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两人在浴桶中许久,恋恋不舍地出桶擦干身子,相拥回到床上。回到床上苻融尝试着再来一次,却余勇不继,只好抱着杨诗槐的身体,脸贴在她胸口,慢慢地待气息喘匀之后,说道:“我不能太劳累了,我想,就是明天。”
前半句好像是在为他到床上后的疲软辩护,但重点在后面,杨诗槐懂得苻融这句话的意思,兵贵神速,拖得久了必然容易生变,明天是好的,哪怕今天也好,也来得及。她拘束地抚摩苻融的脸,心中既纷乱又澄净,想,这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么
前一次她被苻融强取了清白之身只觉得痛苦
愤恨,具体是怎样的过程全不记得,伤处愈合花了半个多月时间;前天苻融又把她压在床上,虽然没做什么,却使她一直想,想男女之间的滋味究竟是什么。她很快地体会到,就在刚刚,她仍然还是懵里懵懂的,但也感觉宛如飞上天,随即飞速地跌落下来,跌落下来时满心茫然,竭力想要抓住什么免得跌入到不可知的深渊中。她想到苻融之所以想要谋逆前娶自己为妻,不是为了别的,是他希望在跌落时抓住什么,不论什么也好,这是他自己都或许未必意识到的内心所想,是他心中的一个小人在求救,哭泣着求救,希望有人为他做点什么。
“明天,会是怎么样的呢”她轻轻地问道,手上轻轻地抚摩苻融的肩。
“卯时起,先去廷尉府,处理这些日子积压下的案卷,辰时入宫等待朝会,明天有个朝会,什么时候结束还不知道,大概一上午都在未央宫。中午或许回来,多半不能,不回的话就还是去廷尉府,我这次出去的时间太长,彭淮说案卷足有一百又二十七卷等着批断,下午要去城南看望一位生病的老友,晚上再回来。”苻融说得平淡,有些烦恼和胶着。
杨诗槐不得要领,苻融的勤勉他以往就是知道的,“你刚刚说明天,是不是我会错了意”
苻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希望,明天还是这样的,实际也会这样,我没说的是明天晚上之后的事。”
“之后是什么事”
“你想要知道吗”苻融翻起身,面对着杨诗槐,这是他期待的,期待对人说出来,也期待那个人回应得诚恳。
杨诗槐点头,她在努力使自己不像个奴婢,而是苻融真正的妻子,妻子会做的是理解男人,必要的时候劝他阻他,终究为了救他。
“我会率领家中的侍从和甲士,乘着车驾进未央宫,冲进清凉殿,杀死那个人,自立为天王,这是容易的部分,难的是接下来,处理后面纷乱的局面,朝中的大臣们,将领士兵们,和人民,以及宗亲,尤其是在洛阳和襄阳的两位拥着重兵的王子,大概会乱上一阵子,但不成问题。”苻融缓缓地,沉着地说。
这是前天苻融已经说过的事,只是更具体了,杨诗槐能想象那情景,苻融穿上了铠甲,站在马车上,马车出阳平公府向未央宫奔去,马车后跟着数十名佩剑侍从,侍从后是百余名甲士,人数不多,但也不少,他们从东阙门进去,未央宫禁卫军虽多,但没人敢阻拦;他们一直奔到了清凉殿前停下。她只能想象到这里,接下来就仿佛画面卡在那里,时间凝固,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而她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以及如果不这么做,在苻融身上会发生什么,她当然不会劝阻他不那么做,她有什么资格呢
苻融感觉到杨诗
槐几次欲言又止,他揣摩着原因,体贴地说道:“你该叫我博休。”
杨诗槐吁了一口气,展颜而笑,念道:“博休,博休,博休,”连念三遍,沉醉其中,“我要说的只是,你小心些,我等着你回来。”
苻融有些失望,这答案不是他希望听到的,但他也知道不能冀望太多,凑过去亲亲杨诗槐嘴唇,便睡回自己那边的枕头,侧躺望着妻子,不一会儿便发出鼾声来。
杨诗槐起身灭了桌上的烛台,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也没有真的翻来覆去,只是心中有个人翻来覆去,颠倒难眠,到半夜不知何时才睡了一小会儿。
天还蒙蒙亮,她比他又早醒来些,听见奴仆们在前厅里布膳案的走动声,有人在外面敲门,提醒道:“殿下,寅时三刻了。”连唤了三声,苻融却还没醒来。杨诗槐赶忙去推他,苻融一下子坐起来,听见了门外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说道:“别吵!”他以为杨诗槐还睡着,扭头见她已经坐起来,打着哈欠问道:“我吵着你了么”
