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袭击过去许久,漕船上的士兵将季子推乘坐的小舟拉近到末尾的漕船边上,前几日在庐州渡口截下他们的那位军官乐闻,穿戴着一半甲胄,手中托着头盔,站在甲板上,神情严峻。
他隔船对着季子推拱手作礼,说道:“那帮天师道贼人实在嚣张得很,居然敢在此地攻击官兵,小人守备不力,让季师受惊了。我听说小道长落水了,他是怎么落水的”
季子推淡淡地说道:“我师侄他一个人攻上贼人的船,被打落下水,并非在自行落水。”
乐闻脸上现出有些不信的表情,哂笑说道:“隔得这么远,莫非小哥飞过去的不成”
他话音未落,便见季子推旁边麻泽猛的跳过船来,一把抓起身边一名士兵,毫不费力地举在
头顶,略一发力,朝着船首方向投掷过去。那兵士吓得哇呀大叫,瞬间已飞过七八条船,扑通一声,神准地落在第三条船
第33章 天师之敌
季子推说道:“接下来我们恐怕还会遇到不少危险,若你不会剑术,就跟紧一点你麻泽师兄,他可保护你周全。”
麻桓有些惊讶,说道:“弟子虽入了天师道,只学了一点求神驱鬼的仪式,弟子不知道我天师道还有剑术之道。”
季子推说道:“正一道确实剑法只算平常,刚刚落水的端木宏剑术惊人,号称百人敌,可是刚刚才落水失了踪影,剑术再了得,也不济事。”
麻桓憨笑说道:“如果接下来还遇到危险,弟子虽然鬼神之术不精,不会剑术之术,但是奋起胸膛帮师父挡下明枪暗箭,绝不会片刻的迟疑。”
季子推见他笑得真诚,言语直接就是挡明枪暗箭,毫不模棱,心中有些嘉许,接着问道:“你家中还有哪些人”
麻桓边思索边答道:“弟子亲族五服以内一起算上有百多人,家中父母俱在,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有妻,有小儿女各一人。”
季子推心有所动,喃喃说道:“很好,很好,但愿我们此行一路上别再遇上什么危险,不然我对不住你的妻儿父母。”
他们所乘的小舟前面的麻绳给拉得绷直,开始向前移动;前面船队休整停当,又继续前行。
麻桓眼睛忽然泛红,嗫嚅了一下,说道:“弟子此行虽是受振威将军的指派,来服侍师父,但也有一些私心,说来话长,但既然拜入了师父门下,哪怕只有短短的几日,几日之后便不再是师父的弟子,弟子也不敢有所隐瞒。”
季子推看了一眼身旁的麻泽,说道:“哦你慢慢说,我听着。”
麻桓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气说道:“弟子本是扬州土著,全家都是天师道信徒,家中长辈又多是振威将军制下的军吏,父亲年老之后,本人承继父亲的役职,几年前随振威将军迁到荆州,在荆州本地娶妻生子,和还住在扬州的亲族与父母兄弟分开了来。几个月之前我弟弟从永宁来,告诉弟子家中状况,原来他和全族人一起改信天师道中的水官大帝,变卖土地房屋,举族迁到海中的一个岛屿上,好像叫什么甬东岛,兴建船舶,筹建军队,欲与朝廷相对抗。刚才我们遇到的那只大船,想必便是那水官大帝的战船。
季子推对水官大帝几个字并不陌生,即便许多年不下龙虎山,也大致猜得到是什么东西,心中叹息,但他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倾听。
麻桓看了一眼季子推,见他没什么询问,继续说道:“弟子的兄弟想把弟子也拉过去,不过弟子不信他说的什么水官大帝,不想丢弃自己的官职,更不舍得把妻子和年幼的儿女带到千里之外的海上什么岛上去,所以便婉言谢绝了。此事弟子也没和振威将军提起,本来以为就算过去了。
“后来,甬东洲的船队渐成气候,对
海边各郡的骚扰加剧,乃至于常常攻入到建康城外的江道上。朝廷不知为何不加招抚,也不作讨伐。不仅如此,去年年末以来常有恐怖的传闻,言及水官大帝将要导海水反灌陆地,所有不信他的人都将会被淹死在水中。不久之后,果然海边几个郡城便遭飓风袭城,海水倒灌,伤亡十分惨重。总而言之,今年以来天相诡异,各地地动频繁,传言纷飞,人心惶惶,总之信水官大帝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弟子的父亲后来又有书信过来,信上继续劝说弟子,说水官大帝所奉的,才是天师道的正道,水官大帝引领道众避灾远害,要弟子留意变化,及时变通。弟子自小得授天师道符箓,但困于俗务,实在算不上对教义有所研究,继承父亲的役职后,更是几乎完全荒废成为一个俗人,所以父兄之言,弟子未必全然没有听进去。但又相当肯定他们迷入了邪道,接下来毁家之灾难免,每想到此,内心就沉痛得不可言说。”
“几日前振威将军要弟子跟随师父入觐朝廷,将此行师父所见何人,所言何事密报给他。弟子知道这是细作的作为,何况施行于本道的道长,弟子是不愿意来的。但弟子此刻的内心迷惑,正盼望得到本道亲师解惑,因此也就毅然地来了。
“刚刚师父问起弟子的家人,弟子就全盘坦承。对振威将军未曾提过的,在师父面前都和盘托出。但愿师父能够解开我的困惑,就算只做几日弟子,以后也长奉本教香火。弟子绝不敢做有损师父和师门的事。若真有什么危险,弟子说出愿为师父挡下刀剑之言,绝不轻诳!”
