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武英传

    城中只有一条主街，自东向西横亘全城，若从城门楼顶的最高处望去，主街与两纵两横四条偏街恰好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中”字，而县衙便位于主街北侧的那个方框之中。

    既然打定主意微服私访，自然要尽量避开县衙的耳目，李仲飞弄清县城布局之后，便来到了与县衙对首的那条东西偏街。

    街上商铺摊贩林立，行人更是熙熙攘攘、往来不绝，但有些奇怪的是，他总感觉每个人的目光都看似无意地盯着他，而当那些目光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却又匆匆转向了别处。

    不过奇怪归奇怪，该问的话还是依然要问，不然这趟岂不白来了

    李仲飞略作沉吟，招呼众人坐在了一处小吃摊前，冲摊老板喊道:“店家，来客人啦。”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摊老板明显迟疑了一下，才走过来笑道:“不知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你这里都有什么”李仲飞随口应着，猛地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条巷口，那里原本聚着三四个闲汉，见李仲飞的目光直射而来，慌忙回避之中，竟有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果然有鬼。”李仲飞低喃一声，指着热气腾腾的汤锅对摊老板道，“有什么便煮什么吧，我们只顾着赶路，早已饿得厉害。”

    谁知摊老板跟着他看了一眼巷口，干巴巴笑道:“小，小的这里的吃食尚未出锅，要不，要不几位先换个地方”

    话音甫落，只听一声重咳传来，摊老板脸色一变，忙改口道:“马，马上就出锅了，请客官稍候。”

    李仲飞循声望去，发出咳嗽之人是一个货郎，摊子就摆在旁边，不时有行人上前翻弄货品，货郎却显得心不在焉，目光更是时刻不离小吃摊老板身上。

    “唉，货郎，那人没给钱便跑了。”李仲飞故意喊了一嗓子。

    货郎幡然惊醒，急忙去查看自己的货品，但眼角仍不时瞥向这边。

    李仲飞将目光移向街上，试图找出些许端倪，这一细看之下不由暗暗吃惊，原来行人虽多，却无一人从路边摊贩处买东西，就连茶摊、酒肆的客人，也只是枯坐闲聊，不见一茶一餐。

    片刻，摊老板端着两碗浮元子过来，先将其中的一碗放在曲瑞面前，又想放下另一碗时，不料手一哆嗦将碗倾翻，顿时滚烫的浮元子顺着桌面涌向了李仲飞。

    曲瑞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慌慌张张拦住了正欲滚落的浮元子，不悦道:“你是怎么搞得竟如此不小心！”

    摊老板面如土色，带着哭腔道:“小的该死，小的罪该万死，请公子饶命。”说着说着，竟要冲李仲飞跪下磕头。

    李仲飞这个时候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扶起摊老板道:“店家言重了，区区一碗吃食而已，怎么牵扯到性命上去了莫非近来崇安匪患肆虐，店家将我等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山匪了”

    “不不不，公子大富大贵之人，怎么会是山匪小的再为你盛一碗来，不要钱。”摊老板哆嗦着就要转身。

    李仲飞抓住摊老板的胳膊不放，笑道:“不忙，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店家，若答得好了，在下另有赏银。”

    “小，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公子别问……”摊老板瞥了眼货郎，正碰上货郎阴森的目光，急忙苦着脸道，“公子想问什么，小的一定如实作答。”

    曲瑞扑哧一声乐了，指着摊老板道:“你这人着实有趣，不但生意毛手毛脚，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

    李仲飞暗叹口气，将摊老板按坐在自己身边，问道:“在下听闻前些日子山匪攻打过县城，可是真的”

    摊老板又瞥




第826章 谎话连城
    货郎冲曲瑞一摊手道:“看，我没骗你吧。”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李仲飞突然起身道:“多谢小哥，我们走吧。”

    货郎怔道:“客官不吃了”

    “不吃了，这位店家应该没什么心思照应我们。”李仲飞头也不回，径直走向街对面的几处商铺，冲追上来的曲瑞道:“我明白了。”

    曲瑞点点头，沉声道:“看来刘阳明所言非虚，是谭少卿有意欺瞒将军。”

    “恰恰相反。”李仲飞叹口气，从一家绸缎庄开始问起，直到街角处的最后一间瓷器店，所问之人无不神色慌张、言辞闪烁。

    更巧的是，无论那一处商铺，最后都是由站在门外的闲人帮着回答了李仲飞的问题，而且答案与先前那个货郎如出一辙，连提到刘阳明时的神情也一模一样。

    曲瑞一直陪在李仲飞身后，等到离开瓷器店，不由笑道:“现在公子该明白了吧”

    李仲飞脸色阴沉，哼声道:“我当然明白，比方才更加明白，不过我明白的是刘阳明为何要将你留在城里一宿。”

    “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曲瑞看向同行的几名小校，看到的是同样疑惑的面孔。

    李仲飞却不再解释，迈着悠闲的步子向主街走去，所过之处无不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异样的目光，这让他心中的猜测更加坚定。

