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朱汶汶明白了。
看来不仅仅是陈氏族亲的影响,陈天一更多的是一种嫉妒。
但她没有制止的意思,只是轻轻鼓励说:“孩子。你也能。都是一个父亲的儿子,只要你愿意上进,条件允许,你也能。但是以后不该说的话不许再说,他是你弟弟,你和他的比较要靠你自己的表现。”
陈天一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他能看得到吗”
朱汶汶点了点头。
她轻声说:“去。回大帅府吧,代为娘出席,如果要问为娘的意思,也不过想议和无处下手罢了。你就说你娘一介女子,没有什么主意,就知道,园里的瓜果不及时摘,就会掉下来烂到地里。”
陈天一“嗯”了一声。
朱汶汶要求说:“赶紧去吧。不要在家吃饭,你要赢得大帅的另眼相看,虽然他再另眼相看你,也不会栽培你,因为他不喜欢门阀子弟,但会有人赏识你,用你,只要你做得足够好。”
朱母打断说:“哎。我让人做了宴席……”陈天一叫了一声“姥姥”,制止她说下去,然后分别行礼告别,扭过头就走。出了门,见母亲把姥姥叫住,都没送他,不由有点惘然若失。不过朱长和几个管家,还有那些仆役却争先恐后来问候他。没有能够出门,朱长见他烦躁,就从袖子底下给他塞了一匝银票,装作看别处,小声说:“既然回城了,晚上或者明天从大帅府出来,随便觅地方玩。”
陈天一笑了,挤了下眼睛说:“还是舅舅对我好。”
朱长一比划,几个家丁就跟上了。
陈天一这就牵上马,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几个家丁,往大帅府飞驰。到了大帅府,从里到外一片肃静,甲士们举着火把并列,不过他有令牌,众人也都认识他,进去得毫无阻碍,快到正厅了,有人把他拦住,小声说:“去高显那边的人回来了。钦差和大帅都在里头问话,你先等一下,我去问问让你进去方便不方便。”
过了一会儿,那人已经出来,宣布说:“进去吧。大帅对你历来是另眼相看呀。”
陈天一记得母亲的教导,二话不说把袖子垂下来,将舅舅给自己的钱塞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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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节 怪诞想法
赵意如几乎每一句开头都带有一个“准许”,声音铿锵有力,而每一条每一句,又大大出人意料。
“准许东夏将转移自己的府库、图籍、官坊……”
“准许我东夏人不愿留在北平原者,迁回东夏……”
“准许我东夏人愿意留在北平原的侨居贵国,开设我东夏使馆,设官以协助贵国管理侨民……”
“准许我东夏人保有自己在北平原所有私产……”
“准许我东夏留于贵国之民在想回东夏的时候,迁回东夏……”
“准许我东夏侨居留于贵国之民保有自己的风俗,集会,不以风俗不同,行为不同贵国之民获罪……”
“准许我东夏侨民经商出仕与贵国之民无二……”
“准许我东夏将部分黄埔学府及学子迁至渔阳,原有学府可作别院,贵国可以参与授学,但祭酒必须由我东夏之人担任,学府不得以异己之名干涉,以期保有百花争鸣之局面……”
“准许每年答应一定数量,家乡在贵国的东夏人通过提交申请,归乡探视……”
……
一口一个准许,好不容易才完。
在场的官员,没有一个往这些“准许”上头想过,一时鸦雀无声。赵意如终于不再说“准许”了,却是又说:“这些都是基本的民生保障。和则为百姓和,贵国必须做到善待吾民。待我将议和条件一一照会之后,对一些条款详加解释,并解答贵国疑问。此外,我东夏还有一些国家之间的要求:北平原要开放为榷场,此外沿边开放榷场不得少于十个,榷场不得以军资之名,禁止盐铁粮食布匹茶叶等物资进行贸易,详细开放的榷场地和不得禁止之物资,国书上有附录列出……”
“每年补偿我东夏粮食二十万石,茶叶一万石,棉布二十万匹……”
终于有原则上的问题了。
有人大吼一声:“这岂不是岁币”
赵意如冷笑说:“你们愿意这样理解也无妨,实际上我们索要补偿的理由是,北平原由我东夏开垦公田数十万亩,房屋无算,而这些,当初租借贵地时有吗我们兴修的水利,是谁在用我们聚拢的商业贸易,是谁最后收税看看我们北平原每年的税收,你们就知道这是九牛一毛了。”
他继续往下宣读下去。
“我东夏要对叛乱之人予以惩戒,将有一个名单予以贵国,将名单上的叛贼交换我东夏处置,当然……不少人原本是你们安插的人,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但个别人,却是不忠不义之徒,应交还予以惩戒,以告慰两国将士。”
最后,他说:“按照我们东夏的标准,抚恤这一战战死的将士和百姓……”
