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于宜心突突地跳,那不完全是他的心跳,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一阵清风夹着芬芳的气息由人们头顶上吹过,一切忽然停顿下来,这次并非光影和声音消失,而是所有人忽然停了下来,松开拳头,愣愣地站住,不知道自己因何而这样愤怒,为何在这里。在先前的撕扯斗殴中倒地的人们被来的人抬到路边,有数十人之多,由人守着他们一个个地醒转来,自行离去。
于宜差不多最后一个醒来,和守着他的人点点头,心照不宣地离去。那几乎使世界毁灭的力量沉甸甸地挂在他心上,如果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站在边缘,亲眼看见了世界几乎熄灭的那个人,心中恐惧得深沉;他身也疲惫,心也疲惫,唤了辆马车送他回去。回去东市客舍的路上他一路思索,精神损耗,有如大病一场。甘璎一夜半睡半醒,等得憔悴,见他回来病容满脸,心疼地抱住他,责怪地说道:“你怎么能让我这么担心”
“那无遮大会是什么时候举行”于宜半躺在床头,先问道,这是他一路在想的问题。
“就在明天。”甘璎跪在于宜身边,不情愿地答道,她关切地望着他,迟疑着在等时机又说别在管这件事的话。
“我有个想法,”于宜微笑着说,有些玩世不恭,“你要认真地听,不要轻易地说不。”
甘璎不说话,稍微偏头望着于宜,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那个人……法华寺后院的那个人……”于宜琢磨着,有些费解地说,目光游移。
甘璎打断了他,“胡图澄,我设法打听到了,那个人,他名叫胡图澄,足有一百多岁了,如果还活着的话。”
“他没有活着的么”于宜有些迷惑。
“我不知道,问到这个已经很辛苦了。”甘璎放松了些,稍微撒娇地说道,脸上泛起红晕来。
“好吧,那也不重要,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坏人了,他会在无遮大会上做很坏的事,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制止他。”于宜思索得也很辛苦地说道,“昨晚上
我没回来,追踪着他手下的一个懂得幻术的人,针对一个外国来的传教者。不知为什么,胡图澄没有直接对那人下手,而是用幻术制造了惨烈的谋害,然后煽动义愤的人们去杀那个传教的人。”
甘璎怔了一下,脸色发白,她没想到昨夜于宜经历的是这样诡谲的事情,显然他还没说完,“你救了那个传教的人”
“不是我,是龙,龙制止了他们。”在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于宜对甘璎说过在金镛城内发生的事,他就不用再详细地描述过程她也明白。
甘璎轻轻叹息,“那么,现在该说你的想法了。”
“那个外国来的传教者,名叫苻镇,”于宜字斟句酌地说道,有些念头还在他心头纷纭着不能定,“我想胡图澄要杀他是有原因的,也许这是胡图澄预备在无遮大会上动手做的准备之一,我想我们要做的是,”在这里他停了许久,才接着说道:“苻镇本身会去最好,如果没有,我们就设法引导着他去无遮大会,令他们对上,令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就可以省许多力,或许可以做个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
甘璎点头,“我不能说不的是什么”
于宜有些贪恋地望着甘璎,这是他从未流
第510章 老子的三态
月光下的荒凉旷野中,于宜跋涉了许久,身心俱疲,终于逐渐接近了那个人。他踩着松软的砾石表面继续走近那人,那人转过身来,望着于宜,那是一张他熟悉的面孔,稍微吃了一惊,但立即便释然,知道那并不是杜子恭,只是看起来有些像。
他既疲惫又兴奋,心脏还疼着,但已经是陈旧的伤痛,没那么新鲜,他充满期待地望着那人,他知道那是谁,他们相对地站着,相距三四步。
“你走了很长的路,看上去很难过,为什么”老者先开口问道,目光既冷漠又怜悯,
