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二十六节 生不得花山,死必葬之
狄阿鸟等了又等,想到出征前夕,还要去阿妈那儿,见嗒嗒儿虎老不回来,干脆找去了。 到了,才知道李芷正在给嗒嗒儿虎的冬衣收尾,让嗒嗒儿虎在一旁等着。她是知道冬天可能回不来,让人给嗒嗒儿虎做的衣裳,因为嗒嗒儿虎长得快,其它地方还好,肩膀有点紧,她便借着灯火,满怀暖辉,举着钢针,拉长丝线。
狄阿鸟进门一声惊讶,开口只一句,一句就把李芷气个笑:“为了收买咱儿子的心,滥竽充数学做女红呢”
李芷瞪了他一眼。
狄阿鸟让人把饭菜送来,叮嘱嗒嗒儿虎众多。待嗒嗒儿虎讲到一长一短两柄国器给自己带来的麻烦,狄阿鸟笑了。他不允许嗒嗒儿虎还回来,轻声说:“利刃不过防身之具,虽有国器之明,何来国器之实,就让它们伴你建功吧。你怀揣国器,必不敢轻剽悍进,这也是对你的一番告诫……”他凝视着嗒嗒儿虎,面前站着的好像就是少年的自己,只是没有当年自己的跳脱。
他在心里念叨:“我的孩子,国器是你呀。”
随后他想起什么,喊了人来,去取,不大工夫取到一把中空的长柄。
狄阿鸟先接在手里,将定夏长刃要来手里,去掉尾锷,在尾部拧了一拧,竟把长刃藏到长杆里头,接着把短的按照同样的办法插到上方,组成一把机关暗藏的长兵,而上头的短兵还可以套回那把圆鞘……嗒嗒儿虎实在是没想兵器能这样组装到一起,而且他确信小妈给自己送去,暗中就是阿爸授意的,不然的话,怎么能准备这只长杆,亲密无间地接在一起他看得心情激动,跪坐一旁大声请求:“阿爸。阿爸。你把长的装上头,那不是横刀吗把长的装上头呀。”
李芷分神看了一眼,责怪说:“你能不能给孩子说明白,少故作高深。”
狄阿鸟说了声“好了”,抛给嗒嗒儿虎,笑着说:“这不是高深,长而易折的道理还不浅显横刀为什么不好大行于世容易折呀。用智为刃,勇藏智中,方不坏国器。阿虎,想想阿爸的话对不对”
狄驼驼和几个幼子下学回来,已经听说阿哥回来了,跑得飞快要寻嗒嗒儿虎,一来就闹成一团。
正好李芷收了针线,把一身黑裘弟给嗒嗒儿虎。
狄阿鸟却主动接走了,挂则臂弯里说:“回来再穿吧,阿爸给放着。军中会按天气配发羊裘和棉衣,现在已经在做准备了。”
李芷陡然爆发了:“羊裘比貂绒熊裘暖来来着”
狄阿鸟笑了笑说:“不还有棉衣嘛,你让阿虎自己说。”
让阿虎说,他一定会觉得在军队里穿这么贵重的裘衣不自在。
李芷疼惜儿子,虽然在支持,但针对狄阿鸟却有无名火,火还没彻底爆发出来,嗒嗒儿虎摇摇她胳膊,小声地说:“阿妈。这裘衣……黑的。是黑的。阿爸才要替我保管了。”
李芷愣了一下问:“黑的咋啦”
嗒嗒儿虎说:“军中有法纪,冬不着黑,能白一定要穿白。”
狄阿鸟充满情感地望了李芷一眼,低声说:“知道了吧。孩子怕你难过,一直盯着,却不舍得告诉你。”
李芷一下迸泪了。
狄阿鸟搭一下她手背,轻声说:“别难过了。收拾一下,带些孩子一起去宗庙给阿虎加冠,等到凯旋回师之日,孤再为他正式加冠,然后昭告天下,我狄阿鸟的嫡长子已经成年,可以参与政事,也可以领兵作战,同样可以代父祭祀天地。”
宗庙在城郊呢。
家里去的弟弟妹妹又不是都能骑马,一旦磨磨蹭蹭,不定到什么么时候,嗒嗒儿虎特别害怕不能按时归营,胡乱在嘴里塞一阵食物,站起来,含含糊糊地说:“我们走吧。”
李芷也没有迟疑。
她想让嗒嗒儿虎在家多呆会儿,但她更了解狄阿鸟,甚至也明白狄阿鸟为什么匆匆为嗒嗒儿虎加冠。
加冠意味着嗒嗒儿虎已经成年。
成年的嫡长子,之后授予军权、官职,镇节一方,就都已经名正言顺。
