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慕容氏士兵先是不解,随后大致明白过来,将这些正在杀人的大荔军砦的侍卫们从背后伐木一般地砍倒。
宇文奚既没有动手杀人,也不跪下,傲然站立着,两个慕容士兵上来推他两把,他只是向前踉跄两下,也不跪下。更多的慕容士兵围过来,反剪地执住他的双臂将他捆绑起来,按住他的肩膀也不能令他跪下。一个慕容士兵抽出长刀来便要斩他的双腿,被旁边一名军官拉住。那军官从地上拾起一根长枪,以枪杆重重地抡在宇文奚的膝盖上。宇文奚只觉膝盖被猛地一击,仿佛断了一般的疼痛,朝前栽倒在地,那疼痛恰恰不使他晕厥过去,而令他面色通红,青筋暴起,呼吸紧促。
接着,慕容氏士兵们将宇文奚拖走,将他丢在宇文多罗和几名侍卫旁边,那几人都只是跪着,手脚都没有上绑,他们见宇文奚被捆绑
第199章 三重的爱
李彦住在长安城外西北两三里的一处氐人聚落外。他自有一块田,雇了一家人帮他种些蜜瓜。他的院子就在瓜田的旁边,只有一进,正房一间,厢房两间。院子里除了一口井,一棵还没有结果的柿子树之外,什么也没有。
苻锦是坐着李彦雇的牛车来的,她还不会骑马,没法和李彦一起骑马回来,显然也不合适同乘一匹马。到家之后,苻锦随意选择住在左边的厢房,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李彦说这里太简陋了一些,建议她换到对面厢房去,苻锦却觉得这里就是她想要的,她想完完全全地抛弃公主的身份,露宿街头太过,这个房间里多一张案几又有所不及。
先前在城里时,李彦已经识破苻锦当然不是她自称的安平公主身边的宫女,因为她甚至没想清楚自己究竟出宫来所办何事;他稍微追问两句,苻锦便只好承认自己就是安平公主苻宝的妹妹苻锦,尚没有公主称号;之所以逃出来,是想和一个人见面,那人却失期不至,她不愿意回到皇宫中去;所以信步由未央宫的东阙门走到了此地。对于接下来该如何,她有许多浅尝辄止的想法,但一个也落不到实处上来。
李彦稍微松了口气,他原以为苻锦是不堪忍受宫中的生活而逃出的宫女,他只是偶然在人群中看到她,本来可以什么也不做,放任她懵然无知地走进那条烟花巷。他懂得,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也有不小的可能性她会被某个店里的老鸨注意到而走出来诱骗她,设陷进给她,使她走上沦落风尘的道路。他冲动地站出来拦住她,即便没有仔细想,也大体上有了如何应对的思路,但没想到他拦住的不是个普通宫女,而是看上去多少有些骄奢蛮横之气的公主,天王苻坚的小女儿。
事情这就简单了许多,她是个幸运的人,稍微出了一点纰漏,我只消收留她少许时间,待她心里的冲动消了,自己肯回宫去,就足够了,李彦心中这么想。他见苻锦又累又渴,天色也将近黄昏,便引着她走进街边一家小食坊中,点些饮食来吃。
小食坊里的饮食自然不能和宫中饮食比精致,油腻粗鄙,即便苻锦饿了,也只吃了两三筷子,稍微埋填下肚子,就停下不吃。她看着李彦风卷残云般吃完他自己面前的一碗面,两个烧饼,开口问道:“你把我盘问得这么清楚,可是你是谁还没告诉我”
“我是个……多管闲事的剑士。”李彦微笑着说道,他这次比先前自我介绍时多用了一个多管闲事。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苻锦一语点出实质来。
李彦有些尴尬,他不自觉的挠挠头,说道:“你是大秦天朝的公主,只要你承认自己是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我即便承认我是谁,知道我
是谁的人也只有原本就知道我的那几个。”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是谁”苻锦乘胜追击。
“我是个学剑的人,一介布衣,谁也不是,只是我自己。”李彦一脸诚恳,他想说明自己是谁,但他这次仍然只是补充了一介布衣四个字。
“至少你真的姓李,名彦。”苻锦又扒拉了两口,这么强调地说道。
“这是真的。”李彦肯定地点头。
