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除了肤色更为暗沉，皮肤紧绷，耳朵开始渗出液体之外，拉瑟斯仍然是如两天前那样熟睡了一般，没什么变化。娜基娅端详着拉瑟斯的面庞，想要伸手抚摸，又害怕死人身上已经附着了恶灵，而那并不是拉瑟斯。

    她起身找瑞秋要一把刀，瑞秋看了看盖娅，从腰间取了匕首递给她。

    娜基娅小心地解开拉瑟斯的头发，用匕首割了一束头发下来，用一块布包好，放在束腰之内。然后她起身，对盖娅说道:“我要做的就是这些，已经做完了，我们走吧。”

    瑞秋把她的话翻译给盖娅听，盖娅说道:“你应该把他忘掉。”

    瑞秋有些惊讶地望着盖娅，盖娅对她说道:“说给她听。”

    瑞秋迟疑着，把盖娅的话翻译给娜基娅，娜基娅惨淡地微笑，说道:“我当然会把他忘掉。这束头发我并不会留在身边，我是要把它带回泰西封，带给他的母亲和妹妹，她们好给他建立一座借以凭吊的坟茔。”

    瑞秋又翻译给盖娅听，盖娅眼睛有些湿润，说道:“这样最好了。”

    她们出了监狱，回到等待已久的商队中，商队出了哈德良门，向东方行去。遮住道路的波斯人的军营还没有

    拆完，留在最后的士兵们好奇地望着这支小小的商队穿过拆了一半的营区，俱都感觉到匪夷所思。一个骑兵军官催马上前盘问，蒙着面纱的娜基娅告诉他，这是运送安条克城商会送给提格拉涅斯参将礼物的商队，她们还希望能尽量赶上前面的队伍，所以才这个时候就动身。那骑兵军官想了想，相信了娜基娅的说法，他甚至没有要求娜基娅摘下面纱。

    她们越过波斯军营，走了不远，便进入山区当中。盖娅望着两边的山势，边思索，边对瑞秋说道:“昨天这里险要的地方还有人占据，今天就都撤走了。”

    瑞秋说道:“这需要说给娜基娅姐姐听么”

    盖娅说道:“说也可以，不说也行。”

    瑞秋便翻译给娜基娅听，娜基娅听了，说道:“或许是泰西封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我爸爸是埃兰全境内的万王之王的弟弟，如果不是万王之王，也就是我的伯伯本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否则本尼达不会敢于不听从我爸爸的命令。至于到了两边要火并的境地，那一定是泰西封发生的事情实在是糟透了。”【……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瑞秋听了，脸色有些发白，翻译给盖娅听。盖娅想了一想，问瑞秋道:“从安条克到泰西封，按照我们这个速度，要走多久”

    瑞秋不知道盖娅为何如此问，计算了一下，又回想一番，才说道:“我爸爸往返安条克和泰西封之间，大约一个月多几天的样子，算起来我们走得快就是十五天，慢的话差不多要二十来天。”这看起来并非和娜基娅有关，但她还是忠诚地把这番话翻译给娜基娅听。”

    “那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总要找些话来打发时间，不如我们各自讲述自己的故事来。你除了讲述自己的故事，还要同时翻译给我和娜基娅听，无论如何，你是最闲不到的那个人。”盖娅说道。

    瑞秋听了，有些羞涩，说道:“我没有我的故事，我还太小，只能听你们讲。”

    盖娅并不同意她的看法，说道:“当然，你可以最后讲，但是你别想骗过我。”

    瑞秋脸上泛红，她轻轻地笑着，把前面的话一起翻译给娜基娅听，娜基娅闷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对瑞秋说道:“好。”

     




第230章 盖娅的故事II
    那一年，我十七岁，成为一个纺织工坊的女工，而实际上是互助会的一名刺客，首先从学徒做起。

    每个星期有三天在工坊做工，另外四天则在罗马郊外的训练营中接受训练。训练内容包括徒手和持械的格斗，任何一种致人于死地的方法和打扫它们痕迹的手法；学习和人交谈的技巧，接近，套取任何想要获得的信息；学习取悦男人和女人的方法，设定自己的角色以及符合这个角色身份的方式去和男人或女人们亲近，诱惑他们，必要的时候和他们上床。上床是最快接触到男人们最薄弱之处的方式，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最后这一点不是所有的学徒都要学习，只选条件适合的，我恰好适合。