她用充满情感的眼神望着狄阿鸟,微微犹豫道:“阿鸟。给阿虎加冠合适吗狄宝和由检都已经超过十五岁了,还没有加冠,诸人问起,你不是说等他们满二十,始加冠不迟,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学习”
狄阿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他俩一旦加冠,就予他们实质的地位,给他们章京以上的待遇,封地和封户。阿虎不一样。”
几个弟弟妹妹也不知道听懂听不懂,大声喊道:“不公平。要阿虎也做章京。”
嗒嗒儿虎却很兴奋,大声地说:“是的。儿臣要从新卒一步步坐起,为父王横扫天下,然后回来考状元,儿臣不需要父王白给一分一毫,父王将儿臣养大,就是最好的恩赐。儿臣……”
他脸都涨红了。
李芷忍不住说:“看你激动得气还能喘上来不”
说归说,她抓住嗒嗒儿虎的手,用力捏了一捏,等狄阿鸟又抱又扛,又用脚勾,带了三四个弟弟妹妹走到前头,她就在嗒嗒儿虎耳边说:“你嚷那些干什么你阿爸给你加冠,是要你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领兵,是要你为他分忧。什么从新卒一步步做起身为嫡长子,要学会不妄言,一旦你在外头喊出来,将来做不到,就要被人笑话。”
嗒嗒儿虎身躯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他振声道:“儿臣能做到。一定能。阿爸就是儿臣的知己,儿臣心里想的什么,他都能提前知道。儿臣自五岁起,晨起起舞,深夜不眠,习练文武技艺,自是要有一番不是别人成就的功业。”
李芷无奈地说:“傻孩子。”
她见狄阿鸟回头看过来,似乎对嗒嗒儿虎的话饶有兴致,就又把错归于狄阿鸟:“都是你阿爸把你教的。”
一行人在禁卫军的护送下来到宗庙,已经到了
二十七节 东夏王狄阿鸟是高显人
高显国已经连续两年都处在水旱灾害的交替之中。
按说高显这样的国家,因为靠近海洋,多少年都没有一次旱灾,然而这一年却是不知怎么回事儿,风老吹偏,就是不降雨,东夏黄埔学府中都有人常驻高显,来观测那里的自然现象。虽河流湖泊仍不缺水,但高显没有像东夏一样修了无数的水利设施,近水一搁浅,农田就浇不上,牧场一片一片枯萎,大旱伴随瘟疫,民不聊生。身为国王和萨满教教主,竟不能祈求下来雨水,使龙琉姝的威信大打折扣,迫于国情,她出行巡视了很多的地方,经过斋戒,减膳,作法式,眼看均不能缓解灾情,而高显几乎是饿殍遍地,她像突然从萨满教的迷雾中清醒过来。
狄阿鸟给她通过书信。
嗒嗒儿虎也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她一改常态,竟然聘了很多东夏来观测水文的先生,安排开展人口稠密聚居地的引水工程。
一旦饿民往东夏出逃被抓到,她也没有往年的决绝,反而说:“鸟兽尤知求生迁徙,何况人呢。饿死是死,剽掠是死,出逃也是死,一死而已,就没有分别了,放他们去吧。”
时而,她会格外忧伤,痴痴地问:“阿爸在世,为何没有这么大的灾害呢我做错了什么吗”
多年的声色犬马几乎毁坏了她的身体和容貌,为了能容颜不老,她使用各种偏方,什么女子胎盘,羊羔油脂,然而最后,还是东夏水粉更让她着迷,慢慢征服她的身心,她时而捧着这些东西,痴痴地问:“狄阿鸟的国家为什么能做出这些东西呢。是长生天降临,告诉他的吗”
身边的人都发现她在改变。
也许是年龄上引起的变化,也许是高处不胜寒太久,她跳脱的思维一分一分收敛,开始有了国王的严肃。
特别是肉欲上,突然寡淡无味了。
