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再到南岸去的船程中,她镇定得多了;接上端木宏,船又朝北划去,这一次谢熏已经平静下来,她见端木宏神情紧张,心想,他感受到了同样的东西吗
船到瓜洲岸边,两人下船登岸,挥别为他们划船的士兵,在岸滩上取了马,牵着马往大路上走。走了一会儿,脚下由沙子变为硬实的泥土,两人这才翻身上马,缓缓找寻去广陵的大道。
谢熏问道:“端木哥哥,刚刚过江的时候,你感受到什么了吗”
“啊”端木宏有些发懵,他的意思显然并没有感到什么,笑着说道:“你感到了什么”
“我看见了……”谢熏有些迟疑,她忽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还是感受到了什么。这时他想起刘裕所说的话,说道:“刚刚刘裕说我们要换个名字,编好来自哪里去往何方的由头,我说我们已经预计好了,其实还没有。”
端
木宏哦了一声,问道:“现在我们来预计倒也不晚。你叫什么名字,我又叫什么名字”
“我想过了,我们不是什么有名的人,就是用自己的名字到了北边也没人知道谁是谢熏,谁是端木宏,勉强改名字实属画蛇添足,撒谎是会心慌的,心慌就会出错。所以刘裕说得并不对。”
“可不是么。”端木宏心中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他承认刘裕确实多虑了。
“所以,你仍然是端木哥哥,我仍然是熏儿。”
“那样最好了。”
“我们不用编造谎话,迫不得已之外,我们一定都说真话。”
端木宏唔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他不知道这不快乐肇于何因。
“刚刚我又想过,我们过境秦国,到秦国以北的地方去,不论编什么故事,在别人听来也不会觉得寻常,而为我们省掉麻烦,所以我们不如干脆就
第281章 乞活军的余绪
那女人藏在谢熏的背后,对端木宏说道:“你小心些,别把我孩子摔了。”她轻笑一声,大声喊道:“我制住他们了,出来,都出来吧。”
她话音才落,端木宏便听见周围坡上窸窣作响,六七个人从山坡上的矮树丛中钻出来,老的老,少的少,衣衫俱都和女人一般儿的褴褛,手中都拿着棍棒短刀,围成一圈走了过来,将自己和谢熏与那女人围在中间。
那女人对端木宏说道:“你是一个大男人,怎么忍心让自己女人被我用刀架在喉咙上你来换她。”
端木宏一愣,问道:“怎么换”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将我的孩子放在地上,转过身背对着我,慢慢走过来,我便放了你的女人。”
端木宏望了望怀中的婴儿,眼睛正骨碌碌地乱转,心中五味杂陈,他解下外衣将婴儿裹得严严实实,轻轻地放在地上。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那女人,朝她一步一步走过去。那女人待端木宏走近,猛地将谢熏推开,闪到端木宏身后,倒握匕首,将匕首尖抵在他的咽喉处,另一只手抓住端木宏的肩膀,拉在自己怀中。退到围过来的一人身旁。旁边一人轻快地跳到婴儿旁边,将婴儿抱起来,又退回到边上。
谢熏立在中间,她心中愤恨,她对那女人说道:“劫道也就罢了,你们用孩子做诱饵,何其卑鄙。”
那女人身旁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姑娘,我们只为求财,不为伤你的性命。你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拿了东西就走,连马匹都给你们留下,何乐而不为呢”
另一人反对,说道:“他们的马很好,为何要留给他们”
有人又说:“越是好马,越不容易脱手。不过这两人骑这样的好马,来头不小。”
谢熏大声说道:“这里离北府大营很近,离广陵郡城也很近,你们就不怕官兵来追缉你们么”
