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笑得更温柔了。
“还有一些小动作,比如不开心的时候,想表达不满的时候,会像这样抿嘴。”
年年立刻正色,偏过头不看他。
“你的性格的确要更跳脱一点,但绵绵也不是生来恬静的,她只是没有跳脱的机会。”
略有黯然的神色一转,是岁微微偏头,追上年年闪躲的眼神。
“还记得我们初入藏花谷的时候,大家都尝试过发送消息吧?”
年年梗着脖子不点头,微微转动的眼神却表达了她的想法。
“你给我发过一个笑脸,那与我妹妹曾经画过的笑脸一模一样,画嘴巴时落笔太重,以至于右侧的嘴角与右眼的曲线近乎连在一起。”
“还有那位苏泽给你画的肖像。”
是岁弯腰捡起画卷,招手叫三尺水来看。
三尺水磨磨蹭蹭地靠过来,低头一瞥,惊讶地张大嘴,指着画上少女的病容“这、这”了半天,转向年年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三尺水见过绵绵的照片。”是岁补充道。
还不是普通的照片,是遗像。三尺水默默地在心里继续补充,又默默地退走了。
“就是一幅画而已,又不是我。”年年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真的不是你?”是岁轻笑,揉了揉年年的头发。
曾经对苏泽足以画骨的画技有多叹服,年年现在就对它有多讨厌。
“除了基本骨架,指纹、声纹和虹膜等信息也是具有唯一性的,我可以尽快联系游戏公司进行验证。”顿了顿,是岁有些遗憾地说,“就是不确定这些验证报告能不能送进游戏里,不过,”
“你若是一口咬定不相信,再多的验证结果你也不会接受吧?”
话已至此,年年再否认也无用,她的否定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这样啊~没想到啊~”松青拉长了尾音,收声后笑容满面地握住了是岁的手。
“恭喜恭喜,兄妹团聚了,想不到这还真是你妹妹,不对,真是你妹妹的数据拷贝。”
是岁笑纳了松青的恭贺,两人握住手用力摇了摇,笑容是如出一辙的意味深长。
行天下的玩家们也顺势围上来向会长道贺,两人身边一时热闹无比。
“恭喜。”
听到祁有枫的声音,年年转身,撞进祁有枫温暖的笑容里,原是泪眼朦胧。
年年回头,乱哄哄的笑脸围在是岁身边。曾经被她实力折服的人嚷嚷着征服游戏的雄心壮志,而这壮志的基石便是他们此时坐拥的这位杀伤性武器;曾经逗弄这个委屈划水小丫头的人哈哈大笑,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行会终于有一位萌妹女神坐镇,大有把年年打造成吉祥物的架势;那些曾经把年年当作小妹妹疼的几个女玩家两眼放光地议论着会长的“妹控”属性,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辩论;还有一些人在安慰是岁,苦口婆心地劝着逝者已矣,莫要在年年身上投注太多的情感。
怔愣在人群中的年年突然甩开了是岁的手,惊惶地寻找到祁有枫直视她的目光。这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她、都只看她的目光。
向祁有枫伸出手的年年突觉另一只手的手腕一紧,铁钳般的手指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要去哪里?”是岁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年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位朋友,我妹妹年纪尚小,还不到十七岁,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这句话就没有那么温和了,祁有枫也在这突然冰冷的语气下一时无言。
“我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年年掰着是岁的手指,厉声反驳。
“不,绵绵去世时只有十五岁,此时才过去了一年多,对不对?”是岁侧首看向三尺水。
三尺水连连点头。作为是岁的邻居,这是他亲历的事情,根本不用说谎。
“不、不对,”年年一阵眩晕,“不对,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
现实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你的生日是游戏历二月十七日,游戏世界三年前的二月十七日,正是那一年的八月十日,是绵绵的忌日。”
三尺水犹豫片刻,再次重重点头,印证了是岁的话。
这是任何人都能换算出的结果。
“你就是她。”是岁的手抚上了年年的面颊。
年年看进是岁的眼睛,半晌后突然一笑:“我觉得你在看她,不是看我。”
“没有差别。”是岁回道,收回了手,也收回了与年年对视的目光。
年年同样掉转视线,看到松青笑嘻嘻地用嘴型对她说“别客气”。
别客气?什么别客气?心乱如麻的年年没有心思去琢磨松青的话,疑惑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把内心的疑问讲了出来。
“什么?”是岁低头看她。
年年未答,低垂着头,不再与任何人有任何形式的交流。
祁有枫察觉到了年年与松青这一短暂交流,稳定心神后略一思索,猛然冲到松青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你是故意的?!”