于宜很想坐下来,甚至干脆躺在砂砾上,那是最好的,但老者站着,他也只能强自支撑着站住,“我的龙,他离开了我,为什么”他直白地问,不转弯抹角。
“龙怎么会是你的,他们是自在的,你应该问你自己的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老者摇头,和蔼地,和而不同地说道。
这回答不出于宜的意料,但没什么用处,他稍微思忖,问道:“就算我说得不对,那他为什么会离开,为了什么”
“我不是他,不能代替他回答,但我想他很失望,失望极了。”老者稍微皱眉,总体上仍是澹然的。
“对我失望么,我做错了什么”于宜自自然然地问出来,问出来才觉得这格局何其之小,根本是个错误的问题,但已经没法改了。
“可能是对你,也可能是对别人,对整个世界失望。他只是一条龙,是重新孕育出来,正在成长的龙,即便他成长为龙,也不是神,他会愤怒,也会失望。”
于宜觉得有些新鲜,在《老子五千言》里有的只是天,天之道,并没有提到神;他甚至想到,老子在这里提到的神并非后世的人们所信仰的三官神祗,而是别的;后世的人们篡改了老子的原意,而他拿这些自称信奉他的人们没有办法。
“你也会失望么”于宜轻轻地问道,问的既是他的当时,也问自己所处的此时。
“会。”老子答得简单。
“要怎样才能不失望”于宜问道,犹如在问如何能找回离去的龙。【! &&最快更新】
老子轻轻嗤笑了一声,望着于宜,“除非你觉得失望是不好的东西,我如果是你,就不会这么想。”
“失望难道是好的么”于宜不解地问。
“我不会这么说,我不会说希望是好的而失望是不好的,它们都是自然而然的一对,就如同生和死。生是好的,死也并不坏,用好和坏来描述它们是不对的。”老子谨慎地,嘟囔地说道。
“难道……”于宜心里有朦胧的结论,但不知道是否找到确切的措辞,犹豫一下,“难道人们趋利避害也是不对的么”
“这是不同的,趋利避害是人们自己的自然而然的愿望,但未必能如愿,犹如人渴望长生不死,这是人自身之道;憎恨死,
却没法不死,是天之道,人之道论善恶,而天之道是不论善恶的。你问怎样才能不失望,是以人之道挑战天之道,怎能不失望”
“天之道,就是神之道么天和神有什么区别”于宜又问道,这并非他历来关心的问题,只是有感于老子提到了神,油然而生这个疑惑。
老子,不,杜子恭脸上同样也有些迷惑神情,思忖一下,摇头答道:“关于所谓神,我怎么会比你知道得更多呢”
于宜不知为何舒了一口气,对面那人的脸闪烁了一下,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好像杜子恭的形象只是前一个伪装,这时才恢复为原貌。天光飞快地变亮,太阳展现在天上,大地染上了金黄的颜色,他们置身在一片广袤的麦浪里,空气中弥散着麦穗的芬芳滋味。
于宜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别的问题,他明明是老子,但先有杜子恭的形象,这时变作了胡图澄,“我为什么会梦见你呢”
胡图澄咧嘴笑了一下,和颜悦色地答道:“我想,这是因为你畏惧我。”
畏惧当然了,于宜的确畏惧他“在这个世界上,有神么”他继续前一个问题,杜子恭没有能解答这个困惑。
“你希望有么”胡图澄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于宜知道这样的面目的老子会说什么了,那也不是老子在问,而是自己在试着回答这个问题,毫无疑问,他希望有,不论是三官大帝,还是别的神祗,任何神祗都是活在世间的人们的某种希冀。
“希望。”他诚实地回答道。
“但你也感觉到困惑,为何世上有不同的神”胡图澄面带嘲讽地接着问,好像攻守之势发生了变化。
“因为世上有不同的人,所以才有不同的神。”于宜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那么,这些不同的神都是真神,还是一些是真,一些是假,或者,全都是假的”以胡图澄面目呈现的老子继续问,毫不停留,“三官大帝是真神还是伪神,龙呢”
