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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今日讲来如行云流水。

    一讲当时造成这件事的原委,二讲当时备州官府作为背后推手的不作为,三讲当时东夏的全力救灾……四讲当时东夏人自身的恐慌和高显为了缓和矛盾暗中的小动作。这一切比在昨天发生还明了。不要说那些上谷的升斗小民,便是他张铁头,如果没有人专门去研究,也不会看这么清楚。上谷兵开始骚动。他们将信将疑。他们把张铁头包围了起来,他们有的辱骂,有的质疑,有的又呵斥自己的袍泽同乡,怪他们打断,将领们已经制止不了,敌方的大将要放走的时候,闯入阵营,本身就是一件遭热闹的事儿,张铁头一不打,二不敢杀,那边只好任事情行事。看着这一切,张铁头嘴角流出一丝庄重的微笑,将他的赖尽皆洗去。抬头望向西北方向,虽是演说不停,脑海里却响起了狄阿鸟的声音:“反对你的人不一定是害你的人。不要害怕身边有反对自己的声音,这些人是在监督你,是在寻找真正的答案,为政之官,治军之将,如果身边没有杂音,要么已经接近圣人,要么身边潜伏着严重的危机。他不是在害你,而是在成就你。成就你的宽容大度,成就你对得失的检讨,更能帮你澄清你的过往。”

    现在,这一切都一一应验了。

    而今没有多少人能对当年的事看得那么透彻,哪怕布局的陶坎,因为这里头牵扯到一些经济和民生问题,他是欠缺的,而在分析它的人却在还原,在寻找。

    他再次往西北方向看去。

    那个人,成就了他张铁头呀,岂是兄弟,君臣能够说清楚的他张铁头何其人,登州野牙郡一介短工,父母双亡,被起义军拉了丁,何人曾能想到,他如果能够将十万兵,大国面前纵谈古今,正因为如此,就像一缕光,照耀在永无天日的人头上,又岂是知遇之恩可以道尽的

    他骑在马上,在人群中高高在上,好像居于高台,神采飞扬,去还原那段历史,去告诉当年上谷的百姓……致使他们罹难的是何人,促使他们涌向东夏的背后推手是何人,他们饿死了多少人,而被东夏救济多少天,东夏等于救了多少人,而暴力转卖,中途而止,又伤亡多少人,而这最后死亡的人数被靖康官府无限放大,而实际上,杨雪笙知道有多少人陶坎知道有多少人

    但东夏北平原档案馆里却有一份收尸,东夏追加抚恤的文档。

    张铁头放声大笑。

    他扭过头来了,陶坎派的传令兵已经到了,军队骚乱,他中军看到了,担心,派传令兵来下达命令。

    传令兵举着小旗,飞射而至,盘旋着战马高唱:“元帅有令。不得动张将军分毫。”

    张铁头仰天大笑。

    他看到上谷兵用奇怪的眼神扭转过来看这儿那传令兵。

    讲得口干舌燥,调转头来,嗒嗒儿虎已经带人平行追来,站在一箭之外的空地上,这是要接人走的呀。

    张铁头摇了摇头。

    丢了北平原,死伤数万军民,他想解脱。

    他回过头来,看着那些不知所措的上谷军,大声喊道:“其实这么多年来,也有你们上谷人留在我们东夏,但是他们被你们看成叛贼,说什么你们也听不进去,你们若觉得我张某人说的是真话,可以专门去问问他们,当年为了劝退你们的父兄姐妹,我们大王在大春上,宰杀了多少幼羊。在他心里,人比羊贵,可是羊,是东夏牧民的命呀,当时的和我一样追随大王的将领中有个叫图里图利,都跪下来搂他的腿,被他一脚踹开,那羊,杀得山一样高,山一样高,可惜你们看不到,而我张铁头把一切都毁了,把他对你们的仁慈,善良都毁了,而今我又把北平原毁了。”

    他拽散头发,遮挡面孔,哼哼笑道:“我张铁头自然对你们上谷人不住,欠你们上谷人,本来就是我,我自可一力承担。这一命,今日就可以还你们。但也请你们记住,你们将军对我们东夏欠下的血案,将来也必有清算之日。”说完,横起长剑一架,面向西北方向,大吼一声:“主公。铁头有负,待来生再还。”

