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西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居简
尚君长生得黄面长须,长得有点矮胖,像极了来自乡间的土财主。他和尚让都出身贫寒,并非世家子弟,若不是黄王赏识,绝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身为尚让的兄长,一直以自己这个聪明善战的弟弟为傲,将其视作家族的荣耀。对于弟弟的对手朱温,他向来十分敌视。即便身处宴席上,他仍毫不顾忌,时不时地侧目向朱温瞪去。
朱温也不在意,只是略略一笑,便扭过脸
第六百六十三节 飒飒西风
尚让站起身,正准备附议兄长对朱温的控诉,只听大王突然说了句“不用去取案卷了”,只得颓然坐下。
黄巢哈哈大笑,“孤若是真的怪罪朱温,早就将他拿下了。”
他一手端着酒盅,一手拍了拍朱温的肩膀,从其和尚君长身边走过,“小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
朱温哪里敢真的放心,一边磕头一边道:“我有罪,我有罪……”
尚君长的心思更是异常复杂,心想:“果然伴君如伴虎,大王还未做皇帝,心思便已琢磨不透,将来恐怕更难揣摩了。”
他越想越怕,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做全准备贸然控告朱温,恐怕在大王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黄巢的目光自从朱温、尚君长等人身上挪开后,便再没有回到过他们的身上。
他胸怀天下,心有傲气。比起逐鹿天下,他不愿将太多心力花费在与臣子间互相揣测的小事上。
黄巢向众将举起酒盅,长叹一口气,“就在前些日,又有人士子传播谣言,说我命人在陈州制造了数百口巨碓,同时开工,将大批活生生的乡民、俘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间磨成了肉糜。他们众口铄金,说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徐、兖等数十州的百姓,除了陈州和汴州外,基本上都被孤的人给吃光了,前后竟超过三十万人,呵呵!”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扫视了一圈众臣,问道:“你们说,那些人说的对也不对”
众将急忙将杯中酒饮尽,拜伏在地,“大王着实冤枉!”
尚君长已经悄悄坐回案前,为了弥补刚才自己失去的一城,忙道:“那些人毁谤大王,其心可诛,必须抓来全杀了。”
黄巢笑着摆手,“你们的看法还是短浅了,孤若是因此事杀人,只怕往后名声愈加败坏了。”
他又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杯酒,大口饮尽,“孤不盼能被世人理解,只希望天下百姓都有自己的耕田,再不受那士族门阀剥削。不知你们这些将士是否愿意与孤一心,共创那绵延无尽的盛世”
“大王英明,臣等愿效死力!”众将接着叩首。
黄巢又自顾自地连饮了数盅酒,不再顾及地下的这些文臣武将,在庭院中兀自踱起步来,只觉胸中隐约有诗意涌动。
就在黄巢酝酿诗意的同时,朱温抬头地望了眼四周,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悄悄跟随其他文臣武将一道坐回了自己案前。
他旁若无人地低头吃起瓜果,对刚才状告自己的尚让和尚君长二人未看一眼,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他近来战功赫赫,颇受黄王起重,在义军中权势甚大。尚让和尚君长二人虽然处处与他作对,但很难动得了他的根本。加上他近来温候功大成,麾下全忠门中高手如云,因此除去军师王道之外,一般人都难以落进他的法眼。
他吃完一块瓜后,抬头望着最前首那张空着的桌案,皱了皱眉,心想:“军师今日去了哪里,怎地连如此重要的大会也不来”
时间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军师王道之仍然没有入场,那边首领黄巢却已开始吟诗,一时间众将纷纷噤声,地下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声音。
黄巢望着满院的菊花盆栽,嗅了嗅花香味,轻启嘴唇,说道:“飒飒西风满院栽。”
诗句一出,众将心中微动,悄悄议论开来。
尚让素来饱读诗书,凑到兄长耳边轻声道:“大王这句诗堪称有气魄,单是飒飒西风四字便已道明了他苍凉的心境。”
尚君长连连点头,“不错,我意也是如此。满院的菊花盆栽,尽数在秋风之中萧瑟,说得不就是咱们义军眼下的处境么”
这两日,刘驽以三百骑兵大破王仙芝十万兵马之事在义军中传得沸沸扬扬。义军将士每每遥望见那具高挂在长安城明德门上的己方大将遗体,心里便不由地产生恐惧感,士气十分地低落。
朱温见尚氏兄弟低头交谈,微微一笑,心想:“这二人见识着实浅薄,大王这句诗虽然气势苍凉,却算不得甚么,即便是我也作得出。若是师父在场,恐怕要笑成小儿作诗了。”
那边黄巢继续吟道:“蕊寒香冷蝶难来。”
言语中满是孤凉之意。
他吟完此句后不住地摇头,眼中悲伤涌动。
诸将见状急忙低下了脑袋,他们都熟悉大王的习性,知道他此时心中必然极为愤懑。
尚让轻轻地叹了口气,“大王这是在以菊花自喻啊,他生性孤傲,又频频遭士子毁谤,声誉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坏得一干二净,称得上是蕊寒香冷了。”
尚君长唉了一声,“我们这些造反的人,哪个能有好名声。蝶难来,蝶难来,
第六百六十四节 雄心壮志
敬翔道:“逆天而行,其亡也忽!”
