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苻坚面无表情地摇头。
“嗯,这也没什么,我们最后落实的计划里未必需要劳动她,她不在也免得多心。”苻锦如释重负,微笑着说道,她转向端木宏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些别样的东西,接着对苻坚神情凝重地问道:“父王,你准备好了么”
“我还需要怎么准备”苻坚摊开手,有些不快的答道。他脸上和身上的烧伤这几天才结痂,有的脱落了,露出嫩红的肌肤,和先前好的肌肤颜色不同,对照起来十分刺眼;有些地方还是新鲜的脓,痒得忍不住抓;这里没有镜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让文武百官看着他时不怀疑,苻锦预备的计划全仗持着这个,而他没有把握,心中低落极了。
苻锦点点头,她看得出苻坚心中的犹疑,也知道此时的父王要是忽然出现在未央宫里众人面前,着实难有说服力,但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们已经接近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就在明天夜里,”苻锦微笑着说道,她看看苻坚,又看看端木宏,确认他们在专注地听自己说话,“明天下午父王便随我们一同入城,在城中李彦已经租下一处住处,不用呆许久,呆到夜里就好。下午的时候,妈妈在玉堂殿中会忽然晕厥过去,是得了很重的病,到晚上时她便出懿旨召姐姐和王休一同入宫觐见,姐姐和王休的车驾队伍会经过父王住的地方,在那儿稍微停留,载上父王进宫。端木……哥哥和李彦也混进队伍一起进去。夜里给清凉殿值守的侍卫预备的膳食里也会下了麻药,届时由李彦和端木哥哥一同进去清凉殿,能不经战斗便擒下假的天王最好,如果惊动了值守,那么强行也要拿下,这……便要全靠端木哥哥的神鬼剑法了。”
她原本不知,但后来听郭昶说起端木宏一战击杀兄弟盟两名剑术最高的剑士,剑术已经可谓神乎其技;强取不是首选的策略,作为备选也是必要的。
“你妈妈她怎么了”苻坚忍不住问道。
“她好好的……当然是装的病,没事的。”苻锦没想到父王在这里问,稍微慌张一下。
“我是说,你妈妈她也知道了这件事么”苻坚轻轻摇头,叹息着问道。
苻锦回过神来,眨眼想了想,“不是我去安排的,我没有再进宫去,都是姐姐在帮着安排的,我不知道她怎么对妈妈说,但妈妈的确是好好的,她会装病,深夜召见姐姐和王休两个,只有这个方法,不然我们也没有别
的法子进宫去。”
“进了宫,到拿下清凉殿之间的那段时间,我不去玉堂殿。”苻坚沉吟着说道。
“父王不必担心,姐姐和我商量好了,那段时间父王藏在空着的玉芙宫,既在东阙门去玉堂殿的路上不远,距离清凉殿位置也近。”苻锦从容答道,语气中倒有三两分的冷淡。
苻坚点头,他一步步地想苻锦所提的步骤,觉得处处大体可行,唯一的疑问在于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在百官面前露面而不受到怀疑。
“父王,你和那个替身更换回来之后,不用立即就露面的,可以在乌云阁里待上一段时间修养,这段时间我们可以选择最好的时机,从容露面,哪怕等叔叔回长安以后再动作也不怕,甚或是更有利的。”苻锦像是看穿了苻坚所担忧的,先他的疑问提出一步说出来。
苻坚叹了一口气,转向端木宏,出言询问道:“端木兄弟,你看这样的安排如何”
端木宏一直在想别的,听而不闻,苻坚这么问他也只听了半句,楞了一下,说道:“好。”
苻坚点头,对苻锦说道:“听起来不需要我做什么,只消任由你安排就可以回到那个位置上。”他语气消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叹一口气,“那就这样吧,我没有意见。”他看着坐在苻锦身边并不说话的李彦,心里空茫茫的一片。
“明天上午有件大事,道安行者主持的法会将在法华寺外的空地上召开,那个人也会出席。这事和我们无关,但对明晚上我们的行动是有利的。”苻锦不偏不倚地说道。
苻坚转头对着端木宏说道:“端木兄弟,你为我做件事可好”
