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他也没有再给纳兰山雄写信说明,而是让人如期准备,自己则赴北平原去了。
到了北平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入黄埔,把即将出兵作战的事儿和当下发生的械斗案件一起抛了出来,引发出声势更加浩大的议论。靖康有邸报,东夏也有,而且邸报就设在黄埔,刊印出来,不但通行官衙,而且会下发给各乡乡老,让各乡的乡老讲给百姓们知道,于是这场舆论很快就在狄阿鸟的诱导下,演变成以黄埔学子摇旗呐喊,邸报为利刃,乡间为战场。
“私斗可耻,国战光荣”的言论开始充斥人的脑海,几乎全国都在翘首,想知道这个案子会被怎么判,然而狄阿鸟一反思,又让纳兰容信代笔写一篇《以械斗之力治水利》刊发出去。
这篇文章的用意是想造势,让各地重视水利建设,将发泄不出去的丁壮之力转移到水利上去……并有意让人在审案的时候提出来,给那些原本械斗判了死罪的人以工代罚去修水利,好顺势给更多人活命。
可惜的是,这篇文章被淹没在众多的口诛笔伐中,打了个水漂,就沉了下去。
各地的公车一路驰到,案子也在陪审中判了下来。
朝廷以死伤人命的数量量刑,四十人在湟水岸边呼喊着“私斗
十七节 郎中大王
战争的脚步越发临近。
靖康正式派遣使者,册封李芷为东夏国王后,皇帝怕亲生女儿吃亏,也同时册封秦禾为贵妃……靖康朝廷满足了东夏的要求,自然也开始督促东夏履行封臣的义务。狄阿鸟把情报收集工作当成重中之重,他已经从不少侧面了解到,靖康国开始全力备战,全面甄选材官,包括通天河以南,要求发必中,力扼虎……而拓跋巍巍不甘落后,为打乱朝廷的步骤,率先发动几起大的攻势,一度攻打仓州,并突破雕阴,陇西,泾原侵袭关中,反倒是靖康朝廷为汇聚生力,刻意采取守势。
狄阿鸟却不是那么想打仗。
国内耕牛奇缺,劳动力不够,新钱发行数量尚少,矿产开采不足,都严重制约着东夏国,关键是围绕着州城的几个大的聚居区,连个城墙都没建成。虽然五年过去了,却还只是百废初兴的阶段。
潜入备州看完田晏风回来,又与风月碰面,两个先生却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建议。
田晏风的主张是要他积极出兵,说:“阿鸟。你是雍人,若在雍人同仇敌忾之时,消极战事,天下的雍人就都视你为贼。而你一旦为雍人复兴之业出力,就能博取天下的认同,要是天下人一谈论东夏,就知道是雍人狄阿鸟建立的国家,天下人一谈论灭陈之功臣,就知道你狄阿鸟功不可没,岂不是名垂青史矣!”
风月的主张却恰恰相反,与他论证“飞鸟尽,良弓藏”的古训,说:“正是因为陈国的存在,靖康朝廷才对我们东夏一再纵容,倘若外患剪除,朝廷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你身上,靖康的国体庞大,国力雄厚,要视你为唯一威胁时,则悔之晚矣。”
田晏风深入论述:“帝国内部虽然矛盾重重,却已经积蓄起不可匹敌的力量,听说征调的士兵已经超过六十万,陈州又不是远邦,战争不会持久,六十万的士卒几乎可以移山填海,哪怕没有你参与,倾全国之力北征,则是胜数。等朝廷靠一己之力战胜之日,就会有借口针对你东夏,挟胜而旋,东夏奈何”
风月则怂恿道:“朝廷倾全国之力,拓跋巍巍自然不能敌,但是加上东夏呢你应该趁机与拓跋氏结盟,破坏朝廷的北征,只要让朝廷劳而无获,空费巨大,到时就算反目,你和拓跋氏一东一西,相互呼应,亦三足鼎立矣。”
田晏风道:“阿鸟你要担心朝廷将来会对你下手,那更应该尽全力,打出威风,若攻必克,战必胜,显出赫赫武功,朝廷没有借口,又对你有所忌惮,短期内就不敢轻易视你为目标。”
