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另一些动向是关于她自己的，看起来是父亲正处在想要和她正式商讨某件不能和她轻率讨论的事情的前奏，虽然还什么都没有挑明，但她能感受到那是件什么事。很明显的，父亲只是一条船上的船长的于宜大概并不会成为这件事里的一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心生怜惜，转过头去仔细看了一眼于宜。

    于宜是一个眉毛粗犷，目光温柔，面容俊秀的少年，说话总是内敛，察言观色，不紧不慢的。他看见孙玥看着自己，徐徐说道:“我在想，夷洲岛距这里六七百里，北方的岛屿距此又有三四百里的话，以后我们之后有些人怕是要分开来，一南一北，彼此相距千里以上。”

    孙玥啊了一声，她以为自己走神听漏了什么话，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于宜有些腼腆，说道:“我是说，甬东岛太小，供应不了许多人，这里不是我们的长久之计，绝大多数人始终会迁徙到大一点的岛屿上去。之前是往夷洲迁徙，但他们又发现了北方岛屿，如果那儿也适合居住的话，想必也会往那儿移居一些人，现在在一起的许多人，将来大概便不能在一起了，有些人会相距千里，难得再见了。”

    孙玥哦了一声，于宜说的不过是寻常人们讨论的话题，她是孙泰的女儿，她知道未来并不会这样。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可没你想得那么远，我家还有许多人在丹徒呢，为何一定要在一起亲人散居各地，相互想念也就是了，居在一起，不相来往的也多。”

    于宜安静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是愿意去南方，还是北方”

    孙玥沉思了一下，说道:“我大概还是想去南方。”

    于宜说道:“如果我能和你分在一组就好了。”

    孙玥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话来，心口跳了一下，脸飞红起来，她扭转了身子，背对着于宜，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船台后面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人，对着两人说道:“你们这对小两口，背着大家悄悄地在说些什么呢，让我也听一下。”孙玥和于宜齐齐看去，却是嬉皮笑脸的王怜之。于宜猛地绕到他背后，将他一下子抱摔在地。王怜之毫不示弱，和于宜扭打起来。他们原本各有武功，但寻常嬉闹不可认真，扭扯着很快就在地上滚作一团。

    孙玥在一边唾道:“你个小屁孩子，胡嚼什么舌头，小心我告诉你姐姐去！”

    王怜之从于宜手中挣扎着爬开来，哈哈一笑，说道:“自然就是我姐姐说的，不然我这样的无知少年，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呢”

    孙玥恨恨说道:“枉我当她是姐姐，她竟然这样背后编排我

    的坏话，回头我连她一块儿收拾！”

    王怜之一下子愣住，张口结舌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明月姐姐，是我错了，我编排我姐姐了，这话不是她说的，就是我自个儿说的。你要罚，就单单罚我一个人。不要去找她。”

    孙玥冷笑道:“你说这话也晚了。”说着她气冲冲地转身便要走。

    远处忽然传来嘈杂而惊恐的人声，有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啼哭，孙玥站住脚，凝神静听。

    于宜说道:“是峡湾那边，他们正在往里撤，躲避台风。”

    孙玥脑子里飞快地转，猛然被吓了一跳，说道:“该死，一定是罔象和委蛇。”她这么说着，脚步已经飞快地跑起来，于宜赶紧也跟着她。王怜之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于宜后面。三人跳过造船工场的低矮围栏，跑上一条上山




第17章 罔象委蛇
    他们三人走出山洞，劝说正要出洞的老人们还是返回刚刚的位置躲避，水中腾蛟的危机已经解除。出了山洞，孙玥忙着拧干裤腿上的水，于宜和王怜之分头劝说逃出山洞的人还是返回山洞中，毕竟台风就快要来了。

    做完这些，三人一起返回造船工场刚刚的位置，重新开始检查船板的工作，各自有许多话要说。

    王怜之先开口说道:“师公豢养的这两条腾蛟，不知对上了战船会如何，体量感觉还是略小了一些。吓唬乡民可以，但是他们连十人的小船也撞不翻。”

    于宜说道:“腾蛟当然不是为了对付战船，是为了修炼成龙的，成龙之后，水上不论什么战船，统统都不在话下。”

    王怜之冷笑一声，说道:“成龙这世界上哪里还会有龙，这不过是荒诞无稽的传说罢了。”

    于宜说道:“如果能寻常看见，也就不稀奇了。”

    孙玥说道:“怜之家是造船的，一孔一眼，一钉一铆地拼合成大船，不喜欢水里的生物，觉得法术不可信，可以理解。不过，我也有些好奇，如果腾蛟成了龙，对上敌军战船，是不是真能够轻易掀翻。”

    于宜说道:“师公对于腾蛟如何成龙，一直语焉不详，他甚至没说到会成龙，成龙只是我说的，我在一些杂书上看到，未必符合师公的原意。”

    孙玥沉吟一下，说道:“师公教我训蛟的口诀，我也能大体上驾驭，但始终觉得它过于嗜血，我不信嗜血的动物会有灵性，会是修道之人的帮手。我还是愿意相信不论是罔象，还是委蛇，都没法成龙。要是成了龙，多半也是恶龙。利用恶龙做帮手，倒好像我们也是坏人了一般”

