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是我们落后于时代了。”张延说着，有些黯然。

    “你觉得分得清楚更好”

    “墨家衰落是有原因的，这也许是其中一环。我稍微觉得可惜的是云中邬，它是这样的精巧又恢弘，却只落得

    个这样的下场。”

    “这里虽然隐秘坚固，可是太坚固，也是一个自囚之地，你们所有人都自我囚禁着，只有郑师弟靠着火气球和飞翼才是自由的。”

    张延点头说道:“所以说，今天的变化虽然死了不少人，虽然出乎意料，但也是各方都在等待的变化。不惟羯族人想出去，我们也想。我爹一辈对生命的感受和我们有大不同，他们甘心情愿的自囚起来，自成一统。但世界那么大，年轻一辈，不论是羯人还是我们，虽然看起来各有不同，人不同，理由也不同，但想要出去这一点是相通的。”

    张延说得语焉不详，包含着对浩劫的憎恶与对师弟侯泰山参与其中的理解，这些是姚玉茹所不知道的，姚玉茹只听明白了大略，被囚禁和渴望突破囚禁，获得自由，这是她与有戚戚焉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地想，张延说的我们，其实是不包括赫连琴的，她的职责所司让她看不到其中的关键，而拼命地去阻拦，仿佛她真的能阻止什么。

    郑柯也捧着许多木炭来，他和张延一起装填好木炭之后，三人站进火气球，郑柯合上护栏。姚玉茹说道:“郑师弟，先前我说是到金城郡，实则是到金城郡下的榆中城，不知道榆中在你的图上可有标注”

    郑柯查看了一下手中的地图，点点头，说道:“有。”

    姚玉茹放下心来，扶好护栏。

    郑柯点燃火桶，同时踩踏着鼓风机在火桶底部吹风，火桶上火焰喷出的热风将布幅逐步灌注成一个大球的形状，由平放着变为竖立。夜里姚玉茹并没看见那球体有多大，在这个时候，她才看到这个由布缝纫而成的球体的全貌，比她任何想见过的物体都大，比天水郡的城楼还大，这让她想到魏鸣制作的巨大机关体，和前天晚上所见到的可以潜入水下的龟船。所有这些，藏在一个封闭的山谷之中，和偶然踏入的天界，于世人而言，又有和区别呢他们显然低于神仙，而高于一般的世人，可谓半神半人。

     




第160章 降临
    他们在半空中简单吃了些饮食，到下午光景，郑柯开口说道:“我已经望见榆中郡的城墙，我们该找个什么地方降落下去”

    姚玉茹想起郑柯先前的警告，不可让地上的人看见火气球，她正要顺口说出找个隐蔽的所在降落就好，但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说道:“郑师弟，你能操纵着火气球降落在人最多的地方么”

    郑柯吃了一惊，说道:“可以当然是可以，但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停下来望向张延，祈求他开口说点儿什么。

    张延立即便明白了姚玉茹的意思，说道:“你要让众人看见我们从天而降，你是想让榆中的那些人都敬我们是仙人么”

    姚玉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迎着张延，不躲不闪，说道:“你觉得这是不好的么会因此而看低我，觉得我是个骗子么”

    张延哑了一下，对她诚恳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当然觉得这是不好的，但你想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用心。”他转而对郑柯说道:“你绕城一周，看看哪里人多，如果找不出一处人多，我们就降落在城墙最大的那个门楼上。”

    郑柯不假思索地答应，他操纵着火气球开始绕着榆中城墙环飞，榆中城极小，不过是卫城的规模，很快郑柯便看见城墙西南角外两三里有一处平地，那里正聚集了许多人，不知正在做什么。他虚着眼看了一会儿，指着一处对张延说道:“那里有许多兵，兵之外还有许多平民。，那里看起来人最多。”

    张延催促他说道:“靠近一些再看。”

    郑柯稍微抗拒了一下，立即照办，他将火气球飞得更近，这下张延和姚玉茹也能依稀地望见，见郑柯所指的那地方，一共大约有好几千人，一小部分是士兵，分成许多小队，围成一个方框，两边为骑兵，两边为步卒。士兵围着的方框中间，大约有两三千人坐在地上，其中又有几十人坐在前面，这几十人之前是一小块空地，空地中堆着一个柴火堆，柴火堆上立着一根柱子，柱子上绑缚着一个人。空地另一侧坐着十余名装束整齐的人，他们身后立着一队士卒，半数骑马擎枪，半数持长刀伫立。