“没有呢。”杨诗槐小声说道,在床另一边下床小跑着去点亮桌上的灯,到门口收拢侍女们送来的新衣捧到床边,侍候苻融穿上。
苻融拉着她的手出了卧房,走到前厅在膳案旁坐下,说道:“我本想让你多睡会儿,但想到以后未必有许多时间,还是一起用早膳。”
这话对别人说还好,但刚刚明明是杨诗槐先醒,唤了他起来,还为他穿衣,怎么成了他想让她多睡会儿杨诗槐心里想到这个,稍有争辩,但也点头。她记得往常多数时间的确是苻融自己先起来用膳的,夫人会睡到上午才起,两人的节拍是不合的;自己成了他妻子,今后当然要每天早起和他一起用膳,但今后还能有多久
苻融的早膳是一叠锅摊奶酪蛋饼,一壶羊奶,一桶稀粥配上各样醋渍的瓜菜,杨诗槐不知以前是怎么的,她亲手把蛋饼撕作一块块的递给苻融,苻融也一块块地接来吃,一边喝些稀粥,不怎么吃菜。吃完,不多说什么,匆匆穿上奴仆送来的官服离去。
杨诗槐不知道夜里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此时只觉得头昏眼花,她请厨房送餐的奴仆尽快把膳案撤走,自己回屋去睡。才回到卧房门口,见几个往日皆为姐妹的侍女,从彤、沛菡、红拂正在屋中收拾,从彤和红拂一人卷起昨夜苻融和杨诗槐用过的被褥丢在担子上,一人正趴在床上在铺新的,听见门口动静,齐齐地转回头来看,杨诗槐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场面顿时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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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阖墙I
夤夜中,两百四十名甲士手持盾牌,腰间挎着朴刀,整齐地列队立在阳平公府墙外空地上,都是朝廷配属给苻融的御林军甲士,可入未央宫。一墙之隔的府内也有一块空地,二三十名苻融自己的侍卫骑在马上散乱地站着,望向空地的中央,那儿十余名阳平公府府官正在由奴仆给披挂盔甲,扶上战马。这些府官里半数是跟随苻融在军中,半数只是民政和内务,平常不习弓马,但既然是要谋逆,必然要全力一击。
阳平公府司马胡焘原本预备了车驾,苻融将坐在车上进未央宫,这也是平时进宫的做派,但苻融披挂上鎏金宝甲,手擎钢枪,背悬长弓,再上那辆雍容华贵的车,就显得实在格格不入,根本不登对的了。在选择穿文官的袍服和武将的甲胄之间,他飞快地选择了后者,令胡焘将车驾移开,牵来一匹悬着皮甲的战马骑了上去,骑上之后,他将钢枪横在鞍前卡住,取下背后的弓,先拉了一会,又在腿边的箭壶里取了一支箭,搭箭张弓拉成满月,瞄着墙边上的一处靶子射去,此时已经后半夜,借着月光和火把的亮光不足以看清那么远,他凭着那靶子的轮廓和平时的印象控弦而发,不指望射得中。他已经搁下了弓,低头整理胸甲上的一处卡扣,一会儿两名侍卫抬着靶子气喘吁吁地飞跑过来,将靶子呈递在苻融马前,喜悦地禀报道:“殿下,正中靶心!”靶子上果然一支箭插在圆心上,不止是准,而且力道强劲,小半支箭都没入了靶板中。
早二十年的话,苻融弓马纯熟,在白天有把握飞射中靶,在苻氏子弟中排名第一,但他已经有将近十年未上阵,上一次射箭还是五六年前的事;这若在平时,苻融便一马鞭子打过去,怒斥其伪了,此时却绝不能这么做,立即取弓举过头顶,大吼道:“好彩头!”旁边府官和侍卫也纷纷举拳举刀,应和地喝道:“好!”
“今日,诸位把命交给我,我无以为报,惟愿我做的判断是对的,我们做的事因此是对的,有利天下黎民,不至沦入涂炭中。”苻融待所有人都披挂好甲胄上了马,列成两队在他面前,大声地说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我不是图天王之位,位跟得我久的人已有二十余年,最近跟随我的也在五年之上,我的为人诸位都知道,不用多说。我这么做,是为了在那个位置上能够除弊革新,改天换地,使汉晋以来的乱象从根本上不会再有,不要再有诸侯的纷争,不要再有豪强横征暴敛,不要再有杀戮和欺凌,为善者将得到奖励,为恶者必被惩罚,这是天地原本该有的正道!”