    说完,剑一抽,一股热血从脖子上往上飙扬。

    上谷兵已经处在惊恐之中。

    人信与不信已在两可之间,那血四溅,人还在横架长剑,马惊乱走,便是这训练有素,刀枪下来不眨眼的一支精兵,却四处躲避,人仰马翻。嗒嗒儿虎才看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他抖颤着用手指着,麾下的将士已经往上抢去。他这一刻才明白阿爸为什么定要叮嘱自己说“来日方长,知耻后勇”。

    天呐。

    这是平日从未严肃过的,人




七十二节 魏博纷乱
    红翎使者在官道和田野上奔驰,无论太阳高照,圆月当空,还是风霜雪寒,都可以看到他们连人带马,在前往长月的道路上日夜兼程,背后的旗帜抖擞翻飞。 他们的身体必须长在马上,除非消息送达或者其人身死。此刻的杨雪笙也一样,他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出了长月,一路夹于车厢其中,身体随车厢摇晃、颠簸,一旦固定不住自己的身体,就会东撞西跌,像是摇晃的盒子里放了一枚核桃。那马车趟泥过水,车轮摇旋风,总让人有一种奔驰太快,马分两边,马惊车败的错觉。

    距离之间,相隔着时间。

    不足够快,就足够变……

    尽管有信鸽在传讯,但只能用简短的密语来表达,不足以说明复杂的情形,也不足以做出重大指示。

    杨雄已先行一步。

    但杨雪笙仍带着深深的疑虑。

    他担心仗已经打大了,即便有心和谈,也止不住为了占据战场上风,获得和谈主动而滋生的不甘心。

    秦理私下见了他,打着问他和谈步骤的名义,却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令人堪忧的话:“阁老此行身负重托,虽议和是当务之急,亦不妨对东夏的实力多作试探,若是东夏数十万将士战之不下,日后必生大忧。”

    杨雪笙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有几层的意思。

    第一层的意思是可以不立刻止战,打到打不赢再说和谈;第二层意思是,越是打不赢,越应该设法消损东夏的实力。

    如果不是秦纲曾经面授,他会误认为皇帝的意思是无心和谈,甚至不是以打促和,和是为了打,打不赢了,将来再打,因为皇帝说得很是直白明了,他分明感受到,皇帝和储君对东夏上有着严重的分歧。

    皇帝的思路很清晰,与东夏作战,打赢也是输,因为你没法灭亡他的,顶多打跑他,关键是朝廷一方取得足以闭关封国的目的,即使要打仗,也应该把战争圈进某个地区,不再扩大,不能爆发全面战争……思路清晰到,他能看到东夏没有拿出全力,甚至暂时无心拿出全力,否则从陈州到备州,东夏的骑兵何处不能出没,何处不起烽火何况狄阿鸟所复陈州,三方协定是大制衡,足以大量策反陈州拓跋氏余部。

    而朝廷也一样,董文的大军止步于定夏二州,朝臣们已经在核算军费,赤字,对裁军进行方向性安排。

    储君仍是储君。杨雪笙不必打乱自己和谈的思路来迎合他,只需要议和之后,对东夏作出一个明晰的判断就可以了,成文之后呈上,就等于自己没有忽视他的看法,但皇帝的身体堪忧,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不在了,一旦皇帝归天,议和未完,策略更张……自己就会拔不出来。

    当然,拔不出来在其次。

    他主政备州多年,对东夏的认识比陶坎更加深刻。

    陶坎只看到东夏军事上日益强大,而看不到支撑军队的背后政体,也许陶坎仍认为军事上的强大只是东夏王狄阿鸟不放松军事训练的结果,而杨雪笙看到的则是狄阿鸟通过剥夺草原贵族主宰族群百姓的特权,解放奴隶,作为一个尚武的草原国家,拥有了大陆上最为庞大数量的自由骑士,而东夏又区别于曾经的大小草原国家,以农耕和贸易弥补草原国家经济的薄弱,有条件铸造犀利的军械,并且供养一支长期训练的军队,这支军队仍以军府为名,但实际上不同于中原延续多年的府兵的制度,更加专精,更不要说军事思想上的进步带动的是一场军事变革。