季子推听完麻桓一席话,心中五味杂陈,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道:“杜子恭那一套当然是邪道,我这次去建康,有机会见着皇帝的话,就要向他言明。不过如果我说了他听的话,朝廷多半会向甬东岛大举用兵。你想要保你全族,要尽快说服他们赶紧离开那里。”
麻桓听完,跪下,虔诚地顶礼膜拜,说道:“师父说的,弟子都明白了。”
季子推楞了一下,说道:“那就好。”
季子推刚才说完,自己觉得自己的话十分敷衍乏味,他本来预备好麻桓还有许多问题要提出来,然而竟没有,麻桓做出一付心悦信服的样子,季子推心中仿佛一脚踏了空。
他心想,所谓
第34章 建康诡影
一艘战船,十七艘漕船,并一只小舟停靠进石头津上的一个码头,士兵们都集结到领头的那艘战船上,漕船被扬州军储营的船牵走,他们返程不会带着空船回去。
石头津外不远处所遭遇的那次袭击造成了船队三名士兵落水失踪,几乎肯定都死掉了,十来个受伤的士兵将留在石头津军营中养伤,伤好后再返回荆州。这个安排在没有受伤的士兵中引起了嫉妒,随船返回辛苦不说,住在靠近建康这等繁华都城的军营中,又没有长官的监管,领着出差的饷钱,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乐闻请季子推师徒在船上稍微停留等他一下,他要去石头城府内司申请入建康的令牌,然后再亲自送他们到南郡公府上。季子推懒得去想为何由说好的竹枝馆换到南郡公府,更不用说问出来。他想,上善若水,水,流到哪里都是水。如果这是个阴谋设计,自动入彀还更好些。
乐闻先带着几名士兵,到军储营仓库盯着量完他们所运来交接的粮食,来的时候槽船装运着两万石粮食,经江面一役,大约有三千多石被烧毁,或者过火较深无法验收,损失过超一成,按例回去不仅拿不到奖赏,还有杖责之灾。如果不是他还奉了押送天师道使节的任务,尤其是考虑到荆州地面将要再起战火的传言,他几乎就要动别的心思了。
做完交接,乐闻转到军储营后面,府内司军储营主薄王景在房间中等着他,乐闻让随从等在门外,他一个人走进去。
王景多年之前也是扬州刺史桓冲的部下,是乐闻的平级同僚,桓冲移防荆州,他不愿跟着过去,留下来在家赋闲两年,然后才有机会投到谢玄主持的扬州军中,积累功劳做了石头城军储营主薄,已经比乐闻低了一阶。
他把填好的接收文书交到乐闻手中,一边安慰他道:“这其实已算不错,最近天师道水匪猖獗,长江水道中还好,近海各郡的水道上,有些船队被整个儿点燃,连保护的战船都逃不出来。”
进码头的时候,乐闻看到石头城城墙上也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不用问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收藏好文书,好奇地说道:“真的有这么糟糕,京口的水师呢若是在海边还好说,毕竟海上太广阔,这里可是建康城,水匪是怎么绕进来的”【……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王景取了两个酒杯并一壶梅酒,他给两个杯子斟满梅酒,推给乐闻一杯。
他捻起酒杯,先小口喝了一口,然后仰头干完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咧嘴轻笑,说道:“水匪们又不正面结阵,他们把船伪装成我们水师的船只,悬挂大晋的旗号,虽然近看是不像的,但在江中也算是通行无阻。看准目标就突然搞你一下,搞完就跑。这样的战法,水师哪儿有那么多船能够预备得住。本来海边各郡情况
都不大妙,水师分兵各处防御,疲于奔命。”
乐闻看着面前的酒杯,说道:“分兵在各处,这是最蠢的法子,对付这等各处骚扰的蟊贼,不该等他们上门,一个一个的化解袭扰,而应该集中船队,犁庭扫穴,直接打到它的老巢去,一战可定。”