他停了停,环顾两边,接着说道:“最终,你们不会只落得一个背叛今日誓言的王或着皇帝,而会得到一个信守诺言的贤
者,贤者,不是天王,不是可汗,不是皇帝,这些狗屁东西今后将不会再有,这是我对诸位的血誓!”他拔出短剑,伸出手在剑刃上抹了一把,顿时鲜血涌出,也不包扎,张开手面对众人,任掌中血流洒落在地上。
血先流得急促,慢慢地淅沥起来,等完全停下来时,苻融有些头晕,摇摇欲坠,这才算誓盟已毕。他接过祁宪递的丝巾在手上缠紧,不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便往外走。他原本想在出发之前回到家中,和妻子坐一坐,喝一杯酒道别,但二十几年的老妻舍他而去,新妻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懂得。
道别,不是他有可能回不来,那可能性小得几乎没有,但那个忠耿纯善的人出去后便再回不来了。
他行在前面,两名侍卫稍微突出在他前面一些打着火把照亮路面,接着便是十余名府官跟在他身后左右,再接着是众多侍卫们。一行三十几人骑马由侧门出了府,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的甲士卫队并在骑队后面,总共也只有不到三百人,浩浩荡荡地向未央宫行去。
道路宽阔,夜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们,行不多时队伍便到了未央宫东阙门外停下。祁宪上前唤门,守门的校尉左喻令禁卫军将门微微地打开一条缝,几个禁卫军在门口站着作势抵着门,但不出力,祁宪飞快地跳下马推门,一人之力便将门推开了。待门一开,苻融策马跃入,后面府官侍卫跟上,接着甲士队伍也入了东阙门,无人阻挡。
左喻急匆匆地奔到祁宪面前,低声说道:“上半夜王侍中和宝公主也叫开门进来了,说是张夫人有恙。”
祁宪哦了一声,立即翻身上马,飞快地赶上苻融,把左喻的禀报对他说了,苻融一愣,问道:“他会有什么事”
“大概是巧合。”祁宪不这么认为,但也没有更多的想法,此时做不了什么变化。
东阙门进去,苻融走过无数遍经过前殿、正殿,椒房殿到清凉殿的道路,闭上眼也不会迷路,但这次和以往迥然不同,细碎的马蹄声对宫中而言是极忌讳的,何况是夤夜时,这些都使他既兴奋又恐惧。经过前殿时有巡逻的宦官藏在园圃后面,不敢露面阻拦,却藏不住灯笼亮着;过椒房殿前面时,躲闪不及的几个宫中侍卫索性停住脚步,背对着汹涌而来的骑队,往常也有过阳平公府的队伍深夜入宫,但全都是步队,人数也没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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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阖墙II
“赶来,是为了什么”王休语气也冷淡下来,反问道;他开始时是迷惑的,这时候看清形势,不明白也明白了。
苻融锐气顿挫,停了一下,说道:“那你要向我禀报什么”
“陛下没有死,他复活了过来,刚刚我们护送着陛下进宫来,制住了耿鹄,这时里面坐着的人已经是真正的陛下本人;殿下最好立即撤回兵马,就还有转圜的机会。”王休压低声音,但字字清晰无比,威严地说出来。
苻融每个字都听到了,但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全不明白,他心突突地跳,瞬间经历了春夏秋冬,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既喜悦,又失望,像天空的鸟群聚散,火焰熄灭,像春水忽生,像大地整个翻转过来,压在了他的头上。复活,这多么可笑,居然王猛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脑子里混乱了片刻,不能说话,随即醒悟过来,只觉得王休编了个弥天大谎,如同正是他策划了姑臧的一石二鸟之计,那事还来不及算账,第二张网已经向自己迎面兜来。
“是这样啊……”苻融沉吟着说,他回头去看祁宪和众人,众人隔得不太远,但王休压低了声音,多半没人听见什么。
苻融转身,迈出一步,似乎已经要走了,却奋力振臂一挥,手中钢枪划出刚猛的风声反手砸向王休。王休毫无防范,顿时被铁枪枪杆砸在肩膀上,啊的一声惨叫,向一边跌去。这边祁宪已经飞扑上前,一拳将已经倒地的王休打晕过去。
侍卫们仗剑冲到殿门前,也不莽撞地往里冲,掩护着一人上前蹬开殿门空荡荡。刚刚退进殿中那三人中一人跳出来,立即好几剑由不同方向同时刺去,那人机敏地格挡开一剑,躲开一两刺,没躲开其余的,顿时被刺中,惨叫着倒地。剩下两人不敢出来,仗剑堵住门口,但殿门宽阔,苻融这边人又多,只一两个回合,三四个侍卫看准空隙同时仗剑上前乱砍,将那两人逼退好几步,立时便突破了进去。
