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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苻坚双手一摊,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

    “女儿想,如果顺利也就罢了,如果不顺利,白白地折损许多人的性命,”她叹息一下,神情极为无奈,“女儿担心不值得。”

    “如果不那么做,我就在这里隐姓埋名,了此残生,这样好么”苻坚语气稍微有些模棱两可,望着苻锦目光柔和,并无一丝一毫的恼怒。

    端木宏在一旁听了,初一咂觉得苻锦的想法是对的,苻大哥的反应也庶几是贴切,自己任站在哪一人的立场上,也都觉得如此是最好;不过,再想一想,又觉得这样实在是怪异极了;自己和苻大哥相处月余,知道他雄才大略,绝不似这样的消沉局促,怎么可能会不做什么,隐姓埋名,遑论了此残生之说。

    “父王能活过来,我觉得上天对我们已经够好了,如果父王再让自己处于危险中,而最终没法救回局面来,到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我此时。”苻锦接着说道,语气又优柔,又坚决。

    “你父王是个普通人,放在普通人的位置上,就只是个普通人,做不了什么,”苻坚凝望着苻锦,目光仍是温柔,语气深沉地说道:“他如果不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上,即便活着和死

    了也没什么差别;在那个位置上,他可做的事有很多,这些事也不是为他自己,是为了这个国,为了黎民万姓。你一向都知道,他不是坏人,也不是庸人,而是个一心求好的好人。”

    苻坚这里不说我如何如何,而是说他如何如何,端木宏初听来觉得怪异,听过之后觉得这是极好的话术,宛如切切的倾诉一般,又亲密,又持重。这话听来简单,也含义深刻,正符合苻大哥一直以来的本心。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由轻叹,想,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苻锦听了,好一会儿凝噎不语,接着才说道:“既然父王表明了决心是如此,那女儿愿作父王此刻足以倚靠的左膀右臂,帮父王回归大位。”苻锦语气轻轻柔柔,无烟无火,既没有特殊的热情,也毫无推诿的疑虑。

    苻坚猛地回头望去,见一个年轻女子已经站在了院中他们身后,正是先前他见过的姚玉茹,初见那会儿她伏在床上昏迷着,这时候醒来,看上去好多了,面色犹有些难看,头发蓬松,怔怔地望着他们;忙站起到她面前,先作自我介绍,接着再三行礼道谢,请她在自己对面坐下。苻锦也忙进到边上厨屋里多取一个小碗来摆在当中的茶盘上。

    “人死不可复生,姚姑娘,可是你却让我活转了过来,这样的恩情,我不知道可以做什么能表达我的感激。”苻坚恭顺地说道。

    姚玉茹目光扫过苻锦,在端木宏身上跳了一下越过去,看向苻坚,说道:“我知道你是大秦的天王,才这么做的,用来交换你为我也做一件事。”

    苻坚连连点头,说道:“不论为何,只要是世间的人可以做到的,我一定答应做到。”

    姚玉茹蹇眉思忖,好像她并没准备好似的,隔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望着苻坚说道:“我想如果陛下可以重登大位的话,请为我罢免姚苌的榆中戎部酋长官位,使榆中戎部不再受他的节制。”

    苻坚嗯了一声,也稍微思索,问道:“这大概容易,但我可以问问为何么”

    “我是榆中赤亭戎的大神官,职责是保护部族,他许多年来无休止地强征男丁入伍,已经将赤亭戎逼得频临绝境了。”姚玉茹坦然地说道,她觉得这已经足够,将来姚苌用部兵攻击吕光,窃夺大军的事,此时只算乌有,还无从查证。

    “你姓姚,他也姓姚,你是他的什么人”苻坚话锋一转地问道。

    姚玉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耐地说道:“只是都姓姚,没什么关系。”

    “不是私人的恩怨吧”苻坚挑了一下眉毛,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姚玉茹嗤笑一下,连摇头也懒得了,冷眼望着苻坚,并不说话。

    “你要的也不难,但你所要的只有这个”