    只有少部分刺客任务是可以一个人独自胜任的，多数任务需要若干人配合才能完成，所以，如何与伙伴合作也是学习的重要一环。

    罗马的互助会训练营大约同时会有三十多个学徒一起训练，学徒们的年龄和经历虽然各不相同，但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使我们能够很容易地相互理解，同心共气。所以和我用一年的时间才习惯的皮匠坊，以及还要用差不多时间去熟悉的纺织工坊不同，我在训练营里呆了三天，就觉得自己从来就属于这里，希望永远不要有离开的一天。

    我在每个训练中都不是最好的那个，甚至多数项目我排不进前三，但综合下来，我几乎是最好的。一年下来，我顺利地结业，接受了第一个刺杀任务，刺杀一名元老院的元老，和另外两名学徒一起执行任务，在一个导师的统筹之下。

    执行这个任务前，互助会要求我回到家中，和家人道别，实际上是和他们断绝关系。而我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事实上，我刚刚没有提到的是，盖娅不是我本来的名字，而是互助会赋予我的名字。我给了爸爸三百个第纳尔银币，这是我一年攒下的工钱加上借来的钱。我用这笔钱完成了本来该我为家庭和亲人们应尽的义务，接下来的日子，我可以为自己而活。

    事实上，肯借钱给我的伙伴们将会承担很大的风险，因为我可能在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就死了，他们一个银币也收不回来。好在我平时的训练都完成得很好，任务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并且额外获得一个金币的赏金。

    刺客的任务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多，曾经有一年我没有接到任何一个导师给我发出的任务邀请。互助会每个月会给我们十个第纳尔银币，这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已经足够多了；我可以攒七个下来，只要花三个不到，用两年时间，我还清了我自己所有的欠款。

    互助会里的成员大部分在训练营便结下情谊，在组合出任务的过程中，这种情谊很容易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变得更加【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牢固而独特。男人和男人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男人和女人之间，所有亲近的伙伴关系互助会都并不会特别反对，也没有好的反对理由，除非这些关系形成新的隐秘的组织，构成了对互助会的威胁。但真的形成了隐秘组织，他们实际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徒劳地猜疑和镇压。

    我和马库斯既不隐秘，也不是什么组织，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逐渐接近而亲近，并且决心生活在一起。这是互助会不反对的，虽然也不会支持和祝福。马库斯比我大一岁，和我同一批进训练营，同一批离开训练营成为互助会的成员。在第三年的冬天我们自自然然地住在一起。我们没有结婚的仪式，但和结婚完全一样。他忠诚于我，我也忠诚于他，我们的钱合在一起用。一年以后，我怀了孕，便停止接受任务，由马库斯负担起整个家庭的生计。

    一切本来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如果马库斯没有在一次任务里失手的话；他接受了一个棘手的任务，当然是为了多挣些钱。我和他都知道这么选择的风险，并且早有准备。他没能平安地回来，而是带着重伤回来，捱了一个月也没能救回来。我开始没那么伤悲，但越来越难受，无法摆脱歉疚，无法摆脱他已经不在的日夜悲戚，伤心过度，连累腹中的孩子也没能挺过来。

    我像是也死去过一次，为了避开伤心的地方，我离开罗马来到君士坦丁堡，但没有离开互助会，我无法真的离开这里。在君士坦丁堡我休息了一年，为了生存下去，我重新开始工作。开始很不顺利，失败了几次，后来也就慢慢顺利起来。

    同时失去马库斯和孩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恢复过来，不甘心的苟延残喘也持续不了多久，我会带着心伤憔悴死去，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在君士坦丁堡两年以后，某一个早晨醒来，我发现自己把罗马发生的事情当成了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情，而我和她毫无关系。生命就是如此的神奇，你总能恢复过来，即便永



