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沧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琴昂
有一个人倒在堤坝。他浑身雨水**,越来越沉,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咬牙也要坚持到天亮,但剧烈的心绞痛伴随着胸闷、头晕,使他还是没有挺住,一头栽下去,滚倒在堤坝坡上,用微弱的声音呼喊着王大海的名字。王大海隐约听到有人叫他,不知道是谁,借着微弱的晨曦,他发现是朱兆有睡在堤坡上,迅速跑过去,脱下自己的上衣,垫在朱兆有的头下。
王大海喊叫:“朱总!朱总!”没有反应,他又用手拍朱兆有的嘴巴,一边打一边喊,“朱总!朱总!朱-兆-有!”朱兆有还是没有反应。
王大海仔细地察看着朱兆有,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额头和颈下是大汗淋漓,双腿水肿,已经不能讲话,整个人佝偻着,右手抵胸,左手在地面潮湿的泥土上抓出深深的沟痕。王大海因为有朱兆有上次发病时的经验,没敢动他,大声叫喊:“管教,管教,快!拿药。”
管教队长走过来,看着王大海说:“谁呀?犯病也不看时候。”
“是朱兆有。”王大海报告说。
“这个老不死的又发作了,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捅乱子。”管教队长不耐烦地说。
“快,拿药。”王大海掐着朱兆有的穴位,焦急地说。
“这是突然紧急抢险,来不及带药。”管教队长抓抓自己的头说。
“怎么办?人已经不能讲话了。”王大海突然站起来,对管教队长大声说。
“怎么办,送医院。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管教队长安排自己和一名武警押送,王大海背朱兆有。另一名武警和监管干部负责带所有犯人回监。他把一副手铐交给王大海说,“自己铐上。”
“报告警官,人都快死了。”王大海心想,自己与朱兆有两人铐在一起,不方便走路。就壮着胆子报告说。
“哪有这么多废话。铐子是铐犯人的,不是什么铐死人活人的。”管教队长打断王大海的话,他动手把手铐给王大海和朱兆有一人铐一只手,对王大海严肃地说,“赶快背着走,出了事,你的头可挨不住枪子。”
交通不便,监狱送病人一般用板车,快一点的偶尔用上拖拉机。此时,江堤上一时找不到无线呼叫机,更是找不到固定电话可以打出去。即使管教队长能与监狱联系上,派出的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也不知道什么时间能通过抢险的人海。管教队长决定,到可乘到交通工具的码头,有五公里的路,找近路小道,以强行军速度步行到达。
王大海与朱兆有两人的左手铐在一起,在管教队长和武警的押送下,王大海艰难地背着朱兆有,在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上,一路小步快跑。几次王大海差点跪倒,但他摸着朱兆有渐渐冷却的体温,又鼓起勇气,坚强地站起,忘记劳累,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手颈上,被越拉越紧的手铐卡肿出血,两只脚靠着意志,分秒必争,在大脑的指挥下,机械地快速前进。
王大海艰难地背着朱兆有终于到达江边,挨进船舱,行程一个小时船后,到达离监狱中心医院最近的码头。
( 最沧海 p:///4/4222/ )
第七章 监狱医院
船到码头,喇叭里就响起洪亮的男普通话声音,通知乘客原地不动,警察在执行任务,等警察撒离后再依次下船,请乘客给予配合。
船靠岸停稳后,王大海看到舱门外,从船舷边走廊快速冲进两名武警,用黑袋完全套住王大海和朱兆有的头,命令王大海背着朱兆有下船,不准怠慢,要跟上前面一位武警的步伐。王大海所在中队的管教队长和武警紧随其后,大家一同上了停在岸边的监狱医院救护车急速驶向医院。
