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帘幕后的耿鹄见一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单独进来,朝王休看了一眼;王休郑重地点头,意指这人正是慕容冲;听慕容冲下跪稽首问候,耿鹄轻轻说道:“有礼了,平身吧。”
慕容冲起身,仍是跪坐着又说道:“臣慕容冲,离开长安远放平阳,迄今十年有余,未见陛下,心中极为思念;去岁陛下重病,慕容冲在平阳也听说了,十分担忧,为陛下斋戒祈愿,之后陛下恢复视事,慕容冲深为陛下喜悦。今年以来,冲愈发地思念陛下,所以贸然上书求见陛下。冲听见此时陛下的声音浑厚,算是了结了十年来的许多思念。”
耿鹄前两天和王休会议,期间苻融也参与进来,知道苻坚当年多半并没有如传闻般地强行凌压慕容冲,两人或许有些爱恨情仇,大致没有什么秽事,以此预备好了接见慕容冲时的说辞。他听慕容冲这样说起,先由自称臣慕容冲,到慕容冲,再到冲,一句比一句亲近,假作落寞地叹息一声,说道:“你走了居然已经有十年了么,我都忘记了。不过七八年前清河公主去世,你也没有回来,这是你的不对。”【…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他提到慕容珏,没有说她是慕容夫人,而说清河公主,算是给了慕容冲示好。
慕容冲再顿首,起来说道:“冲与珏姐自幼一起长大,情深意切,从邺城到长安,又在未央宫中三年,听见噩耗传来,冲和自己死了也没什么不同,没能赶来见她最后一面,过后也后悔得很。这次来,冲希望可以到她的墓前悼念,以赎前罪。”
他并没那么喜欢姐姐,如果说曾经情深意切过,隔了十年再回看去,很多事情已经全然不是那个样子,比如说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或者未发生的事,令慕容冲憎恶且庆幸;又比如她曾经试图说服苻坚收纳自己为娈童,这样她可以躲避一些来自苻坚的摧残,又或者可以让他一直陪伴着她。
“这是当然的,她的灵茔在骊山上,在凤凰阁中有一处衣冠冢,你可以先在衣冠冢前凭吊,然后再去骊山。”
“是。”
他们忽然沉默了下来,除了慕容珏之外,他们没有共同的话题,也许天王应该问问慕容冲此时的婚姻和子嗣的进展,这样他就会有很多话
告诉他。
“十年了,凤皇,你这十年在外面是如何历练的,你告诉我。”好一会儿以后,帘子后面的苻坚似乎压抑着情感,沉声说道。
“臣只是在平阳虚度年华而已,没有做成什么大事。”
“大事,你这是在埋怨朕没有把你放对位置么”苻坚的语气稍微严厉。
“臣不敢,只是说臣愧对了陛下的重负,陛下问臣经历了什么历练,臣仔细一想,觉得自己和十年前离开长安时没什么变化,除了痴长了十岁之外,现在臣能镇守一方么,能统御一军么,能为陛下东征西讨么,立功立德么,想想什么都没有。臣不过因为从前的身份,姐姐的缘故,才做了一方太守,实际上不过是靠着副官副将们才勉强撑住门面的。”
“你比以前要有胆色,有自省,有担当,也有具体的愿望了。”苻坚语气平和而不容置疑,“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你靠近一些,让我看看你。”
慕容冲起身,朝前挪了三个坐垫,又再跪坐下来,稍微扬起头,假设这是可以被帘幕后的苻坚所能看得更清楚的姿势。
他被端详了一会儿,帘子后的苻坚缓缓地说道:“你长大了。”
慕容冲身躯一震,他慌乱地几乎站起来就走,停在原处不过是偶然才压抑住,他沉默不语,等着苻坚接着下一句是什么。
“是该让你带兵的时候了。”苻坚,幕帘后的耿鹄说道,这是超出了昨天王休和他,以及苻融一起所订立的话语的,也是他陡然想到的布子。说完之后,他看了看身旁的王休,王休表情冷淡,似乎没听见这句话一样。
“平阳郡有郡兵三千,我带兵参与过一些行动,只是每一次距离战场都还远,还没有亲自上过战场。”
“郡兵是兵,你带郡兵也算带兵,但不算你的部兵,你应该要有自己的部兵才好。”耿鹄微微笑道,他觉得所有的事都超出了他预想地进展着,运气在他这一边,王休和苻融,乃至苻宏只不过能消极的抵抗,每次抵抗,不过是暴露他们更多的漏洞,而自己又获得更多的棋子。
就在这时,耿鹄忽然感觉自己左边身体好似麻木了一下,即便一闪而逝,又轻微得若有似无,也令他立即心中充满忧戚。使他想到,命运并不完全站在他这一边,首先,命运使他他孑然一身,没有自己的妻子儿女,没有兄弟乡党,所有他曾经拥有过的人都失去了。即便他遂意得了天下,如果此时便死,天下还是会送给别人;其次,他的身体也因为忧患过度而日渐糟糕,他甚至真的能坚持到得到天下的那一天么?