    要知道当年靖康面对大棉作战,军事思想上落后,军队要很久才能跟上,而今东夏开始了操典式,超越了中原的府兵耕战合一,靖康又要很久才能跟上。

    历史上从没有这样的草原帝国。

    草原帝国的强大,往往是自身厮杀统一之后,因为草原经济薄弱,内部没有了掠夺对象,被迫向外掠夺……虽然当时的强大君王能够整合出一支无往不胜的军队,能够以战养战,则猛然膨胀,不能以战养战之后,就会很快被消弱,强大的帝国要么宣泄进中原,要么昙花一现,狄阿鸟却不同,杨雪笙可以肯定,狄阿鸟即便丢了北平原之后,也会再觅一块适合耕种的土地来弥补,他需要这种方式以耕补牧,解决单纯牧养无法用于积蓄,难以面对天灾**瘟病的问题。这种国家模式从狄阿鸟的父亲身上就已经现出端倪,至今他父亲给朝廷的建议还在朝廷上有存档。如果他狄阿鸟不是缔造出一个政体怪诞的国家,给人一种长久不了的感觉和期待,东夏必将是无法战胜的,不过,这也给中原的士大夫一个思路,草原原来可以这样治理,一旦成功被靖康运送,等于解决了历代中原朝廷无法统治草原的问题。

    快到大名府的时候,杨雪笙竟好运地遇到前往京城的红翎使者。

    听到高显与东夏联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对东夏打破草原制度充满警惕,曾寄希望大小草原势力结盟相抗,将之灭亡,没想到狄阿鸟外交得当,近交而远攻,连纵连横,竟不急不躁,一个一个战胜对手,而今草原上已没有能够威胁到他生死存亡的势力。高显早已弱于东夏,而两国又关系复杂,正因为此,高显时刻面临被东夏灭国的危险。

    两个国家有这样的关系。

    这个时候,高显不捅他一刀已经开恩,怎么能帮着他反过来打靖康呢

    一定是被狄阿鸟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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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节 为苍生而和
    魏博已经戒严。

    一阵鞭炮声突然从朱家大宅的院落里传了出来。这是格格不入的刺耳,不知听到的人中,多少人在暗中痛骂。这些年,一个花阴来到魏博的外来户,竟然落地生根,还已经成了半郡半城……虽然知道背-景的人知道这是一家皇亲国戚,而不知道的,却只是背地里骂朱家出个厉害的女人。

    朱家的牧场和耕地合起来有半郡大小,佣民万户尤不止,城内店铺相连,保守上的估计也有半座城,蓄养私兵骑士数百,一跃成为备州最大的豪强,而这些都是名正言顺,丝毫无人胆敢质疑。

    而知情的人还知道,朱氏在外州还有生意,当家的是个女人,不但是皇亲国戚,而且在啊官场上四通八达。

    人人都在问:“东夏人不知会不会来攻打魏博,他们怎么还放鞭炮呢”

    待青烟散去,大腹便便的朱长和两个二管家还站在院落里傻笑。

    一群侍女簇拥着朱母出来。她在莺声笑语中唤朱长:“长儿。炮放完了吧。快去看一看你外甥,能从北平原平安归来的有几个,还是陶大帅派了一队兵给送回来的。都是你姐姐厉害呀。”

    关门闭窗的东厢突然洞开,正在训诫陈天一的朱汶汶一脸料峭走了出来,后面则跟着刚刚从北平原回来的陈天一。

    她一走出来,就被几个武士装扮的女卫围裹,却是站在那儿冷冷地问:“谁让你们放炮的疯了还是怎的”

    朱长还在发愣。

    朱母却从一旁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说:“女儿呀。这是天一能回来,娘高兴嘛。炮怎么不能放了呢炮都不能放啦”

