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记本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禁锢住一样,尼克尝试了几次后,抬手凝聚一道风刃,想要直接把整棵大树砍断。
“不行!这样的话这个湖会消失的。”原本安静躺在地上的西米尔突然开口。
“嗯。”尼克答道。随着他的手指一动,眼前这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上出现一道狰狞的切口。
“这个湖消失的话,那边整城人都会被牵连的。”西米尔再次试图劝说。
“嗯。”又一声巨响,大树便已倾倒跌入水中,却没有激起浪花,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层淡淡的银光。
日记本依然被牢牢地固定在离地寸许的空中。尼克直接抽掉了日记本附近的空气,五指一抓,肉眼可见的球形利刃绕着日记本一转。
“我就不信还有拿不起来的道具。”尼克得意地向迪昂一扬头,球形利刃陡然扩大,不仅削掉了厚厚一层土壤,还在西米尔身上划出无数道血痕。以尼克常年行凶的经验,一般情况下,这伤势和出血量很快就能让这人挂掉一次。
早已退到湖面上的迪昂点着脚下的莲叶,庆幸自己反应快。他又看了看已经悄无声息的西米尔,嘴角勾了勾。
终于再无阻碍,尼克拿起日记本翻了翻,确认之后把它收进左手的储物戒指之中。
“走了。”尼克招呼迪昂。
“其他人呢?”迪昂指了指水面。
“去湖边等。”尼克用力踩着脚下的泥土。随着他的动作,整座小岛开始分崩离析,他和迪昂也不慌张,一跃入水后便如游鱼般远去。
片刻后整座小岛消失,西米尔皱了皱眉头,紧紧缠绕的藤蔓瞬间脱落化成齑粉。他坐起身子,好像一片叶子般浮在水面上,小岛也再次从水中出现。
水中的尼克和迪昂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暗流袭来,抓住两人的身体向湖底深处拖动。隐约间,尼克感觉到有细细的水流如触手般缠绕上他的左手。
两人相视一笑,果断下线,留下两具无知无觉的数据身体,被暗流拖进湖底的水草丛中。
尼克的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像是欣然溺水的死尸,左手的戒指早已被水流带走。
水草丛中,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光头女子静静地坐在一个隔水的光罩里,身边是几具伏卧的同伴身体。她的目光透过水中一个直通湖面的细微孔洞,看到了那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
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萨拉一笑,细微的水流在她身边汇聚,在水草摆动之间,把其他人的身体推向了远处的湖岸。
第二九零章 人格拷贝
因为下线的时候是躺在床上,松青上线后腰身一挺,结果这个“坐起”的动作让他的脸直接埋进了暖烘烘的棕色软毛里,被干燥的臭味熏得一阵反胃。
松青憋着一口气,努力向上仰头,呸呸呸地吐出几口骆驼毛,先看到了左右的荒原,摆了摆头,又看到了熟悉的商队和行会成员。
呼,还好不是被绑架了。松青轻轻吐出一口气,拧着脖子去喊不远处的三尺水。
根据松青猜测,他们应该是不知为何提前出了哈瓦里哲城,匆忙间只能把他也搬走,还“体贴”地把他绑在了骆驼背上,以防他被赶路时的颠簸甩到地上。
这个“体贴”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三尺水。
三尺水嬉皮笑脸地跑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听到众人齐齐一声低呼,就连趴在骆驼背上的松青也瞪着某个方向,脱口而出两个字:“卧-槽!“
三尺水转身,刚好看到是岁抱着年年激动地喊出一句话,一时之间也只找到两个字来表达他的心情:卧/槽!
“绵绵??绵绵?!卧-槽卧-槽卧-槽!这怎么可能?”
三尺水扭头看着松青,茫然又震惊地寻求认同:“怎么可能是绵绵?”
松青听是岁提起过他有个妹妹,点头道:“就是,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妹妹相处了这么久才发现,是岁这个借口太烂了。”
还不如先认成干妹妹,然后再发展成干妹妹。松青略有恶意地想着。他对年年算计他还让他丢面子的行为依然有些耿耿于怀,虽然不至于特意针对这小丫头片子做些什么,在心里腹诽几句,逞逞口舌之快,偶尔来落井下石一下还是很乐意的。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三尺水有些语无伦次,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绵绵、绵绵早就死了啊!”