“我做什么了?”松青无赖地回道。
祁有枫瞪了他一会儿,在其他人越来越明显的敌意包围下颓然放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笑。
关于年年的身份,其实是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的:
一,年年是不是数据体。
二,年年是不是复制了绵绵人格的数据体。
松青这一番搅局,直接把第一个问题略过,拉着是岁“求证”出了第二个问题的正确性,第一个问题也就因此失去了被讨论的可能性,也让年年失去了辩驳的机会。
若是年年揪住第一个问题反驳,是岁未必有证据证明年年一定不是人,但他却有足够的证据来论述年年与绵绵的相似性。相似性这种东西本就模糊,而他最初的证据更是“熟悉感”这种绝对感性的东西,年年只要有一点犹豫——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他就可以顺势而为,趁着年年内心动摇的时候迅速加深这一感觉的真实度,再补充上合理的关联,年年的身份便可以绝对落实,就连她自己都不会怀疑。
或许年年真的是他妹妹的数据复制体,但这种做法还是让祁有枫有些愤怒。
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对松青和是岁的,也是对他自己的。如果他能及时察觉到这一点,早些打断松青两人的一唱一和,或许事情会有不同的发展也不一定。
“对不起。”祁有枫轻声喃喃。他知道年年听得到。
年年抬起头,也对着他笑了笑。
一道白光从她手里飞出,同时冲天而起的,还有年年。
急速冲到半空中的年年回身张弓,青芒吞吐的箭尖对准了是岁的眉心。
第二九二章 家事
明明看起来是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偏偏隔空对峙的这两个名为“兄妹”的人却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许相似。
或许还真的是兄妹?
三尺水一阵恍惚,此时年年的面容正与是岁母亲的面容重叠。三尺水抬手比划,遮住年年面部的二分之一,只露出那双眉眼和额头,顿觉更加相似。
行天下的其他玩家一愣之后早已严阵以待,三尺水四下扫视,明堂玩家手里的罗盘已经开始转动,只等会长一声令下。
他又看了看,发现祁有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是岁的身后,蓄势待发。
“都不许动手!”三尺水跳到众人面前,“你、你、你,你们几个把罗盘都收回去!还有你们!都把武器收了!”
被三尺水点到的几位玩家怔怔的,却也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是岁。
“人家的家事,你们怎么还打算群殴吗??要不要——”
三尺水气急败坏的话尚未说完,一道青芒正从他的眼角划过,尖锐的噼啪声须臾便至,随着梆梆一声爆响,三尺水周围的人像是被汹涌的海浪冲散,全部摔倒在三米之外。
“音、音爆?”