    张延有些迟疑，对姚玉茹说道:“这里人倒是多，但我们不该在这里降落吧”

    姚玉茹内心已经紧张得发抖，她咬住嘴唇，说道:“狐狸使交代不了奶奶要我回来的缘由，但想必是有事，那这里或许就是事情正发生着的地方。我已经误了许多时间，再舍近求远，奶奶该怪我了。”

    张延心中有许多不安，但他没有反对，他对郑柯说道:“等下你别等火气球落地就把我们放下来，然后飞上空中，在半空中悬停着，观察照应。”

    郑柯愣了一愣神，随即明白过来，说道:“好。”

    他拉动摇杆，火气球朝士兵围着的空

    地中飞去，这是他头一次在云中邬之外的地方距离地面和人群如此之近地飞行和降落，心情紧张，祈愿不要遇见平地风，将火气球吹偏离所要降落的地点。他屏住呼吸，盯着满场猎猎的旗帜，那是再好也没有的降落参照物，对准那空地上的柴火堆旁的空地，一点一点的，稳稳地降落下去。

    他能感觉到地面的人都在望着火气球，都惊呆了，没有人说话，好像下面是静寂的空地一样，但满满的目光如几千支箭，射满在火气球的下部。

    在离地还有半丈高度，他打开火气球的护栏，对张延说道:“现在可以跳了。”

    张延握紧手中剑，先跳了下去。落地之后，他转身接着姚玉茹也跳下来。两人站定，目送郑柯操纵着火气球又往上升，升到三四丈的高处，姚玉茹这才转身，环顾四周。

    她从未位于这么多人的瞩目当中，不由有些晕眩，但她知道这是顶重要的时刻，心中勉励自己一定要顶住，不能慌，不能乱，更不可以退却，此时夜没地方可以退。她脑子里也在急速地转动，想着首先该面向对着哪一边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最后，她面向着人最多的那一面，既威严，又谦和地开口说道:“我是姚玉茹，我来找我的奶奶，我的奶奶是姜月仪，有人能帮我引一下路么”

    除了旗帜吹动的声音之外，没有人说话，现场静寂无声，一只斑纹云豹缓缓地从前排人群里走出，走到姚玉茹身前，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手背。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背后用戎语奋力喊道:“天上的神没有抛弃我们，天上的神没有抛弃我们，这就是见证……”人群中开始骚动，和她的呐喊呼应着。但她喊了两声，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姚玉茹转身看去，看见那个披头撒发被绑在柴堆之上的中年女子，身躯用尽力气地向前挣扎，做出呐喊的姿势，却一个字的音也发不出。姚玉茹看到她的嘴紧紧地闭住，和她身躯的挣扎扭动恰成反差。

    姚玉茹虽是戎人的女儿，却听不懂戎语，不知道那女子在说些什么，但她心中似乎有些悲怆被点燃，她转身四顾，想要找出是谁令柴堆上背缚的女子张口不能呐喊。她几乎立即便锁定了位置，在她的右侧前方不远处，立着十余名装束整齐的军官与幕僚，中间马扎上坐着一人，全身铠甲明亮，神态雍容沉着，须发泛白，冷冰冰地盯着全场，那人身旁站着一个行者，不知年龄有多大，身材高大而干瘦，穿着右衽通肩的红色法袍，目光如锥子一般地盯着被绑缚的中年女子，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

    姚玉茹脚下的云豹发出一声低吼，朝那名行者走去，先是散漫地走，越走越快，那行者视若无物，毫不防范。云豹走近那行者七步时猛地发力加速

    ，窜起直扑行者面门，飞在半空时忽然像是撞上无形的墙，一下子被反弹开来，落在地上。那云豹看了看行者，又看了看中间坐着的那人，悻悻然地跑回



第161章 夺帅
    张延瞬间制住一人，顺势欺身而上，贴在那人身边，以他为遮掩，急攻第二人，毫无困难，以致旁人看来，倒好像是那人的手腕扫中张延手中的剑，那人手腕中剑，刀握不住也掉在地上。