不是失踪,而是确切的死亡。骨灰盒他都见过了,葬礼也去参加过,这怎么又冒出来了?是岁该不会是思妹心切认错了吧??
“你、你认错了吧?”
被是岁抱在怀里的年年有一瞬间失神,半晌后才顶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违和感,用力推开是岁,手足无措地问道。
“没有。”
是岁任由犹如惊弓之鸟的年年推开他。他向前迈步,双手搭在年年的双肩,宽大的手掌包住少女圆圆的肩头,虽然身体并未继续靠近,禁锢的意图也表露无遗。
顿感个人空间被入侵的年年忍不住想要挣脱,此时看似瘦弱的书生手臂却仿佛有千斤重,十指像钩爪一样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身形。年年的眼角余光瞥向围观的众人。来自行天下的玩家早就自觉地后退,给是岁和年年留出一个圆形的空地,惊异热切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而来,又为年年套上一层无形的枷锁。
祁有枫也被这一幕惊到措手不及,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是岁,一会儿看看年年,看向是岁的目光有些忌惮,看向年年的目光有些疑虑。
麒麟军的郑奇三人更是体贴,悄悄领着士卒开始了大范围护卫列队,远离了这似乎涉及到现实世界私人**的八卦。
“是岁会长,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妹妹?”年年轻声细语,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求救一般看向是岁。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这也正常。没关系,我既然认出了你,就能想办法恢复你的记忆。”是岁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其中的笃定却让年年再次沉默,也更加慌张。
“你曾经说过,你的妹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不想再照顾是岁的心情,年年忍不住高声宣布了这个死讯,果然感觉到是岁抓着她肩头的双手再次一紧,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围观的人也齐齐地传出一声低呼,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
行天下的人或多或少地都听是岁提起过他的妹妹,这种“哥哥”身份也为他在女性玩家群体中增添了不少魅力值,有些自认与是岁关系亲近的人还提议过要是岁把他妹妹领到游戏里看看,拍着胸脯说一定把会长的妹妹宠成全游戏最幸福的小公主。
是岁总是笑着道谢,说若有机会一定领来,只有三尺水偶尔会奇怪地笑笑,随后便比任何人都兴致勃勃地猜想着小公主幸福又充实的游戏生活,引来是岁愈发欣慰的笑容。
“我知道,我记得。”是岁看着她的目光愈加专注,面容平静,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一如他平日冷静自持的样子。
“绵绵已经死了。”是岁重复,平静的声线顿时压下了两人身周逐渐升腾的议论。
“你只是她的人格拷贝而已。”
“轰!”才安静了片刻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难言的震惊像是重锤一般,纷纷砸向包围中心的年年。
声线声调各不相同的惊呼响起,高高低低的“她不是人”四个字逐渐褪去了尖锐的疑问,变成了坚定的笃信,也变成了一条冰寒刺骨的河流,将年年溺在其中。
仿佛是被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光了身上的衣物,难堪和愤怒让年年摇摇欲坠,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虽然她说不必强求,虽然她说这是自欺欺人,但当是岁真的在这么多玩家面前叫破自己的身份,年年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
茫然地与是岁对视,年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堪称冷静的偏执。
她突然懂了。
或许她真的是那位绵绵的数据复制体,也或许她不是,但更重要的是,是岁想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也要让年年自己相信这一点。
不,年年自己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她只能是。
这是一个再也无法撕下的标签。亲自把名为“绵绵”的标签贴给她的人绝对不会揭下它,被动接受了这个标签的人也无法拒绝它。
因为是岁说的很明白。年年只是个人格拷贝,是个数据体,是个不会拥有自主性的人偶。
她的承认不会得到赞同,她的否认也不会得到理解。
她不是人。
她的想法不值得在意。
年年很想立刻逃走,趁着这个标签贴得还不牢,还没有彻底被她自己认同之前,逃到是岁找不到的角落,逃到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找不到的角落。
像是察觉到了年年的意图,是岁再次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平缓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仿佛逐渐凝固的铁水,浇筑成了一个紧压密实的模具。
“不要担心,你的记忆数据存档还在,我会联系到游戏公司恢复你的记忆数据,到时候你就不会害怕了。”
年年不再颤抖,她微微抬头,越过是岁的肩膀直视火红的太阳。
太阳像是发了疯,天上天下都是白亮亮的一片,悠悠的白云被蒸发,四周玩家的声音也像是被炙热的阳光烤化,只剩下一层遥远的嗡嗡声。
年年想起了自己独自出发来到华夏的目的。
她想找到家人,想知道自己是谁。
如今她找到了家人,也知道了自己是谁,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呢?