风月又道:“你若定要出兵不出力,朝廷则轻视你,轻视你就会提前朝你下手,你若显出实力,朝廷就会更忌惮你,一旦他回过头来,就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你只要出兵,怎么打都不是好事。”
两个观点截然不同,相互抵消。
不过,狄阿鸟还是觉得自己受益颇多,田晏风从王道论,风月从霸道阐述,王道更重大势,是尊王攘夷,是道义使然,是求天下人认同;而霸道,则尊重实利,反复无常,约纵连横。
这是王者斟酌的课题。
狄阿鸟尚未交臣下讨论,而且怕一议论,全国的意志不好凝聚,只一个人在原有底案上默默思索。
两种主张,他也更倾向于田晏风的。
首先“背信弃义”一词,他就挺不了,一旦按照风月先生的谋划,利益或许会得到一些,却让天下人看不起了。
天下的外国人看不起也罢,国内的人
到时东夏还是要打仗,还是要有死伤,不给陈国打,就得给靖康国打,来来回回还是要打,顶多是避免陈国的覆灭,找个盟友,联弱抗强。
反正都要打,为什么不站在道义之上呢
在这个决断时刻,他以东夏多羊,人却喜食牛肉为借口,张口向朝廷提出马换牛,朝廷也想都不想就允了,征集两万头牛给他换一万匹马。而与此同时,拓跋氏的使者也又一次造访东夏。因为五年前渔阳之战的不光彩,双方是中断了使者往来的。这一次,
十八节 吊民伐罪
李言闻结束自己的讲课,弟子们上前请教一二,而狄阿鸟要了一人的笔记,借鉴着梳理自己的笔记。
不知怎么回事儿,学医总让他觉得不是那么得心应手,越这样,他兴致越大,拿着别人前些日子的笔记左思右判断,不时心有所得,不时又摆手让别人不要搅扰。
伴之以沉沉的乌云,学生们纷纷告辞。
李言闻亲传的弟子从侍女手里接过茗茶,捧来分别奉上。
他颇为不自在,挪回到李言闻身边时朝狄阿鸟看看,示意大王怎么还不走。
李言闻苦笑,心说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走李言闻常为此苦恼,你说一国的大王,你理政理累了,找个地方逍遥快活,饮饮美酒,看看歌舞,赏一赏花多好,却动不动来听课,弟子们要么不敢畅所欲言,要么争相表现,反正都是失常着的,自己呢,结束讲课之后,也不能干点自己的事儿。
就像现在,自己是口干舌燥,想休息一会儿,回去看看儿子的课业,然后就该吃饭了。现在却动不得,因为他却还在这儿坐着,你能不理他就走了
李言闻无奈之中,也只好自寻一册典籍,翻阅起来。
园里突然显得安静,凉风穿堂,人的衣袍都一鼓一鼓的,有一种冷风激发的清爽。
狄阿鸟好不容易把笔记翻阅梳理一遍,一看李言闻还在,慢吞吞就问:“先生还在呢。”这只是他的客套,他才不会说你还不回家呀,而是立刻笔记拿出来了,手里圈了几十个疑问呢。身为弟子,那是要先背医学基础的,先生先让背,背医理,背药性,背脉相,直到背了一肚子,经过讲解和部分实践,有了一定的基础,先生才肯言传身教,可对狄阿鸟呢李言闻能在膝盖前面捞本书,让他狄阿鸟看一看名,再严厉地要求说:“回家背去”
好,这样不行。
那么狄阿鸟基础知识没积累够,会时常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光名词解释就够他累的,何况还关系着怎么解释到位,怎么回忆古书记载,怎么论证。
如果李言闻不是医学知识扎实,已经自成一家,多年积累,什么药,什么药性,都好像现成的典籍刻在脑海里头,他就会被狄阿鸟逼疯的……若是别人,即便把人逼疯,那他也不会懂狄阿鸟的问题怎么回答。
比方说现在教的是“伤寒”,狄阿鸟顺势问天花属于不属于“伤寒”。