于宜恍惚了一下,觉得对面的那人才是自己,而自己是自己面对着的那人,他像自己一样无知。他呼吸紧促,身体晃动着,像是要醒过来,他知道这个,赶忙深深呼吸,心想,不可被难住,随便说点什么都好,没有对错,这根本没有对错,甚至答非所问也是好的;“都是真神,他们就像你一样,面对着不同的人呈现不同的样子,他们是同一个。”他比自己想象的答得更好,神是这样,龙当然也是这样,这一点他选择不说出来。
“不同的样子,的确,不错,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照你看来,这是人的选择,还是神的选择”胡图澄似乎惊讶,似乎满意,言辞上的攻势稍缓,语气像是不论于宜回答哪个都是可以接受的。
“人的选择。”于宜说道,仿佛一脚由
悬崖边上踏出,脚下虚空,悚然而惧,“不,是神的选择,世上有不同的人也是神的选择。”他说出来,满意这个答案,脚下的虚空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支撑起来,如履平地。
“神为什么这么做”胡图澄眉毛挑了一下,嘲讽地接着问道。
“就像……就像……”于宜艰难地说道,脚下的石头飞走了,他悬在半空中,他首先想到的是农舍里养的猪、羊、牛、马,人因为用途不同而驯养了各样家禽牲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他知道这譬喻是不对的了,“就像万事万物,神喜欢多种多样。”
“照你这么说,人和万物是平等的,都是被神所创造,如果这是真的,神自己又是被谁创造”胡图澄思索着,轻轻摇头,他好像也为问出了从未问过的问题而惊恐。
于宜想起面对前一个老子的形象时自己问的问题,天和神有什么区别他无师自通地想到,老子的天是虚空,不具有人的形象,情感和**,善恶和虚荣心,无限大而无限小,不论哪一种神都不是这样的,如果说神是天的创造物呢这是说得通的。但也说不通,无限大而无限大的虚无,为什么要创造有形之物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天光又飞快地变化,变作黄昏前的柔和光线,金黄的麦浪消失,他们置身在盛开着无数鲜花的原野上,五彩绚烂,蝴蝶翻飞。他面对的那个人的样子也一起换了别人,是张年轻得多的脸。于宜知道为什么是他,以及不用再问为什么是你。
“接下去的变化会是什么,增加还是减少”于宜喃喃地问,他知道即便面貌不同,那还是同一个人,“天创造了不同的神,神又创造了不同的人,接下来,天还会创造更多的神和更多的人,还是会停下来,没有新的
第511章 聚散
车上的人已经太多,腾挪不出位置来,车夫招呼于宜过来坐在他的旁边,于宜忙登过去登车,坐在车夫身旁。车夫打马扬鞭,两匹马碎步跑起来,向北而去,不多时便到西市口。谢熏虽然伤心得麻木,却是车上唯一出声指点车夫赶车方向的人,她要车夫折向雍门。车夫遵照谢熏的安排,一路赶车行过西市,很快便到雍成门。雍成门只有十余个城兵如常驻守,城门大开着,也没有设置拒马,见载了许多人的马车要出去,也不拦阻检查,只挥手让他们尽快通过。
出了雍成门,车夫全力打马奔行,行到已经没有了驰道才放缓下来,按谢熏指点的方向又行了许远,到一处少有人住的小村庄,在一所农户院子外停下。谢熏招呼众人下车来,由于宜背着伤者进院子;院子里奔出两个人帮忙,一起将马车上的两具尸体小心地移到院中。
谢熏从身上取了一枚金裸子塞在车夫手中,叮嘱他切切不可将送他们来此的事说给别人听,说了恐有杀身之祸。那车夫说自己在无遮大会上运送物资,本来就是出力帮忙,送他们出来也不算有折耗,只算积累福报,绝不肯收钱。谢熏再三坚持,说就算是用这块金子换他装聋作哑,不然就只有当场杀了他才放心。车夫一惊,赶忙收下金子上车打马而去。送走车夫,谢熏这才进了院子。
苻锦和李彦只比他们早到一丁点,原本在城中预备晚上偷运苻坚进未央宫的事,听说无遮大会上出了袭击天王这样的事,两人顿时想到城中一定即刻加强警戒,连同未央宫也一定如此,今天晚上决计是没法按计划行事的了,赶忙出城来告诉父王要推迟。出直城门时被盘查许久,好不容易才出城来,没想到苻坚身边一个人也不在。苻锦正和李彦商议接下来是否要转移藏身地点的事,却听见院子外人马喧嚣,有人背着一个重伤的人进来。她忙将苻坚隔壁的屋子腾出来让伤者躺上床,接着进院来的人中有她认得的姚玉茹和不认得的几人,一起抬着两具尸体进来,死去的两人一个她认得,正是离去的端木宏,这让她不知是伤心还是担忧,另一个女子却不认得;随后走进院子的女子苻锦偏偏又认得,是和父王于洛阳城外时在一起的甘璎。她之前对甘璎没有特别的厌恶感,还有些感激她陪伴着父王,此时见了却只觉得满心的不快,理也不理,只当作不认得。