王景笑道:“我军陆地上往北打是不行的,打这种海岛上的蟊贼,又能废什么气力只不过是这伙蟊贼在朝中有人罢了,朝中有人啊,你懂得这是什么意思么”
乐闻虽然是长期在荆州,但也曾在扬州累年为官,是对朝廷中的种种怪事,多少有所耳闻,他跟着干笑了两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裹,塞到王景手中,说道:“小弟有点儿家中私事,仍然想进城盘桓两天,还望兄行个方便。”
王景捏了捏包裹,又递还给乐闻,说道:“你在建康能有什么私事,不就是去见桓玄那小子呗。桓家虱子多了不愁痒,那桓玄哥儿也是朵奇葩,不低调行事,四处惹事生非,不知道在建康有多少人嫌弃他。”
他停了一停,正色说道:“不知道多年以后,我是得尊称你一句乐将军呢,还是我带着我孙子去给你扫墓,指着坟头说,这人是你爷爷的好友,你爷爷有机会就劝他不要不识时务,一味作死,他从来不听,他逃过了许多回,始终还是死了。”
乐闻听了,奋起一拳,轻轻打在王景肩头,说道:“真的有那么不识时务么”
王景挨了乐闻一拳,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朝廷的官,还是他桓家的官”
乐闻叹了一口气,说道:“振威将军自然是朝廷的官。如果他不忠于朝廷,就算先前桓温没抓住时机谋反,他死了之后,朝廷最好的州郡、兵马也都还在振威将军手中,振威将军和桓温并不差,他不主动让出扬州来,朝廷现在能拿他怎么样他现在在抗秦的一线,时不时就有一场恶战,比躲在建康的大人们如何连你也这样对他另眼相看,我为他心寒。”
乐闻说的是当年桓温身处朝廷大位,权倾一时,时人都对他即将要篡夺大位的趋势看得一清二楚,无人可以阻挠时,谁料到他竟没有篡,犹犹豫豫地自己病死。可以说整个国家几十年的国运,几百上千万人的性命,都因他的一个念头所改变,或者说因他的一个念头而没有改变。
尔后继承他绝大部分兵权与官阶的弟弟桓冲,仍然有左右朝廷走向的实力,却主动将晋国此时最大最富庶的扬州刺史之
第35章 西篱门外
出石头津的东辕门,才走了一箭之地,乐闻见前面路上烟尘渐起,他忙招呼着牛车靠边而行。不多时一队数十名衣甲鲜亮的骑兵,几名旗手手擎绣着王字的旌旗,踏着碎步从他们身边轰隆而去。乐闻心头狂跳,强打精神目送对面的骑兵走过,惊魂才定。走了没多远,只听得一人一骑从后赶上,正是那支骑兵队伍为首一人,那人飞奔过来停在乐闻马前。对乐闻拱了一拱手说道:“阁下从石头津而来,可曾见到自龙虎山而来的一群道士”
乐闻躬身拱手还礼,说道:“小人未曾见到什么道士。”
那人口中嘟囔一句,也不多说,调转马头飞奔去赶前面的队伍。
乐闻见那人走远,才撩开牛车的布帘,对季子推说道:“季师要入建康一事,恐怕已经泄露出去。情势不明,小人情急之下,说了谎话,还望季师莫怪。”
季子推微微点头,他一路走来,身心俱疲,但自强撑着,上了牛车之后,他才放松下来。有些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听而不闻乐闻言语中的抵牾之处。
乐闻放下布帘,让牛车继续前行。
石头津到西篱门前的驿道大约六七里,道路两边之外有许多民居杂落分布,除了担心擎着王字旌旗的士兵又赶上来之外,乐闻也害怕王景所谓的暗哨人马,若是有人藏在屋后突然发难,他这一行人可全无防御之力。他有些后悔,心想该多带些士兵出来。但多带兵士的话,路上难免盘查更严,军储营的通行令牌怕就不好用了。
乐闻先让两名士兵堕在后面,自己走在最前面,将牛车夹在中间。走了不远,心中始终不安,又命两名士兵赶上来,跟在自己身边。这样他仍觉得不妥,但三人都拖在后面的话,鬼祟的行迹未免太过,让季子推他们起疑,在最近几里路上出状况,十分不智。