在背朱兆有走的时候,王大海心理只有一个愿望,拚命往前赶,快一点,哪怕是争取多一秒的时间,朱兆有就多一分生的希望。现在,朱兆有已经安全地睡在救护车上,王大海握着朱兆有冰凉的手,轻轻地揉搓着,让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的掌心,多么盼望着朱兆有能忽然坐起来,听朱总谈笑风生,纵论天下。
救护车很快就驶进医院,警察给俩人解开手铐,王大海的手腕被手铐扣破了皮,有鲜红的血痕。大门旁有一个犯人通道,停车接受检查,每名入院犯人,必须脱光衣服,接受警察各种仔细的检查,看看有没有私藏香烟、打火机、现金、刃具等违禁品。
朱兆有因为昏睡没有苏醒,人不能自己活动,由一名警察在检查。
王大海则是在警察的命令下,由他自己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抖给警察看,最后,王大海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双手捂在自己敏感部位,看着警察。警察用手中的电棒对他脚前的鞋点了一下,示意他把一双鞋送过去检查。王大海尴尬地蹲下身,拿起球鞋,把鞋里子亮给警察看。警察看了一下,又把电棒往回点一点,示意王大海把鞋放到他的脚边。王大海把鞋放到警察脚边的地面上。警察把电棒的尖头在鞋底探测着什么,后来王大海进到医院里,问住院的犯人得知,是检查鞋底夹层藏没藏现金信件什么的。警察在鞋底平面捣了几下,没有发现什么,收回电棒,挂在自己的腰间,向王大海摆摆手,指示他可以进去了。
通过检查,电动大铁门缓缓打开,王大海迅速穿好衣服,跟在躺着朱兆有的手术平推车后面,走了进去。王大海想跟着车子,到手术室的外面等候。管教队长说,这哪是在外面的医院,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么自由,今天,你就暂时羁押在病犯住院部,顺便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一下。
王大海失望地被警察安排到病犯住院部,焦急地躺在病床上,心里像是在打着波浪鼓一样,咚…咚咚地敲着,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感到自己好无助好无力呀,只能在自己的心里祈祷朱总平安。
“起来!起来!想舒服就争取早点滚回家。”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警察男医生走到王大海的床边,紧随其后的是穿着囚服的犯护,他大声叫着王大海。
警察医生叫王大海敞开自己的上衣,拿着冰凉的听诊器贴在王大海的胸前,听了一下,然后对王大海说:“心脏功能强得很吗?你是不是在自伤自残,逃避劳动改造。”
“报告警官,犯人王大海没有生病,是在江堤抗洪抢险时,警官安排我背一名病犯到这里来的。”王大海站起来,立正向警察医生报告自己的情况。
“那好,你受伤的部位在那里?”警察医生检查了一下王大海的左手腕,对身边的犯护说:“不需要缝针,包扎一下,输液消炎。”
警察医生离开病房,留下来的犯护给王大海包扎好后,在王大海床边上方的墙壁钉子上挂了一瓶输液,穿好输液皮条,拔出针头,注射时,却在王大海的手臂上遇到了难题,找不到理想的筋脉下针。
“犯护,你止血带还没有扎呢。”隔壁床的病犯急着提醒犯护说。
这真是久病成医,王大海抬起头,向隔壁床的病犯点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犯护抓抓自己的头,这才想起来,是没有扎止血带,马上从身边的小白色瓷盘里拿出一根橡皮管,急忙把王大海的手臂扎紧,犯护两根粗壮的手指捏着细细的针头,在王大海鼓起的血管上,比划着还是下不了手。
王大海鼓励犯护说:“我不怕痛,你大胆地戳。”
犯护听了王大海的鼓励,胆子壮起来,把针头狠狠地戳进皮肤,起身扭开输液皮条的开关,葡萄糖消炎水迅速地顺着细管注入王大海的体内。