    “我只要这个。”姚玉茹沉声答道,她还想要杀死胡图澄,但那是自

    己的事。

    “好,我答应你。”苻坚面容凝重,同时作了个平手揖,表示应承下来。“不过,我要做的并非惩戒姚苌一人,正如你对他没有私怨,我所做的也不该是对姚步兵个人的惩罚,而是……”

    他停下思忖良久,接着说道:“这其实是另个的问题,并非姚苌独对他的部族不好,而是普遍如此,许多人都是这样,都如吸血对待他们的部族部众;如果我不能改变这一点,只是答应你这么做,那就真的是在单单惩罚他一人了,如果不改变这个状况,姚苌的作为就不算有错,那么惩罚他,就是私怨了,要找理由,并不容易。

    “在我看来,对国内所有各族部族酋长也好,大姓和豪强也好,都该视为一体,比照办理,剥夺他们对人口的占有,使大秦治下所有的人民都归为国家子民,而不是他们的私家奴隶。实际上,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这些人之所以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无非是因为他们以原先部族首领之名占有大量百姓,朝廷因他们的人口数,部曲数而高看他们一线,倚靠他们,尊重他们,授予他们官衔职位,官衔职位又往往加深了他们占有百姓的程度!使得国家实则四分五裂,你以为这只是个姚苌,其实是国家的隐忧大患,是非改不可的。”

    “我……”姚玉茹轻轻地摇头,她对苻坚所说的这些仿佛都明白,又不算很明白,“陛下说的,我不太懂,我只消陛下惩罚姚苌一人就足够了,不用到改变制度的程度,那或许太……慢了;又或者,我的事是我的事,陛下的事是陛下的事,不要合在一起。”

    苻坚醒来之后话原本不多,忽然被姚玉茹的请求点




第458章 良人
    早上,距离院子百步外的道上,苻锦骑着马,和她并排骑马而行的是李彦,郭昶稍微落后小半匹马的位置。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么”李彦带着些哂笑的神情望着苻锦,走了几步,他觉得这不大对头,紧接着又问道:“你是说,不止是当时,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想起来”

    苻锦哀愁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止是没有想起来那么简单,而且我当时对父王说的是,我们打算要在宫里放火来制造混乱。”

    不等李彦说什么,她自己先噗呲一声笑出来,李彦怔了一下,说道:“这……”也跟着笑,另一边的郭昶摇头不语。

    李彦笑了两声,猛抬眼见苻锦转瞬间已经换了神情,哀怨得认真,鼓起眼瞪着自己,顿时知道不妥,赶忙收住笑声,说道:“我想,这也许这说明你内心里其实恨透了那地方,恨不得一把火烧掉它,不经意地就流露出来。”

    “就算我不喜欢那地方,也不至于想一把火烧掉,里面还住着我的妈妈呢,还有很多我认得的姐姐、嬷嬷们,我根本不可能那么想。”苻锦语气幽幽地说道。

    “你……的确不太可能那么想,同时你又忘记了我们说好的方法,两件事哪怕各自都有一点微末的可能性,同时出现就诡异得很了。”李彦有所思地说道,他看向郭昶,郭昶只是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能理解。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已经到了院子外的系马处,三人下了马拴好,一起走到院门前。苻锦没有立即去推门,回身望着李彦,目光柔和又期切,却没说话。李彦懂得苻锦的意思,冲着她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苻锦这才推门进去,李彦跟在后面,郭昶特意落了两三步在后面才进去,进去之后看看外面远近的动静,见没什么异样,亲手关上了门。

    苻坚正在院子里和端木宏站着说些什么,回头见出去不久的苻锦领着两人进来,忙迎上来招呼。苻锦昨天晚上说出要在未央宫中放火之后,一边否认自己这么想,一边却说不出原本的想法是什么,一大早便出了门往长安城里去,说是要将朋友们带来父王面前,由他们亲自说给父王听,也为了让父王和李彦与郭昶认得,彼此有个信赖。原本说下午才会回来,孰料李彦郭昶两人正好往这边赶来,于是飞快地便回了来