匆匆赶到的郑奇站在不远处惊呼,他身后是同样错愕的木石和吴间。
他们虽然早已远离了八卦中心,但在看到年年腾空而起后,三人都觉得怕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便立刻赶了过来,刚好看到年年这超越了常理的一箭。
这是玩家能做到的事情?弓箭手要都是能射出超音速水平的箭,那其他人还玩什么?把火球搓成原子弹吗?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年年缓缓降落,浮空而立,平视是岁。
行天下那些聒噪的玩家已被气浪掀翻出去,滚落在地。此时这里还站着的人,只剩下是岁、三尺水和祁有枫。
同样躺在地上的松青脸色有些难看。唯独他被扔到了五米之外的一个大石头上,腰背被砸得生疼。
是岁的表情终于凝重了些许。如果说超音速的箭矢还能让他接受的话,这明显在区别对待的伤害结果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精灵弓手这个职业的技能,也不可能是体现操作的技能控制,这是对这个游戏世界本身的掌控力。
在与巨蝎对战时,年年也施展过类似的能力,但她当时的表现并没有跳出玩家对技能的认知,无非就是速度更快了些、力道更大了些、冰冻效果更显著了些,因此没有引起同行玩家的过多猜忌,就连是岁也只当这是npc不同于玩家的一些技能效果加成。
比如,他用那只巨蝎尸体试探年年,年年盯着那只尸体看了半分钟,也没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
但看现在,那只足以引发音爆的箭落在人群之中,炸在是岁身边,他身边的人都被气流推走,但他却连一丝头发都没被吹动。那一瞬间他像是被剥离到了另一个空间,看着游戏里安静的蓝天大地和人群,如同在幕布前欣赏一张全景高清图像。
年年的强大不会让他心惊,年年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这种强大,才是让他意外的。
是岁抬头看了看天。游戏世界里一切如初,并没有任何外部力量插手或者即将插手的迹象。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年年伸手搭在是岁的肩上。是岁却没有任何感觉。
是岁抬手,覆上了年年的手背。没有触感。
“别胡闹,你是想要被当成病毒清扫掉吗?”是岁偏头,攥住了年年的手。
“虽然这么说有点傲慢,但我不觉得有人能够清扫我。”年年笑了笑,调皮地一眨眼。是岁紧握的空气被柔软的触感填充。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岁笑问。
“你不是替我找到答案了吗?”年年笑答。
是岁沉默片刻,叹气:“我真的觉得你就是绵绵的复制体,是我妹妹。”
年年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我们第一次握手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了。”
“但你似乎不仅仅是她。”
“我很高兴你会这样想。”
商队继续前进。郑奇三人从行天下玩家那里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最初也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就释然了。
不就是npc吗?不就是人工智能吗?这年头谁还不熟悉这东西?
唯一让他们觉得惊奇的,便是年年竟然是某个人的数据复制体,而身为这个人亲兄长的是岁竟然完全不知,所以今日才上演了这一出兄妹相认的剧情。
至于这是喜剧还是悲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先前对年年有些态度不敬的玩家也纷纷后悔,积极商议着怎么挽回。难得遇到这么强大的npc,不说去刷刷好感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向负羁绊发展呢?
讨论愈加热烈,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商队在麒麟军先锋的提议下找到一处背风处休整。是岁安顿好众人之后,一个人向来路走了十几分钟,找到了半躺在骆驼背上翘着腿、叼着草叶的年年。
祁有枫拉着骆驼的缰绳慢慢走,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交谈,年年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驼铃叮当作响,似是在为她伴奏。
是岁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这幅悠然静谧的画面。祁有枫牵着骆驼走到他面前,把缰绳递给他,一个人向前方玩家聚集的火光处走去。
骆驼在原地不耐地踢踏,打着响鼻,年年悄然睁开了眼睛。
“是不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年年偏过头,眉眼弯弯地看着是岁。
“我总是在想,若是有一天能亲自接我妹妹回家,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是岁随意挑了个方向,与火光背向而行。
“她去哪儿了?”年年随口问道。
“不是‘她去了哪里’,是‘她被带到了哪里’。”是岁看着前方的黑夜,淡淡回道。
“听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年年坐起身子,抱住了毛绒绒的驼峰。
“嗯。”
科技的发展往往不会是单一领域的一骑绝尘,而是联动的、整体的。
因为某些原因,基因工程的发展远比神经科学要迅速得多。
人类对某些疾病的抗性、对营养的吸收程度、脂肪堆积的速度、对各种压力的承受能力、甚至是对睡眠的需求量等等,都与基因有关。
基因工程的发展还不足以创造出拥有超能力的异形人类,但对某些基因进行精准的剪切、衔接和小范围修改已经不是难题。在大众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一些人定制出了他们想要的人类:基因变异人。
这些基因变异人强壮健康,相貌出色又精力过人,学习能力和适应性强,抗压能力出众,性格平稳,也不会有任何诸如嫉妒、颓废等极端负面情绪影响决策判断。往往会被一些富豪从实验室里抱走,或是直接作为继承人养大,或是培养成继承人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