    就这样，一行数人渐渐出了西门，眼前便是一顶宽敞的茶棚。曲瑞以为李仲飞想喝茶，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肚子里什么都没有，空的就像隔年的米缸，再喝茶岂不更饿了”

    李仲飞笑道:“有茶的地方便有茶点，咱们不喝茶只吃点心还不成你去将茶点全部买下，我有大用。”

    曲瑞更奇怪了，示意一个小校依言而行，自己则凑到李仲飞身边道:“公子想憋死属下吗快说说刘阳明为何要留属下在城里过夜”

    “不忙。”李仲飞故意对茶棚里飘出的几道异样目光视而不见，沿着护城河向南走去，“我先问你个问题，若一个人要掩饰自己说谎，他会怎么做”

    曲瑞脱口道:“那他会编一个更大的谎言。”

    “不错，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李仲飞点点头道，“如果他周围的人都知道真相，他还如何掩饰”

    曲瑞认真想了想，片刻方道:“如果属下是那人，属下会重金收买，或者威逼恐吓，让周围所有的人和属下一起说谎。”

    “说得好！”李仲飞抚掌轻笑，等小校提着一大包茶点追上来后，继续走向城南。

    曲瑞又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失声叫道:“公子的意思是，整个崇安城的百姓都在帮着刘阳明说谎可……这怎么可能”

    “刘阳明在这崇安城中有权有势，谁敢不从”李仲飞用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缓缓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咱们方才的所见所闻，再想想你自己的话，便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

    闻言，曲瑞垂首沉吟，连小校递过来的茶点也无暇旁顾，许久才击掌道:“我明白了！那个卖浮元子的和那几处商铺定是受到了恐吓，害怕说漏了嘴不敢随意开口。”

    李仲飞颔首道:“还有呢”

    曲瑞从包袱中取出一块茶点，丢进嘴里道:“那个货郎和后来的闲汉则显然被重金买通，帮着刘阳明编造山匪攻打县城的谎言。”

    李仲飞也取过一块，笑道:“对，但不全对。货郎和闲汉确实是在说谎，但并非被买通，而是他们根本就是刘阳明的人，负责监视我们和那些商贩。他们人数很多，而且无处不在，这也正是我离开县城的原因。”

    “他就算料定我们探访，也左右不了我们去那条街。”曲瑞咽下茶点，砸着嘴道，“乖乖，难道他将整个崇安城的百姓全控制住了”

    李仲飞沉声道:“所以他需要时间，你不回去复命，我就会一直等你，只有将你困在城里，他才来得及布下这个大局等着我们。”

    “这个狗东西！”曲瑞狠狠冲地上啐了口唾沫，又不解道，“可刘阳明为何甘冒大险，对朝廷撒下弥天大谎难道只为了以此向朝廷索要更多的粮饷



第827章 武夷精舍
    武夷山，奇峰秀美，乃天下闻名的道家圣地，尤其以大王峰下的冲佑观为最，相传自秦汉以来，有多位得道高人在此羽化成仙。

    对此，李仲飞始终心向往之，路上不止一次对曲瑞提及，若是此行顺利，定要好生游览一番。然而进山没走多远，他却感觉后背上四处命门要穴钻心的疼，不多时便已疼的冷汗如雨。

    他明白，自己那该死的病症又要发作了！

    曲瑞瞧出异样，忙招呼众人就地休息，扶着李仲飞找了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坐下:“将军，你这是怎么了莫非得了风寒”

    “我……没事。”李仲飞深吸口气，强忍剧痛道，“看来今天是无法进山了，你对附近可还熟悉最好有个僻静之所让我们落脚。”

    曲瑞见李仲飞连坐着都非常吃力，慌张道:“将军的病怎么来得这般迅猛不如我们回去”

    “来不及了，此地距崇安城不下三十里，再向北十里才能至军营，我如今几近寸步难行，如何回得去”李仲飞拭着脸上的冷汗，但旧的尚未去尽，新的又随即覆满，根本拭之不及。

    曲瑞一指五名小校道:“卑职可以轮流背着将军回营，荒山野岭不可能有什么良医妙药，莫耽误了将军医治。”

    “万一路上遇到刺客呢我们不能冒险。”李仲飞摇头道，“姜兄弟死后，我一直提防那女刺客的同党出现，尽量不给对方机会，但我总有种感觉，我们身边并不安全。”

    曲瑞急得在原地团团乱转，手足无措道:“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李仲飞身上便带着玉髓露，但此时此刻，他又怎敢在此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运功疗伤万一那女刺客的同党突然出现，白白丢了性命，岂不连阎王也要替他叫屈

    “难道附近一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李仲飞听出曲瑞话里的意思，不禁环顾四周，愁云密布。

    曲瑞从一名小校手中取过水囊，打开木塞道:“有倒是有，离此三里便有一个村子，只是怕……”

    “山匪的眼皮底下还能有村子”李仲飞苦笑道，“肯定与山匪瓜葛不清，去不得。”

