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道安听胡图澄这么说,以为他已经松口,说道:“景茂已经在凤翔,他切切地期盼师尊尽快赶去和他会和。”
胡图澄摇头,“我没说我会去,我要留在长安,另有重要的事情必须亲为。”
“师尊在长安还有何事,可否交给弟子去办”道安十分沮丧,明知这几无可能,还抱有一线希望地问。
“你是个弘法宣扬的好手,可惜你不懂得法术。”
胡图澄的话如他所料,道安行者浅浅地叹息,无言以对,额头瘙痒,忍不住用手去抓。
“我平常不对人说什么,因为没人会懂得,但人年纪大了,仍是忍不住对人倾吐,哪怕听的人不懂得。”胡图澄脸上稍微现出些微笑来。
胡图澄说这话神情平静,语气里却透出显然的焦灼,这让道安莫名诧异,伏身下拜,起身说道:“师尊有什么想说的,对弟子说就是了,弟子不懂,只怪弟子愚钝,但弟子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对人说起。”
“人都贪爱自己的生命,我也不例外,但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活着。”胡图澄左手按在他袍服被打湿了部分的下面,望着道安,右手做了个手势,问道:“你说,我这算不算活着”
道安轻轻地咦了一声,想到自己刚刚瞬间的动念也被师尊发现了,口中默念让自己冷静下来,稍微思忖,答道:“只要师尊还奉知子之道,弘扬知法,于世间是有益的,有气息有念头,可以行走说话,谁能说这不是活着”
“我说的活着,是和死去对应的,我如果不会死去,那怎么还算活着”胡图澄抬高了声量,好像焦灼感一下子爆发了一小下子。
“听上去师尊是被名实之辩的名迷惑住了,弟子就不会那么去想,那是根本虚妄的。”
胡图澄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你觉得实就是好,名就是坏,认为两者是可以分开的”
“弟子也不会那么说。”道安后背的冷汗出来,低头说道。
“如果非要避开死这个名词的话,我想要长眠,不再醒来。”胡图澄轻轻地说道,眼中的神光涣散,“就和任何一个人那样。”
道安觉得内心里某个地方仿佛松了一口气,沉默良久,问道:“恐怕这也是不能如愿的吧”
“要是我一心为此求索,大概不会很难,不会比世人想要永久地活着而不能更难,”胡图澄牙关紧咬,怜悯地望着道安,他内心知道这并非是怜悯道安,而是怜悯地望着自己,道安没有插嘴,隔了许久,胡图澄接着说道:“但是,我又想要活着,活下去。”
道安茫然地点头,说道:“这是容易的,对师尊而言。”他这话不无讽刺
,他想到自己死后许久,等自己的弟子的弟子都变作如自己此时这般老了,仍然要面对着胡图澄,像个怪物一样,这对知法的奥义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幸好这是隐匿不为世人所知的。
“你不明白。”胡图澄说道,这次他的目光是真的望着道安了。
“这是果,”道安自作聪明地问道,实际是在问胡图澄淹留长安不去的原因,“师尊烦恼的因是什么”
“江望说他施法让苻镇入了梦,窥见了他的内心愿望,我很怀疑这一点,我怀疑不是他让苻镇入了梦,而是他被苻镇入梦了。”胡图澄有些绕口地说出来,脸色迷惑,“我没什么依据,只是这么感觉。”
“师尊的感觉就是证据。”道安恭维地说道,他心中也有些自得,知道自己问对了问题。
“我不该在那晚上放过苻镇,我不知道如果我那晚上对此有所预知而当即发难,会不会比现在容易得多,还是他是来到了这里几天以后才变成这样诡谲的。不错,这就是我不想离开长安的原因,我怕当我回来时,看见一个比檀摩加若还要麻烦得多的敌手。”胡图澄脸色又是一变,变得有些畏惧,一点儿也没有前面讨论生死名实时的澹然了。
“他似乎没做什么。”道安不全了解事态,他宁愿这么猜测一下,因为檀摩加若在长安城中闹出过不小的动静,连他都知道。
“他让江望感觉他软弱,而同时避开了我设下的所有埋伏。”胡图澄脚边的茶碗猛地咔的一声,碎作三四片,摊开在地上,茶水横流,顿时就沾湿了胡图澄的身下。