他这么犹犹豫豫的,行不多久,一车三骑便已经来到西篱门门前。
西篱门是建康外城墙上的西门,外城墙只两丈多高,城墙由土夯而成,并不是守备的重点,甚至常年无人守备。乐闻听王景警告,原以为这里就有官兵把守,不料却空无一人,他心中暗自庆幸,对车中说道:“季师,此处便是西篱门,是建康城外城的九道门之一,过了此处我们便已算入了建康城。”
季子推用手撩开布帘,朝外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放下。他记得此处的景观,只是他记忆中的印象是出西篱门,出西篱门的那一瞥,跳动而慌张,此时要穿过城门的景观和几十年前仿佛相同,却是静止而乏味的。
过了西篱门,大道猛地朝南折去,将要蜿蜒到秦淮河口,再沿河朝城中行去。乐闻勒住马,望向西明门,就在三四里之而已外。这里到西明门之间是一片砍得光秃秃的白地,没有道路,只有零星
的杂草和低矮树桩点缀其间,都在建康城与城外支城西州城的城墙上士兵视线所及之内,谅也不会有什么暗哨埋伏。想到这一点,乐闻心念一动,转身对赶车的车夫说了,不走大路,直接走下空地,径直到达西明门。
车夫一听,老大不情愿,因为地面不平容易损伤车轴,乐闻权衡一下,又被车夫加了两倍的钱,车夫这才同意。
一行人行下道路,对着西明门而去,乐闻心中预约,心想只需要把季子推一行送进西明门,在大司马署前转向南行一里,便到南郡公府,交给桓玄,他此行便可以交差了。满打满算,还有四里地。
他心里一边盘算路程,一边留意路上动静,祈愿不要再次有人从背后赶上来查询各究竟,他们没走寻常路,从后面来人看来,极为不寻常。
他心知不可奢望西明门和西篱门一样没有守卫,须及早编好入城的说辞才好,毕竟带着季子推一行,和自己单独过关的情形并不相同。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数声梆子响,心胆一寒,还不及思索,他的肌肉反应已使他俯身到马匹的颈项上,一边紧拉手中缰绳,一边以靴子上的马刺猛磕马腹,战马吃痛瞬间窜出两步去。随后他听到几声闷响和惨叫声,两名士兵身体坠地的声音,马匹惊乱的叫声。
他瞬间的反应救了他一命,但也并没救多久,一支箭紧跟着呼啸过来,射进他的肩胛之中,他感觉到仿佛被利斧劈在肩上,闷哼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他并没有感到十分的疼痛,只是已经呼吸不过来。
他看见就在不远处,几个人从地下跃起,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把黑色的弩弓。他自知命在须臾,不顾口中充满了带血的泡沫,倔强地发声赞道:“好。”
这些人身穿着和泥土色近似的衣服,或者根本就是在衣服上悬挂了一层夹杂着草色的泥灰,他们面上也抹了灰土,匍匐在地面,便和地面仿佛融为一体。他们先射倒了那三名骑马的士兵和驾驭牛车的士兵,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慢慢地围向停下来的牛车。
赶车的车夫跳下牛车,飞也似的跑了。这些手持弓弩的刺客对他视而不见,任他逃去。其中一人从背上的箭袋中抽出一支弩箭,走到牛车前,撩开牛车的褡帘,打量了一番车上端坐着的三人,对着季子推说道:“道长一路辛苦了,不知道长该如何称呼,可是张昭成”
季子推视线在周围扫了一遍,才说道:“贫道季子推,不知道阁下拦下我等,有何指教”
那人略微有些吃惊,问道:“你不是张昭成呢,张昭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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