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他真心希望此时是张昭成听王恭说这些话，而不是他，但他也要在场，想看看张昭成此刻会是何种表情。

    按照王恭的意图，正一道就算是做成了帝王师，也不过是被帝王师而已。或更加确切的说，是被做了出头椽子。表面风光，实则郎当。郎当的龙虎山碌碌无为，坐吃等死，唯剩下一块招牌，其余什么也没有。王恭这番话说出来，即令皇帝司马曜列加入正一道，诏令天下以正一道为国教，所谓发扬光大，也只是这块招牌交换出去，借尸还魂而已。

    季子推脑中飞快地思索，即便完全不同于预期，此刻也可进不可退，王恭是个聪明人，而我也不笨。想到这一点，他脑子里的纷乱变得舒顺，忽然感觉到自己变得年轻起来，甚至

    脐下都开始有些微微发起热来。

    王恭最后说道:“皇帝难见，我尽快安排和你一起入宫觐见皇帝，还请师尊将我刚刚说的话多少消化一二，不至于和皇帝对谈起来时像现在这样的茫然，费了我撮合的苦心。”

    季子推点头应诺，他点了头以后又后悔，觉得自己犯了违心之戒；但这时候真的要和王恭来争辩一番么他触及这个念头便立即退缩了。

    王恭又说道:“杜子恭这几天可能藏在城内，师尊一定小心为上。他没请到师尊过去，恐怕来硬的也未为可知。待我们见过皇帝之后，此事便可公开，也就不怕他横加破坏了。”

    季子推正色说道:“如果能提前会一会杜子恭，也是好事，我对他也算是神往已久，想知道他的法术和龙虎山的法术究竟有什么异同。”

    王恭皱了皱眉头，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陈卓在一边说道:“我都想留在师尊身边，看看杜子恭如何施展他的妖术，而师尊怎么灭他的神通了。”

    王恭冷冷笑道:“胡闹。”

    王恭离去之后，季子推在明堂中又正身坐了很久，沉思了很久。王恭交代的前景其实是艰难极了，但他的进取之心也被王恭点燃，然而这是一个错误的时刻，他眼中的黑影愈发增大，他想到在山中众人的推演结果，死亡。

    他让麻泽和麻桓坐在自己身边，入定了许久，开口说，更多的是说给麻桓听:

    “我早就已经老了，老得快要死掉。我一直准备好死在山中的，要是能在春天最好，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由众人抬到坡上，一把火焚烧成灰，将灰埋在盛开着桃花的树下。坟上立着牌位，上面写着正一道大祭酒季公子推之墓的字样，长长的，白色的魂幡在风中飘扬。只了这一点，我也但愿能不要死在别的时节。”

    “我并不姓季。子推，那是前代天师给我起的名字，我不能再用自己的姓氏，因为我的家族被人陷害，全家被杀。可怜我活到现在，连原本的名字都记不大清，到底是‘同’还是‘挺




第45章 新时代
    奥雷尔德堡城内西南街区，一个大院子里的两层建筑的露台上，两个人相对而坐，桌子上他们各自面前一杯清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大主祭纳西恩的助祭博诺是来访者，他瘦高个，四十来岁。主人帕索诺是一个胖子，年纪也差不多，他是一个名叫互助会的民间组织的现任执事，也是一名珠宝商人，他们坐在屁股底下的这个露台属于帕索诺名下一个工坊。工坊制作昂贵的陶器，转轮发出的声音嗡嗡地传来，干扰着两人的对话，这并不是一个非常适宜交谈的所在，但也是两个人奇妙地达成默契所一致喜欢的会谈地方。

    他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忽然讨论起了关于阴谋的话题，博诺说道:

    “你见多识广，应该会同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阴谋，既没有藏在地毯下面阴谋暗杀他们的君主的可憎之人，也没有人能经常真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除了真正意义上的巧合。你也应该同意，这个世界上既没有魔鬼，也没有天使，没有地宫，没有街头艺人唱诵的那种恶龙或者鬼魅。多数人都会死于疾病或者不小心滑倒，有些人甚至在平地上滑倒也会摔出他们的内脏和脑子。那些出人头地的政治人物，将军或者有钱人，他们的寿命往往不如服侍他们的奴仆，并且他们通常都不死在床上，而是水沟和丘壑。这很悲哀，但能让我们稍微明智地想到，平庸是福气。生活就是如此乏味，即便我们想找些有趣的话题，聊不了几句，我们就会认识到那是一场吹嘘。”