朱温叹了口气,拍了拍敬翔的肩膀,“但愿如你所言。”
敬翔安慰道:“将军重视农桑、爱民如子,这才是开辟新局面的正确方法。如大王那般只顾征战杀戮,却忽视了经营地方、劝农兴桑,恐怕难以维系得长远。他即便得了天下,迟早也会像楚汉相争时的楚霸王一般,有那惨败的一天。”
朱温听后略感振奋,徐徐道:“你说得对,大王自认为只有毁掉以往那些旧规矩,方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建立一个新的时代。可我与他的想法不同,我要占下大大的一块地盘用心经营,未来我与大王迟早要分道扬镳。”
敬翔眯起月亮般的双眼,“不知将军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朱温缓缓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计策,派人往长安城内送了三十二万石粮食,为得就是让唐军能在义军的攻打下支撑得更久一些,以拖待变。”
说到以拖待变时,他狡黠地笑了笑。
敬翔点了点头,“眼下距离入冬还有大半个月,长安城的守军再坚持些日子就能等到第一场大雪到来。到那时,义军攻城不下,粮草难以维系,战事必然要拖到明年春天。”
朱温微微一笑,“咱们派往河南的人马只需再经过三个月的经营,就能稳定那里的民心。到那时,即便与大王反目,我心中也无所畏惧。”
“其实将军最需提防的人还是王军师这个人,千万不可大意。”敬翔不忘提醒道。
朱温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轻声道:“我当然知道。”
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敬翔的肩膀,转身向庭院的方向走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王仙芝在大声说话,听得出其情绪非常激动,于是悄悄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
王仙芝已然喝了不少酒,一副醺醺欲醉的模样,短髭上沾满了酒水。
他指着为首的那张空席道:“我知道王道之今天为何不来,他不就是不想见我么。我哪里得罪他了,惹得他如此轻慢”
黄巢脸上肌肉微微一抽,面露尴尬之色,“军师并非不愿意来,而是没法来。那个刘驽以三百骑兵破了咱们的十万人马,军师不得不重视。他说眼下将要入冬,必须尽快筹集些粮草备战,一站定胜负,因此他昨夜刚刚动身去了河间府,恐怕没有十来天难得回来。”
王仙芝鼻中发出哼地一声,“我就知道军师对我不满,他想奚落我也不用这样的大动作。”
他啪地一声将酒樽按案上,震得案板颤动,“我不就是输给了那个叫刘驽的小儿一场么,来日我自会亲自上阵将脸面儿找回来,不用他王道之费心!”
黄巢长叹一声,道:“王大将军不用心急,至于今后的用兵方略,我们还须共同商议才是。”
王仙芝斜瞅了黄巢一眼,“我与大王本无嫌隙,将来你做了皇帝,我只需做个副皇帝便已十分满足。只是这个王道之实在太仗势欺人,只怕我往后与他再难共事。”
黄巢苦笑一声,“此事孤自会告知军师,请他上门来向你道歉。”
他心里其实清楚,王仙芝之所以处处为难王道之,不过是因为王道之始终不肯答应收其入门,传授其精妙武功。
他心里做好盘算,等王道之回来后,必劝其传授王仙芝武功,如此两人之间的嫌隙方可弥补,义军才能同心协力,一举在入冬之前攻下长安城。
王仙芝终究要给首领点面子,于
是向黄巢抱了抱拳,“大王的心意我领了,王某人素来磊落,生平只爱富贵和武功,如果军师不看轻我,痛快地答应我的一些小要求,我和他之间又何必到今天这个地步呢,还不是富贵同享”
黄巢轻轻叹了口气,举起酒樽,向王仙芝道:“孤与军师之所以矢志抗唐,并非为了一场富贵而已。只因天下豪族门阀林立,士族出身的人高高在上,将普通庶民视作刍狗。我等若再不群起反抗,灭除这个不公的旧世道,只怕子子孙孙不得翻身,都要做那些士族
第六百六十五节 严惩不贷
春明门,位于外城东侧,乃是长安城的主门之一。近日来,此门正面承受了黄巢、王仙芝大军的多次攻打,城墙早已破损不堪。
刘驽站在春明门的城墙下,眺望向城外,只见护城河畔皆是义军扎下的营地,密密麻麻地向远方延伸过去,好似汪洋大海一般。
根据狄辛提供的线报,城外的义军足有一百二十余万,战马十二万三千匹。
想对付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最起码需要十万人马,不可再少。
刘驽转脸向跟在身后的颜烈问道:“城里能动用的兵马总共有多少”
“我们目前共有士卒五万四千人,战马六千二百匹。”颜烈连忙答道。
刘驽听后皱了皱眉头,“神策军也属于禁军,他们有多少人马”