“学剑,剑士,这些可以谋生么你实际上是做什么”苻锦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在过去这个下午,当苻锦浮起不再回到皇宫内的念头,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该如何谋生的问题;她留在红墙之外,并不是为了单单等待宇文奚的回来见他一面。见他一面虽然渴望,但始终只是小事,重要的是未来。未来是什么未来是自由自主,她想要获得自由,不需要恳求别人允许就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的自由;而自由又首先是晚上去哪里睡觉,吃什么填饱肚子的问题。
“我……,”李彦稍微迟疑,沉吟说道:“我父母给我留了少许田产,使我学剑无忧,也不怎么需要谋生。”
“这是不好的。”苻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但她就是严肃地这么说道。
“你说得没错,也许我该向你收点钱,这样就不是不好的了。”李彦微微地笑。
“我没有钱,而且我也不要雇你来保护我。”
“那么,等你回了宫中,我空下来之后就去找点事情做。”李彦心不在焉的,闲散地敷衍着苻锦,他偶尔辨认看看食坊门口进来的人。
“我在努力地想,怎么才能不再回到宫里去了。”苻锦认真地说,但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死,这样更具有真实性,而不是小孩子一时的使气。
“你在外面多呆几天,就知道外面有多糟糕,你才会知道你住在宫里多令人羡慕。我……但愿你爹发现你失踪之后派人来找你的时候,我最好不要正好站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挟持你的位置,那是最糟糕的。”李彦笑着摇头说道。
他话音未落,身体忽然有些紧绷,他眼睛看向一处,一个小乞丐飞快地朝他跑来,几乎撞进他怀中,两个人都稍微躲让了一下,这才没有真的撞上。
李彦稍微侧身弯腰,才使自己的耳朵能被小乞丐够上,小乞丐在他耳边轻声耳语了一会儿,李彦轻轻点头,神情凝重,但并不说话。
小乞丐大概说了有六七句话,这才退后两三步站开,手按在心口对李彦行了个礼,接着扭头看着苻锦,眼中带着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稍微凝视一番,转身就跑。
苻锦没有问,只是看着李彦,等他开口。
“我不会送你回皇宫,什么时候回去你自己决定。”李彦语气中少了先前的轻松,多了些拘谨,“这段时间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我不会在家,有事要
出趟远门。”
这仿佛是宇文奚该对她说而没有对她说的话,苻锦有些走神,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李彦把自己刚才那句话又再重复了一遍。
“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苻锦认真地说道,她只是觉得自己被李彦知道个彻底,而对方不论怎么说,自己也没法想象他是个什么人。
李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楞了一下,说道:“我是做正事,不方便带着你一起。”
“是有危险的事情吗”苻锦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概算是危险极了。”李彦思忖苻锦在想着什么,谨慎地答道,“你如果跟着我,遇到危险时不仅我没法照顾你,连我自己也更容易……分心,而更加危险。”
“既然是这样,那我在你家呆一阵子就好了。”苻锦善解人意地说道,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更像苻宝,但苻宝总是体谅别人,并且从不吝啬让步,也绝不会做出私自逃出宫中的事情来。
他们商议停当,李彦便送苻锦回他的家,达到之后,安排苻锦住下,李彦又嘱咐帮他看守瓜田那家的女人未来几日照顾苻锦的日常起居,说苻锦是他一个远方的亲戚妹妹,那女人问清苻锦已经吃了饭,送来一个井水镇凉的蜜瓜当甜食,李彦自己回房收拾自己的行囊。
