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桑手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格无
第二个画面,幽火漫天,烧遍了整个神木妖域。
第三个画面,一方石室,有一人,终日相陪,十年漫长。
我的头“轰”一下疼了起来,似万针穿脑而过,直穿得鲜血淋漓,七死八活,比摘胆剜心还要折磨百倍。
“啊……”
我捂着脑袋,眼前却只有不断汇集的蓝色,化作无数小的鲤鱼,在空中跳跃翻腾,向我游过来,融进我的手,我的脚,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吾主阿鲤!”
第三十九章 爻篇 初见
我们从不替别人活着,何况,是那素未谋面的人。
玄皞门首,徒穆,是玄皞老祖转世,早就成为仙域里众所周知的事。
天生剑胎,又有老祖的紫云雷护体,四岁御剑,七岁使万剑阵,十岁凝气成形,十二岁自创破军剑法,十四岁遇天劫,复原玄皞残存剑谱七星引式。
怎么听,都像是玄皞老祖心愿未了,连孟婆汤都来不及喝,风风火火直接投胎回来再续前缘了。
都说了灵修切忌三心二意留恋凡俗,这个转世怎么想都有“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意思。
而所谓转世,是真是假,只有穆爻自己最清楚。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抚州城的六璃塔顶上,看夜色下的玉安街上灯花彻夜人头攒动,百虑攒心。
玄皞门该炸开锅了,堂堂首徒从眼皮子底下人间蒸发,杳无音讯,换做任何一个仙门,都非同小可。而玄皞门在众仙门里首屈一指,加上蒸发的还是玄皞老祖转世,对于玄皞门来说,真是当头一棒。
主意是六长老出的,事情是穆爻做的,再怎么说穆爻也是拿了六长老的手信堂堂正正走得北玄门,“逃”这个词用在这里,还是有些贬低自己的意思。
灵修仙家的事,怎么能叫“逃”呢
不过,想来此时,六长老应该已经见利忘义供出了他的的行踪,只要他再在六璃塔上多待两个时辰,影宗的人就能将他围上两个圈。
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压抑的仙门里,穆爻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
什么玄皞老祖转世,只有一些人,一边逼人成仙,一边自欺欺人而已。玄皞门以假乱真的好本事,让玄皞老祖都不好意思再不转世了。
长夜风高,吹得穆爻的头发凌乱。他手边放了一小坛未开封的酒,暗红封口里透出馥郁的酒香,将呼啸的天风都染了层层醉意。
六长老曾瞎里瞎掰跟他说过,酒这种东西,是彼是非。彼且有则当醉,醉而成歌。非则三世迷离,再无朝夕。一口下去,万千忧愁,皆化春雨,绵绵而去……
可惜剑宗禁酒,穆爻完全没办法理解六长老那种摇头晃脑满面春光的心情。
可眼下出了玄皞门,剑宗就再也管不到他了,走过玉安街的时候,他看到西屏巷酒肆里摆放整齐的酒坛,眼睛一眯毫不犹豫买了一坛。
塔上风高夜长,可塔下正值上元佳节,阑夜灯火如豆接汉疑星落,红楼隔雾相望繁光远缀天,六街灯火闹儿童,一派鱼龙起舞的景象,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穆大少爷看得亮了眼睛。
指尖一挑,揭去酒坛的封口,酒香便愈发肆无忌惮,洋洋洒洒铺了一塔,就连城外的人面桃花,也要魂醉心醉,大梦三生。
都说西屏酒美,一滴何曾到九泉,如今也见过了世间繁华,偷着喝过了酒,若真有九泉,也该含笑而去。
抬手,一坛烈酒就要送到嘴边,忽觉手边灼灼,杀气泠冽,眨眼的功夫,一枚缠火骨针穿破酒坛,擦着穆爻的脸呼啸而过,将他手里一口没喝的酒送全部给了六璃塔神。
穆爻一阵压抑,下意识朝着骨针飞来的方向望去,接着,他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景象。
落在他眼前的是一只灵鹿,通身雪白如缎,一对银蓝色的长角如枝桠招摇傲然,蹄踏虚空,蹄下云烟升腾,清雅而至。
而灵鹿背上坐着一个带狐狸面具的姑娘,一身红衣,满头红纱。虚虚实实掩映之下,却见三千青丝撩了些许斜斜一别,露出白皙的脖颈与妖冶的纹路,翩若惊鸿,美如妖物。
那姑娘在穆爻眼前顿了一刹,面具一转,似回头看了他一眼,转眼又跃进夜色里,不知所踪。
接着两黄一白三个不知名的东西紧随而上,一连串缠火的骨针朝着那姑娘疾飞而去,针针破风却不显一丝杀气,唯有残留的浓重妖力,撕扯出一道道碎星般的幽光。
明眼的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在逃,三个在追。
但在这以玄皞传说著称的抚州城内,又怎会有妖物这般放肆,光明正大地在天上游荡而且看那三只不可名状的残影,倒不如说是横冲直撞来得更加恰当,要是让哪位捉妖的仙家逮住,怕后半生只能去皮串在炭火上草草度日了。
穆爻回过神,看了自己手上只剩上半截的酒坛子,无奈地随手将它扔在一边。却不想半截酒坛有自己的想法,落在瓦片上打了个滚,从六璃塔上含泪殉情,与剩下的碎片共赴黄泉。
“呯……”四分五裂。
快乐的是酒坛,悲伤的是穆爻。就在酒坛子落地的刹那,穆爻看到两个影宗的弟子正朝着这边一寸寸靠近。听到声响,两人不约而同被吸引了视线,朝穆爻看了过来。
“大师兄!”
