨倾盆,铺天盖地,雨雾一片迷茫,王大海艰难地匍匐在屋面上,还没几分钟,头发、毛衣、衬裤从外到里全湿透了,双眼无法睁开,整个人冷得打寒颤。王大海镇定地辨听屋里竹篙的声音,用手摸着,一个点一个点地垫油毛毡压石头,油毛毡用完了,石头不够,方金凤就找来塑料袋,套个二三层,让王小荷灌进带草的泥土,用大板夯结锤扁,递给王大海,替代油毛毡和石头堵漏。
王小荷用力铲着一锹大大的沉甸甸的泥块,挖开端起,在雨水冲刷下,露出一棵鸭蛋大小的圆形植物,王小荷立马放下锹,双手趴开湿漉漉的泥土说:“看!大家快来看,这里有一株风信子。”
方金凤接过风信子,用水清洗了一遍,养在水仙的盆子里,放在八仙桌上,仔细地看过后说:“这是一株开红花的风信子,春节就能开花。”
王大海从屋顶堵好漏下来了,王长江也做完了作业,与方金凤、王小荷一起围着八仙桌,王小荷问正在擦花盆的方金凤:“妈妈,风信子的花语怎么讲”
“如果是开红色花的风信子寓意是:你的爱充满我的心中,如果是开粉红色花的风信子寓意是:永远的怀念。”
王长江工工整整地把两句花语抄在纸条上,贴在花盆边。
王小荷心情沉重地把花盆端到八仙桌遗像的正下方。
在这个悲痛的雨夜,大家久久地注视着风信子,不愿离开,人人的心田里涌动着最亲的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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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夜秋凉
变幻莫测的西北寒流吹过三天之后,大雨已停息,深秋的天气一天天冷起来。
化工厂大门口,苏跃富左手夹着一只雪茄烟,右手提着一只活鸡,摇晃着猪头形的大脑袋,逗着一条半人多高的藏獒又说又笑,脸颊两边挂着的松驰的大肉饼随着笑声一上一下地抖动着。
“苏老板,你说话是不是天上的星星--没准数。”王大海在寒风中竖起瓦尔特茄克杉衣领,用手大力地拍着铁门。
苏跃富把右手抓住的一只活鸡,往空中一抛,鸡哀鸣着扑翅三四米远,还未落地,藏獒一个腾跃,咬入口中,鲜红的血四溅。他拍拍手,弹掉身上几片鸡毛说:“是谁在那里老逼啊!”
王大海目光如炬,冷冷地说:“有人真牛逼,杀死人还这么逍遥。”
苏跃富突然停止正要开口的谩骂。他将口中已经熄灭的雪茄香烟重新点上了火。仔细打量四周后,眼光落在了王大海身上。苏跃富憋着气,从他浊黄色的眼睛里透出阴冷的闪光,端详面前的小伙子,方形的脸上五官粗大,从线条强硬,搭配适当的脸上,一眼就看出这人坚实有力。小伙子的下巴高高突起,耸展在两眼之上的额角都显得异乎寻常地坚强。小伙子的两睛大而神,远远地分开,上面横着浓黑的眉毛。青灰色的眸子,强烈而雄健,透着心灵深处的精神或灵魂所洋溢出来的力量,诱人不可抗拒。苏跃富眼睛左右一睃,使劲吸了几口烟,狠狠地一字一字地说:“你是干什么的?”
“化工厂职工王世贵的儿子王大海。”
“我以为是哪路大佬呢?这里不是萨拉热窝,也不需要瓦尔特来保卫。”
“我是来讨还血债的。”
“在这操事,你还嫩着。”
“人就么白白地死了,连你家的这匹狗都不如吗?”
“是你爸爸带头在破坏生产,上面正在调查。”
“你是蓄意谋杀,在三天前强制工人操作报废锅炉,造成二死五伤的重大事故。”
“你们这是造谣。”苏跃富边说边挥手让保安开门放狗。
王大海眼疾手快,转身取下腰间的军用皮带,一边用手在空中挥舞盘旋皮带,不让藏獒靠近,一边说:“光头、小瘦子操棍子拿石头。”
藏獒在主子的唆使下,扑向王大海。王大海镇定自若,一个仰卧,藏獒咬空,他接着左滚两圈,鱼跃而起,猛地站立,抽手挥鞭,军用皮带铁头子重重地砸在藏獒的眼睛上。顿时,藏獒漫无目的地嗷嗷叫。见机,章文高高举起竹杠子用力地砍在藏獒的头部。秦军也急忙用石头狠锤藏獒的一只脚。
苏跃富恶狠狠地嘶叫:“快!上,打死这群小子。”
保安以及手拿棍棒的一群人从厂里冲出来,王大海见状,对着章文和秦军喊:“光头、小瘦子,你们快跑。这里由我来应付。”
棍棒像雨点一样落在王大海的身上,在一次极为凶狠的一击后,他趴了下去,头昏眼花,再无力跑起来,他虚弱地蹒跚着,血从鼻子和嘴里流出来,那件漂亮的瓦尔特茄克衫上已血迹斑斑。苏跃富走上前来,对准王大海的鼻子,重重地挥手一拳,较之这次的剧痛,他前面所遭受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王大海像头凶残的狮子一样大吼一声,全身朝苏跃富扑去,苏跃富侧身,左手用力一掌,王大海在空中划了一圈儿,便头胸向前栽倒在地。苏跃富用穿在脚上的厚皮鞋底,踩住王大海的头说:“说,是破坏生产。”
王大海蜷伏着,双手抱膝,奄奄一息。苏跃富叫两个马仔架起王大海后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是报了警,警察也得一个小时后才到。哈!……哈哈!快说,是破坏生产。”
王大海在苏跃富的狂叫声中,稍有清醒,坚强地盯着苏跃富说:“杀我,来啊!你这个凶手。杀我,来啊!你这个滚刀肉。”王大海挣扎着甩开架着他的马仔,往前没有走到三步远,他便扑倒在地。
当晚十点,王大海被朋友抬回家,在自己的床上苏醒时,旁边是焦急愤怒的妈妈、妹妹和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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