第231章 娜基娅的平常故事
    盖娅的故事并不算长，她讲得也简略，但瑞秋翻译的时候在许多地方都有磕绊，不得不常常打断盖娅的叙述，问有些说法究竟的意思是什么。有些地方，她又犹犹豫豫的，觉得难以启齿，总算是把大致的意思翻译给娜基娅，这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对于最后的结尾，瑞秋并不觉得太惊讶，娜基娅看起来也平淡，但她唯一一次开口问道:“我见过那个主祭，你说他是个死人又复活了的”

    瑞秋又翻译给盖娅，盖娅说道:“有意思，我当时应该把他的头割下来带走的，看他还能怎么复活。后来我一直跟着他们，想要把这件事做完，但在安条克他始终有人守卫着，我没空下手。”

    瑞秋不同意，对盖娅说道:“如果你杀死了他，那么安条克在第一天就沦陷了，所有人都很感念他的恩德。”她有些埋怨地把盖娅的话翻译给娜基娅听。

    娜基娅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送我们去泰西封，就没了机会再跟着洛里斯了。”

    瑞秋又翻译给盖娅，盖娅说道:“送你和瑞秋到泰西封，我再回来找他们。”这句话和她先前不止一次说过的，要和两个姐妹开始新的历程的话显然矛盾。瑞秋和娜基娅各自心里嘀咕，都没有给她指出来。

    “我想恳求你，如果你又遇见那位主祭，你别杀他，好么”娜基娅说道。

    瑞秋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她接着把话翻译给盖娅，盖娅反而没有她那么惊讶，而是问道:“你说你见过他，他和你说了些什么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为他求情的么”

    瑞秋把这句话翻译给娜基娅，娜基娅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到城中，就是为了给拉瑟斯求情，请主祭放了拉瑟斯，但他拒绝了。”

    瑞秋惊讶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为他求情，要盖娅姐姐不杀他”

    娜基娅有些迷茫，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这么想，就这么说出来了。”这时候她想起了离开监狱在老奶奶家住的那个晚上做的旖旎春梦，心中不由得荡漾。

    瑞秋把她和娜基娅的对话转述给盖娅听，盖娅也是楞了一下，才说道:“不论如何，这也会是以后的事情了，也许要几个月时间，或许更长。或许我的心意变了，也就不想去动他了。我们不用现在为这个而争论。”

    瑞秋如释重负地，翻译给娜基娅听，然后提醒她道:“娜娅姐姐，该你讲述自己的故事了。”

    娜基娅心悸了一下，说道:“我还没准备好，而且，我差不多已经讲过了。”

    “盖娅姐姐要我们讲述各自的故事，打发时间只是表面的理由，她其实是担心你把难受窝在心里不说出来，憋出病来，想方设法地使你把难受讲出来，讲出来就会好得多了。我妈妈为爸爸失踪的事情也难受极了，好多天都

    不说话，大病了一场。我是不懂这个道理，不然我就陪她多说说话了。”瑞秋乖巧地说道。

    “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娜基娅焦躁地说。

    “之前盖娅姐姐是怎么讲述她的故事的，你按照她讲述的顺序，把你记得的讲出来就好了。尤其不要避开让你觉得难过的地方，你要像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来描述它，你才能快一点儿地脱离出来。”

    娜基娅抬头望了一眼盖娅，盖娅虽然听不懂瑞秋和她在说些什么，也关切地看着她。

    娜基娅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好吧，我再想想，我也要在心里梳理一下。”

    瑞秋点头，把刚刚这番对话转述给盖娅听，盖娅听了，轻轻地叹息。

    她们默默地又走了三四里路，娜基娅才开口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爸爸是埃兰朝的前任和现任国王的弟弟，属于万王谱系中的一员，按照埃兰那赫尔的提法，他也是一个王。他有七个子女，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很爱我的哥哥们，但我觉得他最喜爱的，还是我。因为太宠爱我，他不舍得让我前往到伊斯塔科尔城去担任安娜希德女神的祭司，这本来是万王家族对光明教会应尽的义务，也是荣耀的。我爸爸他当然是一个虔诚的光明教徒，但他不愿意让我终身服侍神祗，不嫁人不生子。他宁愿我留在泰西封，做一个普通的公主，陪伴他到留不住我，我不得不出嫁的时候。