“大师兄!”
“……”穆爻眉心一蹙,提起身旁的长剑,身形一晃消失在六璃塔上。
玉安街花灯如昼,而与玉安街仅隔了一条河的**街却格外冷清,就连从暖冬里醒过来的草虫的嘶鸣声,都穿云裂石,如雷贯耳。若不是两侧房屋中还透出些许灯光,误闯的人会以为这是一条鬼街。
月黑风高,这样寂静的街上,最适合做一些偷鸡摸狗、杀人放火之类的勾当。
穆爻两者都不在乎,谁要偷鸡摸狗杀人放火,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找这样一条毫无生气的街,单纯是为了方便甩掉紧跟其后的影宗弟子。
他看中了一条黑得发亮的死胡同。
揣摩影宗的心思,在他们看来,穆爻绝不会自暴自弃自断后路,钻进死胡同让他们逮个正着。可六长老也曾说过,反其道而行,有时可颠倒乾坤,破解危局,出了玄皞门,原来的方法只能叫伎俩,真正的方法还得靠脑子想出来。
想不道这个整天弄鬼掉猴小老头的话还有那么一点精辟,之前确实小看他在人生哲理上的造诣了。
穆爻还没有抬步进胡同,一只野猫“喵”一声从胡同里窜出来,掀翻满地的箩筐朝着穆爻“呲”地露出凶状。却听穆爻手中长剑“嗡”地鸣响,那野猫瞬间被吓得炸了毛,腆着脸轻“喵”了一声,十分乖巧地向一旁挪开。
然穆爻意不在此,那只野猫窜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胡同里有别的东西。
“出来。”
长剑一挥,指向暗处。
胡同里传出一阵翻坛倒罐摩擦的骚动,接着一张狐狸面具显出了轮廓,妖异的红眸,以及如火的红衣。
四目相对,却无话可说。
沉默片刻,带狐狸面具的姑娘撇开眼,弱弱先开了口:“好……好巧……”
未等穆爻开口,狐狸面具姑娘垂眼,眼珠子一动,先梨花带雨如泣如诉起来。
“仙家且手下留情我本是山中的一只野狐百年前被书生所救后误食仙草化作人形特来寻人报恩求仙家看我纯良网开一面我日后定安分守己专心修炼争取早日成仙造福苍生。”
“……”穆爻看她抹着面具上并
第四十章 爻篇 海棠
住玉安街东边的王大爷曾对后来的志怪者讲过,在某年的上元节,他亲眼目睹了玉安街上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日他坐在面朝玉安街的当铺里嗑瓜子,看到门口先是经过了一个黑底白袍的灵修道士,脚下快如生风,像赶着去投胎一样。紧跟是一个红袍子带狐狸面具的姑娘,双脚离地飘忽,哼着歌追刚过去的那个道士。最后是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裹在一件喜服里,满头乱发还有张吓死人的白脸,磕磕绊绊追前面的姑娘。
王大爷看得瓜子掉了一地。
据他后来自我臆断,故事大概是这样的:狐妖害死了出嫁的娘子,娘子化作厉鬼找狐妖索命,道士下山除妖,不敌狐妖还惹怒了狐妖,于是在上元节这一天,道士归山,狐妖追道士,厉鬼追狐妖,冤冤相报没个尽头。
后来七泽听到这个说法,硬是打死都不再穿带红色的衣服。
而此时的玉安街上,穆爻正以几乎飞起来的速度往前走,为甩掉两只跟在后面的尾巴,他用上了三岁学的疾风诀。然事与愿违,不管他走得多快,身后那个清软的声音仍旧紧紧跟着他。
“穆爻,穆爻等等我啊……”
九鲤晃晃悠悠往前飘,有妖力撑着,不管穆爻走得多快,或者说他真的飞起来,九鲤也能轻易追上,但为了与前面那个沉默寡言眼空四海的仙家搭上话,她还是假装力不从心落在后面。
“等一下啊,穆爻……”
穆爻没有要理九鲤的意思。
“穆爻,你不觉得你的名字念起来很像‘喵’吗”
穆爻面无表情,连头也没有回。
“喵……”
“够了!”眼前人突然一声厉呵,手中长剑应声而出,转身挑剑指了九鲤,眸中寒气四溢。
九鲤被他吓了一跳,差一点就撞上他的剑尖,连忙落地退了几步。
“剑乱挥不得……”
“再跟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眼前的姑娘明眸一转,露出失落的神情,“你觉得我很烦吗”
“嗯。”
“……”面对穆爻的毫不留情,面具下那双红色的眼睛霎时黯然失色,雾气澹澹。寂寂了半晌,九鲤才又开口道:“我好不容易撞上你啊,自然会高兴些……”
穆爻眉心一蹙,“我”