    “可不是么，但是，这是否有一些渎神呢。”帕索诺有些迟疑地问。

    “我当然不会公开地讨论这个，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难道你不这么想么”

    “我会对这一点感到好奇，你的真实想法是这样，那么纳西恩主祭呢”

    “我敢打赌，他如果有信得过的朋友，并且他恰好有兴致聊起这些，他的话不会和我的话截然相反。”

    “真的是这样么我还没有认真地想过。”

    “只有最愚蠢的教徒才会狂热地相信传导的那些神迹，而没有任何怀疑，而任何怀疑都是水坝上的蚁穴；这是来自塞里斯的一个譬喻。”

    “我会保守这个秘密，哪怕它按你的说法是心照不宣的。”

    在确认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多阴谋，更不会恰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之后，博诺转移到更为世俗的话题，从北高卢的莫瑞里海岸的牡蛎谈到西西里岛的吞拿鱼，彼斯堡的牛肉，亚历山大领区的骆驼掌，以及来自安泰的香料，还有克里特岛的马萨卡地区的葡萄酒，旧斯图尔伴着冰雪的牛乳冻。但这些都太远了，不是他一个刚刚才摆脱贫寒的大主祭助祭可以负担得起的，他或许偶尔吃过这些东西，但只有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鳕鱼才是【#… …免费阅读】

    他唯一可以常常光顾的美食，对于鳕鱼而言，只有盐才是最好的烹调作料，不是蜂蜜，也不是任何一种草药或者草药组合。

    帕索诺一边听，找准时机附和，心里一边不停地想，他提到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索取贿赂么博诺虽然毫不掩饰他可能并不像典型的阿卡夏教徒那样正派，但迄今为止还从未向他索取过贿赂。刚刚提到的这些食材即便再昂贵，相比一笔可能达到数百枚金币的生意也太渺小了；何况，昂贵的食物对于一个阿卡夏教徒而言过于招摇，也许比偷偷养一个懂得安分的情妇更容易惹来祸端。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说道:“助祭大人，你的博学把我说得都饿了，但是我今天要出一批供应斯图尔的瓦罐，实在出不了门，只有改天，改天我请你，找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博诺咂了咂舌头，似乎还意犹未尽，他说道:“你知道，我正是靠这样的法子来缓解我的焦躁，食物是人类最为永恒的**，有时候你觉得你已经饱了，可隔不了多久，你又能感受到饥饿的火死灰复燃，把你的胃细熬慢炖，这个时候，你就会知道，**与克制**，是万事万物的根本。”

    帕索诺轻轻地敲着桌子，说道:“那么，我们今天的正事究竟是”

    博诺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喝水就像喝酒的样子让帕索诺内心感到不快，但他忍住不表达出来，换了一个坐姿，预备听他进入正题。

    博诺接着说道:“这一年以来，纳西恩大主祭都在关注一件事情，就是关于我们称之为恶魔的东西，开始真实地出现，许多地方的主祭和祭司都向奥雷尔德堡发出了求助的报告，而我们的解决的手段还很有限。”

    帕索诺有些失望，他忍住了想要指出博诺才说根本没有恶魔的说法，或许他说的恶魔和魔鬼并不是同一个东西。说道:“我们对恶魔一无所知，我们虽然没有遍布全国的机构，但我们也有足够的手段了解各地的逸闻，截止目前，我们还没有见到过什么恶魔，我们相信用匕首和毒药可以解决一切。”

    博诺嘲讽地轻笑，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帕索诺谦卑地说道:“只要助祭大人肯经常光临寒舍，我的脑子就可以跟上新时代，随后是我的身子，然后你们就拥有互助会忠诚的服务。”