    朱汶汶除了眼角中添了点成熟的风韵,容貌却是半点不见消减,然而一股让人凛然的威压却始终围裹着周身,无论是官府中人,还是生意上的同行,便是她弟弟朱长,和她说不上几句话,就都会想起她巨大的能量和匪夷所思的智慧,因而站立寒噤。但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她娘。

    朱汶汶环视一遭,却是无可奈何,只好说:“母亲。你也来吧。”等回到屋子,朱母在椅上上坐定,陈天一站在面前,朱汶汶才柔和地说:“母亲。不是汶见到天一心里不欢喜。城里这么乱,都说东夏人要打进来,您老给忘了吗,我们家和东夏有关联,你让朱长放炮是打算告诉他们,我们希望东夏兵进城吗”

    朱母没有想那么多,张口分辩说:“谁要这么想你还是皇帝的干女儿呢,和东夏有干系,和朝廷没有嘛。我们家朱长不是吃素的,手里有兵,谁乱想,乱嚼舌头,明天让朱长带点人去他们家。”

    她也急了,是她自己没想周全,这番话与其是分辩,不如说是自己给自己打气。

    朱汶汶倒是了解她,轻声说:“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母亲以后就别跟孩子一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天一回来,我还没问他事情,他就替大帅府传话了,说昔日的总督二等公杨雪笙奉旨前来,已到魏博,今夜军议,也请我到场。你这又放了一挂鞭炮,女儿想推脱都来不及呢。”

    朱母说:“是呀。你一个女子,让你抛头露面去见什么总督,他也说得出来”

    朱汶叹气说:“天一传话说他们听说我们家还在收购产业,想要我去,问我怎么判断东夏不会打魏博的,想向我请教一二。”

    朱母大怒说:“天一你怎么不告诉他们,那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人,打我们的旗号干的……汶,你赶他们走行不行呀。他们怎么就黏我们身上了呢,这三分堂,不久借他们点钱吗,安插人安插得过分。”

    陈天一想发表一下意见,却因为害怕母亲,没有直说自己的意见,小声问:“娘。你去吗”

    朱汶汶摇了摇头。

    她说:“天一呀。你代娘去吧。告诉他们,你娘的判断是来自于东夏那边的掌柜。”

    陈天一轻声说:“娘。那不是说明咱们家的人比十三衙门还牛。”朱汶坐得端正,轻声说:“傻孩子。话何必点透。这么一说就够了,不等于是你姨娘透来的消息吗不然为娘怎么回答他们告诉他们,为娘底下的掌柜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三分堂的三分堂的背后是你三房姑姑”

    陈天一眼神一下啊收紧,恶狠狠地更正说:“她才不是我姑姑呢,娘,你能不能不骗我,我已经够累的了。口风要严,口风要严,要去东夏上学……我和阿虎长得像吗我和姨父长得像吗你一定要骗我,甚至也欺骗姨父,到底是为什么,就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好处是不是”

    朱母大怒,骂道:“你个混帐,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朱汶没有动气,只是平静地看着陈天一。

    陈天一连忙把头低下去。

    一直以来,他只在心里想过,却从来也没敢说出来过。

    朱汶汶淡淡地说:“你又见到你陈氏族亲了对不对他们对你好,你就跟着来羞辱你娘了,对吗”

    她冷冷地说:“他们为什么对你好,好得不得了,因为你是我朱汶汶的儿子,我跺一跺脚,备州就要摇三摇。所以他们就不停地影响你,害怕你忘了和他们亲近,于是不停提起你父祖的往事,希望勾起你的亲情,懂吗”

    陈天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朱母叹了口气说:“你娘会骗你吗冒着和你姨娘闹翻的风险,去给你安个爹你真是混蛋。”

    朱汶汶摆了摆手,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要有主见,要有分辨力。娘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陈天一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朱汶汶问:“大帅带你去战场了没有没让你去打仗吧。”

    陈天一点了点头,不服气地说:“带我上去了,只是看一看,没有让我打仗。倒是听说阿虎在领兵,他才十四岁呀……可他就能领数万兵马,与大帅交锋。看来有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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