苻锦吃完蜜瓜,在房间里仅有的床上躺了一会儿,她本以为自己一天奔波下来很累,能很快睡去,但没有,反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回忆白天所经历的种种,对自己没有践诺回宫而可能给采萍带来的麻烦而感到深深的歉疚,她如果这时候可以改变什么,就一定不这么做了;但既然出来已经是一个结果,就要对得起这些代价;宇文奚在这一天里完全没有出现,只是她想了他许久,她和阳平公府门口守卫提过他的名字,对李彦她提到了宇文奚的人而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他出去办事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苻锦对这样的结果有根深蒂固的反感。
那个穿得破烂的小乞丐在李彦耳边说话的姿势在苻锦脑子里反复地出现,小乞丐走之前疑惑地看着她的表情让她忍不住琢磨。
她翻身起来,走到院子里,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月亮刚刚出来,光线黯淡,风在轻轻地吹。李彦提着个半人高的卷筒正走出正房的门,他看见苻锦,楞了一下,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对她说道:“我这就走了。”
“有个问题我刚刚忘记问,现在不用问了。”苻锦说道,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
第200章 收网之时
接下来的局势如同时间在加倍的流逝,所有的变化和动作都变得格外的快,宇文多罗的大荔军砦坚持了三天半后失陷,慕容宝占据大荔军砦只维持了半天,如果以他本人进入大荔军砦开始计算的话,大约只维持了两刻。慕容宝没有做任何坚守军砦的安排,一来是砦子本身已经破残,二来则是他听侍卫禀报,围住的他们的是禁军,将领旗号是苻字,留在外面的三四百人已经放下武器。
他面如死灰般地下令侍卫打开砦门,一点儿也不再管卧在地上的宇文奚,以及排在后面跪着的宇文多罗,他丢开这些俘虏,和身边十余位幕僚和侍卫一起下了砦中议事厅,嗒然若丧地走到砦门外,跪在地上,迎候从长安来的禁军骑兵入砦。
慕容宝希望来的是任何一个苻姓的王公,只要别是太子苻宏本人就好,但数百名骑兵入砦之后,主将却没出现,也就没人来抚慰他站起来,他只好一直跪着,正狐疑间,一队骑兵从远方奔来,到慕容宝一行人面前停下,下来十余名骑兵,手中都持着绳索,将慕容宝一行人尽都撇去随身刀剑,双手反剪在背上绑住,将他们押着上马,又朝来的方向奔去。
慕容宝被横在马背上,骑兵身穿的甲胄硌得他肩膀和髋部生疼,骑行起来骑兵双腿摆动,腿甲更是不时刮到他脸上,没几下就皮开肉绽,他忍着疼不哼,心中咒骂,一边又想巴结骑兵,问问他们到底隶属于谁,自己被俘住之后要见的是谁。
“这位兄弟,你们是……”他刚刚问出半句来,骑兵猛地向左扯住缰绳,右脚用力朝前一摆,腿甲重重地击在慕容宝的鼻梁上,他只觉口中和鼻子上一阵疼痛,接着一股暖流顺着面颊和额头流下,话也就完全被打断了。
他哼了一声就立即收住,牙关咬紧,不再说话。
那骑兵见慕容宝驯服下来,也就不再为难他,继续策马向前,即便还有肢体磕碰,也明显不如刚刚那一下那么刻意为之了。
行了两三里,马队停在一片军营当中,骑兵们先下马,然后如同卸下麻袋一样将慕容宝和他的幕僚侍卫们卸下,扛在背上走了一会儿停下,将他们一个个狠狠地摔在地上。别的人被摔得重些,扛住慕容宝的那人大概是念及他之前已经被狠狠教训了一番,这下落地反而较轻。
摔在地上之后,慕容宝斜坐在地上,挨个看他这些部下,心中又是慌张,又是惨恻;这些人也都看着他,或低头惭怍,或抬头不屈,都不发一语。他们置身在一个布设齐整的军营当中,身边就是一个中军大营,四周的军士仪容严整,甲胄鲜明,相比起来,慕容氏骑兵的盔甲又旧又破,寒碜得多了。
两名士兵走来,一边一个扳着慕容宝的肩膀,拉着他进了中军大营中。中军大营
中有六七个军官模样的人分两边坐着,正中坐席上坐着一人,四十来岁,清隽雅丽,甲胄华美,不怒自威。慕容宝先前恐惧来的人是苻宏,见并不是他,心中略松一口气。他不认得这人,心中另起了三分担忧。
那人身边一个军官见慕容宝被提进来,对中间那人拱手说道:“这就是兴兵作乱,攻下大荔镇的慕容家将领慕容宝,是京兆尹慕容垂的嫡子。”
中间那人点了点头,对慕容宝说道:“你是朝中大员的儿子,应该知道朝廷的体制,为何敢于兴兵作乱,攻击大荔军砦”
慕容宝心中犹疑,反问道:“我还不认得你是谁,你是谁,敢给我说么”他想既然不是苻宏,自己和苻宏有过多年的主仆情谊,别的苻姓的王子怎么也不足虑,便用了一个敢字来挑衅,但说出口时语气却极为孱弱。