端木宏楞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我们一直没说破的一件事,那个人被擒下了之后,原先说要把他换出未央宫的,我现在要说,不用了。”苻坚目光凶狠地盯着端木宏,特意在这里顿一下,“你为我直接把他杀死吧,不用费心地运他出来。”
“为什么”端木宏还没回过神来,苻锦在一边惊讶地问道,“他没什么过错吧”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也弱了下来,并不十分坚持。
“他是没什么错,但这件事至今,总应该有人要付出代价,”苻坚心里想的是别的,说出来之后也觉得怪异,“他如果活着,想要有所动作,怕也会激起不小的波澜来,为着接下来的安宁,直接杀了他,是最好的。”
苻锦悻悻地点头,她想起自己夤夜爬上乌云阁,那个人和他的陪伴侍妾喂自己喝红糖水的事来,那人冒充父王当然可恶,但想起来也终究没什么大恶,罪不至死,真正有罪的该是叔叔苻融和太子苻宏才对,她这么想,但她也完全理解父王此时所说的要立即杀死那个人的用心和必要性。
端木宏还在发怔,苻坚见端木宏神不守舍,
又问了一次:“端木兄弟,你不想这么做么”
“如果我面对的是一位金鳞甲卫,那人和子平大哥剑法差不多的话,”端木宏这时才完全地回到实务上来,他想到这个醒转来的苻大哥和自己熟悉的苻大哥明明是同一个人,但两天相处下来,只觉得他既相似又有显然的不同,他脑子转得快极了,像是一生里也没这么繁复地思索过,“我未必能打过他。”他有意省略去了一句话,苻坚应该会记得的。
“不用担心,金鳞甲卫不以剑法见长,子平并非正授的金鳞甲卫,他是……领金鳞甲卫的衔才陪伴在我身边的。”苻坚有些生疏地说道。
端木宏心中怀疑又被印证多一分,轻轻点头,说得含糊又暧昧,“如果我可以闯过去那一关了,我会那么做……为苻大哥。”
“杀了他,脸剁得稀烂,丢进园圃中。”苻坚恨意夹着快意地说道,轻拍手掌,双手相抚摩,见众人反应冷淡,强笑着说道:“那么,就等明天到来,我们按部就班地来。”
苻锦点头,她起身告辞,李彦一直没说话,此时也不说话。端木宏也站起身,对两人拱手作别,转身便要回自己的房间,却听苻锦在背后唤道:“端木……哥哥,我有事要对你说。”
端木宏转过身,见确实是苻锦在招呼自己,心中一怔。苻坚坐在地上,抬头看他们,李彦好似有意地快步走出了院子。
“上次来,我也没见着谢姑娘,”苻锦没有多余的话,直接便对端木宏说道,“这次也不见,可见我在城里东市里见到的那个人正是她了。”
“她……的确走了好几天了,她……是在城内哪里”端木宏心先是如同被撞,砰砰地跳,接着听见苻锦见到她了,眼前一黑,身体摇了摇,要容易站定,语气虚弱地问道。
苻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她藏在了东市一家名作陌上青的酒肆,换了装束,荆钗布裙的,做些杂务,像从来就在那儿一样,我盯着看了许久,一定是她,世界上不该有如此相似的人。”
“哦。”端木宏脚趾动了几下,像是想要立即迈步便奔出去找谢熏,可又站得如树根一般牢固,也不知道该对苻锦说些什么,心中一片空茫。
“你会去找她的,对吗”苻锦追问
第475章 旧约定
“宏儿,你都长这么大了,快帮妈妈把水端去倒了。”妈妈洗好了脚,笑盈盈地招呼着几步外一个人舞枪弄棒,才只有三尺多高的端木宏,端木宏开始没听见,妈妈又招呼了一声,他这才哦了一声,忙把手中的桃木剑丢了,跑去妈妈身边端起脚下的脚盆,里面盛了水,水有半盆,他端得踉踉跄跄,没走两三步便泼了一半出来,恰好爸爸从门外进来,一把抢过盆子端走,端木宏急得大哭:“是妈妈要我端去倒的,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怎么能让宏儿端脚盆!”爸爸把盆拿去院子里把水倒了,回来对妈妈怒气冲冲地斥责说道。
“我吼了要你来端啊,你不来,他已经长大了,可以帮做点事了。”妈妈不以为然地说道。端木宏坐在旁边地上水迹里,哭得既像夏天的蝉,又像初春枝头化掉的冰一样。
端木宏忘记了爸爸当时是怎么答的,但那一幕在橘黄色的油灯下幻化在他面前。他心中既悲又愤,看见谢熏坐在床边,实则刚刚脚是泡在脚盆里的,而几步外那个倚靠在门上和她说话的那男子,上前了两步俯身去端谢熏脚下的脚盆。
