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妾燕云

    “宴会已经准备就绪，你梳洗下再过去吧。”我带着阿恒走回去，到了大殿，竟然发现赵孟书已经梳洗打扮整齐，正带着纸人侍女们往外端菜。

    “你怎么过来的”我喊住她。

    “乘鬼马。”赵孟书直言不讳，“哦，忘了告诉你了。”

    臭丫头，真是不讨人喜欢，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走路了。我撇她一眼，从围成一圈的圆环中找到我的位置，坐了过去。

    扶苏说今日是女人们聚会，他在大家会不自在，便出去会友了。他的这位友人，姓徐名经，是一位山野樵夫，但博古通今，两人常秉烛夜谈，关系十分不错。

    约莫半小时之后，各位夫人带着丫鬟侍女们香气袅袅地过来了，赵孟书冲我使个眼色，我会意一笑，等诸人都落座




第63章 石榴红二
    “杜芜，你认为行酒令可好”杜芜在扶苏身边久，号召力也强，擒贼先擒王，她表态了，其他人就会掂量一二。

    “夫人，小女在人世时，行酒令乃是军中男子凯旋庆贺时的玩乐，小女一介女流，故不曾会，若夫人喜欢，还请指点。”

    杜芜不着痕迹地把问题又抛给了我。我又问孙思节，“思节，你呢”

    孙思节张口就一阵咳嗽，片刻才用手帕挡着口，“夫人，小女一生颠沛流离，每日所求，只有温饱，这些达官贵人们的消遣，连听都不曾听过。”

    我接连被人驳了面子，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看着底下花团一般的女人们，怎么看怎么讨厌，心说怪不得古代的皇后娘娘总是看底下的妃子们不顺眼，想出种种招数来整治她们，绝对因为她们全不是善茬，不是恃宠而骄，就是不吃敬酒！如果要不是因为阿恒，真是懒得看她们。

    想到阿恒，心里的燥郁与烦闷减轻了些，我思量着换个方式，于是笑着看向在场的“达官贵人”王笺之。“笺之，魏晋人士最讲风度，行动往来不拘小节，我也曾听闻右将军“东床快婿”的佳话，只是不知当时你们闺中女儿有何游戏”

    王笺之今日穿了件素白底长裙，上面绣着大朵的红牡丹，若是寻常女子穿着难免俗气，可穿在她身上，却是高贵典雅。她用手帕擦擦嘴角，轻轻一福，不卑不亢地答道:“夫人，小女在人世时，母亲管教甚严，姐妹们从不曾厮混游玩，全都跟着女夫子学习针织女红、相夫教子之道。”

    我本以为王笺之是个懂事的，没想到也不识好歹，便把刚才积攒的怨气悉数冲她发去，手撑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哦，相夫教子之道，怪不得，公子夸你懂人伦、识大体，不如你现在给我们讲讲”

    王笺之表情一滞，显然没料到我会将她一军，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些警戒，但却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小女就献丑了。”

    其余诸人调转身子，齐齐看向王笺之。王笺之没有半分怯意，反倒微微抬起下巴，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傲娇的小模样欠扁极了。但我心里又觉得这才是一位生于安乐、出身高贵又



第64章 石榴红三
    “快十点了。”赵孟书倒了杯茶给我，并在我耳边小声提醒。

    “啊，这么晚啦！”我看在座的美人们，也都困恹恹的，张三娘趴在桌子上睡醒两圈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诸位夫人，今日相聚实在欢愉，只是时候已晚，恐怕夫人们需要休息了，只得到此为止了。不过啊，以后我们每月都可以聚一次，赶上节日也聚，热热闹闹的才好。这事儿，就交给杜夫人来办。”

    “是。”杜芜答道。

    “时辰不早了，大家回去歇着吧。”我大手一挥，困倦的莺莺燕燕们扶着丫鬟们的手，迈着小猫步离开。

    我出于好客之道，起身将她们送到门口，“慢走，再来哈。”可她们一出门口，我就頽下来，摊在椅子上，敲着发麻的大腿和屁股。

    赵孟书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拽，我扒着门框，委屈地喊道:“你干嘛啊，我坐了大半天快累死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黄瓜菜都凉了。”赵孟书“啪”一巴掌打在我背上，“清醒了没”