胡图澄不察觉似的,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如火地瞪着道安。道安看在眼里,又惊心,又尴尬,想要上前去捡起茶碗碎片,收拾残水,请胡图澄脱下袍服来换,又觉得这些也根本不对,坐在自己位置上,如坐针毡。
“击伤檀摩加若,我以为可以安心十年,但第二天我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本来该做得更好些的。”胡图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同时又是恶狠狠的。
“一个人,怎么能因为他没有做出什么来,而让师尊那样担心呢”道安问道,看着胡图澄情绪变得迫急,感觉有些上道了,他正是要问出这些问题,使胡图澄把内心抑压着的担忧说出来,说出来他才会好受些。
“如果我想要杀死你,精心地布置,同时你一点儿也不知情,结果会如何”胡图澄低声地急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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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夺舍之法
黄孟双手张开,抻着一根绳子走进来。苻宏看见,腿顿时软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孟。黄孟见苻宏跌倒,忙丢开绳子,蹲下身子伸手来扶,苻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失神地说道:“我不服,我不服,我要见我叔叔,我要见苻融!”
“殿下,殿下,殿下,”黄孟心中又惶恐,又好笑,双手扶住苻宏双肩轻轻摇晃,“都怪我,都怪我,我疏忽了,这不是什么,只是我为殿下带来的绑腿绳子,刚刚不是给你说过了么,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你别想多了!”
苻宏顿时醒悟过来,他身上稍微有了力气,便要站起来,却被黄孟按住,“正好,就是这样。”说着黄孟回身取了绳子,将绳子穿在苻宏右腿膝下,抻直了双手交绕,将绳子一圈一圈地给苻宏的小腿上绑好,苻宏只觉得小腿上仿佛肿胀,倒不十分难受,接着是另一只脚的小腿上也同样地绑了另一条绳子,然后黄孟才拉着苻宏站起来。
“今天是殿下第一次跟我出门巡视林场,要走很久的路,有些地方要爬山,需要这个东西,免得身体里的气血统统下沉积郁在脚上,明天你就该站不起来了。”黄孟自己脚上的绑腿是早就自己绑好的,他也指给苻宏看。
苻宏叹了一声,脸上涨红,说不出什么话来。
黄孟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大步地走出了门去,苻宏心里不愿也只有跟上,出了门,门外的空地上有六七个人列队等着他们,都是村民的劳作装束,年纪都各自不同,有老有少,身上都背着不小的褡裢,手中杵着差不多半人高的木棍;队尾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走上前恭敬地递给苻宏一支木棍,行个礼再回到队列中。
“各位还是如常般的巡逻便是,我陪着殿下跟在后面,不必特地等着我们。”黄孟对队伍为首的那人说道,这和之前对苻宏交代过的有所不同。
为首的人口中“嗬”的一声吼,表示遵命,他对黄孟和苻宏作揖,回头做个手势,领着队伍往北走去。
“我们也跟上吧,尽量跟上。”黄孟对苻宏说道,他自己没动,显然是请苻宏跟在前面,自己再跟在他的后面。
苻宏觉得手中木棍也是无用,情愿丢了,可看见巡逻队伍里人手一根,只有黄孟手中空着,他情愿丢了,可又不敢,提着木棍迈开脚步,跟在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巡逻队伍后面,隔着二十来步。
“殿下,木棍你要这么杵着,是为了省力。”黄孟追上两步,将苻宏手中悬握着的木棍一头杵着地上,一头向上,手握姿势也重新变作虎口向上,拇指按在木棍上。
“可是,你为什么不用”苻宏虽然身体顺从,口中还是不忿地问道。
“我走步的方式和常人不同。”黄孟谦顺地,也是心不在焉地说道,他和苻宏差
