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苻坚站住,站着想了好一会儿,轻轻叹道:“能出什么事呢”他轻轻地拿开葛月枚的手,往楼下走去。
葛月枚飞奔几步赶上,牵着苻坚的手肘,眼神怪异,口中嗫嚅说不出话来。
苻坚知道她这么依依不舍是为什么,他也牵着葛月枚的手,就在楼梯上坐下,望着她温柔地说道:“会有一天,你会和我一同出去,伴在我身边,让天下的人都知道有你。”
“我知道。”葛月枚有些失神地说道,她靠过去依偎在苻坚怀中,手指在他衣襟上的符文上划过,轻柔地说道,“我还是想对你说,但凡有一丁点预感就胆怯些,掉头就走,这不丢人,就算有侍卫们保护着你,你也要小心点才好。”
“我知道了。”苻坚点头,他本想劝葛月枚不必太担心,但想想这岂是劝得了的,便打消了主意;原本紧张的是他,现在好似紧张转到了葛月枚身上,他自己反而全不紧张了,“我找个理由早些回来就是了。”
说罢他便起身下楼,下到清心殿里,内侍先奉上些吃食用了,接着服侍他重新梳洗,为他穿黄袍,带通天冠。
此时余当也到来,对苻坚禀告出行的状况,还是如之前预计的那样,余当率领内侍二十四人骑马,苻坚本人及四名太监乘云母宝车在前,皇后苟芸敏及其他四位苻坚的妾夫人以及几十名宫女分乘五架车辇跟随在后面;整支队伍由四百名换了缀银布袍披红色长氅的禁军随行护卫,其中骑马擎旗者百人,步行擎旗者百人,另两百人步行携着百面足有一人高的木盾牌。
“带盾牌做什么”苻坚听了余当的报告,有些惊诧地问道,这次去无遮大会,说好了卫队不带兵器,即便他是天王,对方忤逆不得,但言而无信总是不好的;而盾牌到底算不算兵器,这也很费思量。
“手里没点东西,心里始终不踏实。”余当狡黠地一笑,眼神期盼地望着苻坚,希望他不要阻拦。
“城内,离宫城不过……”他本想说百步之遥,心头转了转,知道这也不太对,无遮大会的会场在地图上最接近未央宫宫墙的地方两点之间或许只有百步距离,但论实际的两边路径,
以及现场的状况而言,真的出了什么事,怕不也还是要狂奔上好几里路才能回到未央宫的范围内,谨慎一些是必要的,葛月枚才提到过;他想多半余当也有了什么预感,所以才做这样的预备,“这样也好。”他点头,赞许地说道。
“皇后有自己的车辇乘坐,但入会场时她最好坐在云母车上陛下的身边。”余当凑近苻坚,压低了声音说道。
苻坚一惊,这并非原本的安排,觉得这像是临时加的一般,但抬眼见余当神情忠耿,并不像在作怪,以及他闪念想到这样的确在人民面前亮相的效果更佳,甚至不这么做才是荒唐的;而同时也借此机会和苟芸慧有了接触的理由,一举两得;只是这样仿佛有些对不起葛月枚了。
他稍微思忖,点头称好。
苻坚在前,余当在后,两人出清凉殿,在殿前下阶去,由太监扶他登上云母宝车,余当上马,一队人离了清凉殿前,由驰道奔向未央宫东阙门内的逐月广场,在这里稍微等了一会儿,便接着皇后和夫人们的车辇到来,为首的玉英车帘幕垂下,后面所有妾夫人的车辇也都垂着帘幕。他们这一队也不急着和天王的车队合并上。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余当半踏上云母车对苻坚轻声地提醒,“陛下,你该去请皇后上云母车了。”
“哦,好!”苻坚几乎没想起来这件事,他赶忙撩起袍摆,由余当接着手从云母车上跳下来,走到玉英车
第479章 人潮挤迫
两人相对地站着,在数万人当中,数万人注视着他们,在高台下台阶的口子处,高台上坐着一位红衣法袍的行者。
苻坚从没这么凝视过苟芸慧,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既风韵犹存,又已经苍老。苟芸慧也差不多用同样的眼神望着苻坚。他们的手携在一起,被长袖完全覆盖住了。