    我咳咳接连咳了好几声，不满道:“五脏六腑都快被你拍碎了！到底干吗”

    赵孟书比划了下，“嘘。”随后拉着我的手，轻轻往外走。我们走得很快，直到看到前方两个身影才慢下来。我们俩借着竹林遮挡身形，我半跪在地上，伸长脖子往前看，认出是崔盈年和宇文小星，“跟踪啊，干吗”我轻声问。赵孟书却瞪着眼睛捂住了我的嘴巴，我要掰开她的手，却听宇文小星笑道:“你说燕夫人是何用意”

    崔盈年不屑道:“还能有什么女人嘛，都希望自己的男人一心一意，即使是女鬼也不例外，她啊，不过是忌惮咱们肖想公子罢了。”

    宇文小星“噗嗤”笑了，“那她可冤枉公子了，谁不知道，公子把咱们留下全是出于善心，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如果说非要有，那也应该去找杜芜呀，可今天，却是让王笺之挨枪了。”

    崔盈年道:“可不是吗。不过笺之平时最为低调，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大概觉得公子丰神俊逸的人物，心心念念两千多年等的人，竟然如此普通，替公子可惜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公子相貌好、地位高、性格好，怎么会喜欢燕云”宇文小星问道。

    “感情最无理可寻。也许她真的有过人之处，所以公子才会喜爱她，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也要喜爱她。



第65章 石榴红四
    “燕夫人。”欧阳叶叶礼貌地行礼，微笑着看向我。

    我心里窝着火，也有迁怒散火的冲动，可欧阳叶叶的笑容太治愈了，如和风细雨沁入我心田，顿时就软化了。我看她似是特意来寻我，就让赵孟书先回去，等她走后问欧阳叶叶:“叶叶可是有事席上看你，一直闷闷不乐。”初见欧阳叶叶，她身着芙蓉色长裙，淡雅脱俗，今日却换了件新嫁娘才穿的大红衣裙，画着浓妆，鬓边别着一朵红花，艳丽得咄咄逼人，因而席间，我难免多看她几眼。

    “谢夫人关爱，冒昧前来，乃是有事相求，不如夫人可否移步”欧阳叶叶环顾左右。我们在的位置类似灵隐的后花园，景色最好，有亭台楼阁，也有茂林修竹，适合谈笑，却不宜谈心。

    “那就请带路吧。”我说道。

    欧阳叶叶没有推辞，带着我，绕过竹林，穿过长廊，踏上了往灵隐北部走的长巷。

    灵隐北部空荡，只有一座凉亭，四周满是曼珠沙华，十分适合讲秘密。

    我们俩坐在长亭，欧阳叶叶轻柔一笑，“我刚来灵隐的时候特别想家，就常来这里。”

    “你想家了吗”

    “哪里还有什么家都一千多年了，人间早已沧海桑田了吧。”欧阳叶叶静静地望着远处，明明是忧伤的怀念，但她脸上却没有伤感，反而挂着淡然的笑，弄得我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欧阳叶叶转向我，“燕夫人，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本想就此了断前尘往事，但自己终究是凡尘俗世之人，还是过不了心里这道情关，因而冒昧前来，恳求夫人。”

    一听到“情关”二字，原本萎靡的我血槽顿满，我努力压抑住内心汹涌澎湃的亢奋，佯装善解人意地道:“叶叶，你说吧，如果我能帮忙，一定帮。”

    “多谢燕夫人。”欧阳叶叶手指绕着手绢，向我讲述她人世故事。

    她讲得缠绵悱恻、情深意重，但作为看多了古今话本、狗血言情剧，又在圈里沉浮的我来说难免俗套，甚至是无病呻吟的。

    身为尚书之女的欧阳叶叶，春日时节，随母亲、嫂嫂去寺庙上香祈福，遇上大雨，便借住寺庙，娇小姐习惯了高床暖枕，睡不惯寺庙的硬床，晚间临窗听雨，鬼使神差地打开窗子，淡薄雨气中看到墙外一树石榴花，便感景伤春无限自怜地哀叹，“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欧阳叶叶红唇微起，一字一顿，哀婉、凄清、伤怨，道不尽闺中