颜烈答道:“神策军大抵有士卒三万,战马两千余匹。如今掌管神策军的人是大内太监鱼恩义,此人素来嚣张跋扈,连夔王在世时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只怕刘大人调不动他。”
刘驽冷笑一声,“如今连皇上都不敢露面,一个太监再跋扈又能如何。你就带着人马跟我去神策军大营。”
颜烈听后一愣,“带兵进宫吗,这可是死罪,还请刘大人三思。”
刘驽长叹了一口气,道:“权宦祸国,我们必须为君上分忧,拔除这等奸贼。眼下军情紧急,来不及用一般的温柔法子了。”
他看了眼颜烈,“将来若有罪责,全都由我承担。颜将军不必多虑,我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朝廷。”
颜烈张了张嘴,没敢说话,愣了好久后一跺脚,随即跑下城去点将。
未几,刘驽和颜烈带着几十名亲兵向神策军的方向驰骋而去,蹄声轰响如雷。
……
神策军大营内。
鱼恩义身穿紫色的袍服,躺在一名歌妓的怀里,不停地揉捏着这名女子温润的细手。歌妓被他摸得痒个不停,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两名神策军副统领恭敬站在一旁,其中一人手持铜盆和毛巾,另一人端着个盛有各式精致糕点的漆盘,不时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糕点送到鱼恩义的嘴边,“义父,慢点吃,别噎着!”
除去这几人外,大营内还站着数十名裨将、副将。这些人个个束手而立,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生恐坏了鱼总统领的兴致。
一名身穿青衣的小太监拿着本花名册,在这些神策军将领中走来走去,认真辨识每一个人的面孔。
小太监每走到一处,便冷冷地说一句,“抬起头来!”
这些将领也不敢违抗,个个乖乖地抬起脸,任凭小太监瞅着鼻子眼睛仔细辨识。
鱼恩义从歌妓胸口的耸立雪峰间抬起头,目光在众将的脸上扫视了一圈,露出淡淡的微笑。他若只是为了狎妓,自然不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眼下时局纷乱,他不得不出面安定人心,并为自己人安排好以后的路。
他今天招来这些将领,为得是商议一件大事。既然是大事,那么神策军大营内的大大小小将领都必须要来。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甚为统领大人必将颜面无光,何以继续统御神策军
小太监终于点完了人名,小跑到统领大人面前,“启禀大人,一个都不少,都来了!”
鱼恩义好容易松开了歌妓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那名捧着铜盆和毛巾的副统领立马走过来,“义父,擦把脸,提提神。”
鱼恩义嗯了一身,慢条斯理地从这名义子手里接过浸湿的毛巾,在脸上抹了几把,又擦了擦手,扔回了铜盆里。
他开始在众将面前慢悠悠地踱步,脚步轻的像一只猫。他走至一名副将面前,将鼻尖凑到此人的甲胄上,仔细嗅了嗅,随即皱起了眉头,“有血腥味儿,还有土味儿,你上城墙杀过人”
那名副将额头上冷汗涔涔,“前番明德门告急,颜烈统领派人向卑职求援。卑职看在皇上面儿上,于是带兵去城门口走了一遭。”
啪!
&
第六百六十六节 腥风血雨
那名负责点名和扇嘴巴的小太监本来也想偷偷溜走,可眼见两名副统领丧命,哪里还敢再逃,蜷缩着身子窝在墙角里全然不敢动弹。
禁军首领颜烈和一众亲兵刚刚被刘驽远远地落在马后,此时方才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下马走进营中。
神策军诸将都是聪明人,看见颜烈后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原来不过是一场牟兵夺权的军变。
他们中大多数人早就不待见鱼恩义,此时乐见其成,连忙尽数跪伏在地,“我等愿听从将军号令!”
颜烈见状颇为感慨,神策军原本就该归他管辖,只不过鱼恩义为人实在过于跋扈,仗着自己在宫里有靠山,从不把他这个禁军大统领放在眼里。
他略略点头,看了眼犹然坐在马背上的刘驽,朝神策军诸将道:“你们不用拜我,要拜就拜这位大理寺卿刘大人吧。如今长安城政令军令皆是出自大理寺,连我也要听从他的号令。”
神策军诸将听后面面相觑,他们早就听过这位大理寺卿的大名,只不过碍于鱼恩义的淫威不敢过多讨论,此刻一见,竟然是位青年英雄,不禁感到十分惊讶。
颜烈又道:“这位刘大人当年在草原黑泽上以区区十万兵马歼灭吐蕃倾国之兵,想必你们都听曾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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