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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纪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苏公子南伽

    这话说的,几乎都要将顾玄给捧上天了,不管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捧杀,顾玄都得表示一二,故而马上一拱手,有些羞愧地说道:“张大人抬爱了,玄这点微末政绩,实在是不值一提。”

    正在这双方互相抬捧的时候,竟然又有不识趣的人突然开口了,这人的声音倒是不大,但在这种所有人都在认真侧耳聆听的时候,却是非常清晰地送入了众人的耳朵。

    “圣人云,君子擅护千金之躯,王爷所立的功劳,臣完全没有异议,王爷处理政务的能力,臣亦是没有异议,可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代表的,乃是我大凉的颜面,在这一点上,王爷却是有些不足。”

    这人没有完全点明,但谁心里都清楚,对方说的,就是顾玄少了一只眼睛的事情,只是这种事肯定不能直白地这样说出来,毕竟骂人不揭短嘛,这不光是会把人给得罪死了,而且也会显得很没有教养。

    站在这里的人,多少都还是注意一点颜面的。

    说话的这位,不是别人,乃是礼部侍郎,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属于是清贵言官,相比于负责考评政绩,并且可以随时任命,调派以及罢免官员的吏部实权最大,工部,兵部,户部三个衙门的油水最多,礼部看似只是一座清水衙门,但地位却是极其之高,毕竟人族尊儒,而礼道正是儒家核心,也是帝王巩固自身根基的必须法宝。

    论实权,吏部是绝对的第一,但论声名,论清贵,礼部却是六部第一,而且礼部尚书也是六部尚书之中,最容易继续往上爬的一个,尚书令张伯仁,前任中书令苏孺文,都曾经是礼部出身,而礼部,也是世家子弟最多的地方。

    世家子弟们不缺钱,根本不在乎什么油水,又向来最是尊崇儒道,最希望能够青史留名的,而礼部正是最能体现他们高贵身份,完全区别于其他官员的地方,这一点,相比于那些出身寒门,最重实际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这人身为礼部侍郎,说这话,在理,同样的一席话,若是换做铜臭味最重的户部官员来说,就不适合,所以他来开口,其他人就没法去挑毛病。

    立定于场中,从容接受百官审视眼神的顾玄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丝毫未变,哪怕被人在这种地方公开揭短,他也不会轻易动怒,因为他清楚,对方无论是真的存心跟自己作对,还是完全因为职责所在而这样出言,那都是因为双方站的立场不一样,若是将来他真的能够继承大统,这样的人说不定又马上会是自己最忠实的拥护者呢。

    这一次,张伯仁没有开口与对方争辩,因为他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他若下场,就是欺小,况且他本也是礼部出身,有一份香火情在其中,这时候倒是不好亲自来反驳,但他不说话,不代表顾玄就没有帮手了,此刻,一直保持沉默,不发一言的夜知槐,终于是站了出来,并且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何大人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过没有道理了,若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外貌便要否决一个人,那这简直就是胡闹嘛,你们礼部还弄什么科举,直接找那些盛名在外

    的绣花枕头不就行了,更何况这句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本官就觉得更为可笑了。”

    夜知槐其实是一个做人做事都极其低调的人,不争不抢,因为他身上藏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大秘密,所以不想引起外人的注意,虽然位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但他在这座朝堂上,向来表现得都是个不会反对,不会偏袒,完全保持中立的老好人形象,可这时候一开口,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那股摄人心魄的气势。

    为何要咄咄逼人,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我家王爷虽然刚回京城,但他可不是无依无靠,可以任凭你们随便欺负,却不敢吭声,得夹紧尾巴做人的那种人。

    “何大人有一位关系极好的堂弟,就在鸿胪寺任职,先前鲛人族遣使来访的时候,在四海府正是由他来负责接待等一应事务,本官也见过他,这人脸生黑痣,鼻歪眼斜,若从我人族的审美来说,实在是算不得好看,那敢问,他又何德何能,可居此要职,并且代表我大凉出面去接待外使呢按照何大人的话来说,那他岂不是也丢了我大凉的脸面,按律,岂非应该革职下狱,以儆效尤呢”