草原上幼小孩童多因此病夭折,他身为一国大王,忧心就忧心这个,那么他讨论,你给不给他讨论讨论上几句,他就把人为什么患天花给祭了出来,难不住你对吧,那好,怎么预防,怎么治……你还能回答吗
你要还能回答,那他就欣喜若狂,给你讨论怎么全国大面积防治去……说不定还顺手让人去喊他夏医院的官员来听你的主张。
要真是你有独到的看法还好,要你在这个上面不擅长,一开始的时候只为了给他答疑而已,到了后面,你不是被逼上悬崖了
像“内壮”这样的名词,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就是感兴趣,他就会提问,谈论武学去,请教怎么锻炼肺腑,怎样让心肺强劲,怎样提高消化功能。
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治病而学医,想要的不是能够诊断疾病,能够望闻问切,能够记住药方,就是想知道他想知道的东西。
对一个先生来说,有什么比这样的弟子更难应付吗
李言闻头疼。
果然,狄阿鸟落了课,选择从头问起,对什么病为什么是这种脉象理解不透,李言闻一听脑门上就开始冒汗。
他讲解了一会儿,很快就讲解不下去了,因为他讲到脉的搏动与气血分不开,与呼吸分不开,狄阿鸟就与他辩证气力与气血乃至内脏的关系,怎么训练士兵,比方说一天跑多少步能让士兵们身强体壮,还要论证脉搏调动快了会给人什么影响,打仗那一会儿一股气冲撞好还是冲锋要限制距离,到一定速度应该勒令士兵别太猛。
我只是个郎中,不是武术家,李言闻一阵脑门冒汗,反复说自己不清楚,但是狄阿鸟感兴趣呀,就要在他这儿找启发,他就只好挖尽脑汁去解答答案。
正解说无门,分身乏术之际,他一眼看到赵过从凉亭那边一跃过来,想是赵过知道跑这儿能找到大王,来商量事情了,连忙让狄阿鸟去看,好把这避之不及的人支走。狄阿鸟一扭头是赵过,兴头更盛,笑吟吟地说:“阿过肯定也感兴趣,快来、快来……”赵过来了,向李言闻问候一声,根本就没坐,连忙说:“白燕詹跟着陈国的使者来的,大王闭门不见使者,他借机找到了我,要见你呢。”
李言闻连忙谢客,笑着说:“大王还有事情等着,快别耽误正事。正好你问我的事,我回头得好几天琢磨。”
白燕詹能来,确实出乎意料。
这是陇上旧臣,得见,得立刻见。
狄阿鸟把笔记折个标记,整一整,怀里一揣,簪笔顾不得收起来,持在手里就起身,不忘给李言闻行了个弟子礼告辞。眼看他二人一前一后,急冲冲就走,李言闻开始揩汗,他旁边的亲传弟子凑过来就说:“先生。大王可是走了。我这跪得腿发麻,动也不敢动,都在想,他莫不是要请教到天黑。人都知道学医枯燥,师兄弟们听得久了都会打瞌睡,你说他的劲头怎么这么足呢”
李言闻苦笑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一见他来,我就想放学。”
两人只等狄阿鸟走远就略作拾掇,一起回前面的大院去。
不料,狄阿鸟走到桃花树下突然掉头,不忘喊道:“先生呀。要是挤出空,晚上孤去找你。”
赵过就开始奚落他:“马上就要打仗了,阿鸟,一天这么多事等着,你还有闲心去学医”接着就开始规劝:“相信不相信。现在好多人都在找你呢。要不是宫廷为你藏了去向牌,他们肯定都跑带这儿来找。”
到了外头,睡了一觉的钻冰豹子带人聚集了上来,也是在说:“这么长时间不出来,我都睡着了。”
狄阿鸟听他带点儿鼻音,转过身掰了他眼皮翻翻,又让他伸舌头,把他弄得毛毛的。
一行人大步流星到外面的廊厩,白燕詹已经等在那儿了,正一边翘头张望,不时回头看几个刷马的士兵。
他也是上岁数的人,骨瘦如柴,穿了一件袒衫,襟口开得很大,露出干瘪的胸口,头发乱蓬蓬的。
那牙齿,比星还稀。
只是双眼睛还见精神。
