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我不会那么做,我刚刚来到这里,是陛下的客卿,”若恩说道,接着又补了一句,“永远也不会那么做。”
“那我就放心了,”苻坚淡淡地笑,他没有为此但有过,恢复了镇定自若,“你会对别人说起这件事吗”
若恩觉得这比他打算自称大秦的皇帝还要来得荒谬,嘲讽地哼了一声,正色地答道:“我又不是疯子,那会让长安大乱,让整个国家都动乱起来,而我不会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他不愿让沙普尔回波斯去,甚至对苻坚锁住这个消息不说,都是为了这个。
“所有的人都有一点疯,但都还没有彻底的疯。”苻坚喃喃地说道,语气消沉。
若恩听得出他的潜台词是,会有某个人在某个时刻陷入彻底的疯狂里,那只是时间的问题。“你们这样做,真的会有效么”他问道。
“你既不会觊觎这个位置,也不会对别人说,那么,你会安心承认一个假的叔叔,假的天王占据了未央宫,继而据有了天下这样一个事实么”
若恩立即的念头是不会,但他忍住,没
有立即说出来,在心中盘桓好一会儿,说道:“我愿意听听你的理由。”
承认你的理由,承认你身为天王而发号施令的理由,不是只为了活着,也不是为了权力之巅,若恩没有这么直接说出来,而是希望对方有着这样的觉悟。
“我扮演了他接近十年,一开始我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靠外表就可以了,但慢慢的,我开始用心去理解他,即便我仍然靠外表,但我的心意和他的心意慢慢地相通,他把我当作是他的镜子,一面会说话的镜子,他有什么样的念头和烦恼都会对我说,他是天王,可也是凡人,他有许多愿望并不能顺遂地施行下去,就如同我们都有想要做的但无能为力一样。”
苻坚,耿鹄,不知他们俩是谁在说,也许苻融驱逐走了他的哥哥,也许什么地方出了岔子,赶走的那个其实是替身。
“我们原本长得实在没那么像,但十年相处下来,我们俩越来越像,彼此看着,像照镜子一样。”苻坚微微露出笑意来,既温和,也自嘲,“如果我长得像他,行事作为都和他一以贯之,我也认为自己就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呢或者反过来,他为什么不能是我”
若恩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没有成型就被驱散了,这是一个令他震颤的说法,继面前这人承认他不是苻坚本人而是替身之后的第二个。“他本人愿意这样吗”他声音哆嗦地问道。
“他,”苻坚在这个字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意味深长,犹如在说,我,才接着说道:“他当然不愿意,他被放逐了,幸而没有被谋害。”
“所以,他还活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样,但在几天前,正是那个晚上的第二天,苻融告诉我,他死了,死在回来的路上。”苻坚微笑的表情转为厌恶,不知在恨谁。
若恩深深地呼吸两口,他觉得有些迷惑,又有些无奈,说道:“苻融并没有把你……废掉,他似乎什么也没做”
“他选择对苻宏动手,而要我继续扮
第466章 成为别人
晚上若恩没有回到他们住的院子里,宿在了隔着两个街坊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院子里,塞纳和兰道尔也在这里。这院子是一位愿意相信所有神灵的商人捐助的,眼下只有一排屋子和半个院子,以及三面围墙,未来募集到足够的钱之后会推倒这些建物,重新兴建属于阿卡夏教的神庙,也许太小了,还只该称之为神坛。
他一大早起来,在井中汲了一桶水上来,盛在敞口瓮中,这是最接近圣杯的容器,问兰道尔:“你参与制作过圣水么”
兰道尔有些羞涩地否认,告诉若恩在波斯的境内从未听过阿卡夏教徒需要经过入教的仪式,“我们生来就是阿卡夏教徒。”他不无怀疑地说道。
“不,阿卡夏教徒不是生来就是的,每个教徒都由不是教徒而成为教徒的那一刻,那是一个需要跨越过去的分割。”
“大概是吧,”兰道尔觉得有些生疏,“我没有经历过这个仪式,你要我也参加今天的洗礼么”