    “成为女祭司，或者嫁给一个王子，本来就是我生下来以后注定要走的道路，我一直以来懵里懵懂的，觉得无论哪一条都好，没有一个比另一个更好，或者稍坏。我爸爸帮我回绝了其中一条，这使得我产生了一点逆反心理，觉得嫁给一个王子是比较坏的选择，成为一名女祭司反而更适合我。当然，我还是一样的爱我的爸爸，只是对他的决定有所埋怨。

    “我十六岁的时候，泰西封城内所有可能求娶我的王子都来向我家提过亲了。爸爸因为拒绝了让我成为女神祭司背负了不小的压力，所以他在求婚这件事上把决定权都交在我的手中。我按照礼仪和七位王子都见过面，但我不喜欢他们，一个也不喜欢。我对爸爸说，有没有一个选择让我既不嫁给这些王子，也可以顺从你的意志不去做安娜希德女神祭司爸爸对我说，或许再等上一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等我长大一些，我的心意会转变，对以前有些觉得不能接受的东西会变得能够接受，可他没想到还有一种可能性。

    “去年泰西封的春日祭上，我在王室的观礼台上和姐妹们谈笑，一边望着台下的花车经过。台下有国王的近卫部队，他们骑着马在台下护卫。我忽然被一道目光打搅，看见一个戎装的骑士正望着我，心里忽的一跳。他看见我也在看着他，羞

    红了脸想要垂下头，瞬间又鼓足了勇气，定定地望着我。我和他的目光交汇了那么一会儿，我不知道有多久，但我记住了他的样子，他比所有泰西封的王子加起来都更加明媚和英俊。”

    “没有人留意到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人们所有来来往往的动作里，那是微不足道的，也可能是最重要的。总之，我记住了他，爱上了他。”

    “我只是爱上他而已，并没有什么期待，什么都没有。即便我是一个生在深宫里的小女孩，国家的制度和繁文缛礼我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作为女性的卑微我也是知道的。虽然我的地位很高，深受爸爸的宠爱，但我并没有任何决定自己的权利，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是完全一样的。所以，我只是保存着那一瞬间的记忆，然后预备着它消褪逝去。”

     



第232章 纳西赫的歉意
    盖娅用手指头轻轻捅了捅了瑞秋的背，说道:“娜基娅的故事讲完了，该是你了。”

    瑞秋还沉浸在娜基娅的故事中，有些悲戚，待盖娅提醒才醒转过来，为难地说道:“我还小，还没有什么故事呢。”

    盖娅有些不乐意地说道:“你当然还小，可十五六岁也有十五六岁的故事，你放心地讲就好了，谁也不会嘲笑你，反而是你现在可能会犯的错，我们都可以给你提醒。再说，我们说好的是给娜基娅舒缓悲伤的。”

    瑞秋有些委屈，说道:“我不是不讲，我是没有像你们那样的故事，难道非要我编一个那样的故事么”她这么说着，语气却变得游移，眼神偷偷地朝一个地方看。

    盖娅轻轻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瑞秋飞红了脸，说道:“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啊！”

    “我又没说你和他有什么。不过我和娜基娅的故事都会告诉你，感情上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像开始想象的那样。你可以假设你和他会如何，然后你再彻底地推翻它。你想象得它有多美好，最好接着设想它实际会变得有多坏，最后就会和真实的情形差不多。知道这一点，到了最后你不会太失望，太难受。”

    瑞秋听得似懂非懂，说道:“必须这样吗”

    娜基娅见瑞秋和盖娅说了许久，却不见瑞秋翻译，便问道:“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呢”

    瑞秋正要解释，眼睛余光瞥见走在前面的骆驼队忽然停了下来，她便住了口，望向前面。

    一个年轻人令骆驼跪下，他匆忙地下了骆驼，在路边探看了一下，然后匆匆跑到瑞秋面前，说道:“前面有个人倒在地上，你要不要去看看”

    瑞秋父亲几个月没回来，设想各种不好的情况便是在路上遭遇到意外，她听了那年轻人的话，心头一颤，赶忙催马奔向驼队的前面，见路边果然停着一匹马，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边还有一个由波斯旗帜包括着的大物件，像是一具佝偻着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