    博诺耸了耸肩，他凑近帕索诺，压低了声音，



第46章 诺提斯
    博诺走了之后，帕索诺呆呆地坐了许久，然后他吩咐学徒去找来洛里斯。

    平托.洛里斯在前面的库房内监工，他大约接近四十岁，相貌与体格和多数这个年龄的人相差不多，既不显得突出，也不惹人生厌，神态和动作沉稳，行事给人可信赖的直觉。在组织里他更喜欢被人称他为红龙.这是一个又暴烈，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代号，既代表他是这里效率最高的执行者，也暗示着他本人有些不为人知的经历。

    帕索诺见到洛里斯到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纳西恩的那个委托，我们可以接着执行下去了。”

    洛里斯有些惊讶，但并不流露出来，说道:“这个委托原来是休斯在负责的，你这是要换我接替他么”

    帕索诺点点头，说道:“这个委托比以前更重要了，休斯无法胜任。”

    洛里斯沉思了一下，说道:“不，你是觉得他不赞同你的决定，所以完成得不够好，所以才找我来。实际上，我和他一样反对我们接受这个委托，原因很简单，我们是诺提斯，我们其他比任何人都不该接受来自阿卡夏教的委托。”

    诺提斯是互助会的实质，但它隐藏在互助会的深处，除了诺提斯本身的十二名成员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个关系，包括互助会的绝大部分人。互助会的大部分人以为自己是一个刺客事务的委托平台，一个比松散略紧，但绝对谈不上是一个固化的组织。组织的执事由执行者们和正式的刺客成员选举产生，每隔几年好像就会固定地换一个人来做。

    帕索诺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在那次会议上说过，接受这个委托不等于和他们站在一起，正好相反，如果我们妥善地完成某件事，会使得阿卡夏教又再动乱起来，就像过去的斗争那样，那就是值得去做的事。”

    洛里斯说道:“这个判断看起来好像是自欺欺人，我想没几个人会赞同。”

    帕索诺表情变得严峻，说道:“我是现任的执事，我不能容忍有不同的声音。你要质疑我的判断么”

    帕索诺不是任何一种龙，但他是诺提斯的头儿，也是互助会的首领。洛里斯垂下头，他想了许久，才说道:“你可以不告诉休斯，然后把这件事完全地交给我，我来挑选成员，决定具体怎么做，我只接受这样。”

    帕索诺立即同意了，他说道:“可以。你当然应该重新组建队伍，人员由你挑，当然不告诉休斯的话，你就不能选他原先的成员了。以及，所有的准备都要重来，而我只给你们三十天时间。”

    洛里斯做了个手势，表示他接受这个要求。他接着问道:“怎样才算是妥善地完成它”

    帕索诺说道:“但愿我没判断错，所谓妥善就是，既让我们的委托者以为我们完成了任务，而实际上并没有，他们【￥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要很晚才发现这一点，越晚越好。他们给的委托费当然很多，我不能说我不在乎这些钱，我更在乎的是，不让他们发现我们实际的立场。我不在现场，我没有资格要求更多，你要做具体的判断和决策。”

    洛里斯表示理解，帕索诺从隔壁的密室取来去年的资料卷宗，补充了博诺刚刚新交代的内容，然后给洛里斯交代地点和人物的信息。目标是彼斯堡地区的地区主祭阿里斯托，以及他手下的两个祭司，确认的方式是完整的尸体。

    洛里斯抱着资料回到自己的居室，在躺椅上躺了半天，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互助会里可以挑选来完成这个任务的人员，选择对成员是完成任务唯一真正重要的事情；不仅仅是这个任务本身的要求，也是此刻互助会波澜诡谲的形势的要求。通常他会仔细地思索一个任务的具体所需而挑选最合适的成员，但鉴于帕索诺的重视程度，以及这个任务将要发生在远离奥雷尔德堡的彼斯堡，他必须选择最好的成员，提供足够的余度。

    互助会里像他这样的执行者有七人，意味着互助会最多可以同时接受七个不同的客户的委托，在执行者之下有三十几名刺客，刺客的人数并不固定，不仅仅是因为不低的战损，更是因为执事们总会进行更深一层组织架构的谋划，有些人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被证明具有某种天分，就直接被吸收到执行者也无法接触到的体系中去，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通常，一个较为复杂的任务会由一个执行者率领着三名到五名各有所长的刺客组成团队来完成。很明显，由于这个任务不能让休斯和他的团队知悉，以及出任务在外的人们，剩下来给洛里斯挑选的刺客并不太多。