他读完了。
接下来就是对个别条款的解释。
陶坎平静地问他:“北平原是我们流血牺牲打下来的,而现在还在我们手里,自然是我们说了算,要是民你们迁走的迁走,留下来的还是你们的,又狮子大开口,索要补偿、抚恤,北平原还有什么”
赵意如针锋相对:“我们租借的时候,北平原有什么只有荒地,而一直以来,我东夏从未明言东夏是我们的,反倒是贵国皇帝当成是夫人的封地,给了我们,而你们强夺北平原的借口也不过是收回封地,怎么能说这些条件都不合理呢如果说是因为北平原在你们手里,你们认为理所当然拒绝,那就无须议和,我们还可以夺回来,要战就打下去试试。我们东夏虽然国小,却从来也没有软弱可欺过。”
杨雪笙沉吟道:“这个侨居是何一说呀。如此怪诞之想法,前所未有,还请阁下详细讲解一番。”
赵意如笑道:“侨居怎么能说前所未有呢我听说倭人有派来的遣定使,使团来到中原之后久居生活,学习中原的文化,工技,开铺经商,并购置房屋,土地,与中原人通婚,他们是贵国人吗不是的。他们在哪生活贵国。不但他们,西域来的商人,外国流亡来的贵族,这是不是都是先例呀。”
杨雪笙抚须眯眼,想了半天说:“他们和贵国不大一样吧。”
赵意如回答:“除了人数或多或少,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手朝陶坎一扬,说:“而且刚才陶将军说了,北平原在你们手里,而原本是你们的,这话不假,但要是我们东夏将人迁走,农田和房屋尽数毁坏,又还回一块荒地,贵国又有何利益可图呀”
他说:“我东夏有此条件,是考虑并照顾那些安土重迁的百姓们,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让自觉认为是我们东夏人的百姓保有我东夏的身份,也不去强迫那些不愿意的,或者认为自己已经是贵国百姓的人……至于百姓的私产则不可侵犯,哪怕他们愿意北迁,贵国也应予以保证,百姓和百姓之间也可以订立契约,相托付。”
终于有人喊道:“这不安全。这些人可以留在国内,但不能全部留在北平原,要是忽然一天他们起事造反呢,把东夏军队接应进来呢”
赵意如轻声说:“我王已经替百姓们考虑好了。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迁徙他们,但是——必须是他们自愿的,你们来提供搬迁的费用,而田产、房屋,这些挪动不了的产业,可在我使官的见证下,以不低于本身价值的田产、房屋进行置换,这一点,我们的使官甚至可以协助你们说服他们。”
陈天一有的好理解,有的也是一头雾水,正在寻思,听到身边似乎有人小声叹息道:“这是真正在为百姓考虑呀。”
他扭头寻找声音,却不知道是哪发出来的,怀疑落到不远处的冯山虢身上,冯山虢却肯定是没有说话。
一个声音在陈天一脑海里回荡:“和谈不应该是条件开得高高的呀,怎么看都还是东夏吃亏,他会不会做生意呀。”
杨雪笙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条件,比皇帝的底线高太多了,百姓私产不动,也不能算他东夏的,交税交给了靖康。
至于军民百姓的去留,也不是大的问题,在一国为一国之民,慢慢也就淡了。
按照这个条件议和丝毫没有问题。但他没有立刻做决定,慎重地告诉说:“你回去与你们大王讲,条件基本上没问题,但是秦应亲王还没有到来,容我派人去半路说一声,然后就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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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节 风雪夜归人
朱汶汶在当地经营得好,又手眼通天,魏博城内,跟在陈天一身后鞍前马后的纨绔不在少数,但城禁未解,只有少数几个去处,又是刚刚从北平原回来,也不一定进去就能碰到玩伴,再说刚刚发生的事不算小,陈天一想回家讲给母亲听听,就没有胡乱拐弯,带着家人一路回家。
出来时没有备灯笼,为了沿着有灯笼的地方走,他们就绕了个方向,刚走一条街,马就走不动了。
官府为了能够顺利戒严,把街上的短工、流民、流浪者,乞丐集中往城中的广场去,而这条路,就是要路过广场……这简直是奇观,天气已经很冷了,雪已经越下越大,浑身破烂的人不知道怎么竟有这么多,抱着胳膊,抖抖缩缩,浑身破棉烂布,他们是见着什么裹什么,一身上下黑中白花,灰中补赭。靠街道的地方,官府纬二路安抚他们点了灯火,于夜中施粥为他们御寒,人纷乱活动着,簇拥着求施粥。
一名家人猛地跳下马,蹿上去就把陈天一的马给拽住了,陈天一也不免发抖,这些没吃没喝的人总是能带给人恐惧,他们一起站住,望了过去,在视野中,从灯火明亮处一直延伸到黑夜之中,很多人去看这过路的,抬起的脸上都是污垢,头发毡结。家人提醒他说:“公子,我们绕过去吧。这些人……可不一定都是老实人。”