    夜知槐最大的优势,或者说能力,就在于他熟知大凉上至三省六部全部长官,下至地方县令的一应资料,这些人的喜好,为官之前以及之后的所有经历,甚至是小癖好,他全都清楚,谁在外面有几房小妾他都知道,所以他想要拉拢谁,或者说想要陷害谁,都太过简单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说出口,那边的何侍郎立即脸色一变,猛地一拂袖,怒气冲冲地扭过脸,朝着夜知槐大声质问道:“我那堂弟乃是正经科举取仕,靠着陛下的信任以及自己的能力才能走到今天,鲛人族来访一事,他也处理得十分妥当,方方面面皆无过错,可以说是大大地为我大凉长了脸面,你怎可在这里如此羞辱构陷他”

    “嗤。”

    夜知槐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以更加猛烈的力道反击道:“这同样的道理落在你自己的身上,你倒是马上就受不了了你说你那堂弟是靠自己的能力本官问你,他不过乃是区区一个鸿胪寺的主簿,而鲛人族乃我大凉重要的盟友,这几时轮得到他来负责接待这背后有什么故事,何大人身为礼部清官,不食人间烟火,可能不清楚,但本官已经掌握了一些确切的线索,接下来,自有三法司找他调查,到时候希望你何大人知情之后,还能继续这么嘴硬!”

    夜知槐这些年从不结党营私,妻子死后也未再娶,更从未去过风尘之地,完全是朝会,自家宅邸以及吏部衙门三点一线地来回,两个儿子在外面做的也都是地方小官,并且都格外约束己身,往坏了说是碌碌无为,往好了说就是没有一点把柄落在外面,这样的人一旦出手,那是最为可怕的,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绽进行反击,可他却能够抓住你的痛点猛打。

    果不其然,那位何大人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夜知槐竟然会在这里,在这金銮殿上,当着陛下的面前捅破这种事,的确,他那堂弟那次出风头的机会来路的确不太光明,哪怕整个接待外使的过程他都做的很好,足以成为他继续往上爬的一个支撑,但错就是错,现在被人抓住了机会,并且一出手,双方之间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甚至无法私下找到夜知槐协商,付出代价抹去这件事。

    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因为夜知槐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用来立威的目标,江州何家出身,礼部侍郎,江州党的中坚力量之一,这就是最有份量的一个警告。

    想惹我家王爷,就得付出代价,而且是你们无法承受的大代价!

    有光必有影,光明所在,黑暗随行,哪怕是在最清廉的官场上,也肯定有藏污纳垢之地,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克制住自己的**,而他夜知槐,就握着很多人的把柄,只要他肯全力出手,绝对可以将大凉官场搅个天翻地覆,这就是他身为吏部尚书的能力,这就是他身为地官之首的霸道!

    他斜眉冷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不少人甚至吓得暗自咽了口唾沫,他们实在是没想过,这位向来保持中立的夜大人,一旦出手,竟然会是如此的雷霆万钧,让人恐惧!

    这话一出口,他们就知道,那位何侍郎的堂弟肯定完了,而下一个会轮到谁呢,哪怕他们自己没事,可在这里站着的,有几个没什么亲朋好友,门生弟子,难道这些人就全是干净的,就牵连不到自己么

    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底下的人究竟是什么德行,其他人不清楚,他们自己是最清楚的,当下,只是这一瞬间便震慑住了绝大多数人,很多原本准备出来站队为何侍郎壮壮声势的,也马上缩回了自己刚迈出一半的脚。

    而首当其冲的何侍郎,更是浑身颤抖不停,但在这种时候,他不能屈服,不管是从什么角度上来说,他都不能,现在认输,不就等于直接承认了对方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凛冬将至(上)
    坐落于人人挤破头都想往里搬的京城东城区,由明德门进来,再往里走,紧挨着皇宫旁边,有一条布政街,其地位和名气,完全不输于权贵云集的天波街,天波街上有前任中书令苏孺文的宅邸,而这条街上,就住着现任的天官之首,尚书令张伯仁一家子。