    他考虑了许久，让所有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可能性同时以可能的人员组合固定下来。最后他决定下来，人选包括了娴熟于匕首技法，擅长近身格斗的狄图斯，相貌出众，貌美迷人，精于下毒，擅长用魅术获取机密情报的盖娅，以及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但在刺杀任务的统筹策划上经验丰富的赫克托。

    他在多年前带过狄图斯两次任务，就战斗的部分而言，狄图斯是最好的刺客。在其中一次，他疏忽了对方的一个哨位，从那儿多涌



第47章 斯汀的名字
    当天夜里，洛里斯和三个人离开奥雷尔德堡，策马飞奔了三天，第四天早晨来到彼斯堡。

    他们找了距离彼斯堡神庙不远的两户农户，分别租下一个院子，相隔不太远。洛里斯和盖娅以夫妻的名义住在一起，狄图斯和赫克托以父子的名义另外住在一起。他们花了半天时间休整，便外出做相关的准备。

    洛里斯和赫克托在一起，他们把彼斯堡神庙周围的所有的通路都走了个遍，还到神庙内去坐了一会儿，认真地观察神庙内每一个教职人员，把他们的行踪都纪录下来。他走近并确认其中一个老者就是刺杀名单中的阿里斯托主祭，赫克托用炭笔和羊皮纸，把他的样子画了下来。

    第二天，他们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流程，下午盖娅和狄图斯也来到神庙，辨识路径和确认所有教职成员。他们此时已经知道卡斯托姆祭司和格瑞姆祭司另有分支驻地，于是一路询问着跑了两个地方，认人，认路，做好记录。

    夜里，洛里斯召集了众人在家里开会，围着一张点着油灯的桌子，汇总各自的所见和所闻。

    赫克托让狄图斯先说，狄图斯并不推辞，说道:“我就所见，他们完全没有武装，所有人都没有威胁。即便是那些年轻人也一样，没有一个人受过打斗的训练，连一年级学徒也可以轻松地收拾他们。神庙的位置恰恰好，当我们做点什么之后，大约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从神庙撤退彼斯堡南门外，事先准备好马匹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躲进附近的山里面。这里很安全，甚至没有夜间的巡逻队，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点。”

    他快速地说完，示意盖娅接着说。

    盖娅看了一眼洛里斯，说道:“我只是认了人，谈不上有什么进展，我打算明天和周围的居民聊聊，以及和神庙里的人聊聊，然后才能得出结论。我的计划要取决于红龙的具体计划。”

    赫克托以嘀咕的语句说了一句:“我还没什么可说的。”

    洛里斯说道:“在来到彼斯堡之前，我对任务的具体形式还不敢妄下结论，这两天观察下来，我大体上形成了计划。请各位听好。”

    他环视三位成员，确保他们都在认真地听，才接着说道:“表面上看，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杀死阿里斯托主祭和他的两个手下，而实际上并不是，恰恰相反，我们是要保护他。通过杀死他的方式来保护他，避免他被我们或类似于我们的人所杀害。这样的情形我们几年前在斯图尔曾经干过一次，狄图斯对具体形式不会陌生，我猜这也是帕索诺安排我来做这个任务的原因。”

    狄图斯和赫克托相互看了一眼，盖娅抱着头，靠在椅子上，身体后倾，有些冷漠地看着洛里斯。

    洛里斯等着他们发出异议，这是可能出现的状况，因为在出发

    之前他严重地隐瞒了任务的面貌，这会使得成员们错误地决定是否加入。但等了一会，没有人抗议，他接着说道:“所以，接下来就很简单了，我们要物色一个和阿里斯托主祭长得相似的本地人，把他捕获并且囚禁起来。然后我们在神庙里物色一个软弱可乘的人，让他帮我们把毒药投送到正确的位置去，除掉阿里斯托的两个祭司，在混乱的时候，我们将阿里斯托主祭劫持出来，并且用这个挑选的替身的身体来替换他，当然是已经死掉的替身。”

    洛里斯停下来，看着赫克托，赫克托快速地抬了一下眼睛，表示认可他的安排。他又望向盖娅，盖娅仍然仰着头。他没有在这里停顿，他有的是时间和盖娅确认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