    王怜之简明扼要地纠正说道:“是师公，不是我们。”

    于宜有些吃吃地说道:“我们还是别讨论这个问题了吧。”

    孙玥猛然抬头，见杜之谦和杨同兴两人迎面走来。杜之谦开口问道:“别讨论什么问题啊，你们这边都检查完了么”

    孙玥看看于宜和王怜之，不答反问道:“对了，你们没有听见刚刚峡湾那边发生的动静么”

    杜之谦说道:“听见了，可是，我们的职责是检查这里。”

    孙玥说道:“但你一定好奇那里发生了什么，这样心有旁骛，一定会漏掉许多检查的地方。”

    杜之谦低头摸了摸鼻子，抬头对于宜说道:“我没有旁骛什么的。飞云和影隼船和它们的资材，你都检核无误了吧”

    于宜迟疑说道:“我们刚刚……去了峡湾那边看看，才回来，还没检查到飞云号。”

    杜之谦也不说话，径直朝着飞云船龙骨走去，跳上船台，对固定船体的每根绳索都重重地拉拽了一遍，确认没有松动，接着跳下来，俯下身去对龙骨底部的每块殿木仔细地推拉。其他人见状也慌忙各自散到旁边几

    条船边，一一细致检查。检查完之后，他们把油布在每艘船的一头展开，拖曳着覆盖船只，用木钉牢固地将油布四角钉在地上，做完这些，才又纷纷聚回到杜之谦身边。

    杜之谦看看人聚齐，表情严肃地看着众人，说道:“上次岛上过飓风，毁掉霁云舰和春雨两条船，不然昨天往夷洲去的船队便可以多带去两百人。岛上的大梁木也是伐一根少一根了，这次要是再有损失，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王怜之说道:“没关系，我们还有罔象和委蛇，没准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

    杜之谦脸上微微露出些愠怒，沉声说道:“原来你们刚刚在议论这个。”

    于宜赶忙说道:“刚刚峡湾那边发出的声响，就是罔象被惊，浮出水面来攻击躲藏进去的人们，还好明月及时赶到，把它安抚下来，不然难说会如何呢。”

    杜之谦看了一眼孙玥，表情复杂地说道:“这时候那里人正多，幸亏你去了。”

    孙玥犹豫了一下，问杜之谦道:“你觉得蛟蛇是通人性的，还是不通人性的”

    杜之谦摸了摸耳朵，说道:“你知道，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哪怕说自己的看法也不行，实际上，”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这东西本身是保密的，这下子被许多人看见，接下来不知道会有多少流言蜚语。”

    当然了，他是杜子恭的亲孙子，虽然也和别弟子们一样称呼杜子恭做杜师公，但他也的确不合适表达对蛟蛇的看法。

    孙玥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裤子浸了水，拧也拧不干，我要先回去，可以吗”

    杜之谦点点头，说道:“你先回，这里剩下的事情还有我们。”

    孙玥嗯了一身，快步地离开。

    见孙玥走远，杜之谦对剩下几个人说



第18章 所去何方
    孙玥听了大怒，就要上前去揪打王怜之，这是他们更小时常有的事，但她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不妥的，便只是做了个吓唬王怜之的动作，步子半步也没迈出去。

    杜之谦对王怜之摇摇手，说道:“怜之，你别胡说八道了，明月说得对，你什么都不懂。陈琨是令人讨厌，我们还是都离他远点儿好。”

    他对孙玥说道:“那么，他是往议事大厅去了”

    孙玥心烦意乱地点点头。

    杜之谦沉吟一下，张手示意众人跟着他。他走到工场边上一艘失火烧毁的战船残骸旁，这里距离议事大厅直线距离最近，但被工场的矮墙隔着，兼有船身阻挡，外面人看不见里面，里面人却可以看出去。

    他把众人召集围成一起，说道:“现在是岛上的关键时刻，他们几个人在议事大厅里开会讨论了几天，还没个结果。”

    王怜之仍然是满脸不解，问道:“我还是不明白，陈琨有什么好躲的”

    杜之谦没想到他还在纠缠这个话题，想了一想，叹息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不招惹他和怕他还是有所不同的。”

    王怜之看了看众人，说道:“难道你担心我们中有他的眼线”

    孙玥不满地说道:“都给你说了，你什么也不懂，你为什么不闭上嘴！”

    杜之谦制止住王怜之还要辩回去的意图，说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在议事大厅里正讨论的，我们岛上的这上万人，以及周围岛屿上的上万人，乃至于还在大陆上的几十万天师道徒，该往何处去的问题。这是事关许多人生死的问题，轻忽不得。简单地说，我们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下去了，既往南边派船去探索，又往东边海中探索，北边的岛屿上探索，还不时去骚扰一番晋国。这简直是混乱极了。”

    跟随在杜之谦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杨同兴开口说道:“是的，我也觉得应该选个方向全力以赴，现在四面出击，虽然常有好事，但从长远来看，和找死没什么区别。我不信我们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大人们却直到现在才知道不对。”