“我们,”苻坚脸抽动了一下,有些生硬地说道,“这就上去。”
苟芸慧点了点头。
于是他转身,携着她的手,拾阶而上。
那高台大约七八丈高,台阶不过四十来阶,踩上去晃悠悠的,背完全亮在了千百人的面前,腰不由得紧张地稍微弓起,待登到台顶,苻坚身上已然出了一层薄汗。
道安端坐在台顶正中的蒲团上,望着苻坚和苟芸慧登台,起身合十施礼,两人也赶忙学着双手合十还礼。
“师尊辛苦了,愿师尊……”
“陛下,下去之后立即便走,这里有些状况。”道安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打断了苻坚的问候,神情肃然。实则这完全不必,台下最近的人也在十丈之外,而那些人无一个是知教这边的人,全是苻坚带来的侍卫。
苻坚楞了一下,问道:“什么状况。”
“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道安不动神色,脸稍微望向一侧的远处便又转回来,仍是低首。
苻坚顺着道安扬脸望去的方向,见那是一两百步外的一座高台,那高台比这边这座要略低一些,台顶也是如这边一样的平台,中间有许多面旗帜斜斜地伸出。他不明白道安所说状况为何,但也顿时明白,也立即说道:“有劳师尊了。”说完他便仍携着苟芸慧的手,原路往下走。苟芸慧也赶忙问候一句师尊辛苦便走。
这高台是临时由木头搭建的,台阶十分陡峭,上去时还不怎么觉得险峻,下来时苻坚顿觉不易,须走得十分小心,稍微不小心就容易朝前滚翻下去;以及稍微抬眼便望见台下数千上万人,人头涌动,不由得眩晕,腿上发软战栗,不得不低下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台阶。
“是谁,想要做什么”苟芸慧在苻坚身旁轻轻地问,她倒比苻坚镇定得多。
两人登上如许高的讲坛,和道安行者相对行礼,这已算是在数万人面前公开亮相了,但诏书上说过还要听道安行者讲华严经,如果不听而遽然离去,这看起来还是很怪异,怕是不那么妥帖的,会产生新的闲言碎语。苻坚心中犹疑,想了又想,说道:“道安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们这就回去。”
苟芸慧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两个人两步一阶地好容易下得台来,余当在台下提前一步接住苻坚的手臂,便要扶着他往台下布好的席位去,苻坚此刻心中又再挣扎一次,轻声对余当说道:“不听了,我们立即回宫去。”
“陛下,不如等
一下,先前我们进来时堵塞了许多人在场外,现在出去,正和他们迎面撞上,堵上了就不容易出去。”余当有些为难地说道。
“顾不得了,立即出去,这怕是个陷阱。”苻坚说出陷阱这个词,自己脸色先变了。
余当也悚然而惊,口中称诺,立即吩咐身边两位侍卫朝外跑,令台下到车辇的这段道路上布下的御林军警戒,撑开道路,又令十余名侍卫半围在苻坚和苟芸慧后面,他自己对苻坚说道:“陛下,那我们这就出去。”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得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似乎是婴儿的啼哭,还不明所以,忽见远处人群骚动起来,人声嘈杂,由远及近,正不明所以,近旁站立在外列的御林军队列如同猛地被一阵波浪冲击一样顿时乱了,好几个士兵被外面的人扑倒在地,扭打在一起,还站着的士兵被挤得连退好几步,几乎和保护着苻坚的侍卫背靠背才站定。
这下变生于肘腋,余当也楞了一下,还来不及仔细想,口中已经大喊道:“护驾,护驾,护驾!”