平阳郡郡兵的编制只有一千出头,多出的两千人都是慕容冲挪用了郡产所建的私兵,和由部族出人出钱的部兵还
第204章 情绪用事
榆中的神官祠塔上,姚玉茹进到囚禁姚苌的塔顶房间,不想被他反控制住,泪眼婆娑地望向姚苌,泣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讲好了么”
姚苌紧绷着脸,摇了摇头,脸别到一边去,和身边的一个人说话,那人正是先前被张延射倒的迦南行者。他们之外还有六七个人,好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般,将小屋塞得满满的。
姚玉茹被困在众人中间,又恐惧又委屈,忍不住放声大哭,只有哭声可以冲淡恐惧,她也指望哭声能让屋外的人听见,撞门进来救她,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一切都不对,因为不仅没有人推门进来,屋里的人计议完毕,打开门向外走去。
姚玉茹被两个人执住双臂推着走出门,那两人甚是客气,虽然钳得她分毫动弹不得,但并不疼痛,她便也放松了挣扎之意。在门的外面不远处,另两个人制住了彭启静,地上还有一滩血,血泊中躺着一位老年祠官。
彭启静冷眼望着一个一个走出来的人,她比姚玉茹镇静得多,但她望见姚玉茹是被推着出来的,眼神黯淡下来,垂下头去,仿佛承认了败局。
姚苌和先前屋内的人押着彭启静与姚玉茹,下了一层塔,狭路正碰上张延和郑柯。
张延见楼上忽然下来一大群人,先是吃了一惊,顿时心知不妙,依稀瞥见姚玉茹被人背后架着,立即明白过来,他拔剑出鞘,剑指众人,守住楼道。他先对郑柯低声说道:“你下去找人来。”然后大声对对面众人说道:“各位返回吧,此路不通。”
郑柯知道张延剑术了得,又占着地势的便利,便应了一声,飞快的向下跑去。
姚苌这边当先的两人发一声喊,齐齐挥刀朝张延砍来,张延轻轻闪过左侧那人的刀,左手一举,接住右边那人的手,反手一扭,将那人臂膀扭转过来,别住那人的身躯遮在自己胸前,接着飞出一脚,将左边那人蹬了回去。
神官塔的楼道足够两人并行,但张延制住一人作自己的肉盾,便几乎把楼道遮断,后面的人再多,最多只有两人可以摸到张延,而且相互容易掣肘,顿时便卡在了这里。又有两人一起朝张延攻来,张延仍是如法炮制,毫不费力地将两人打倒在楼道中。
姚苌站在楼梯上,隔着许多人对张延喝道:“你是哪儿来的狗贼,还不快让开,等下大军来了,再有一百个你也一起砍成肉酱。”
张延仰头大声说道:“姚将军,你勾结已经死去三十多年的妖僧,传到朝廷的耳中,会有什么后果,你可曾想过”他一边全神贯注地留意对面那十余人的动静,打定主意,若是发现某个人做出念咒的模样,便使出全力将手中剑投掷过去,必得要一击而中,否则自己这边便一败涂地了。
姚苌说道:“你个黄毛小儿,什么
都不懂,偏要在那儿瞎胡咧咧。再不让开,我便扒了这小姑娘的衣服,给你白生生地扔下来。”【… ¥#免费阅读】
张延心头猛一跳,又惊又怒,大声说道:“她是你侄孙女,这事你也做得出来”
姚苌哈哈一笑,说道:“她刺了我一剑,又哪里把我当她的爷爷我把她扒光给你,你找个地方和她去寻乐子,别挡了我的道。”
张延气得胸口起伏,他向下退后了两步,对面那群人便前进两步,眼见便退到楼梯拐角处,便不肯再退,又成僵持之势。这时只听刺啦一声布帛撕开,女子的惊叫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几声布帛撕裂的声音,以及男人们不怀好意的坏笑声。
张延有些恍惚,便见对面上首一个人影朝自己飞来,他下意识地推开当作肉盾那人,双手接住,立即意识到那正是姚玉茹。
在空中时他已瞅见她衣服被撕得稀烂,漏出大半身体来,接到手中,他飞快地将她搂在怀中,转过身去,背对楼梯上众人,让开一人宽的通道,恨声说道:“我认输了,你们过就是。”
楼梯上众人发一声哄笑,也并不乘机对在背后对张延下手,而是快速地冲下塔去。
听姚苌众人已走远,张延头侧在一边,将姚玉茹放坐在台阶上,站起来背对着她,脱下自己的外衣丢给她,说道:“十分对不住,我没拦住他。”