那男人看了看身旁的女人,对那女人说道:“我们本来不伤人命的,但既然这么危险,岂不是应该取了他们的性命才好”他的语气又认真,又带着嘲讽,端木宏和谢熏听了,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女人说道:“随你的便,只是从死人身上搜东西这件事,十分不吉,我们真的要回到那种处境上去么”
“那你要怎样,我们逼他们交出身上财物再杀他们,又过于穷凶极恶了。”那男子继续说道,语气像是朝着认真的方向去。【! !最快更新】
“看在那男人抱起俊儿时十分温柔,就不杀他们了吧,反正杀不杀他们,我们始终也这样,不差他们去告发一次。”女子温婉地说道,把戾气又纠正回来一些。
“你说得很对,我们也算得上债多不愁。”男子说道。
“他们一看就是富贵家的公子小姐,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着了我们的道儿。在我
们这里吃点儿小亏,学点教训,好过在别处丢了性命,他们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
“未必,他们可能会想,或许我们只是咋呼他们,实际不敢动他们一根寒毛,他们看起来才刚刚出道,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人说杀便杀,说死就死,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端木宏见这一男一女旁若无人地议论,忍不住说道:“你们人多,我们人少,自然打不过你们的了,何必还这样用刀卡着我的喉咙,你们放开我,我们这就整理身上的财物给你们。”
谢熏也说道:“盗亦有道,你放开他,我们什么都肯给你。”
那男人朝旁边一人努了努嘴,他身边一个少年走到端木宏面前,伸手在他怀里掏了一番,摸出一个小木匣子,他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将手中的刀夹在腋下,好奇地打开来看,端木宏喊道:“小心,你可别弄洒了!”
那少年打开匣子一看,见是几个细小的木炭状的物事,稀奇的是,那物事像是木炭模样,却并非黑色,而是白色的;但那少年见并非珠宝金器,十分失望,合上盒子,顺手往自己怀里一揣,伸手接着搜端木宏身上其他地方。
端木宏急着说道:“我身上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你,那东西不成,要还给我。”他也不管匕首正抵在自己喉头,伸手便要去抢木匣子。那少年见端木宏来抢,往旁一闪,说道:“你不要命了么”
那女子略一迟疑,匕首尖已刺破端木宏的喉咙,划出深深的一条刀口。鲜血喷涌而出。端木宏浑不在意,使劲挣脱女子挽住的左肩,一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另一只便边向夺了木匣子的那少年怀中抓去。
那人见端木宏向自己扑来,反手一刀向端木宏劈去。端木宏将身子一侧,闪过劈来的刀,回手从背后取下木剑,抖一个剑花,护在胸前,对那少年说道:“小子,我不与你为难,你也别与我为难,那东西对我极为重要,对你来说也不值钱,你何妨做个人情把东西还给我呢”
鲜血从端木宏按住脖子伤处的手指缝间流出,汩汩不绝,将上半身染得通红,他一边用力按住伤口,一边用剑指着对方。
少年反唇相讥道:“你骗谁!”
先前说话那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不好,见了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链锤呼呼地挥舞起来,发一声吼:“撒手。”猛地向
端木宏砸去,那铁锤有两个拳头合在一起大小,势大力沉,招架不得,端木宏向后退了两步,另两个男子欺近他身边,一把短刀刺向他的右肋下,两根铁椎双锤贯耳,攻向他的上路。
谢熏急得大喊道:“小心!”