    曲瑞将水囊递到李仲飞面前，迟疑道:“将军若不放心，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只不过离山寨更近，距此也要十多里路。”

    “什么地方”李仲飞没接水囊，勉强站起来，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道，“如果安全的话，也比就此返回要强。”

    曲瑞乍着双手跟在李仲飞身后，防备他随时跌倒:“从前面拐进山坳，向南一直走便是朱老夫子的武夷精舍，想必安全。”

    “先生的住处那还不快走！”李仲飞喜形于色，立刻强提丹田之气，撒开两腿向前跑去。

    刺痛再厉害总有忍受的可能，但刺痛过后那种酸软才是要命的症状，十余里，以前几次病症发作的情况来看，他完全有信心在刺痛消失之前赶到曲瑞所说的武夷精舍。

    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了一步，从刺痛初次出现的那一次病症发作开始，他的症状已是一次比一次严重、一次比一次紧急，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尤其在他全力狂奔之下，发作的更快。

    刚刚跑进山坳，钻心的刺痛突然消失，就像发生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

    “坏了！”不等他气沉丹田收稳脚步，那种无力的酸麻便迅速漫延至全身。

    几乎同时，他双脚一软，再也控制不住前冲之势，一头栽向路边的山石，幸亏曲瑞及时出手，他才没有撞得头破血流。

    “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曲瑞急道，“咱们有病医病、有伤治伤，何必如此逞强。”

    李仲飞喘口粗气，苦笑道:“正因此地无法医治，我才想尽快赶去武夷精舍啊！”

    “将军莫要再瞒着卑职了。”曲瑞将李仲飞靠坐在山石旁，突然后退半步，单膝跪地道，“大军刚刚出征，将军便从马上栽下过一次。那时卑职已察觉到了不妥，便时时留心。其后又有数次，将军都是突然被彭统领扶走，今日见将军如此，想必那几次与今日应是一种恶疾。”

    李仲飞脸色变了变，皱眉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心细。”



第828章 第二大寇
    从曲瑞与雷扬发生争执之时起，便有一老者站在前厅门口观望，听到“李仲飞”三字，急忙走过来道:“你说得是谁”

    “就是你的学生，李仲飞！”曲瑞并不认识朱熹，但他敢确定眼前这个花甲老者便是朱熹无疑，忙侧了侧身子，好让朱熹能看清李仲飞的模样。

    老者正是朱熹，他看了李仲飞一眼，色变道:“仲飞，这才多久未见，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曲瑞顿足道:“老夫子别问了，李将军病得厉害，这眼看着就要断气了，我们先进屋再说吧。”

    “对对，是老夫糊涂。”朱熹托住曲瑞手臂，想接过李仲飞，“前厅便有床榻，我们进屋再说。”

    李仲飞虽然全身瘫软，但神智十分清醒，苦笑道:“先生莫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学生只是痼疾发作，无法动弹而已，怎敢劳烦先生动手”

    “你就别再逞强了，可以的话，小心运功护住自己的经脉。”朱熹没有坚持，转身跑到前厅门口，焦急道，“你们快把仲飞背进来，让老夫看看究竟如何。”

    曲瑞答应一声，招呼着五名小校便向前厅走去，谁知雷扬却抢先一步拦住了众人，沉声道:“曲瑞，你所背之人真的是豹卫都指挥使、平南讨逆大将军李仲飞”

    曲瑞不知其意，停下脚步点了点头。

    雷扬又将钢刀横在他与曲瑞之间，扭头冲朱熹道:“老夫子，你不能救他！”

    “为何”朱熹与曲瑞同时疑惑出口。

    雷扬厉声道:“此人受朝廷之命率大军前来，老夫子若救了他，恐怕这武夷山中将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

    朱熹不悦道:“仲飞是老夫的学生，老夫绝无可能坐视不管，何况雷大当家已经决心归降朝廷，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表明心迹。”

    曲瑞也怒道:“雷扬你糊涂！你若害了将军性命，才真的令山寨父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说着，将李仲飞托付给几名小校，操刀便要上前与雷扬拼命。

    这一放一接的功夫，朱熹发现李仲飞竟好似全身没有一块骨头一般，心中更急，抢下台阶怒视雷扬道:“大当家也想与老夫动手吗”

    “晚辈不敢。”雷扬慌忙后退一步，收刀躬身道，“老夫子神功盖世，晚辈绝不敢以卵击石。”

    “若是老夫不会武功，今夜便拦不住你了想不到你执掌山寨多年，依旧不堪大用，可惜了辛幼安的一片苦心！”朱熹冷哼一声，再不理会雷扬，护着五名小校将李仲飞抬进了前厅。

    雷扬欲言又止，最终颓然长叹，将钢刀狠狠掷于地上。

    钢刀入地半尺，刀身震颤，发出阵阵嗡鸣。

    曲瑞跟着叹了口气，犹豫片刻，手搭雷扬肩头道:“雷大哥，你没有见过李将军，不知道他的为人秉性，但请你相信，他绝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更不会害了山寨父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