第二九一章 第二个问题
“等等。”
松青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低头整理着官服,慢悠悠地踱步到是岁和年年身边。
松青抬头,看到是岁严肃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确定她就是你妹妹?”
硬着头皮问完,松青一摊手:
“毕竟她跟你提起过的绵绵姑娘的性格差异实在太大了,而且眼前这位惹出的祸事也是不少,你真的放心让她做我们行天下的小公主?”
松青左右看了看,从一些相熟的玩家脸上看到了赞同,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是岁这位会长向来沉着稳重,今日这样情感外露的表现实属难得一见,大家才激动地做起了围观群众。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里似乎有些不妥之处。
“将去世的亲属记忆保存或许可以,竟然还将记忆复原成人形复制体,这可都是违法行为,要负刑事责任的那种。”
被松青如此直白的问询吓了一跳,行天下的玩家集体沉默,目光集中到会长是岁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松青微微偏头,把这些人绝对称不上是平静的眼神收入眼中,暗自记下了那几个目光格外炙热的玩家名字。
虽然这些人不一定是在盼着会长倒霉,但也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这在某些国家是违法的,但在另一些国家不是,比如这个游戏诞生的h国。我妹妹生前就已经移居到h国,死后处理后事的人也是h国的公民,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的行为违反了当地的法律法规。”
是岁的话浇灭了那几位被松青记到观察名单的玩家眼里的光。几人低头不语,身边的玩家留意到他们的神情,连忙拍拍几人肩膀悄声安慰。
松青和是岁同时收回观察的目光,是岁苦涩地笑了笑,松青也叹了一口气。
在人类意识可以作为数据保留之后,亡者记忆存留就成了率先开始应用这项技术的领域之一。
将去世的亲友记忆提取保留,再定制一个与亲友外表一致的机器人或者全息投影,这就是当时很多广告公司宣传所称的“死而复生”。
但跟随这种“复生”技术而来的,便是大量的关于人类尊严和道德的讨论。只有活跃的大脑才能提取出意识信息,那些因意外事件死亡的人便永远失去了“复生”的可能性。可对那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进行这种技术操作,被提取记忆的人又会如何作想呢?
有人说可以让每个人都定期去保留一下记忆,或者干脆在大脑植入芯片即时更新。
前者不现实,后者才一被提出,就成了过街老鼠。加上“复生”技术所需的巨额花费,又引起了大众对富裕阶层的讨伐和敌视,很多国家都对这项技术进行了限制,只是限制力度有所不同。
东亚的几个国家都属于限制力度比较大的地区。
松青又看了看那几个人。除非移民出国,否则他们的愿望只能落空,而全世界对这种技术秉持着百分百支持态度的国家,只有那个科学精英才会被邀请入籍的h国。
只不过……这个游戏竟然是在h国诞生的,那些科学家也喜欢玩游戏吗?怪不得这个游戏的经营模式这么富有慈善色彩,除去必要的休眠仓等硬件设施,玩家只需要再负担一些电网费就好,无商城无道具,还禁止用虚拟资产变现,完全致力于打造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生态圈,原来是一些视金钱如粪土的家伙在运营呀。
这样的话,这游戏是怎么在华夏找到代理商的,难道连这部分钱也帮玩家掏了?
可是,是岁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还如此笃定,还有他的那个妹妹,十几岁就移居到了h国,天才少女?
那怎么她的复制体这么蠢?
松青暼了一眼低头看不清眉眼的年年,自觉客观地更正了一句:大概天才少女都是如此天真?
“这真是你妹妹的复制体?你真的确定?”
松青恳切的语气引起了年年的注意,她抬头,正对上松青充满期盼的眼神,却在与她对视后化成了浓浓的忌惮和不满。
年年灵光乍现,正想开口,却看到祁有枫面向她轻轻摇了摇头,一愣之下,错失了辩解的机会。是岁已经开口。
“你真的没有感受到过任何的熟悉感吗?”尚未组织好的语言被这一问击溃,年年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