端木宏头冲前一埋,身子摆开,如舞蹈一般将两计招式轻易地避开,他手中木剑顺着身体扭转的去势,连递带刺,既优雅,又
迅捷,刺向使短刀挥来的那人,那人躲闪不及,让剑尖在他喉咙上点了一下,闷哼一声,瘫软在地上。端木宏抽回剑,剑尖指向使链锤的那人,他背对着使双铁椎的那人,视若无物。
夺了木匣的那个少年战战兢兢地立在一边,脸上都是懊悔。
端木宏一人与三人对峙,背后更门户大开地对着对方的铁椎,姿态与气势浑若山峰一般沉静。这边三人见端木宏瞬间便杀死一名同伴,既震惊,又愤怒,只围住他,也不敢轻易地出招。
先前抱起婴孩的男子远远立着,紧张地看着战局。那怀孕的女子手握匕首,示意另个执长刀的老年男子移动位置,将谢熏包夹在中间。谢熏脚步轻滑,侧过身子,双手握杖横在胸前,略高的一端指着女人,低的一端指向男人。
女人猛地暴起发难,刷的一下手中匕首刺向谢熏的手臂,她这一刺是虚招,不论谢熏是格挡还是闪避,她都留有两个变式。谢熏没有实战经验,果然上当,她手臂向后一撤,胸前空档便漏了出来。女人将手腕一翻,中途变刺为撩,撩向谢熏面门,谢熏大为狼狈,赶忙退后一步。那女人这一招仍然是虚招,她欺前一步,手腕翻转,将匕首尖朝下,狠狠地朝谢熏胸口刺去。
谢熏招架已晚,只好顺势往后又退一步,她连退了两步,脚下步伐便乱了。手执长刀的老者见势可乘,挥刀横扫谢熏的腰部。谢熏匆忙将竹杖竖起,胡乱地挡了一下,长刀堪堪划破她襦裙的束结,幸好没伤及皮肉。虽然没受伤,可也吓得她不自觉的哎呀一声惊呼。
女子又再欺近一步,刺向谢熏肩部,谢熏调转竹杖,奋力拨开匕首,她使出这一招时,手臂上的力气已经乏了,但情势紧迫,不容她认输。女子跨进一步,手中匕首直朝谢熏喉头刺去,谢熏用杖头拨开,女子再往谢熏握杖的手指削去,谢熏撤杖带打,反手击在女子手臂上,差点儿把匕首打落在地。那女子连刺三下,虽然占据完全的上风,但也不经意间将使长刀的老者隔在自己身后,谢熏面前压力顿时减轻许多。
端木宏听见谢熏惊叫,他不暇多想,挺剑刺向使链锤的男子,链锤男子侧身退后半步,奋力将锤挥起来,砸向端木宏。端木宏不闪不避,手中剑仍是直取男子的胸膛。那男子力气全在双臂上,躲闪不及,只听啵的一声闷响,木
第282章 噩梦
端木宏慢慢地醒转来,他好像经历了一场噩梦,好像又实际经历了它,如此清晰而真实,不同于他曾经做过的任何一个梦。在梦里他既恐慌,又厌倦,而不愿意醒来,醒来也不愿意睁开眼睛,能不醒来一刻是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坐起来,睁开了眼睛看见桃木剑,仍然插在那女人胸口,他自己的胸中也发痛,恶心欲呕,赶紧把头扭向一边去。
其他尸体对他而言,即便不是司空见惯,也容易接受得多。他看到谢熏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怀中抱着那个婴孩,虽然浑身是血,但看起来还活着。他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更多,绷紧的心弦略微松弛,对谢熏说道:“他还好么”
谢熏担心地看着端木宏,说道:“他受了伤,并不太好,我们得要赶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端木宏觉得背后剧痛,并且越来越痛,他努力站着,并站得更直,疼痛可以使他从恶心欲呕的不安中稍微解脱出来。他干脆将谢熏也扶起来,问道:“如你之前所说,这些你都在梦里见过一次了么”
“具体的当然不同,但实质差得不多,杀了不该杀的人,我以为自己都铁石心肠了,可是,可是……。”谢熏神情凄然,她可是了几下,终究说不出来什么。
“你说得对,我是个带来死亡的人,他们不该死,但都死了。”
谢熏看看马,看看怀抱着的婴儿,她大着胆子走去那死去女人的尸体旁,在尸体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条衣带来,顿时略微高兴,兴奋地说道:“我知道一定该有这样的东西。”她话还没说完,便已经意识到这时候的兴奋实在亵渎,忙垂下头来,心中低声忏悔谢罪。
她请端木宏帮忙,将婴儿用破烂衣服裹好,用衣带将婴儿捆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才对端木宏说道:“端木哥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别太内疚,我们是没法回到一会儿之前的。”