那人脸上露出些嘲讽之色,对先前那名军官说道:“你给他说。”
那军官诺了一声,对慕容宝说道:“你好死不死,在长安做了许多年的侍郎,却还不认得阳平公殿下。”
慕容宝脸一热,心中巨震,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叩首说道:“下官愚钝,还未有幸见过阳平公殿下,言语有冒犯之处,祈请殿下恕罪。”
苻融冷笑,说道:“言语冒犯我只是小的过错,但你居然下跪,你兴兵作乱,却昂首挺胸,趾高气扬,这是为何”
慕容宝心念急转,应道:“住在大荔军砦的都是鲜卑人,宇文多罗压迫平民,平民申诉到我这里,希望我出面主持公道。我和宇文多罗交涉,要他施行仁政,他不仅不听,还杀了几名申诉的平民,我不得已出兵驱逐宇文多罗,为我鲜卑士民申张公道,才有此时此刻的情形。毁坏了的砦墙,我会尽快修复,死伤者的家庭,我来抚恤。”慕容宝并不用为自己兴兵和作乱辩解,而直接解释为何攻打大荔军砦,是因为慕容家作为鲜卑部族首领拥有自家的军马在大秦体制内并无不法,汉人以外的胡人编户不在国家而在部族也是惯例,胡人部族内常有兼并的动作,只要影响没有超出本族之外,朝廷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管。他甚至想,如果苻融硬要把大荔军砦收为国有,自己也只好认个倒霉。
“我看是因为大荔军砦就在冯翊郡旁边,而冯翊郡又在长安城的旁边,一百多里,一支军马早上从大荔军砦出发,晚上就到了长安城下,晚上出发,天还不亮就进了长安城的缘故吧”苻融语气冷峻而平和地说道。
慕容宝脑子里嗡的一下,冷汗便下来了。他好像一只仍然负隅顽抗的狼,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铁棍忽然重击在脊背上,顿时倒地动弹不得,一条命已经去了十之**。
编成并拥有这支军队之前,他只有六个幕僚而已,都是慕
容家的兄弟子侄,他们为他出谋划策,如何在大秦的官僚体系中快速崛起。这最好有一支自家的军队,同时这支军队要有地方来供养,这样才容易在已经剩下不多的征战中抢得先机,得以配属更多的兵力,赋予更大的指挥权,从而立下更大的战功;所以定下策略,先筹钱招募一支军队,然后快速占据一块足以供养它的食邑。军队只要有钱就不难招募,但食邑选在哪里却为难。慕容元戎最早提议谋夺同为鲜卑人聚集地的冯翊郡大荔军砦。
除他之外,六个幕僚中两人赞同,三人反对,如果不是慕容宝自己也赞同,那么这事就是搁置不前的。他赞同之后,变成四三之比而得以通过并付诸实施。赞同的理由不必说,反对的理由又很多,但反对攻克大荔军砦最力的慕容侗也从来没有提出过这一点:大荔军砦离长安太近了;这一点被苻融这么说出来,慕容宝立即醒悟,并且想到这几乎已经是铁打的原由,自己完全没可能证明并非如此。
“下官并没这么想,下官只是为了解救大荔军砦的军民。下官错了,情愿立即退出大荔军砦。”慕容宝知道这说辞完全无用,情急之下先抛出来。
“你年纪轻轻,只做过几年太子洗马,现在担任郎中之职,俸禄很少,怎么置办得起这样一支军队呢我毛估了一下,大概要一年百万钱以上。”苻融悠闲问道。
“下官是……接受了一些……族人的捐助,才负担得起这些人的。”慕容宝口中嚅嗫,吞吞吐吐地说道。
“捐助当然这是可能的,但不知道这些人是捐给你的,还是捐给你爹的”
“是捐给下官的,有些是我主动索取的。”慕容宝稍微沉默,还是决定如实招供,“最大的一笔,是下官由一个龟兹使者那儿……骗来的,我爹毫不知情。”
“你爹有许多儿子,孝子,帮他顶锅;犯一次乱,牺牲一个儿子,犯一次乱,又牺牲一个儿子,而他始终还有别的儿子,可以继承他的……大业
第201章 清河公主
马仕云觉得进到长安城中之后的慕容冲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人,他吃得十分素淡,每餐只是米粥馒头腐乳,最多加个鸡子伴生葵,往前在平阳郡时大块吃肉大碗饮酒的那个慕容冲不见了,连带他也不得不跟着吃这些一丝油荤也不见的东西,每天都被饥饿之火煎熬。他必须依靠想象着羊腿在篝火上滋滋作响滴下的油,来滋润如同生锈一般的关节和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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