若恩想了想,摇头说道:“不,我们还是尊重过去的事情好了,你已经是阿卡夏的教徒了,不必参加今天的洗礼仪式。我本来想要你协助我完成制备圣水的仪式,圣水也并非天然就是圣水,需要教士按照祝祷的仪式来制备。”
“我可以学,这应该不太难。”兰道尔跃跃地请命,但也不是那么热切。在泰西封,他做的不是现在跟随着若恩做的杂务。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当一种信仰由一个地方传到另一个地方,到底应该保持不变的部分更多,还是顺应新的环境做出改变。这是一个从最开始就要考虑清楚的问题,实际上我还没有准备好。”若恩有些喘息,继续踌躇了一下之后做了决定,“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将泥瓮搬上神台,面对着泥瓮闭目祷念,他可以念因五种元素之名,以及亚里斯如何如何,那是最省心的,不费什么力气,但他忍不住想,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祝祷词么,这里的人们还不认得亚里斯是谁,水也是不认得;道理很简单,如果知道,“就不需要我来了。”若恩这么似是而非地想。
他自撰了一段新的祝辞,水是生命的本身,是生命谦恭低下的姿态,是对新的知识和永恒的逻辑的渴望,亚里斯和他所有同位的神一同赐这水以神圣的力量,使它洗涤人所共有的罪恶而获得新生。各种语言在他的祝辞里混杂着,分不出哪一种是主体,哪一种是依附,他想,凡是被言语固着下来的,总有偏差。
人陆陆续续地来,院子很快被挤得水泄不通,都是若恩头一天邀请来观看洗礼仪式的左邻右舍,以及预定要入教的三人的亲友。在安克雷差不多从未有过这样的状况,阿卡夏教在安克雷传播百多年,居民里教徒不过十之一二,通常来
的只有入教者自己和家庭成员,即便礼拜日也从来不到拥挤的程度。【… &最快更新】
今日将要入教的三人鱼贯地站在神台的一侧,面对着若恩,诚惶诚恐。三人中最年轻的牛庆也有三十来岁,是长安城中一位官员的庶子,居中的是贩卖布匹的商人沈石溪,四十来岁,接着便是足六十岁的老者吴桐,三人都不是若恩希望的人选,他还没有一个门徒,但这三人入教显然只是普通的教众,兰道尔也是如此。他们都并不真的理解亚里斯的意义,就已经是亚里斯的信徒,这太乖谬了。
若恩为这一天这一刻预备了许多天,虽然早就知道是如此,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心中仍然失望极了,还没有一个少年聪慧得有如江望,同时又愿意加入他门下的。
他在瓮中沾了一指的水,蘸在牛庆的头上,念道:“因土、气、水、火和以太之名……”接着他便忘记了后面的祷词,这一部分他原本没打算另撰新词的,但预备好的内容却一下子忘记了,他停在原处,像是中了邪一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
兰道尔从后面扶住他的手臂,若恩这才猛醒,“亚里斯由水和土,在阿卡夏内使我们获得生命,籍着被祝福过的水的仪式,使我们回想活水的阿卡夏和诸元素在天庭的号角,在乐韵内我们借助水和土得以重生,用这水画十字,我们感谢亚里斯,并祈求他的助佑。”
他接着走向第二个人,布商沈石溪,内心澎湃,他想按照刚刚对牛庆来过的仪式重复一遍,但不论如何也做不到,既没法把手伸进泥瓮中去,也没法对沈石溪说刚刚说过的那些祝辞。他心里一半是惊惶的,一半又觉得这很自然。我从没主持过这个仪式,我还没准备好,重要的是,我产生了怀疑,我怀疑这一切都是虚妄,他这么想,随即他猛地想起,弄错了,先前他制备圣水时用了自撰的一套,对着牛庆诵念的是原本制作圣水时的祷言,而不是施洗时该念诵的祷词。
他已经走过了牛庆,站在沈石溪的面前,没法再返回去。
“仪式已经结束了,你们已经洗涤了罪恶而得到新生。”若恩僵硬地,失神地,对着沈石溪说道,同时对前后的牛庆和吴桐各说了一遍。
这和他之前给沈石溪介绍的仪式过程显然不同,沈石溪脸上微变,但也不发作,前后三人一起躬身行礼,退回到后面观礼的人群中。人群嘈杂地议论了一会儿,便渐渐地散去。
一个人走到若恩身前,作了个揖,招呼道:“主祭大人。”
若恩正懊恼而迷惑,抬起头,见那人正是先前排在最后面老者吴桐,他还以为吴桐还在纠缠没有完成洗礼仪式的事,正想对他说接下来将会另行安排时程,吴桐压低了声音问道:“神台后面放着一小盏火,是不是那个原