游离在队列中各处的侍卫们反应极快,立即推着身边近处御林军士兵的背往外挤,御林军士兵们也忙拉起跌倒的同袍,拉开那些扑进队列后的平民,揪住殴打几拳便推出去,自己重新结成队列。
这时外面的人群似乎更加激动地激动起来,他们叫喊着,浪涌一般挤向御林军队列,这时候御林军队列有盾的盾结在一起,没盾的手挽在一起,将涌来的人群勉强拦阻住,有些部位道路要宽些,有些则被压得扁了。
“盾牌,向我这边集中过来,”余当脸色铁青,大声地朝队伍外侧吼道。他一边分开被挤得退后的御林军队列,引导着苻坚和苟芸慧向外走,那些围在两人后面保护的人也跟着一起移动,有几人向前移动到余当身边,帮着他推开被人群压得后退的御林军,让通道容得下十数人通过。一面一面的盾牌由持盾人携着由队伍各处向后挤过来,大约有三十面盾牌,他们在御林军和侍卫之间又搭建了一层护卫,慢慢地随着侍卫圈的移动而向外挪动。
苻坚和苟芸慧在最内侧,他们身后还有几位妾夫人和侍女,外面是十余名侍卫,侍卫尽量和苻坚妻妾们相距两步以上,再之外是持盾向外的御林军,他们也和侍卫隔着一步,这实际上是个不小的队列阵了,移动得慢,而同时先前撑住道路的队列少了盾牌的支援,很快便被人群完全压扁,乃至截断。好在只是身体挤撞,并没有人亮出利刃来,偶尔有人倒下被踩踏而尖叫,也很快被拉起来,并没有什么血光,大部分人因此都不那么恐慌,甚至有些人觉得这是个节目般而嘻哈大笑。
除了被围在最中间的苻坚,心情已经由不安转交惶恐,他先能随着余当在前
开路而走上几步,但很快便没那么快了,脚步缓下来,乃至几乎完全停住不动,他心中恐慌极了,知道这表面上只是拥堵,实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自己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入其中。
“盾牌,结阵!”余当大声地朝着被挤入人群当中的士兵们吼道,那些人手中不少持着盾牌,在人群里像是浮木一般,有几个士兵听见余当的后,费尽全力地挤了过来,和队列联在一起,很快他们便被送入到第二层的盾牌阵列中。先前他们出来时共有百面盾牌,这时候这里已经集结了四十来面,这些盾牌联结一起形成了一个坚固的阵垒,垒外是百多人的御林军士兵,他们被外面人群挤压得背靠在盾牌上。
这时候形势愈加的明朗,整个队伍已经被人群完全地围住,切断了回去车辇的路径。
“退后,退后,退后!陛下在这里,犯队列者杀无赦!”每个御林军士兵都朝自己面前挤在一起的四五个人吼道,但没人退后,好像他们背后受了一个更强大的警告,逼迫他们往外逃。说是逃显然也不妥当,每个人脸上都不怎么惊恐,而是木然的,有些人笑嘻嘻的,似乎享受着推挤的趣味;还有一些人夹杂其中,脸上神情阴森等盯着被围在内里的御林军和更里面的人们。
“盾牌,结阵!”余当反复地喊着,他自己先前在盾牌队列之外,几经推搡之后此时改变了主意,挤进盾后,指示持盾的士兵们朝外推进一步,将盾牌外的士兵拉了进来,这样可以两三人一起向外顶着一面盾,比刚刚还要稳固得多,盾阵向外扩张了少许,内部也便要宽松得多。不过队形这样改变之后,便完全无从移动了。
人群直接挤压着盾牌上,有韵律地冲击,但盾阵经过加强之后,盾阵既不容易被挤压后退,也不会被挤开,许多力气在对峙中相互抵消了。
“你,出去,去找外面的人进来!”余当揪住一个侍卫说道,那人赶紧脱下锦袍,挤出盾阵去,挤进了人群里。
僵持了一会儿,一个人在人群中
第480章 回不得头
与清风久别重逢,端木宏有不胜之喜,他脚下如踏着风一般轻快,拍拍清风的面额,伸手便去解它被系着的缰绳,谢熏在一边拉住了他,“我们还是不要动它们,骑去了恐怕没处寄放,另想别的法子吧。”
端木宏一愣,想起昨天下午的那一番纠结,谢熏好像预先就知道,“哦”了一声便要转去取昨天那匹马,又拍拍清风的面额,说道:“我们回头来取你。”眼睛恍然一花,看见清风马鞍另一面露出一支剑柄,心中一喜,“啊”的一声,手已经伸过去拿起了那支剑柄,触手顿时便知道轻重,心中更加狂喜,说道:“是把木剑。”他脑子里飞快地回想,想那定是张子平大哥去寄存马匹时,知道自己一直想要把桃木剑,便为自己预备了一柄,剑和马都到了长安,他自己却埋骨在了中道上。
他取下那把剑,不消细看,已看出那正是一柄道士作法时用的无鞘桃木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伤怀,握在手中,绝不还回去了。