殿中两侧青铜灯台参差亮着半数,虽不算十分光亮,却也足够照亮。先冲进来的侍卫三人围攻一人,四人围攻另一人,那两人藉着厅中的柱子,案几,灯台闪展腾挪,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稍微拖延便被砍倒一人,另一人被荡飞手中剑,被剑指着咽喉地制住。苻融这边有一人被刺伤手臂,只是皮肉浅伤,还能好好地站着。
苻融背提长枪,由殿门外走进来,侍卫们在殿内前厅围成一个半圆,默然望着中间陛台上。一人弓腰坐在陛台边沿上,神情凶狠,全身血污,手中握着一柄被血染得看不出形状的小刀,一人被绳子紧紧绑缚着歪倒在地,脸上给划了许多刀,血肉模糊,浑身是血,胸口起伏,明显还有活着的气息;一人身穿着金鳞甲横躺在两【!#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三步外的一摊血污中,一动不动。
两个人站在陛台之前,相互扶携地站着,她们既想逃离台阶上坐着的那人,又想为他挡住冲进来的众人。一个是苻锦,另一个是她的姐姐苻宝。
苻锦身穿寻常宫女的素色裙襦,手持匕首横在胸前,嘴唇紧闭,神情悲愤望着地上;她身边是身穿着白色华服的苻宝,紧紧地挽着苻锦空着的手臂,乞怜又悲哀地望着分开侍卫走到前面的苻融。
“宝公主,你的夫婿好好的,没事,你别担心。”苻融先开口说道。
“多谢……叔叔,”苻宝低低地吁了一口气,一桩担心才落地,另一桩又浮起来,“没事就好,可是……”
“叔叔,你是来篡位的么”苻锦冷冷地问道。
“你是知道的,锦公主,那个人并不是你们的父王,我来这儿,是为了纠正往前的错误的。你们都离开这儿,回到你们自己的家里去,明天什么都好了。”苻融对苻锦说道,望着台阶上坐着的那人。
那人——这时也抬起了头望向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对他所说的“明天什么都好了”的嘲讽。
“叔叔,我昨天找过你,你不肯见我,我正是要告诉你,我父王他复活了,你不必再做你现在在做的事!”苻锦声气消沉地说道,说的也和王休所说的一样。
苻融可以做得到,只消他手一挥,身后的十余名侍卫一拥而上,苻锦即便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但一定连一个侍卫也挡不住,苻宝更不用说。侍卫们可以直接了当地把坐在陛台边的耿鹄拿下,一切便都结束了。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想到,原来坐着的那人不是耿鹄,是被王休和苻锦说成是死去又被复活了的苻坚,自己的哥哥,而那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的人才是耿鹄,他们已经先自己一步做到了,这下更为踌躇,心想,这结果难道不是我想要的,如果那人真的是我复活了的哥哥,难道我真的要推翻他,自己坐
第507章 望长安
转过一个隘口,道路下行,遥遥地望见长安城墙的时候,淡淡的喜悦之余,一个疑问不约而同地在两人心头浮起,我们为何来这儿两人默默地想,想自己千里万里来这里的理由,也想对方之所以来这里的理由,许久没有言语,又几乎是同时叹了一口气,以及同时注意到对方发出了叹息,不由得恍然。
“你在想什么”于宜轻轻地问。
甘璎也想问于宜同样的问题,但被他抢了先,没法再问出口,继续悠悠地想了一下,答道:“我在想,长安很好,但并不是我的目的地,我不会在这儿停下。”她说这话时并没想到苻坚,说完了才想起,想起自己是应该感到悲戚的,悲戚的情愫隐隐有一些,但远不到可以左右着她的程度;才十来天,这么快她已经几乎要忘记他,他答应要在未央宫里给她新起一个宫殿,而他死了。
“目的地,你是说泰西封么”于宜接着又问,既澹然,也惊讶。
“泰西封,泰西封……”甘璎重复地念这个地名,五味杂陈,她只是听过这个地名,全然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以及和自己究竟有什么用的羁绊;现实一点考虑,她知道自己既不懂波斯语,也没有可能在那儿找到任何人可以投靠,那只是含含糊糊的一个念头,只要自己不蠢,实在不该想着去泰西封。“我要是男人就好了。”她感叹地说,觉得这样的话自己以前似乎对于宜说过,也许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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