因”
“什么”若恩楞了一下,他朝着吴桐眼神望去的地方看去,却什么也不见,“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吴桐朝神台走过去,掀开垂下的布帘,若恩见布帘下面地上竟摆着一小盆点燃的火,盛油的器皿正是波斯式样的,不知从何而来。他脑子里一嗡,顿时想到刚刚自己身上发生的怪异多半是和这盆火有关的,他才由波斯来,知道那意味着是怎么回事。
“多谢你。”他惭怍得对吴桐说不出更多的话,弯腰下去将盛着油灯的铜盏端起来,正要用嘴去吹灭,心里忽然一动,又恭敬地捧起,在院子里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将火盏放在地上,既不会被人碰着,也不容易被风吹灭。
“这是波斯拜火教的圣物,刚刚主祭大人你被蛊惑了才没有完成洗礼仪式,这里多半就有波斯人专门来破坏的!”吴桐严厉地说道。他年纪大,见识也多些,刚刚觉得不对,专门在神台后面去看了一番,发现了不该有的火盏。
若恩很怀疑这一点,这既是他没想到的,而既然已经发生,可做的解释也多,包括这盆火其实是刚刚吴桐放在那儿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多谢,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地去查一查。”他说出便后悔,这等于承认他确实受到了拜火教徒的干扰。
吴桐感激地告辞而去,所有外人都已经散去,院子里只剩下若恩,扫地的兰道尔,以及倚在院门的塞纳,冷眼地望着院子里,望着若恩。
这像是一个不断活动着的三角,不知为什么,若恩想到的是塞琉西亚城下的仓库营区里的地下囚笼里关着的聂斯托里。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醒悟过来他其实更可能是个诱饵,而不是真的被关押在牢笼中。那情景很像现在,尽管完全不同,一个是黑牢里什么也看不见,只闻其声,而现在是明媚的夏天上午。他也说不清兰道尔和塞纳谁是诱饵,谁都可能是,但大概不会同时都是。若恩这么想,觉得追究下去毫无意义。
草草地将这边院子收拾完,三人便一同返回居所,见沙普尔已经开释回来了,换了一身衣衫,正在院子里坐在马扎上由盖娅为他剃须修面。他本该昨天晚上就回来,但未央宫的书令在流程上耽误了许多时间。
若恩本不想说什么,穿了院子便要回到自己
第467章 露水相逢
远处传来些嘈杂的声音,这很不寻常,但若恩没有在意,他继续对沙普尔说道:“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想,直到仔细地想过如果你回去,一件一件地将会遇见哪些事,这些事情解决的难度有多大,涉入的人有多少,他们可能站在你这边,也可能站在完全相反的那方。如果你仔细想过这个,而不是只想对你有利的那些,你会承认,这事情几乎不会成功,还会造成千上万人的罹难,包括你自己和你的亲族。”
“可是,我非这么做不可,如果我用赦免所有阿卡夏教徒无罪,允许阿卡夏在波斯境内传播,乃至于我自己也加入阿卡夏教,成为信徒来交换,你仍然不会支持我么”沙普尔缓缓地说道,深沉地望着若恩。
若恩摇摇头,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觉得好像所有该说可说的道理都已经对沙普尔说过一遍了,有些还不止一遍,但他毫不为所动。某种程度上,若恩能理解这一点,他自己都很难忘记自己虚无缥缈的皇子身份,何况沙普尔是万里之国真正的君王,甚至他并没有被正式地推翻或者废黜。
“如果你打算杀死我,那现在就动手吧,或者在我背后也行。”沙普尔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轻轻地捶了一下床上的小桌,起身往屋外走去。盖娅靠在门口,沙普尔经过她,谁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大声,差不多就在院子外不远,若恩有些惊讶,他意识到那是针对自己而来的,起身走到盖娅面前,问道:“你仍然会保护他,护送他回波斯的,对吗”
盖娅压抑着情绪,开口却说不出话,好一会儿,终于声音颤抖地说出来:“我会在这儿等檀摩加若回来。”