那只是浅浅的两步,却像是重装的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入盾矛构成的敌阵冲撞进端木宏的眼眶中,把他撞得他顿时眩晕,眼前模糊了一下,幸好手先前把住了一处,用力才稳住,也没冲动地跳下去。他几乎那么做,但灵智失却的瞬间清醒下来,问他自己,我是谁,为何在此,我该如何对她说,以什么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睛才看得见,心脏恢复跳动,嘭,嘭,嘭,既慢又沉,像是鼓就在耳边沉着地捶,汗已经出了一身,如坐在水迹里。端木宏等着那人端走了脚盆再回来,但那人不再回来,那里是二楼上,是城中的酒肆,不似乡下院子里将污水倒在院子里。谢熏坐了一会儿,俯身吹灭了床头的油灯,房间暗下来。
端木宏身子刚刚发热了一会儿,此刻迅速地冷却下来,虽然不似身在冰窟当中,也如在冷风当中,凄清如寒蝉,心想,我该怎么做
他从前不知道,在来北方由动到西的驿道上才知道举凡城中夜里都会宵禁,路上有巡逻的兵丁,长安城中自然也是如此,此时夜已深,要出城绝不可能,在道上行走极为危险,如果自己被巡逻的兵丁更夫遇上,恐怕不免对明天晚上要做的事大有妨碍,找个地点呆上一夜,等天明城开,再出城去。
我在这儿陪她一个晚上,了却过往的情谊,从今后我是我,她是她,两不相欠,端木宏心中这么想,好像除了这个之外别无他法。所谓在这儿陪她,自然也不是下去翻进她房间窗户,问个究竟,而只是在她所住房间的屋顶呆上一夜,不让她知道。
计议已定,他心绪平静许
多,小心翼翼地出了藏身所在,往谢熏的房间屋顶走去。没费什么力气便到,他选择一处大约正是谢熏头顶对着的所在趴下,耳朵贴在瓦楞间,想要听到谢熏的呼吸心跳,显然还是太远了,什么也听不见,反倒是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地叫。
他过了中午才由村中赶来长安城内,走之前为苻坚预备了吃食,自己却什么也没吃,下午在东市街头站了半个下午,身子早已经疲劳过甚,全因着到底要不要在谢熏面前出现的踌躇纠缠而亢奋着,此刻终于做了决定,趴在瓦片之上,虽然硌得身子十分不舒服,但疲劳和饥饿交相地袭来,趴下不一会儿,便睡意朦胧,眼睛也睁不了。
耿鹄对着他拱手,说道,我是谢将军的幕僚。昨夜将军的女公子谢熏将你救了回来。
他还礼,说道,苻大哥,你能给我一把剑么,我想要一把桃木做的剑,我的剑弄丢了。
桃木剑,刺进了那孕妇的胸中,那女子张开手臂,似悲似地望着端木宏。【…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端木宏眼睑翻动,脸狰狞地抽搐,沉重地喘息,身体不由自主地扭曲,将身下的瓦片压得咔嚓轻响,他魇得深了,醒不过来。
忽然,他觉得脸上好似被人轻柔地抚摩着,像是妈妈在安抚,他幼年时常做噩梦,只有妈妈的手能让他安宁下来,他伸出手去,抓住那只手,那手稍微挣扎,端木宏顿时醒了,睁开眼来,果然见依稀妈妈的身影,“妈妈。”他唤了一声,抬起头来看。
融融的月光下,谢熏一身紫衣,坐在瓦面上,一手撑在瓦片上,一手任由他捉住,脸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端木宏垂下头,松开手,惭怍地坐起身来,继续晕沉了一会儿,想到杀死那孕妇的事是在千里之外,并没人追究,心中的重压稍微释下。
“我吵着你了,十分对不住。”他先开口,就不那么尴尬。
“是我自己睡不着,听见屋顶上有老鼠跑,就上来看看,没想到是你。”谢熏说得似真似假,脸上笑容和煦,目光怜惜地望着端木宏,有千言万语,却只好这么说出来。
“晚上出了不城,我……”端木宏打个哈欠,心里空荡荡,并没有见到谢熏的喜悦,但也没有怨恨,两者似乎中和在一起了。
“是苻锦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吧,那天她看见,我也看见了她,就想到会有这一刻,不过没想到是在屋顶上,我听见了响动,平生头一回爬上了屋顶。”谢熏柔柔地说道,轻轻捉狭地笑。