“也不是你,只是……和我一样的人……”
什么叫是他又不是他,九鲤的话让穆爻感觉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就不怕我杀了你”
九鲤举起自己的右手,方才被紫云雷所伤的地方已经长出新的皮肉,完好无损。她眯了眼道:“你杀不了我。”
“不见得。”穆爻言罢,剑锋一转,冰冷的剑刃贴上的九鲤的脖子,“区区妖物,也敢与我叫嚣”
“什么妖物啊,我也算半个人好吧……”
“一副皮囊而已,还妄想称自己是人”
“人活一世,孑孑然一身,谁又不是只有一副皮囊你的我的,又没什么差别。”
看着九鲤举了手指,用妖力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剑挑开,面上不慌不乱的样子,穆爻心里愈发不快。
可他向来心软,从不伤无罪无过的人,剑下虽斩过妖邪数百,却无一不是作恶多端祸及众生的邪道。如今他面对她,手腕只要稍动,剑锋便能划破她的喉咙,一了百了。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亦没有更多能拿来威胁她的东西,令她知难而退。
“你,不怕玄皞老祖吗”
一语落,穆爻目中已无亮色,他觉得自己像墨池里的鱼一般,拼命想逃离墨池,却池外无水而被困池内,越染越黑,自我可怜,自我厌弃。最后还要揭开伤疤,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自知如此嫌恶,却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滑稽可笑至极。
九鲤默了半晌,开口道:“怕。”
一声轻蔑的冷笑,穆爻转身欲离。
“但是,”清软的声音继续道:“你不是玄皞老祖,我怕什么”
问曰:东方明矣,显日耀矣答曰:匪东方明,月出之光,亦耀如明,心之忧矣,于我归矣。
那话听在穆爻耳中,就像舞雩之风,久旱求来甘雨霖霖,积雪盼来飞鸿,刻舟得剑,缘木得鱼。
“穆爻”见穆爻久无动静,九鲤凑近了去看他,那眼瞳闯入穆爻的眼里,眸中似有妖邪,无拘无束随心随性,眼底狡黠醇如佳酿,漾漾有波剜人心神。
还有自己的倒影。
不似他人,笑得含蓄深沉,装模作样,看到的只有穆长宣,与他们的玄皞门。
她眸中所有之物令他心动,再这样看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在她的眸子里深陷,不能自拔。
许久,回神,穆爻转开眼。
“总之,我还有事,你若要消遣,还请另寻他人。”
未等九鲤开口,旁边突然出现的少年音先一步嚷了起来:“找别人就找别人!我阿姐还稀罕你不成,堂堂妖……唔唔。”
九鲤庆幸她在穆爻听到之前捂了七泽的嘴,让七泽没有口不择言泄露了天机,并且面无表情反手赏了他一记头顶敲。
七泽没九鲤高,轻而易举中了九鲤的敲头杀,抱着头蹲在地上欲哭无泪。
“阿姐……”
“闭嘴吧你!”
再想找穆爻,他已消失在来往的人海里,入眼唯有灯火掩映,千人千面各不相似。
抚州城外,西十里,有一座山,名为忘川。
如其名所言,忘川河边缘灭三生,忘川山上,葬着穆爻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上元节的后一天,正好是那人的忌日。
鸡鸣破晓,晨光熹微,林间草木沾了穆爻一身清露。再往上走,穿过竹林,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棠花海。
时节未到,花未始开,唯有寒枝萧瑟,冷嫩怕春。
可那海棠丛中,无言地立着一座荒冢。这曾是一座精致气派的坟墓,玉雕墓碑,白麻石案,示以坟主生前的地位。但如今野草蔓长,荒芜凄凉。而本该刻着碑文的玉板上,裂纹横行,碎石剥落,早已辨不清字迹。
穆爻的脚步很沉重,他缓缓行至坟前,将手里的一扎蜜枣糕摆在石案上。
“娘,孩儿来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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