第66章 石榴红五
    我很想告诉欧阳叶叶，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为他人保守秘密，他们常常有意无意地泄露出去，或当做筹码，或当做谈资，人类的本性罢了。不过，欧阳叶叶要去轮回转世，我和她之间又没有交集，她那点儿“粉红色的回忆”根本不值得一提，所以我答应得特别痛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欧阳叶叶像是下定了决心，坦白道:“我吟完那句诗后，忽听墙外，有一男子道‘花中此物是西施，尢爱晴香入睡轩。清液荡尽凡尘色，颠倒青苔落绛英。’

    哇，一颗被封建礼教禁锢的灵魂，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场景下，哪怕遇到点儿星星之火，也会噼里啪啦地呈燎原之势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深闺小姐私定终生后花园。我决定将“礼义廉耻”等抛开，单刀直入，问道:“他跳过墙头来见你啦”

    欧阳叶叶轻轻一笑，“若是早生一千年，或者晚生一千年，说不定就跳墙相见了。但当时，男女大防，怎可做那逾钜之事。”

    “啊没有啊，”我多少有些失望，“那你念念不忘什么”

    “之后，我们连词唱和，我出一句，他和一句。他出一句，我对一句。不知何时，雨停了，空气湿润而清新，石榴花上挂着透明的水珠，被清风吹拂坠地，我的心里满满的，我想要是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欧阳叶叶仿佛又回到了她十五岁那晚，脸上带着美目灿若星子，在黑蓝色的夜幕中闪闪发光，照亮了一方小天地。

    看着如此明媚纯净的欧阳叶叶，我竟然有些感动，也有些羡慕，真心地希望她的前世获得了幸福。“之后你们便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对不对”

    “十六岁那年，我奉父母之命，嫁给了我夫君。夫君仕途坦荡，封妻荫子，我跟着她也算荣耀一生。但到弥留之际，在我脑海里的画面，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竟是那晚，寺庙、雨夜、石榴花，我和卢生。”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心里怅然若失，但仔细一想又合情合理，同时为欧阳叶叶庆幸，在她丰衣足食又顺遂的一生中，还能有过那样绮丽如梦的一夜，这也许是她在与人世告别的最后一刻，还念念不忘那个“陌生人”，不能忘记那段欢乐时光的原因吧。“因为那是你唯一自由的一段时间，对吗



第67章 送故人一
    我可真笨，竟然以为她放下了。哎，女人啊，真是为情而生的感性动物。那我呢我对扶苏也会有忘情痴缠的一日吗究竟他与荷华当年是怎样的情感，才让他甘之如饴地，在阴暗冰冷的黑暗地府里度过两千多年漫长的时光，他有过动摇吗他想过放弃吗

    “燕夫人你在想什么”欧阳叶叶推了推我肩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相别的去了，不过，你放心‘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这句诗我记住了。”

    “那便多谢夫人了。”

    我们俩又说了会儿话，地府无日月交替变化，时间流逝不明显，要不是扶苏找过来，我们都没发觉竟然已过了子时。

    “公子，夫人，不必相送，我自己回去便好。”欧阳叶叶与我和扶苏告别，但她先前所提灯笼已灭，扶苏便将他的灯笼交给欧阳叶叶。

    酆都城的基础设施还不错，有类似人间的地灯，白天时全部点亮，晚间则有宵禁，一大半的都熄灭，灵隐也不例外。我看不清路，总是绊到地上的花藤或者石头，在又一次要摔倒地上后，扶苏伸手把我扶起来，“真是的，感觉他们好像故意往我脚下送一样。”我本能地挎着扶苏胳膊，低声抱怨。