姚玉茹浑身战抖,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低估了那个迦南行者。”她把张延的外衣抱在胸前,站起来,瑟瑟地问张延道:“我们让他逃走,我们是不是已经败了”
张延转过身来,轻轻搂住姚玉茹,说道:“自然没有,我们还可以再想法,我们先前想过许多法子,都还没用上呢,只要我们还没死,就一直和他斗下去,始终要见个分晓。”
实际上他们自从从天而降到现在还没有半天时间,两人都还才刚刚感受到榆中城正在发生的事,哪儿来得及先前想过许多法子。
姚玉茹顺从了张延的好意,也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身体微微前倾,她的手在他的手肘处轻轻地推,撑住身体不至于完全倒向他,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胛,呢喃低语道:“这是你的决定么”
张延有些迷糊,问道:“什么”不过他随即明白过来,他心潮澎湃,在姚玉茹耳边轻轻地说道:“是。”
他想起自己始终不解父亲为何当年做出帮羯人脱难的决定,张玄给他讲过许多理由,这些理由无非利害,大体上都说得通,可他始终觉得力道不足,难以真的有说服力,而他此时似乎明白过来,那些对许多人影响重大的决定,或许就是在类似此刻的一句话之间便凝固下来,情绪用事有之,深思熟虑的利害判断通常并不在最前面。
张延顾念着郑柯下去找人,恐怕他与姚苌他们撞上再火并,绝不是这些人
的对手,他抱起姚玉茹,在塔内找了一个房间将她安置好,说道:“我去找郑柯。”便离开自己下塔去找郑柯。
此时天色已晚,神官祠内空空荡荡,地上躺着一个祠官躺在地上,看上去是晕过去,什么其他人也没有,连云豹的踪迹也不见。张延心中一沉,冲出神官祠,街面上没什么人,他走了许远,才遇见一队城兵提着灯笼在大道上巡逻。他上前询问,问可见到一位年轻人从神官祠出来求援,巡逻的城兵头领白天见过张延,表示十分钦佩,但他说巡逻至此,没见有人跑出来求救,反问神官祠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延略一犹豫,便大略说了姚苌被劫走之事,那头领一听姚苌逃逸,顿时极为泄气,他转身和队伍中几人叽里咕噜地商量了许久,才转身对张延说道:“城里有许多人和姚家关联颇深,一定是他们在背后出人出力,既
第205章 时间的罅隙
张延往神官塔赶回去,心中纷乱至极,一边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动作,一边忧心郑柯不知跑去了哪里,会不会遇见危险,觉得此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混沌不明的时刻。
距离神官塔不远时,张延猛地停下,眼中余光瞥见有户民居在路边,屋内亮着烛光。他心中不知怎么忽然一动,觉察到里面似乎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他踌躇了一下,便上前敲门。
主人很快来应门,邀请他进去。他见屋内有一家三口,一位中年男子,他的妻子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张延向主人家说明缘由,说想借一套年轻女子的衣物,中年男子赶忙取来女儿的一套衣服包好给了他。他再三谢了出来,捧着衣服,心中稍按,往神官祠赶回来。
才一进门,对面一个黑影也匆匆从里面跑出来,张延全没警惕,顿时和那黑影迎面撞个满怀,两人各自退了两步,勉强站住。
张延定睛一看,心中略宽,对面那人是郑柯。郑柯站定之后,看见对面人是张延,表情却是骇极,他回头望了望神官塔,口吃地说道:“大,大,大师兄,你不是在上面,怎么会在这里”
张延听了迷惑,他走进祠门,有些责备地说道:“你刚刚跑哪里去了,下来没有找到人么现在又要去哪里”