    苻锦居中介绍两边认识,双方寒暄一番,在院子里空处席地坐下。【…最快更新】

    苻坚不知道这院子本来是李彦的,借给苻锦用,也不知道他由布茧中出来时李彦也在一旁帮忙,还以为他头一次来,与他分主客落座,自己坐在了主座的方位,端木宏坐在他的右侧,算是主人的副使;李彦和郭昶坐在左侧,苻锦坐在对面。

    “姚姐姐呢,我去喊她!”苻锦见姚玉茹不在,便要起身去姚玉茹的房间。

    “你走了没多久她就出去了,说是有事。”苻坚答道,他盯着李彦看,目光阴沉。

    苻锦哦了一声坐下,对李彦做了个手势,说道:“你看,那件事我还是想不起来,只有你跟我父王讲讲了。”

    李彦点头,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被苻坚抢先,语气和缓地问道:“你们是锦儿的朋友,她久居深宫,不会出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在下认得锦公主时,还不知她是陛下的女儿。她一个人出宫,遇到了些麻烦事,我正好在一旁,帮了把手,就这样认得的。”李彦恭顺谦和地答道,心中却有些怪异的感觉,面前这个苻坚的确是他在汜水驿道上见过的苻坚,但苻坚却好像真的是头一次见他;不知道死去又活过来,哪些记忆还保留着,哪些亡失了。

    “什么样的麻烦事”苻坚看看苻锦,又看看李彦。

    “父王,我们还是说正题吧!”苻锦皱着眉头说道。

    苻坚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哦了一声,转向李彦,问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异事,这你们当然也是都知道了的”

    李彦欠身对苻坚拱手,答道:“锦公主所知的,我们也都知道了,锦公主所想的,正是我们此时努力去做的。”

    “很好,”苻坚面无表情,接着问道,“所以,锦儿昨天晚上遇到的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也是知道的了”

    “这事情是挺怪的,刚刚听锦公主说过了,她大概看见陛下安然无恙,喜悦过度,把计议好的事情忘记了,同时又有些念头恰好蹿出来,这也不奇怪,我也常这样。”李彦正色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其实说起来那是个不错的主意,胜算很高,还可以顺便向外人解释我脸上身上灼伤烧坏痕迹的由来,可谓一举两得;只除了一点不好,那就是可能会烧死烧伤一些人,这违了锦儿的初衷。”苻坚一边说,头一边来回看李彦和苻锦两人的表情。

    “不过,事实的确是我们没考虑过这么做,哪怕这么想过,很早也都放弃了。我们设想的是设法将使人使人昏睡的醉剂掺入为执勤的金鳞甲卫和侍卫预备的夜宵中,让这些人吃喝之后一时沉醉不醒。我们只消短暂的工夫,就可以将那个人制住,再用陛下交换进去,就大功告成了,一切以不惊扰守卫为考量。”

    苻坚闭目冥想,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赞叹地说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啊。”但他的语气没那么由衷,倒好像是不以为然一般。

    “锦公主也曾经提过别的主意,试图去说服阳平公苻融是最好的,甚至尝试买通一名金鳞甲卫也不错,这些方式原本都比不论是下药还是放火都要好,但考虑到陛下届时不得不亲身犯险,是万万不可出差错的,仰赖说服阳平公或金鳞甲卫的方式反而不可取了。”

    李彦接着把话说完,他脸色严谨,但忍不住偏头瞟了一眼苻锦,又飞快地收回来望向苻坚;这一点苻坚也看见了。

    “你说得对。”苻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语气和他说的话这才一致起来。

    “我们是来告诉锦公主,三天后将会是个很好的时机,比我们讨论这个计划时预想的情况还要好,锦公主,昨天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收到消息,阳平公今天晚上就会离开长安往姑臧去,预计不在长安的时日要超过一个月。只要他离开长安有一日以上的路程,那么不仅是调换陛下这件事要容易些,连后面部分也就更稳妥了。”李彦借着对苻锦说话,又转过头去看她一眼,目光交汇。