若恩懂得盖娅的意思,点头赞许,他也走过盖娅,出到院子里。
院子外的人嘈声已经大得好像人们立即就要冲进来,怕不有几百人停在墙外,大声地叫喊譬骂,“就是这儿”、“蛮夷”、“妖怪”、“把他们都揪出来”等等不一而足。随着噗、噗、扑通、扑通,当啷、咚的声响,各样东西越过院墙纷乱地砸进院子,砸在地上,窗户上,发出不同的声音,令人心惊,甚至有些奇怪的味道弥散开来。
兰道尔和塞纳闻声出来,都站在院子里,惊讶地望着闭着的院门。
若恩抬手让大家都不必担心,这里只有他一人懂得汉话,他走到院门背后,稍微迟疑一下,听得门外人声鼎沸,才要伸手开门,门已经被敲得有如震天响。
“塞纳,麻烦你照看一下瑞秋,好吗”若恩转身对塞纳大声地说,用拉丁文,接着他转回身抽了门闩,打开了院门。
门口已经密密地堵了五六个人,人人都伸出一只手大力地拍门,门一开,这些人吓了一跳,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手倒还悬在空中。若
恩也不躲避,跨出门槛站在门槛外,将那五六人又逼退一步。拍门的几人只好又退了几步,连同其它后面站上来的人一起将若恩围在半圈中,和若恩相距着三步左右。这时若恩才看见门外不算宽的坊道被堵得密密实实,真有好几百人。
“我是苻镇,住在这里,不知各位上门来,有什么要指教的。”若恩谦和地说道,他不知道那几个人谁是领头的,只能含糊地面对着所有人泛泛地说道。
那五六人似乎楞了一下,谁都不开口,稍微面面相觑,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免费阅读】
正此时,若恩眼前一花,一个人由那几个人背后挤了出来,冲到面前揪住若恩衣襟,抡拳当面打来。若恩猝不及防,脸上顿时中了一拳,血同时在鼻孔和嘴里流了出来,他倒不觉得十分疼痛,手抓住那人的手臂正要挣脱,又是一拳打在肚子上,疼得他一下子弯下腰,打的人却不是揪住他衣襟的那人,而是旁边挤出的另一个。
接下来人群一拥而上,有好几只手都抓住了他,一起朝外拖,要将他拖进人群当中,同时数不清的拳头由四面八方而来,击在他身上各处,这些拳都不如他挨的第二下更痛,都可以忍得,许多只手拖扯他的方向不一,各自抵消许多,不至于一下子陷进到人群中去,但也拖得远离了自家院子门前。
只听得嘭嘭几声响,拽住他的手顿时都松开了,同时有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将他奋力由人群中拖拽出来,若恩被趔趄地拖回院门口处,晕头转向,只看见塞纳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前,兰道尔站在塞纳身边,两人一起如铁壁一般挡住了众人。
“你们要做什么!出去,滚出去!”塞纳大吼道,用的是拉丁语。“出去,滚出去!”兰道尔在旁边也助威道,实际上他们自己都在院门外了,院门外的人们全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人群稍微楞了一下,大声地喊道,“妖怪!蛮夷!朗朗乾坤怎么能容许你们这些妖人作祟!”有人大声地鼓噪,“冲进去,打死他们!大伙儿一起上啊!”
有人便冲了上来,被塞纳一把抓住手臂,提起来抛了出去,砸中好几个人,接着又是另一个也如法的抓住丢出去,兰道尔也挥拳击中两人,将那两人顿时打倒在地,围住的人们被逼退三四步,一时没人敢再冲上来,两下僵持。
若恩腹部被打中的那一拳令他呼吸时肋处有刺痛感,不能深呼吸,只好急促地呼吸,稍微定了定神,佝偻着腰,艰难由塞纳背后走到前面直起身来,面对着人群,尽可能地抬高声气说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总要有个人出来对我说,如果有什么误会我还可以解释的,乱打一通算什么本事!”
一个中年人站出来,大声说道:“你们是什么邪
教,教的是什么道理,教人喝的是什么毒水,那毒水有多毒,难道不要对我们说清楚么”那人说完,人群爆发出一阵鼓噪来,连声要若恩说清楚讲明白,那鼓噪声比刚刚还要大得多,听起来已经不只数百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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