不多平行,稍微落后半步而已。
他们离了林场中的那几间小屋,先往北行,行了两三里,再折向往西。他们并没有走在什么道路上,只是林间相对稀疏的空地,地面坑洼不平,不留神便容易摔倒,走不许久,苻宏便已经出了一身汗;此时天光尚早,太阳光还是凉凉的,照在身上还算舒服;但不过多久便已经热起来,苻宏身上的汗郁积不散,气喘吁吁,头也有些眩晕,忍不住说道:“巡视林场,要走一天,为什么不骑马”
“这个林场本来配有三匹马,吕光征西域,全都抽调走了,这是其一,其二是,实际他们平常巡逻也都步行,不能骑马,再走两三里,路线便往南折,往南就上山,山路崎岖,不能骑马。”黄孟气息平缓,毫不似苻宏说话已经有些急促。
苻宏本来怀着些期望,却被黄孟完全堵回来,心中黯然,废然长叹。又走了一会儿,苻宏脚下已经乏得有些抬不起脚来。才从林屋出发时他们不过落后前面队伍二十来步,中间苻宏心意有些浮动时步幅加快,追至最近不过十步,但终于还是慢慢拉开,拖远到百步之后,黄孟出言勉励,他自己也不再落在苻宏之后,而是稍微领前几步,迫得苻宏也加快脚步,这才能使得前面队伍始终保持在视野以内。
“我走不动了,休息一下。”苻宏气喘吁吁,脸色已经有些发绀,口中说休息一下,却不过是询问,还不敢径直便停下来。
“殿下,请一定再坚持一下。”黄孟和气地勉励道,并没有说要坚持多久就可以休息。
“我……”苻宏说了一个字便停下,他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奋起所有力气,让脚还可以抬起迈出,如果他摔倒,那就不必征询黄孟同意。
“这里是秦汉时上林苑的遗址,天王陛下迁徙罪人在此种梧桐数十万株,为的是引来上天的吉兆,凤凰,所以才有这里的林场。阳平公让殿下在这里,用意深远,殿下可不要怀忧丧志,古书上说上天将要降大任于人,一定会让他吃尽苦头,这是一定的,如果连身体的苦楚都不能忍的话,又怎么能做天下人的君王呢”
在苻宏听来,黄孟这话既像是讽刺,又像是真诚的劝谏,考虑到此刻两人的关系,他宁愿理解这是讽刺,但着眼于长远,又未尝不可以理解为劝谏;“我还会有那么一天么”他这话既是问黄孟,也是问自己的。
“我想不出,除了殿下之外,还会有别人。”黄孟的话意味深长,但听起来更像是嘲讽了,在五六天之前,在阳平公府扼晕苻宏带出城来的人正是他。
他们又往前走了许久,前面的队伍仍然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苻宏筋骨酸软,好几次觉得自己就快要跌倒了,可始终没跌下去。同时他也觉得呼吸开始平顺起来,
脚下步伐变得轻松,他想这是自己越来越懂得用那根支撑的木棍了,许多重量分摊到木棍上。
“你是怎么成为……”苻宏本想问黄孟是怎么成为金鳞甲卫的,但立即就打消了念头,这是过于明显的拉拢,他还该更加迂回些的。
“和张子平一样,我并不是。”黄孟看穿了苻宏的心意,他也无意回避,“我本是景略公的护卫,景略公去世后,我才到陛下身边。”
“景略公活着的话,他也会这么做么”苻宏问道,当然指的是去年的十月之变,这是他头一次尝试刺探黄孟的心意。
“不会。”黄孟简单干脆地说道。
“所以,你也背弃了景略公的本心。”苻宏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诡笑了一下,实际这危险极了,他自己知道。
“那件事的对错,要未来才可以评断,现在还不能论断。”黄孟耐心地说道,“景略公也不是每件事都做得对,我有把握这么说。”
苻宏轻轻地笑,他觉得自己抓住了某个关键,但没有急于说出来,而是梳理了一番,“景略公做对的事你都赞同,做错的事你都有把握判断,这岂不是说,你比景略公更睿智。”这是一个显然的嘲讽,苻宏说得不加掩饰。
黄孟听了一怔,呼吸顿时乱了,深吸几口气才调匀过来,说道:“殿下说得对,是我轻狂了。”
苻宏扳回一阵,心中喜悦,可这也没带来什么变化,该走的路还是要走,疲累感很快就重新占据他。
前面队伍的队伍停下来等着他们,席地坐下草草地吃些东西便又开拔,这里已经是山下,走不几步就开始往山上走。山不算高,但连绵无尽,他们走在半山腰上,往山下望去,正是他们先前走过的苍翠梧桐林,看上去也不怎么大,只是一片而已。走到一处山岭的高处,已经望得见东北的长安城,山间野花烂漫,清风吹拂,苻宏既疲又累,直有些恍惚之感,他可以想见长乐宫的位置,只是看不见;他见前面一块石头甚是舒服,走过去便躺在上面不起来。