    然而我却感觉他胳膊特别僵硬，像一个三角形，支出的胳膊肘时不时扫到我。我刚让他把胳膊放下去，但撇到挎在“三角形”侧边，也就是扶苏小臂处的我的胳膊时，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把手抽出来，“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呵呵。”

    扶苏瞄了下我的手，却没有放下胳膊，随后，用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要我继续挎着吗我伸出食指，点了下他胳膊，见他并没有反感，便试探着把手又穿了过去，他仍没有拒绝，反而露出了一抹“本该如此”的神情。

    哈哈，这个闷骚！想要就说嘛。既然知道了扶苏不讨厌我的碰触，我大着胆



第68章 送故人二
    阿恒跑到我身边，把老鼠举到我眼前给我看。

    我拍着胸脯连连喘气，原来是个纸糊的。

    那个女孩儿也跑过来，从阿恒手里拿过纸老鼠放在掌心，“啪”地双手一拍，纸老鼠便成了纸片鼠，女孩儿把它塞在一个又脏又黑的布包里，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包，献宝般交给阿恒，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但我看着女孩儿，不由得愣住了。她的刘海儿盖住了眼睛，露出的下半张脸的皮肤没有半点儿生机，我看向她的手，也如风干的豆皮一般皱巴巴的，只不过遮挡在宽袍广裾之下，乍一看没有注意到而已。我往扶苏身边挪了两步，有些害怕。

    “荷华，这个就是彩衣。彩衣，这是阿恒的母亲，你叫”扶苏的话还没说完，彩衣就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了我一句，“娘！”

    我不由得笑了出来，这倒好，儿女双全了，只是女儿的相貌突破了我的认知，不是很水灵罢了。

    但扶苏却丝毫不觉得彩衣有什么问题，爱怜地摸摸彩衣的头发，拨乱了她的刘海儿，小姑娘仰起脸，笑得很大声。

    我心里不禁因自己以貌取人有些自责，再加上对象是个小女孩儿，内疚感加倍。

    我蹲下身子，直视着彩衣，看她头发有些散乱，便想把她的刘海儿别到耳后，手刚拨开刘海儿，就看到眼睛的位置两个黑乎乎的空洞。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刘海儿又松散地盖住两个黑框框了。

    我望向扶苏，扶苏握了下我的手，随后又问彩衣，“彩衣今日不回去了吗”

    “不回，婆婆说明日会有人去，顺便带着我就可以。我今日要和阿恒睡。”

    “好，那快去洗漱吧。”

    扶苏说完，彩衣牵着阿恒的手，朝浴室的方向跑去，我担心她没有眼睛看不清路，想跟着看看，扶苏却制止了我，“彩衣可以照顾阿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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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送故人三
    “不会打不会打，”我一手抱一个往外走，“妈妈是想告诉你们，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好姐弟，应该互相照顾。阿恒如果欺负姐姐，妈妈会打屁股，姐姐如果不让着弟弟，妈妈会罚站。”

    “嗯”阿恒的胖脑袋扭过来，眨巴着眼看我，似乎对我的处罚不满。

    我在他香喷喷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就这么定了。”

    阿恒被亲了很高兴，屁股一扭一扭的，我差点儿抱不住把他摔下去。好不容易把他们俩抱到卧室，扶苏已铺好床铺，我略一犹豫，拖鞋上去爬到里面，扶苏把他们俩一个个抱上来，我便一个个的接过来，脱下衣服，让彩衣靠着我，阿恒挨着彩衣，扶苏睡在最外面。

    可阿恒却卜楞着脑袋不准彩衣睡在我和他中间，一把抽开了彩衣的枕头。彩衣没有防备，脑袋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响，捂着头，疼得呲牙咧嘴的。

    “阿恒！”我和扶苏异口同声喊道。

    阿恒撇撇嘴，撅着屁股冲向我。

    我被这个臭小子气得哭笑不得，刚想立立威，彩衣却拉住我的胳膊，“娘，我不疼，别打弟弟。我也喜欢睡里面。”说着，迈过我，在最里侧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