回到一会儿之前,这对于端木宏而言是个新鲜而响亮的唿哨,他为之一振,好像面前就开了一扇门,打开这扇门走过去,就是悲剧发生之前的时刻,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而竭力不去做些什么——紧接着他意识到谢熏在说什么,是在说不可能的事情,他反而更消沉下来。
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问道:“我们继续去广陵,还回建康”
谢熏有些惊讶,她一点儿也没想过要回建康,她立即想到端木宏是说在建康给这婴儿找一个乳母养育更容易些,她觉得这愚蠢透了,回到建康意味着放弃所有使他们走到这儿的努力,对端木宏而言或许没什么感受,但这消耗了谢熏所有的决心;仅仅为了很小的原因,而他竟然不理解前面就是广陵,广陵是个有十万人的大城。
“当然去广陵,我们不能停下来。”
谢熏简明扼要地说,但她也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往回走要渡江,我们没在瓜洲渡口上岸,在刚刚上岸的地方要找到船可没那么容易,不如往前走。”
她指着前面道路的方向,说道:“广陵郡应该不远了,我堂姐谢稔嫁给了刘洵,刘洵就驻在广陵,我们去找她。”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停了下来,说道:“不好,我们还是在路上随便找个好人家托付好了。”
说到这儿,谢熏下意识地看了看某个方向,刚刚那个枪头便从那边投过来,那里仍然什么人也没有。她望着那儿好一会儿,才不舍地转过头来;端木宏神情倦怠,浑没注意到谢熏的动作。
“我们走吧,遇见了人,不容易说清楚。”
谢熏神情荒芜地跨上虹影,策马前行。她没有等端木宏上马一起走,而是预备走上一段距离之后端木宏还是没有追上来的话,她再停下来等他。
端木宏头脑昏沉,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平生第一次有了应该将尸体收殓起来的想法,他忍住呕吐,将每一具尸体拖到路边,朝着同一个方向排列整齐,然后折断树枝将他们掩盖起来。他实在怕见那妇人的尸体,掩面将桃木剑拔出来,像火炭在手一样摔在地上;最后,他在那少年的怀中找到刘裕父亲赠送的木匣子,他觉得该丢掉这惹来灾祸的东西,手抖了几下,始终没甩出去,还是揣回了怀中。
如果有那么一扇门的话,他想,麻木地翻身上马,打马去追谢熏。
他追上谢熏,两人默默行了一会儿,谢熏问道:“刚刚……我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
端木宏迟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木匣子递给谢熏,说道:“为了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是刘裕的父亲送给我的。”
谢熏不知道刘裕的父亲早已去世的故事,她接过木匣子,单手拨开来看,说道:“这看起来像是《山海经》里提到的‘缪侓’,是一种鱼分泌的胶,点起来有异香,在死人身旁点了,可以帮助镇魂,又或是帮助锁住魂魄,使他不离开身体,这样尸体便不会腐朽。”她伸出指头轻轻触碰了一下其中的一段,身躯一震,忙抽回手,想了一想,说道:“大概真的是这种东西。”她将木匣子递还给端木宏,淡淡地说道:“为了这么一个东西,死了许多人,真不值得。”
端木宏将木匣子揣回怀中。他想起在龙虎山上时的旧事来,为了和茅山来的道士争夺传道的范围,也会打起来,死伤累籍,彼时的自己还因为杀伤多而洋洋自得,趾高气扬。他可从没想过,什么才是值得的呢
谢熏怀中的孩子又哇的一声啼哭起来,既有气无力,又声嘶力竭,哭得两人心中焦躁,谢熏哄也不管用,轻轻摇也不管用,把马催动起来奔跑
的颠簸也没用,谢熏对端木宏说道:“他大概是饿了,我们要赶紧找个人家,给他喂些米汤也好。”
端木宏想了一下,说道:“你顺着这条大路继续往前走,我四下扩大范围地找,找着了就来接你。”
说着,他策马朝右侧野地里奔去。谢熏对他背影大声喊道:“最好是个有年轻女人的人家。”端木宏举起手挥了挥,表示听见了。
瓜洲到广陵的官道两侧丘陵起伏,草木繁茂,端木宏策马跑了许久,仍是看不到人迹,连开过荒的田地也望不见一块,心中又迷惑,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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