黄孟走了几步,不见苻宏跟上,转身见苻宏躺着不动,走过去蹲在苻宏面前,说道:“殿下,这里还不是停下歇息的地点。”
“这里是个好地方,风光很好。”苻宏说道,他不说任凭处置的话,既浩然,又留下了回寰的余地。
“前面还有更好的风光。”
黄孟的话也似有深意,但在苻宏耳中听来,总是不脱嘲讽语气。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认真地问道,许多纷乱的思绪此刻忽然落定下来。
“阳平公觉得,殿下刚刚经历了不好的事,心绪不宁,恐怕回到长乐宫里要借酒浇愁,自暴自弃,所以才让我带殿下到这里,让身体受累些,这样身体虽然苦,但对精神好,夜里睡得安稳,心绪才容易平复下来。”黄孟也
以几天来从未有的诚恳语气答道。
 
第461章 希罗的故事
道安口中嗫嚅了一下,盘膝而坐的膝盖像跺脚一样顿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绝不能那么做。”
他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垂垂老矣,在胡图澄面前却还只算年轻人,和平常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不动如山全然不同。
“为什么”胡图澄和颜悦色地问道。
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乃至可能根本是说不清楚的,道安脸色有些发青,稍微沉默,说道:“这和无遮大会的宗旨相违背,也是不对的,危害无穷。”
“并不违背,对不对要看后果。”胡图澄差不多还未等道安话音落下,他已经直接地堵了回来。
“师尊如果一定要这么做,弟子就请辞去主持的职责。”道安心不平,但言辞还算和缓。
“你去同苻坚说吧。”胡图澄淡淡地说道,这世上并没有胡图澄这么一个人,无遮大会更不是他要办的,甚至世上也已经没有了苻坚。
道安为难,稽首在地,言辞艰难地恳切说道:“师尊,请恕弟子无礼,但你……这么做实在已经逾越了界限,我们非要这样么”
“不会更多了,道安,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这具躯壳很快就要烂掉了,我很快就要……”胡图澄也难得流露出情感,他在这里停留许久,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但没能如愿,“总之,我不会要求得更多了。”
道安起身,他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看见胡图澄的表情和他所说的这句话正相符,茫然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师尊怎么了。”
“我受够了……很快就会结束。”胡图澄点头,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道安脑子转了无数念头,想了无数的可能性,轻轻摇头,坚定地说道,“弟子,还是只有拒绝。”
胡图澄失望地吐出一口气来,“不,你不会。”
他扬了扬手,道安眼前一花,接着他看见——
下午,大地为白亮的阳光曝晒,赤地千里,差不多一点风也没有,蝉鸣阵阵,像是处在酷暑中的普通人身体里无望的哀鸣。在北方一处巨大的庄园里,有一处精致的园林,树木繁茂,湖泊宽阔,湖边有一处十余丈高的高台,湖中的水经由许多级的人力踩水机在一条曲折的水道中潺潺而上,抬送到高台上再落下,形成一个精致的瀑布,瀑布直落而下,微微地朝一侧飞溅,显得实际上还是有些风。不远处有一座临水的楼榭,旁边一棵巨大的树,茂密的树冠遮挡住榭顶,把榭中与外面的炎热世界完全分隔开来。【…¥ …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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