谢熏最后一个进院子,见端木宏被陈放在院中,和另一个女子摆在一起,恼怒地嘟囔一句,走去先前她和端木宏住过的房间将床铺收拾出来,回院子招呼两名男子要将端木宏抬进屋里,这时才看清其中一人是于宜,楞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于宜早见了谢熏,也看见端木宏胸口
的箭,以及他身体的姿势和脸上状况,显然是已经死了,先嗳的应了一声,附身过去对她低声地说道:“端木兄弟已经过去了。”
“他只是……只是……”谢熏有些迷糊地喃喃说道,她并非不知道状况,但还存着万一的念头,眼睛朦胧地说道,“他受了很重的伤也能自行痊愈过来,他没死。你们快来帮我抬一把。”她已经半跪了下去,抬起端木宏一边的臂膀。
于宜还在犹豫,李彦不说什么,径直走到端木宏身边蹲下,一手揽在端木宏臀部,一手拦住他的肩膀,独自便奋力将他抱起来,站起来便往谢熏刚刚收拾的房间去,将端木宏轻轻地放在床上,顺好头肩的位置,将薄被搭在他心口。箭没入了端木宏胸口一半,箭尾将薄被撑得高耸起一块来。他抱起端木宏时,感觉端木宏身体已经完全僵硬,这一定是死了,但显然谢熏是不信的,心中感伤,但并不说破。
谢熏跟在李彦身后要进屋,于宜快步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这句话毫无意义,他是知道的,但此情此景他必须做点儿什么。
“你让开。”谢熏愤恨地低吼,她脚下左右绕了两下,于宜始终拦在前面,她忍住了用手去推他,拳头攥紧。
“如果他能活过来,你不用进去也是可以的,这不取决于你,你知道吗”于宜深切地望着谢熏,轻轻摇头,换了低沉的语气接着说道,“实际上,你该回到江南去,回到你父亲身边,我可以一路护送你。”
谢熏冷笑一声,心中却空荡荡的,不知该说什么。她退后一步,左右看看,院子里只有她不认得的那个年轻女子的尸体,她身穿着黄色的襦袍,胸口附近的衣衫上有一团血迹,那血迹的模样她似曾相识一般,除此之外别无伤处。谢熏心中一动,不再坚持去看端木宏,蹲下身去仔细地看那女子致命伤处,见衣衫破处裂得参差,一看就不是利刃刺入的割裂平整,正像是端木宏的木剑剑尖以速度穿刺的情形,心中明白定是端木宏亲手刺杀了这女子,而他胸口中的那一箭自然是来自姚玉茹;顺序一定是端木宏先出手,姚玉茹报复在后的。想明白这一点,她顿时灰心,即便不知道高台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隐隐猜到端木宏多半未必占着道理,或许是枉送的。
她出身在南方世家高门,又有个名将父亲,自幼便心高气傲,绝不肯轻易将悲喜流露在外,此时虽然心如刀割,以及觉得未来黑暗一片见不到一丝光,此时此地只欠一个人可以伏在他身上痛哭,脸上挂着寒霜,站起身来,对于宜淡淡地说道:“我不会回南边,你也别再惦记那件事。”
“我不会缠着你。”于宜飞快地说道,他仿佛看见孙玥对他说“你对我的好,我会
一直记得”时的神情,那是孙玥最后对他说的话,和此刻谢熏说“别再惦记那件事”仿佛一对不工整的对仗;孙玥没喜欢过他,永远也不会,如果她还活着,世事转换之后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景,这挫折他已经习惯。
谢熏点头,她记得苻坚所住的房间,转身走了过去,推门进去。苻坚坐在床边上,他面前站着一名女子。谢熏开始还不认得,随即才认出那是甘璎,正是自己邀请她加入到来长安的旅程。两人正说着什么,见谢熏进来便停下,扭头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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