陈天一没有吭声。
对于两国征伐,他心里其实没有太大观感,虽然母亲说东夏是他父亲的,实际上,他均不是太在乎,是谁不是谁的,像是两个财主家在争地号召家丁打架一样,再加上内中夹杂着议和的声音,他虽然在内心深处持了小小的立场,但从来也没有要死要活过,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流民。
这可是魏博城呀。
长期在北平原寄读,反正他没在北平原见到过,回到家里,老说家里的佣户老逃亡,跑往东夏,母亲为了保耕地牧场,一再给他们降租,据说他们家已经在整个备州都有乐善好施的大名,却还是挡不住人往东夏跑。说是家里的百姓跑往父亲的国家,但自幼没有在父亲身边长大,他也照样觉得不舒服,好像东夏……不但去与天下的地主为敌,连自己家都能深受影响。他静静地站着,突然有个想法,回头给家人说:“听说家里的地有闲置的,不如回去给母亲说一下,把他们从官府中要出来,去给咱们家种地去。”
家人能说什么
家人中的一个表现自己对主人家的忠诚说:“现在哪不缺种地的这些人能好好种地,就都被庄园收留了。就是累点,起码饿不死吧。”
陈天一没吭声。
他却是在想,为何魏博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人,东夏北平原却很少见。
想也想不出来。
他其实不太喜欢东夏,在魏博,他是大家族大公子,一旦出门,前呼后拥,仆役成群,四邻少年都围着转,去北平原,谁也不高看你,你看同窗不顺眼,说两句,他全给你顶回来,说重了,他还和你打一架。
他听到流民中有人问官府施粥的,大声说:“听说朝廷把北平原攻占了,那北平原还会像以前一样吗”那人大声地说:“我们真的不是乞丐,我们都是有力气,有手艺的人,家里遭灾了,听说北平原谋生容易一些,就去碰碰运气,路过这里。”
那官府中人在冷笑。
陈天一身边的家人低声给陈天一说:“这人真是个傻子,朝廷已经和东夏在打仗了,他还告诉人他去北平原。”
陈天一也这么觉得。
人怎么能傻到这种程度呢。
但是乡下的农民们,不都这样,他们知道北平原以前不是朝廷的吗离得远的,恐怕都不知道,顶多知道东夏王是皇帝封的王。
这种问法,要是问罪,抓起来你都是轻的。
不过,谁也不会为了一句话抓个无家可归的人,只是告诫他两句而已。
陈天一哭笑不得,本来调头要走,就又碰到那个冯山虢了,他觉得今天倒霉,一天碰了两次,接着发现冯山虢只带一个人行走,倒知道了怎么回事儿,别的官员,都有家人备了灯笼,他冯山虢和自己一样,没灯笼,没车马,没家人,也就和忘了带灯笼的自己一行人一样,沿着街上的灯笼走。
冯山虢路过他身边,投了一眼,却一头扎进去行走了。
接下来让陈天一大吃一惊,他冯山虢直奔施粥的地方走去,看起来就像想去要一碗喝一样。
施的粥呀
这粥不是你好意思不好意思喝,从来没有什么好粥,难道好粥,普通百姓不知道占便宜,去喝一碗
好的时候,麦、米、粗粮都是陈年的,杂着糠,不好的时候,里头掺砂和灰。
陈天一自己都知道,家族每年都要把陈年粮食拿出来给官府用来布施,好多都是在仓库里堆几年的,霉变的,老鼠啃的,虫蛀的,就这,在行善的富户人家还是上等粮食,起码是细粮。
那冯山虢走近了,却是在问这些人:“你们看起来不像是乞丐呀。”
他一句话换来无数的回响。
不停有人说:“我们是大名府的,遭灾了,过道去北平原,却打仗了,就想在城里打点零工啥的,等仗打完再去。”
陈天一和身边的家人等着看一场笑话。
冯山虢走近施粥点,已经给趴大锅周围看粥了,还从一名差役手里接过勺子,舀了一下,看看稀稠。
这有官身的人,这是去干啥
真要蹭碗粥
已经有人问冯山虢:“官人。你知不知道,前面为啥打仗呀。我几个家乡人都在北平原,本来就是去找他们的呀
七十六节 流放北平原
不知大雪纷飞,马上就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冷世界,娘亲怎么有这等心情,这是要赏雪吗
陈天一挑着灯笼,细细分辨,那琴声,却没有分毫快乐。
他也渐渐伤感起来,十六岁的人,不是一点大人的事不懂,母亲寡居多年,哪怕家再大业再大,岂有真正的快乐若是别人,哪怕是女人,有了这么大的产业,能够手眼通天,不弄一个面首无数,都有点掉价。但母亲似乎早已心如止水了,姥姥会不止一次地提到一些权贵,甚至也有不少人前来提亲……一个这样的妻子,即便是公侯之家,也不会无动于衷,却都铩羽了。
外界在称赞她守寡的决心,唯有陈天一,随着长大,知道了一些事情,心里渐渐开始动摇。
她该多喜欢那个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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