谢熏在一旁瞥见,心中五味杂陈,也不好说什么。
端木宏将剑系在腰间,解了昨天自己骑来那匹马的缰绳,先扶着谢熏跨上马鞍坐好,自己跟着也骑上去。那马鞍两端翘起,平时显得宽阔,此时坐了两人只觉得紧迫。谢熏尽量身子向前倾,端木宏要驱策马缰绳,身体也向前倾,马匹没跑几步,谢熏一半身子不自觉地已坐在了端木宏胯上。
谢熏和端木宏早有寻常的肌肤之亲,可这种姿势还是头一次,这姿势实在暧昧,她觉得端木宏身体热烘烘的,尤其有些变化抵在她身下,心中大乱,身体改向后靠去,上身贴在端木宏怀中,下面才没那么挤迫得难过。
端木宏也是一样,上马时便觉得不对,马跑动两步之后,两人身体摩擦,他已经僵做一团,脸红耳赤,心跳得如捶鼓一般,既有说不出的舒畅,又觉得那地方越来越唐突,虽然被藏住了看不见,也担心那多半会不可收拾,宁愿跳下马来牵着马奔跑,幸好很快谢熏调整了姿势,一团火热才稍微散去,没那么难受,
“对不起,”端木宏低声地说道,“我不是……”他说出口才觉得不如不说,他们才分开几天,又合在一起,接着又是要分开的。
“哎……”谢熏轻轻叹息,她心里也是烦躁不清,说不出什么来。
端木宏不认得路,还是靠谢熏指点方向,兜了一些圈子之后到了西市南边的法华寺外无遮大会的所在,那儿已经站着许多男女老幼,人流如堵。两人在外面将马随意找了个桩子系住,指望出来时还在,不在了也没关系。
场外足有十列队伍逶迤地展开来,他们选了一处最短的队列排上,排了一会儿队列毫无动静,他们前面是一对中年夫妻,抱着一对幼儿,满脸虔诚;后
面是一位婆婆,年纪既老,身体弓得如虾米一般。谢熏见不得排在她前面,忙牵着端木宏的手换到那婆婆的身后,一会儿他们后面又排了十余人。每人对法会各有喜悦与期待,谢熏看得出他们都没读过经书,只是听教唯诺的信众。
等了许久队伍也不见动,谢熏踮起脚往前望,才见许远处有华丽的麾盖和旗帜,显见是天王苻坚和王室队伍正在入场,心中大为懊悔,见端木宏也是一脸的沮丧,要责怪的心顿时软了。
“没关系,后进去比先进去要好些。”谢熏自我安慰地说道,她先这么说,再想想道理确实如此,晚到反而容易找机会挪动位置。
两名身着灰色长袍的人由队伍前面挨个地走来,在谢熏和端木宏面前合十行礼,其中一人笑眯眯地对谢熏讲解道:“会场里人多,恐怕迷路和拥挤,檀伽请披上这个,随时留意自己所在队伍的旗帜,跟随队伍移动,就不会乱了步伐。”另一人为两人各递上一枚布包,以及一条绶带,那绶带绿色质底,当中绣着许多梵文,既美观,又如有法力一般,披在两人的肩上,在另一头打个松松的结。解说完那两人向后面移动,继续为下一位排队的人解说和披上绶带。
端木宏在龙虎山上,也经历过举行形式相仿的法会,参与的信众不过几十上百人,从来不必担心到场的人数过多而拥挤践踏,刚刚看到人多时心里也涌起担忧来,见原来知教人等早有安排,震撼莫名,有如见到了山外的高山。
谢熏捻起那绶带在眼前仔细端详文字,一个字也认不得,她想起那知客的学徒说的要随队伍移动,心里先是疑惑,随即便想明白,对端木宏解说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花样,可好玩得很。”她已经看见会场里有许多旗帜,想来那便是用来指挥信众移动的。以及除了会场中间有一座高台之外,在会场另一边的边上还有一座高台,那高台上似乎站着许多人,许多旗帜,显然便是由高处观察再向下发出指令的所在,油然对这一套运转生出了些畏惧。
“什么花样”端木宏在一边问道,他低头打开了送的那个布包。布袋里装着一本几页纸的小册子,一小包摸起来像装着粟米样的东西,以及一小串木珠子,木珠子被打磨得溜圆光滑,还有一张两尺宽的素色织物,想是用来垫在地上坐的。
谢熏在一边看见,叹服说道:“这一包东西是不值多少钱,但数千数万包,合起来该要多少钱!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端木宏对谢熏这话有些诧异,“是什么”
谢熏指着远处的高台,压低了声音说道:“等下会场里所有人要随着那高台上的旗帜指挥转动,这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其实难极了,这里的知教和建康的知教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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