    朝廷正式赐于顾玄的宅邸,也坐落于此,毕竟他现在已经成功地得到了储君之位,是大凉名义上的新任太子爷,若是还带着手下人住在驿馆里那就太不合适了,这丢的也是朝廷和皇室的脸。

    只是前任太子顾苍刚死尚还不到半年,虽说是树倒猢狲散,可如果就这样随便地将太子府易主,那也过于不近人情了,况且顾玄自己都不可能同意这样做,所以朝廷才会单独为其挑了一处宅邸,作为他之后在京城的别府。

    “真是,大开眼界!”

    已经换上了一身凉国传统长衫的摩罗贝提,忍不住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门口放置地石屏风,框架上雕刻着七条正在游动的龙,栩栩如生,正面光滑一片,好似一面石镜。

    再过一些时日,将会由工部派出专门的匠人来这里,将礼部与吏部一起整理出来的,关于描述顾玄功绩的话,给一一地雕刻上去,以此来彰显他的功劳与荣耀,皇恩浩荡,可见一斑。

    不光是摩罗贝提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他旁边的马家兄弟俩那更是东走走,西看看,脑袋和眼睛都快忙得停不下来了,他们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阔气,又在细微之处凸显着工匠的巧妙心思以及种种规矩的宅子呢。

    这一切,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从未体会过的新鲜和震撼。

    “铭泽,俺是不是在做梦你快掐掐俺。”

    马二虎抬起头,望着眼前比自己以前住的屋子都要大的天井,脑袋都差点给仰了过去,未来,他们就要住在这样的宅子里了,这一切,都给他一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

    “二虎哥,别给王爷丢人了!”

    虽然马铭泽嘴上这么提醒着,但他自己其实跟马二虎也差不多,只是稍微还算镇定一些,没有太过失态罢了,可前后落差这么大,饶是他,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一切的感觉。

    想过跟了王爷或许会体会到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可他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们竟然就已经从一个幽州的小村子搬到了这寸土寸金的京城来,而且还能住在这么大,这么豪华的一栋宅子里。

    乖乖,这一根梁柱,估计都够买下他们十个马家村了吧。

    这三个初来乍到的泥腿子,跟着前面的顾玄等人一起往里走,刚刚才穿过了前院,正在这时,从里面突然跑出了两列人来,男左女右依次分开,身上都穿着侍女和仆人的衣服,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顾玄与陆议二人之后,立马低下头,赶紧跪倒在地,齐声喊道:“太子万福金安,奴才拜见主人!”

    被他们恭贺请安的顾玄,此刻面容却有些苦涩,被人称作“太子”,他不光是不适应,甚至心里还有些膈应,但也无法责备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下人,所以他依旧很有风度地一抬手,温和地道:“都起来吧。”

    眼前的这些,那都是从宫里挑出来的人,懂规矩,识礼仪,怎么伺候人,也知道怎么去迎合主子,能有他们在这里服侍,那府里就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说这里面有没有其他势力故意送进来潜伏的谍子,顾玄不知道,当然也不在乎,因为这种事本就很难说完全做到不发生的,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何必每天放在心上恶心自己呢。

    顾玄转过头,笑道:“倒是得委屈先生暂做一些时日的大管家了。”

    陆议闻言,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步一步地来,急不得,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凡事,都得落到实处,从细微处做起,只有把这里给经营好了,王爷您,还有臣等追随您的人,才能够真正放开手脚做其他事,不是么”

    这一声“王爷”算是叫到了他的心坎上,本来他也没把自己当做什么太子储君一类的,当下顾玄的心情也转好了一些,亦是点头道:“先生说的极是,接下来,先低调些时日,收拢起人手才是正理。”

    在这个世上,他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实在是不多,而且基本上都还在外面,没有跟他一起回京。

    朱大春和冯鐵昇等黄沙县的旧人都不愿意来,并且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这治理一县和治理一国,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若是强行把他们提到一个高度上,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魏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凛冬将至(中)
    “王爷!”