王大海立即感觉戳针的地方胀痛,并且针眼处肿起一个大胞,忍着痛对犯护说:“没打到血管里,赶快拔掉。”。
犯护慌张地拔出针头,看着肿胞的地方,木讷着脸,不敢直视王大海。
王大海想这名犯人肯定是个关系户,能到这个岗位肯定不容易,君子应成人之美。他把手袖又往上挪了一些,再次鼓励犯护说:“我俩真是有缘,万事开头难,来!接着戳,就当是学习试验。”
犯护接着又戳了四针,还是没有戳进血脉,急得额头上大汗淋漓,越急越不行,越戳胆子越小,把王大海的手臂戳得肿一块青一块的。隔壁床的病犯实在是看不下去,找来了一位老犯护。
老犯护拉直筋脉,针头轻松往肉里一点,就戳进筋内,输液管中迅速回流鲜红的血液,用胶布固定好针把后,交给新犯护做后续处理。老犯护对新犯护说:“这位病员肯定喜欢运动,血管粗,而且血管壁也厚,自己应该在打针之前,用指尖轻轻地摸一摸,感受一下就知道,血管壁很厚。针对这种血管,不但要用止血带扎紧,同时必须用手指在针眼的下方拉直固定好筋脉,不然在你戳的时候,针尖容易从筋脉的外壁滑入肌肉里。一定要记住打针的要领,那就是要做到两快一慢,即:进针、拔针要快,输液滴速要慢。我想,你真要注意了,已经学习半个月,再不行,管教就要让你下到队里参加生产劳动。”
新犯护对老犯护点头哈腰,左一个谢谢又一个对不起,并塞给老犯护一包香烟。
两名犯护出去后,隔壁床的病犯坐起身,探头到窗外看看,没有政府的人,回到自己的床上,神秘地对王大海说:“规定和制度墙上早已贴满,这些都是装饰,是给别人看的,具体怎么实施,就是你今天看到的。外面是大社会,这里是小社会,外面有的这里基本都有,有的地方比外面还黑。”
在这里服刑,与在外面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要说有,那就只有一点,人不能走出这个大院子。王大海想到自己的中队,犯人们披星戴月日晒雨淋,简直是一个天上,另一个就是地下。他对隔壁床的病犯说:“我们中队与你们这不能比,到医院里来服刑的都是一些条件好的,路子广的。”
“素质差得很,如果不认识,牢头乘检查私藏物品的机会,专挑值钱的东西拿,这些家伙黑得很,名牌衣服不知收多少。”
“这些衣服劳改队不能穿,要来干吗?”
“跟快要刑满回家的的犯人换钱、换烟、换吃的,与队里关系搞得硬的牢头还可以寄回自己家。进来坐牢的大老板还有一些贪官,家里人大方得很,大把化钱找关系托人送进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亲人穿不上身,他们在外面也只能图个心安。”
坐牢还能发财,王大海听着隔壁床的病犯讲得头头是道,想起自己刚才打针时,他主动照看,才避免了多受戳针的痛苦。王大海说:“你真是个热心人,我还得感谢你啊!不过我只能空口说白话,没有本事弄到香烟给你。”
“我是不要你的烟,但是,劳改队不抽烟要吃亏的,即使自己不抽,口袋里也得放几包烟,而且要中档以上的好烟,遇到政府都得打枪,这是规矩。”
“打枪?”
“打枪就是敬烟,是这里特有的叫法。”隔壁床的病犯一边说一边从墙缝里掏出烟塞给王大海说,“人要灵活一点,检查了,动作快点,把烟藏好。即使检查到了,也不知道是谁的。”
王大海推辞说自己不抽香烟,看这位病犯精神头不错,就问他:“你看上去,身体没有什么大病。”
“有啊!肝上有病,大三阳高。不过,是一个朋友传授的一种方法,吃了一种药就可以做到这样,保外就医已经报上去了,不然,在队里干活还不把人累死。”隔壁床的病犯显得很高兴,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很自豪,接着对王大海说,“我第一次坐牢不知道这些,像我们这些没权没钱的人,这是取得自由的最好捷径”
王大海感到吃惊,心想他为了逃避劳改,用这种坑害自己健康身体的方法来换取早一点的自由,不能理解虽然医院里可以开小灶,伙食吃得好一点,犯人少一些,环境比较清静,就是有一百二十四个好,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王大海问:“你是什么罪进来的?”