三年前,她派出遣夏使团常驻东夏,学习各种知识。一年前,她贬斥已经大腹便便的金兀术到河水下游,拜龙沙獾为将,召回丞相吴隆起,还权丞相,重设朝廷,这是龙青云的旧臣们和萨满教的重要人物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是什么让她从怪诞反常中走出来。今年大旱,为了对抗龙青云旧臣,萨满们借灾荒发力,然而迫使她召回金兀术,却没了以前的宠幸。因为这般气象,而又因为灾难深重,不少避难东夏的人才舍弃不了家乡,纷纷回国,对于比较著名的一些人,像要以儒学兴邦的学者德薛禅,她都授予了官职,并且城下亲迎。
这一番作为,也使她的统治并没有半分松动。
东夏国说要提供救助,群臣纷纷反对,反倒是她本人犹豫接受还是不接受。大臣们害怕东夏国的物资涌进来,尽取民心,一旦东夏用兵,国人尽皆投降,群起反驳,压住了她的念头。金兀术等人还在借机推动出兵剽掠东夏,建议连龙沙獾都坚持不住,有抢掠东夏借以缓解国内灾情的想法,龙琉姝却一言否定,问:“你们谁能打得过狄阿鸟尽管去吧。”
紧要关头,土扈特人和克罗子部的使者到来了。
萨满教一派欣喜若狂,有此盟友,自然可以用兵东夏。
儒臣们也莫衷一是。
龙琉姝一连召见龙沙獾等重要将领,更是一连召见土扈特人的使者,却还是迟迟不下决定。
无论谁给她对比三方合起来的兵力,谁给她讲,其实靖康也很不满他狄阿鸟了,龙琉姝都不下决定。
甚至是拖延。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清楚这么好的时机,为何她不愿意利用,如果一战而胜,不但能剽掠回来大量的物资,甚至有可能统合高显东夏,眼看她迟迟不作表态,龙沙獾都有些着急,而今单凭高显一国,是万万赢不了东夏了,而放任东夏击败土扈特人,灭掉克罗子部,那还不是唇亡齿寒
龙沙獾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再进宫一趟,这一趟,他在龙琉姝的寝宫中碰到了一个熟人。
王本来了。
年过三十的王本又胖了,但是胖得不过分,没有像很多高显人一样,过了三十岁,大腹便便,但是他两只眼睛更有神了,身上收拾得更加利索,一盘团花外袍,金玉腰带,头戴直筒纱管,看起来富贵而威严。他站在这儿,把龙沙獾都吓了一跳,龙沙獾从来没能想过王本能有这番气象。
王本站在龙琉姝面前还算恭敬,但是看向龙沙獾时,却就有点倨傲了,腹部就挺往前方,下巴高扬。
龙沙獾心里冷笑。
他最见不得这些目中无人的玩意,当年学堂里抢糖棍,都是什么货色,他一清二楚,便生硬喝道:“王基深。你来干什么”
王本毫不迟疑地说:“拯救高显民众,为故乡百姓送粮。”
龙沙獾对草原形势看得透彻,冷笑说:“有求于我们高显的时候,还不肯放下身段吗”
王本笑笑,说:“你们是不清楚现在东夏有多强大,即便你们和土扈特人,克罗子部人全加起来,也休想战胜我们。我们全国丁口已经超过二百五十万。五丁抽一,便是五十万军队,你们合兵一处,也不过是增加我们战胜的难度罢了,怎么你还认为你们能都打赢么两百五十万十五岁以上男丁,按照我们塞外人的标准,那是百万大军呀。”
龙沙獾的嘴角抽了一下,他想反驳,二百五十万丁口就靠湟西,北平原,渔阳,和东边抢来的一块地盘
但他没有直接反驳人丁的数量,反驳人家丁口没有两百多万,就已经弱了气势,何况没有两百五十万,一百万总会有吧。
龙琉姝却信了。她缓缓地说:“两百五十万两百万吓不倒寡人,不能阻止寡人站在谁一边。是的。六年前,他西征陈国,就汇聚了四五十万的大军,两百多万以上丁口不是没有可能,寡人从来不受威胁。何况是他狄阿鸟的威胁。大不了玉石俱焚。寡人不存在了,也不让他好过。”