    张延一击而二中，左手猛推先前那人，那人像布袋一般飞出，撞在第二人身上，两人齐齐倒地，张延也借力跳起，朝后退出两步，剑尖指向那第三人。

    第三人见前两人倒地，顿时没了抢上来的势头，生生煞住，只用刀护住自己胸前，与张延对面而立。他身后那十余名军官幕僚见两人倒地，又有三四人冲过来，提刀围住张延。

    姚苌见张延剑法精妙，击掌叫好，对姚玉茹说道:“你的这位同伴，剑法很好。”

    姚玉茹说道:“可是他很小心，没伤你的人。”

    姚苌点头说道:“足见他明智。”

    姚玉茹接着说道:“我对此间的情况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奶奶去了哪里要不然，请二爷爷给我讲一讲”

    姚苌轻轻冷笑，说道:“我以前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真是假，即便你真是我姚竞侄儿的女儿，这里也轮不到你来说什么。我最后说一次，你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姚玉茹闲闲淡淡地说道:“二爷爷，你此刻说话的神情，让我觉得很像有个人。”她有意拖延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局面便越此消彼长，自己能够赢得更多的气势。

    姚苌没想要听姚玉茹的故事，压抑住怒气，反身坐回到马扎上。姚玉茹上前两步，想要跟上，却被那两名幕僚挺身阻拦住。

    先前那红衣行者走近到姚苌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姚苌听后，点了点头。

    那行者立起身，面朝着张延，口中翕动，念念有词。张延觉然身形忽然沉重，并且越来越重，一点睡意在后颈处升起，迅猛地包住头颅，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他还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已经失去知觉，扑通向前倒下。他面前几人见他倒地，一拥而上，将他手脚擒住。两人冲到那中年女子身边，将她也一并擒拿下。挡在姚玉茹与姚苌之间那两人，也伸手来捉姚玉茹。

    那两人距离姚玉茹原本很近，他们一张手，已经将姚玉茹的闪转之地封死。姚玉茹心中一沉，还来不及思量对策，只听嗖的一声轻响，半空中飞出一箭射在那行者的肩胛之间，那行者应声萎倒。与此同时姚玉茹身边云豹发一声吼，猛的窜出一口咬在来抓姚玉茹的一人脚腕上，那人猝不及防，惨呼着倒下，与云豹搏做一团，他旁边那人忙挥刀来斩云豹，想要救出同伴。

    姚玉茹只呆了一瞬，动作比心思更快，好像一阵风般，她绕过忙做一团的两人，三两步冲到姚苌身边，手中亮出小剑，剑尖抵在姚苌的咽喉上。姚苌先见红衣行者被射

    倒，正在吃惊，忽见这边姚玉茹冲近，才想要站起来躲避，已经躲避不及，一下被姚玉茹制住。

    姚玉茹初次使用那小剑，力度控制得不好，剑尖划破姚苌的喉头，鲜血流了出来。

    先前未动的那些幕僚们见姚苌陡然被姚玉茹劫持，赶紧拔刀围上来指着姚玉茹，但既然姚苌被劫持，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云豹被它对面的刀扫中脖颈，它放开咬住的那人，反身扑向砍伤自己那人，那人忙轮圆了佩刀，让云豹扑近不得身。

    姚苌被姚玉茹用锐物刺得喉咙疼痛，感觉已刺破喉管，血流了许多，他又惊又怒，低声喊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姚玉茹说道:“让你的人放开那两人。”

    姚苌大声对幕僚们说道:“快放开他们。”

    那边擒住张延和中年女子的众人放开两人，退在一边。

    姚玉茹又说道:“你让他们退开七步之外。”

    姚苌又照她的吩咐做了，让他的幕僚们退出七步之外。

    云豹停止跃扑，脖子侧在一边，一瘸一拐地窜回到姚玉茹身边，显是受了不轻的伤，仍警惕地盯着持刀而立的众人。那中年女子摆脱了束缚，踉跄着走到姚玉茹身旁，用汉话对她说道:“你要他命令军队撤出此地，撤出榆中。”