“anan罪。”
“怎么?现在还有anan罪,街上哪里找不到干那种事的地方。”
“我喜欢一个女孩儿,但是她不喜欢我,后来,她找了男朋友结婚,我一看没有希望了,就瞅机会把她干了,她告我anan,我进来了,四年。出去后,我打听到她的住址,这次是真把她anan了,七年,这辈子跟她是耗上了。”
“那女孩儿还真够倒霉的。你收手吧!不能越陷越深,这种事损人不利己。”
王大海没有一点心情与隔壁床的病犯继续闲扯下去,朱兆有的影子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转动,他现在怎么样了,呼吸正常了吗?朱兆有啊朱兆有,你简直就把自己不当回事,知道前面是一个坑,还非要往前走。以他的年龄、身体、条件,不论是那一点,都应该可以干些轻松事情,不是叫你托关系搞后门,而是你自己一点都不实事求是,中队里不是有年纪轻轻,身体好好的犯人留在监内扫地、烧开水,可以不到工地吗?你就是嘴紧,从不向政府说自己的事,只要政府安排,你就服从,努力去做,从不说二话。王大海想想刚才进门时被检查的一幕,又想想病房里看到和听到的一些事情,心里酸溜溜的,朱兆有啊,你不应该成这样的。
输液完了,犯护过来给王大海拔针,拔完针,取下空瓶子。王大海请他留一下,想从他那里了解一点朱兆有的病情。王大海说:“麻烦你把我打听一下,二个小时前,进手术室的一位老人,他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犯护本想马上离开,他知道,打听了解其他病犯的情况是不允许的,他刚来不久,不愿踩这条红线,不想给自己惹下是非,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他想到,刚才给王大海打针时很配合,内心实在过意不去,输液一瓶,让王大海受了不少苦。他低下头,对着王大海的耳边轻声说:“人已死亡,手臂都硬了。”
王大海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犯护的肩膀说:“你是不是搞错了。”
犯护说:“手术室只有一位病犯。我们已经把他送到太平间。”
王大海顿时泪流满面,急切地跳下床,冲出病房,被犯护一把拦腰抱住,犯护极力劝阻王大海不要冲动,门外就是警戒线,不得逾越。
这是王大海无法接受的噩耗,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谁也无力阻止死神将朱兆有带走,王大海坐在警戒线上,他所能做的只有祈求朱总一路走好,愿在天堂的你一切都好。
王大海所在中队的管教队长闻迅赶来,对坐在警戒线上的王大海大声喝斥:“妈拉个巴子,你不想好了。”他见王大海沉默无语,继续喝斥,“犯人死了,立即火化,并通知家属来取骨灰。现在政策好了,前些年犯人死了,家属来取骨灰,如果犯人刑期未满,是不允许家属取走骨灰的。”
朱兆有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王大海铐着双手,捧着朱兆有的死亡证明书,在管教队长和武警的押送下回到监区中队。
( 最沧海 p:///4/4222/ )
第八章 铁窗月色
王大海回到中队,整个人好似散了架,浑身酸痛,疲劳无力,心里是空荡荡的,没有胃口,不想吃饭,不知道饿。看着监室里,平时在一起生活、一起劳作、一起休息、一起娱乐、一起学习的人群,感觉好像很陌生。
不就是朱兆有走了吗?怎么一切都变得很遥远,他走了,似乎把王大海身边的一切都带走了,对周围的人和事失去了激情,树木、花草、天空在王大海的眼里没有了颜色。
风景是虚中有实的美丽,至于它具体带给人什么感受,也许和每个人那时刻感受美的心灵有关,其实,它一直在我们的心里生长,心里疲惫时一片空白,无心欣赏,心旷神怡时,刚美不胜收。
管教催促王大海马上腾出朱兆有原来住的床铺,急着要住进新犯人。王大海还没有整理干净,新犯人抱着一袋生活用品,编织袋上印有尿素化肥四个红色大字,毕恭毕敬地候在监舍门外。
王大海叫来边疆省籍犯人阿不力孜帮忙,加快清理速度,阿不力孜带来叫小陶的犯人,是阿不力孜的马仔,平时除了出工以外,基本上跟着阿不力孜,包揽所有生活事务。小陶个子不高,皮肤白净,做事手脚麻利。
小陶蹭在地上,对朱兆有的遗物,一件一件地整理,王大海只要了两堆书和朱兆有的日记本,小陶一本不少地理顺捆好,存放在王大海的包裹柜里,被褥和衬衣,王大海给了小陶。剩下的塑料碗盆调羹,小陶不要,留给了新来的犯人。新犯激动得连声道谢。
清理工作结束后,王大海心情平静一点,背靠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小铁窗,月光下,根根钢栅栏,泛出沉思的蓝光。王大海在想,它们曾经饱受炎凉,是从一次次淬火中锻造出的脊梁。月光不会怜照往事的尘埃,又像用光的纤纤细指在钢栅栏的琴键上演奏一支如梦如幻的时光交响曲。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