    顾玄等一行人在门口互相见礼,打着招呼,却见穿着一身劲装,甚至佩着刀的靖龙,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扬起头,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在瞧见了夜知槐后,面色微变,马上紧走两步,上前抱拳行礼道:“靖龙见过夜大人!”

    夜知槐一转头,看向靖龙,表情让人如沐春风,亦是学着他们军伍中人的特有的习惯,朝其抱拳礼道:“靖龙兄,这一别大半年,风采更胜以往啊!”

    靖龙低下头,恭恭敬敬地退到了顾玄身后,这才道:“夜大人客气了。”

    顾玄见状,眉头一挑,显然是有些疑惑,可紧接着又迅速地回复了原本的热络样子,朝着里面一伸手,邀请道:“夜大人,咱们还是进屋里谈吧,让您这位尚书大人一直站在门口,实在是有违礼数,倒显得玄有些不懂事了。”

    夜知槐赶忙往后一欠身,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太,王爷太客气了,您先请!”

    包括马家兄弟以及摩罗贝提这三个下人在内,众人随之一起往里走,由抢先进去探完路再回来的靖龙给大家一起带到了这栋宅子豪气的主厅里,顾玄朝着旁边一使眼色,靖龙赶紧躬身抱拳道:“王爷,属下告退。”

    顾玄挥了挥手,没有多言,这时候的他,隐然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风范,他这时候要与夜知槐谈正事,自然需要有放心的人在屋外留守,防止有外人偷听,所以那三人也一起跟着靖龙出去了。

    眼看那三人已经走了,夜知槐又往旁边一看,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这,陆兄”

    这意思,显然是要陆议也回避一下。

    顾玄赶忙道:“陆先生听得。”

    夜知槐闻言,眉头微蹙,显然是有些不悦,随即道:“王爷,非是下官不信任这位陆先生,只是有些话,王爷一人听过之后,是否告与他人,王爷自然可以另行做主,但这之前。。。。。。”

    话不说完,是为了避免尴尬,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顾玄对夜知槐的态度心生不喜,正欲先让陆议放心留下,陆议却主动说道:“夜大人这话说的不错,王爷,您是主子,有些事情,自然该您一个人知道,至于是否需要下面的人参谋,也该您自己来决定。”

    说罢,便深深揖礼,然后道:“下官告退。”

    眼看陆议转身离开,顾玄欲言又止,本想开口挽留他,可最后还是作罢,由得陆议先出去了,倒不是真的不信任他,而是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一样了,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必须得在外人的面前树立权威才行,这也是陆议给他传达的意思,如果只对一个人偏听偏信,哪怕那个人的确值得这样做,却也容易让其他人心里不舒服。

    两人一前一后地入到了屋中,待得夜知槐合上了门,这才转过身,笑着夸赞道:“这位陆兄,真是生得丰神俊朗,仿若谪仙人一般,也不知王爷您从哪儿得来的一位奇人呐。”

    这显然是在打听陆议的来历,但顾玄怎么可能向他抖露实情,且不说整个人族,上至中庭,下至南地,知道光明会存在的人都不多,这自然不可以随意与人说,更何况他对夜知槐都不是十足信任,这就更不可能说与他听了。

    “天下之大,藏龙卧虎,奇人异事,自然良多,这没什么奇怪的,玄离家这些时日,吃了这

    么多苦头后,学到的第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也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比如夜大人身上,似乎也藏着不少秘密呢,您说对不对”

    夜知槐那是什么等级的老狐狸,哪里能被他吓住,笑得不漏一丝破绽,看着便让人心生信任之感,张开嘴,正欲回答,顾玄却又开口道:“至于玄学到的第二件事呢,那就是永远也不要随便去探听一些别人本没打算说的秘密。”

    夜知槐这次倒是有些惊讶了,但仍旧表现的滴水不漏,摊开手,语气很是自然地道:“夜某可没什么秘密,若真要说有,那无非也就是一点不入流的小心思罢了,王爷如大日悬天,明察秋毫,心里肯定如明镜一样,夜某便不多嘴了,倒是今天,王爷真可谓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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