郑柯手摸的后脑勺,说道:“大师兄,我们是不是又着了那迦南行者的道,你明明在上面拦住他们,你让我立即下来找人帮忙,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来,这就是瞬间的功夫,却在门口撞见你。此时那上面的人又是谁”
张延听了浑身发麻,他猛地冲出去,朝神官塔上而去,没花多少功夫便窜到刚刚阻拦姚苌一行人的楼梯位置,哪里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郑柯跟在后面,看到此情此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张延疾奔到他刚刚安置姚玉茹的房间,推开门见也空空如也,郑柯追上来,问道:“姚姑娘呢”
张延呆了一会儿,才说道:“难道是什么障眼法”
郑柯也意识到情况不妙,闭口不再问。
张延略作沉思,问郑柯道:“你的火气球呢”
郑柯轻舒一口气,说道:“我们要回云中邬求援么火气球就收在这附近,一刻就可以准备好。”
张延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回去,你把火气球飞起来,你还是呆在上面好些,但是哪儿也不去,只让它悬在空中,让全城的人都看得到,表明我们并没有走就好。”
郑柯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么你呢”
张延说道:“榆中城马上就要破城,情势又回到我们刚刚降落在这里之前的局面,姚姑娘和那位神官大娘都被他们劫走,而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出了城,还是仍藏在城内某个地方,我们要想找,也没有头绪,不如不找,总归他们是会进
城的,我找个地方隐藏起来,见机行事。”
郑柯惊得呆了,说道:“藏起来,怎么藏”
张延勉强轻笑一下,说道:“藏在人群中去,他们虽然是戎人,但都通汉话,我看他们很多人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你在空中可以让他们看到,他们就不会完全绝望,我们就还有扳回来的希望。”
郑柯接着问道:“可是我在上面,你在下面,你没法联络我,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我看见什么,也没法给你说,那可怎么办”
张延点点头,说道:“我们先前没联络,你不也射了那行者一箭,一举扭转局势。你在上面,重点是给戎人们一个希望。”【… …最快更新】
郑柯焦躁地说道:“先前那是只盯着方寸之地,见机行事不难。可现在这情形,我该停在何处看我帮不上你的忙,岂不是废物!”
张延叹了口气,说道:“你别再多说了,赶紧去吧,带够木炭和食物,预备在上面待个一两天,注意别停得太低,别被地面上的箭射中了。”
郑柯犹在疑惑中,说道:“大师兄,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些我们一天就往返云中邬了,多来些人,胜算会大些。”
张延淡然一笑,说道:“这是我的事情,我不想把墨家卷进来。你恰好在这里,能帮我一把,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郑柯脸上阴晴变化,依然犹豫不定。张延冲他点点头,走下楼,出了神官塔。他走到先前借衣服的那所民居门口,又敲门进去,将那套女子衣物还给户主人,向他求借一套男子的衣物,这家主人也不多问,立即拿了一套男子的衣服出来给张延。
张延收下,才又说道:“我还有一件请求,希望阿伯可以帮我。”
户主人说道:“阁下今天帮了我戎人度过灾厄,不论什么忙,都千万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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