“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我们俩。”端木宏有许多话要问,但宁愿不问,这样的时刻能多呆一刻也是好,如果谢熏要他走,他也会立即起身就走。
谢熏直直地望着端木宏,目光流转,说道:“那天我不该那么不对你说一声就走,我很后悔,可是如果不那样,我就走不了,因为
我对你说不出。”
端木宏听得懂谢熏的话一半,另一半如沉浸在水中的冰,他想得到是怎样的情形,但看不清,也说不出别的,只轻轻摇头。
“端木宏哥哥,我喜欢你,你也一样喜欢我,我知道。”谢熏停顿了一下,像是集聚了情感,忽然释放地说道,“我想得到,我们会再见,再见时我才能对你这么说,我有多喜欢你,而不是黏在一起的时候说,那多索然无味。”
端木宏不信,但他装出理解的样子,挤出微笑来。
“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候,如果分开了以后,经历了一些事之后,我还喜欢你,你还喜欢我,那我们始终会在一起。”谢熏凝神望着端木宏,想看出他内心的想法。端木宏的神情令她有些失望,“我不会向你保证我不会喜欢上别人,你也应该同样这样,我们任何一个人喜欢上别人,我们都不会再在一起。只有这样,在一起才是有意义的。”
“我不会再喜欢上别人的。”端木宏徒劳地说道。
谢熏点了点头,她望着天上的月亮,那样远,又那样近,令人不舍得,“也许我只是……一时冲动,我想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而不是跟在别人,你的后面。我想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是什么”她虽然在问,但语气淡极了,连端木宏也听得出她不是在问,而是已经有所定见。
“我不能说,已经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但在真正明白这一点之前,我不想驯顺地做个小女子。”谢熏接着说,说完轻舒一口气。她一向觉得,端木宏没有家国之感,她对他说自己的抱负他定然不会懂得的。
端木宏也舒了一口气,觉得这样很好,心里仍然有些暗影,他尽量不那么冷冰冰的,而是关心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谢熏啊了一声,不明白端木宏在问什么,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我叔公布在这边的间客,在刘裕给我们的名册便里,我们有困难时可以向他求助的。我实在不该对你说这个的。”
 
第476章 中邪
天近黄昏,朝会才毕,各位大臣陆续起身离席,只有权翼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
苻坚看见,便也不忙起身,等着无关的人都走干净,开口问道:“敬公,你还有没说完的话要对朕说”
“臣的确还有话要说。”权翼揖礼称是。
苻坚哦了一声,便招呼内侍在阁后重新设案,他下来亲自请权翼一同到新设的案几两边坐下,谦恭地问道:“敬公有什么话可指教朕的,现在时间还早,不妨畅所欲言。”
“后天的无遮大会,臣请陛下不要出席。”权翼毫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地便说道。刚刚朝会里有一项议程,即提到后天将开始的无遮大会,朝中君臣各有参与的部分。
苻坚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像早料到有人会这么说,不怎么惊讶,但也还有些诧异,因为这是信仰知教的权翼所提出来,不可谓不奇怪,“敬公,你可以说说你的理由么”
“陛下也许知道,我自己是入了知教门的在家居士,我出来这么说大概惹人非议,但我绝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有实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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