狄阿鸟一见他,就五味俱全。
当年自己敬重的谋士,人老成精,颇有点儿仙风道骨,虽不是富户,却也不会缺衣少食,没想到陇西沦陷之后,现在弄成这样。
他见白燕詹躬身要拜,连忙上前托住,抱住就哽咽。
白燕詹也滴着浑浊的眼泪,连声说:“没想到有生之年又见到了主公。”
狄阿鸟实在是忍禁不住,连声说:“先生受苦了。受苦了,这身体,这身体怎么轻成这样儿”
他要了匹马,托了白燕詹上去,自己牵住,带着人,直奔自己所谓的“宫殿”去,接到自己家。
白燕詹在路上就开始讲:“陈国与朝廷连年开战,不知道是谁的主张,说我们这些雍人向着朝廷,不可使在南方。陈国人就开始有组织地迁徙
十九节 王之兴师
春雨说下就下,如油如酥,春雨一停,就会是播种的季节。
狄阿鸟如期约见陈国的使者,大摆宴席招待一场,但转身关了门,他就开始起相应的战备。他遣走狄阿孝,召见吴班,没几天,分别召见几大军衙的大将,开始抽调犍牛和即将晋升为犍牛的老兵。
虽然,出兵的兵力仍如一开始所计划的那样,拟东夏东部出兵一万五,定、夏二州抽兵一万五,其余兵员由有出兵义务的封臣们承担,但不同于预案,这已经明确是先期出兵,一旦战争时期较长,各大军衙随时轮番。
反对出兵的声音也时有起伏,但都很微弱。
五年了,东夏的武人都已经憋坏,他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钻走门路去上级那儿自荐,相互之间见面询问:“这一次征召的名册里没有你吗没有你,说明你不行嘛,久久不打仗,敌人把咱忘啦。”
狄阿鸟摊开地图,就像摊开一块卷起来的地域,关注的目光由远及近,就那么延伸出去。
大行辕的参军们最先被征集,他们对照暗衙的情报日夜标注,而武库、大仓、农牧、将作……各个系统的人员奔走筹备,一张一张可以围成围城的大小盾牌,一捆一捆的白蜡杆长枪,一箱一箱的制式刀剑裹着油布,一副一副堆叠的盔甲,一马车、一马车的矢杆……纷纷被拉出府库补充到营房,常设兵其实并不缺乏军械,但是他们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军械的更换和补充。
神机营的士兵忙着将梨木、松柏制造的战车车体包上铁衣,架到车轮上,组装成一辆一辆的辎重车和战车,然后再把各种大的攻城器械拆装之后,装到战车和辎重车上,备上。
……
按照狄阿鸟的最新军制,虎牙为偏军,一偏军三牛录,一牛录三编,一编三箭,一箭六到八十人。
普通步战军每箭除五十名作战士兵,有准健共五名,犍牛二人,一名犍牛为箭长,一名犍牛为箭副,此外配有两到三名医兵,神机兵三到五人,正副旗手,一名参士,两名旗语兵,辎重车五辆,战车四辆,偏厢车二,马匹及其余大牲口五十到六十匹,士兵重甲,部件护具,短甲各一套,配长短武器、弓箭,另备成捆白蜡杆及枪斧头,曲卧架八只,成箱的箭矢杆,大弩,发机起火,烟花弹。
这种配备,别说局外人,连本国的将军都瞠目结舌。
他们除了在最新的步骑操典中读到,从没有亲身体会,眼看着仅武装一万五千人的军械就足足装备十万人,几乎不敢相信。
很多将军都在私下议论:“我们的步骑操典哪是在打仗,是在打钱呀。”
狄阿鸟却淡然。
此去他要带上秦禾,以便送去和她亲爹娘见见面,本来还打算带上史千亿,李芷却不肯,说老太太找她本人谈过话,定要他带上阿雪和她一手缔造的女兵队,说是让阿雪见识一下战场的惨烈,从此以后一个姑娘家家多点安份儿,但狄阿鸟总觉得老太太借李芷的嘴,却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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