    姚苌没有立即答应，他冷着脸乜斜望着姚玉茹，沉默不语。

    姚玉茹手中一紧，将小剑刺得更深，对姚苌说道:“你让所有人都退出榆中。”

    姚苌感觉喉管几乎要被刺穿，他撑住身躯，冲着对面一位幕僚挥了挥手，大声说道:“传令下去，让各队退出榆中，退到信原山中。”

    姚苌的命令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幕僚与军官们散开，跑着去骑上各自的马，迅速朝各个方向奔去，首先是围在四周的步骑兵整队成列，朝离城相反的方向行去，现场除了躺在地上的红衣行者与姚苌之外，只剩下被云豹咬伤的那位幕僚，另有两个军士收起了刀，束手站在远处。显然他们是姚苌的贴身亲兵，不敢离开。

    中年女子走到坐着的众人面前，招呼出两人，那两人随着中年女子走到姚玉茹身边，中年女子对姚玉茹说道:“姚姑娘，他们二人替你把姚苌看着。”

    姚玉茹点点头，将掌中小剑收好，把姚苌让给那两人，两人先把姚苌身上佩剑摘下，在他身搜出一把匕首，都丢弃在地，然后用绳索将姚苌捆绑起来，仍是让他坐在马扎上。

    姚玉茹挂牵着张延，她快步奔到



第162章 听谈
    彭启静领着姚玉茹等人回到神官祠，她请祠官陪同张延与郑柯二人饮食休息，她自己和姚玉茹与云豹聚在白石堂内，云豹坐在主人的位置，姚玉茹和彭启静分坐两边。白石堂先前被焚毁，简单整修之后，还看得出许多新近火烧的痕迹。

    两人一豹坐定，彭启静盯着姚玉茹，尤其是她额头上包扎着的纱布，纱布中洇出淡淡的红来。她对姚玉茹说道:“妹子，时间仓促，我只有长话短说，你要仔细地听。”她略微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大神官，也就是你祖母变成这样，在外面我没说，都是我害的。”

    她这话一出，让姚玉茹吃了一惊，但她首先很难把奶奶和面前这只云豹联系起来，其次才震惊于这是彭启静做的恶。她怜惜云豹为了阻挡来擒她的人而受伤，但她没法对它存有亲近乃至依恋之感，何况她近来遇见的惊奇之事太多，这些都阻挡了她的震惊。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听。

    “我出于私心，担心你来取代我的位置，所以出手害了我师父，但总算我良心未泯，做下了错事之后立即便知道错了，决心穷尽我所有气力来做师父她老人家会做的事，而她老人家也谅解这一点。所以，我们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

    姚玉茹觉得彭启静说的不像是真的，奶奶怎么会变成一只云豹呢但她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能性，比如说，奶奶实际藏了起来，但那看起来一点端倪都没有。

    “我奶奶，她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和姚苌有关么”

    彭启静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赤亭戎向来以姚氏为酋长，戎部在酋长之外以大神官为尊，两者各司其职，各有侧重，共同决定部族的大事，这是历来的惯例，没什么不好。”

    这是姚玉茹早就知道的戎部沿革，她还知道自己是前任酋长姚襄的孙女，奶奶以前提过想要把自己培养成一名神官，被父亲反对过后便没再提了。她这次出发前想过来榆中后会发生什么，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首当其冲地对上了听过但从未见过的二爷爷，现任酋长姚苌，还将他刺伤，劫持了他。彭启静说到酋长与大神官共同决定部族大事时，她开始觉得有些眩晕，这是她不知道的。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云豹。云豹却没看她，匍匐在地上，盯着中间空地，若有所思。

    彭启静说道:“姚苌在长安做官，许多年不回榆中，此间酋长的事务委托给王氏节领王化吉。十天前姚苌的弟弟姚晃回来榆中，要王化吉在赤亭戎募兵四千，交给他带回长安。这是此时部族无法承受的要求，所以王化吉和大神官都不同意。而姚晃的对策是，先杀害了王化吉一家，胁迫你祖母撤换候任大神官巩美人，接着杀死另一名神官雷良芹，宣布他自

    己担当赤亭戎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