    “苻融要去姑臧,做什么”苻坚忍不住问道。

    “这个我们的人就打探不出了,不知道。不过,他挑选了一个金鳞甲卫随行,这等于我们在未央宫里遇见的敌人又会少一个,这事情就更容易了。”李彦稍微露出一点喜色。

    “很好!”苻坚大声地说道,神情却并不是那么好的样子,说完停了许久,似乎在思索什么,接着语气一转地说道:“不过我有一件事还是不不太明白,你们,你们既可以打探到阳平公府的消息,也可以送我进未央宫,还可以把毒药掺进金鳞甲卫的夜宵里……你们本事不小,人数大概也不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彦进院子坐下以后,苻锦一直紧张着,大部分时间都盯着父王看,看他对李彦的神情如何,连两人之间的对话都没怎么认真听,苻坚这一句她倒是听清了,顿时身躯一震,想到这事情确难解释,自己从没想过这一点,甚至忘记了提醒李彦这一点,她还以为只要一直都以自己的朋友就可以糊弄过去;她恐慌地望向李彦,担心他一言不慎。

    “我们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李彦神情自若,并不慌张,说得既明白,也含糊;他早料到有这一刻,有这一问。

     



第459章 寿多则辱
    元觉寺后面乱坟场边上的一间茅草屋里,道安行者专心致志地用铁著夹起一块小木炭丢进泥灰炉子里,炉子上悬着一个瓦罐,瓦罐中水已经开了,水汽推动着罐盖噗噗地作响。上座的位置胡图澄盘膝坐着,他歪着头望着道安行者煮茶,脸上略有嘲讽之色,但并不说话。

    道安行者揭开罐盖,看了看里面沸水翻腾的状况,又盖上盖子,回身将提篮里的茶碗取出来,共有三个,一一地摆好。他直起身来对胡图澄点头微笑,接着一手拿起舀匙,一手揭开罐盖,以舀匙在水面掠过,避开翻滚的茶叶,单单舀出茶水,倒在一个碗里。那舀匙不大,连舀了三匙才够半碗,道安行者先将瓦罐从炉子上取下放在地上,然后端起这个茶碗,恭敬地起身走到胡图澄面前,蹲下奉上茶碗。

    胡图澄接了茶碗,在鼻子下面近处缓缓转动轻摇,赏味三番之后,估摸着茶水稍微凉了些,这才浅抿一小口,在口中徐徐而试,接下着越来越大口,总共五口饮完,顿时热汗便涌出毛孔。

    这时候道安行者已经又端来了第二杯碗,第二碗茶比第一碗茶色泽要更深些,闻起来香味却淡了,入口没那么烫,胡图澄大口地喝完,将碗还给道安。

    道安行者取了碗回到炉旁,将已经盛好放置着的第三碗茶取在手中,又如前一般奉在胡图澄面前。胡图澄接了茶,闻也不闻,看也不看,便放在了座位旁的地上。

    道安望着胡图澄的胸口湿了一大片,有些慌乱地说道:“师尊喝得还是太猛了些,喝茶该要从容些。”

    胡图澄望着道安,轻轻摇头,说道:“茶是给人用来解暑的,不是用来演你所谓的礼。”

    “有了礼的外表,知子之道才容易被贵人们认同,和茶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不一定相干。”道安语气谦和而坚持。“师尊的法术和神迹大概后继无人,弟子必须得要设计这类似的仪式,不然或许难以在贵人中走动。”

    胡图澄哑然失笑,说道:“你倒以为繁琐些,看起来就是个有意义的仪式。”

    “总不能坐以待毙。”道安微笑地应和,说到这里便停下,期待地望着胡图澄。

    “我还是不见姚苌,你回去吧。”胡图澄收起笑容,肃然地面对道安,这是他们饮茶之前的话题。

    道安行者望着胡图澄身后的墙壁,挺直身躯地坐着,既不说话,也不起身离去,僵持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姚景茂担心他族里大神官出手阻挠,那大神官神通广大,如果师尊不和他一同去的话,他多半对付不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他不应和自己族里的神官对抗,而该晓之以理;借助我的力量去强压的话只会适得其反,这个道理他不明白么”胡图澄淡然地说道。

    “他说机会稍纵即逝,出不得

    错,所以请师尊出手协助。”

    胡图澄冷哼一声,说道:“我本来不过是喜欢他儿子,以为姚兴可以光大知子之道,却一步步地变成了我要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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