王本相信。
她本身就是个疯狂的人。
何况她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威胁,唯独接受不起狄阿鸟的。
王本说:“我没想过威胁阿姐,只是给你们讲述一个事实。我们大王一直都是创造奇迹的人,当他带着数百战兵区区两千余人回来的时候,何人曾想过他有今日,这些年他粗布麻衣,夙夜忧劳,与民同
二十八节 你也会老
(夜里还有一节,补偿昨晚吧,另外说明,各位兄弟,我没有这最后一个月把书捧起来的意思,也不是要打赏啥的,我是想热闹、热闹呀,看着大伙冒头,看着大伙发言,保留在本书力所能及的最热闹时刻而已。)
两国的跨河而盟并没有什么障碍,如果有那么一点儿障碍,只在于谁去见谁。这是东夏一方感到不放心的,过去东夏弱高显强,而今东夏强高显弱,大国要有大国的面子,何况一直以来,东夏国虽然也在争分夺利,却没有去威胁过龙琉姝的生命安全,都是高显在千方百计擒贼先擒王,直到高显一方的典客确定下来,龙琉姝自己要求跨河入营观兵,东夏众文武才长吁了一口气。
狄阿鸟领兵十万抵达湟左。
北上三万先锋已沿河北上,而部分后续征召的兵力仍在集结,这时东夏参战或即将参战的兵力,已经超过二十余万,后方仍在按秩序集结,隐藏在东夏国中的力量,像一个平淡无奇看起来黄瘦多病的猛将一样样坦露肌肉,最后将以不可匹敌的满目出现在列国面前。
风萧萧慷慨,连营旌旗烈烈,角号不断,晨起兵马一色,如扑浪回旋,暮色之中,战马落日之下争鸣。
度过一生辉煌时刻的龙摆尾几次坐船观望,均无声息回还。
龙沙獾领兵护送龙琉姝到来,却是发现老将军情绪低落,无形之中,两鬓添霜。
龙琉姝下午抵达,询问了些将领问题,第二天检阅了自己一方的军队,虽然军队破破烂烂,衣甲不齐,愧对夕阳残照,却也努力振奋,彪形大汉虎虎生气,涂上油彩,充满生蛮气息。
自己的军队还是一支虎狼之师,加上毕竟夹河观望,往对面只是看个雄壮的阵营,龙琉姝多少回复点心情。
第二天还在检阅自己的军队,往东夏的使者就已经回来,说对方已经作好了接待准备,高显虎神可随时过河。龙琉姝原本打算率领部分文武大臣在第三天早上,乘舟十余前往对岸,忙于找些威风的战船,不料入夜,东夏来打招声,说为显隆重,要为龙琉姝架一座桥,河对岸就看着从东夏营地伸出一片火把。第二天天还没亮,晨起的大臣们就呆住了,不少人飞一样地往龙琉姝的帐篷跑去候见。
不是他们无故惊恐。
湟水对岸伸来一座浮桥,过了半河,只剩的一小段大概也是怕高显慌张,早已齐备,没有并拢到岸边。
龙琉姝没有早起的习惯,日上三竿,她在人催促中才起床,梳洗完毕,东夏不但在高显的同意和监督下将浮桥架毕,还整个铺上红毯,将士戳杆一样,每十步左右一对,在等着龙琉姝驾辇移步。
这不全是为了隆重。
他龙琉姝不着急,狄阿鸟着急,国内大肆征召,必然瞒不住敌人的耳目,会把敌人吓跑的,这才煞费苦心,催促一样将浮桥搭到对面。龙琉姝终于开始出发,但那些文武大臣们,却都已经集中到浮桥边上,在观看浮桥,在惊叹浮桥,在恐惧浮桥,这浮桥之宽,可以并排行走十多人,倘若是两国交战,夜间这么一铺,天亮高显人知道,数万东夏兵已经过河。龙摆尾也在人群中站着,一个劲喃喃地念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湟水湍急,都不见人来对岸打桩子……他们怎么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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