    杜之谦扼要地纠正说道:“不是不知道，只是相互掣肘的结果罢了。”

    他立在船舵边，透过缝隙远远地望着议事大厅前的小道。众人茫然而紧张地盯着他看。但小道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议事大厅外面看上去也是一付安静的样子。

    良久，于宜开口打破沉默道:“我觉得还是向南，往夷洲去比较好，毕竟那里已经有了立足点，有几百人在那边。他们探索了许远，发现大片可以烧荒耕种的土地，又没什么当地人，至少目前还没遇上。”他的这句话好像安慰了所有人，气氛一下子略微松弛下来。不止一个人轻声吁气，说出但愿孙王两位主事者也这么想之类的

    话。

    王怜之说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孤注一掷地选择一个方向未必妥当，或许最后是你们天师道向南，我们乞活军向北。”他停顿一下，发现不妥，又说道:“不对，我也是天师道弟子啊，说起来乞活军那边只有我爹和我姐姐了。”

    孙玥说道:“如果真有这么回事，我去陪璟姐姐到北方去。”

    王怜之口齿伶俐地反驳道:“你刚才才说要收拾她来的。”

    孙玥怒道:“我要收拾的是你。”

    王怜之说道:“你都说我说晚了。”

    杜之谦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俩别总是拌嘴。恐怕你们都说错了，我们既不会去夷洲，也不会去那北方的岛屿，那儿可能就是扶桑，是有人居住的。我听说他们还是更倾向于回到西方的陆地上去，在陆地上占据一块地方，建天师道的国。”

    杨同兴说道:“返回陆地上其实也不错，只是陆地上要么归晋，要么姓秦，哪儿还有地盘让我们去占呢”

    杜之谦说道:“现在来说自然没有。返回陆地，无非就是要么向秦国投靠，要么向晋国投靠。在血缘文化上，我们和晋国原本是一体，和秦国略有不同。我们本来都是晋人，是在司马家的治下过活不下去了才逃出来的。而我们的理想原本是要建立一个天师道的国家，回去的话，这是要放弃么”

    王怜之道:“我家是从北方而来，不过从未做过秦国之民。”

    于宜说道:“若是要和他们两国分别去谈，我看我们还是要有个字号才好，现在岛上连一面统一的旗帜也没有，别人问起来，你们头领是谁，还勉强可以说姓王。但别的什么都没有。一群流民去谈归顺，和一支队伍去归顺，可完全不同。”

    杨同兴笑道:“谁说没个字号，我们名声在外的有个水官大帝，不知具体指的是杜师公还是明月的爹。”

    于宜撇嘴说道:“水官大帝不过是骗骗人罢了。”

    孙玥冷笑道:“人说望风而降，你们这些人，连风还没望到，自己便要想找个主子投靠了。”

    场面一下子僵硬下来，孙玥之外的人先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杜之谦。

    杜之谦说道:“明月说得没错，是我们在胡说八道，怜之的爹爹铁骨铮铮，最早逃来海岛，开辟出这一番事业，明月的爹爹和杜师公都深恨晋国，这岛上的人，还有许多已经前往夷洲的人，都是受晋国的侨官压迫，以及感慕天师道的道，才从各地辛苦辗转而来，他们是断然不会再投降晋国。”

    杨同兴说道:“我也是乞活军的后代，乞活军只不过想活下来而已。”

    孙玥瞪了他一眼，对着杜之谦说道:“你前面也说了，他们还是想返回陆上去。我们有不同意见，可以反对的么”

    杜之谦沉吟一下，说道:“是有人这么想来着，但杜师公大概

    并不赞同。”

    王怜之说道:“那么是谁



第19章 太上不能忘情
    回到家中，孙玥看见父亲一个人在中厅呆坐，面前几案上摆着酒盏，他一直也没有去碰，坐在垫上，低头似是陷入了沉思一般。

    她悄悄地走到父亲身边坐下，给自己也斟了一小杯酒抿了抿，问道:“女儿今日在船场帮做防风的事情，看见王叔叔暴跳如雷地从大厅走出来，然后看见爹出来。爹和王叔叔是不是闹什么别扭”

    孙泰脸上阴晴不定，迟疑了一会，才说道:“你王叔叔暴跳如雷倒是有的，不过和我无关。”

    孙玥哦了一声，心情略微放松，接着问道:“但爹也是失魂落魄的。”

    孙泰哈哈两声，强笑着说:“真的有那样显露在外了爹的涵养修为被你诋毁得可不轻。”

    孙玥抿了抿嘴唇，对孙泰浅浅一笑，说道:“那王叔叔究竟为何那样失态，说起来他是这岛上的主人，我们其他人都是寓居在这里的，是谁惹恼了他”

    孙泰不答反问，道:“明月儿，你在这岛上的少年中，可有喜欢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孙玥已经预计到父亲某个时刻会对她问出这个问题来，她也有自己预备的答案，不能说全无准备，但这下孙泰真的问出来，她仍然一下慌乱了神，心头扑扑直跳，脸红舌燥，不知从何说起，停了一下才说道:“这要看爹问这个问题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