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小面馆

    万事俱备，二人守在幽冥火道入口，恭迎来宾。子夜过了五分，煤气灶眼平静如常，预想中的幽兰冥火并未出现。正当二人内心没底，忽然听到门外隐隐约约有喧嚣之声由远及近。

    二人先后夺门而出，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小馆门前，排场威武的依仗队伍正向神隐小馆走来。仪仗执事分四组人马，每组都有两名打灯笼的抱头小鬼，灯笼里点着幽兰的冥火，为仪仗队伍照亮前路。

    定睛细瞧，仪仗队伍共分四组人马。每组有七名鬼厮，共计二十八位，每一位均是兽首人身，面目狰狞。曹雪芹凝神定睛关注第一组




三十九章 无用之用
    “左右护法”立于眼前:一个富贵霸气，一个酸腐刁钻。二位护法身边的各路鬼厮黑白胖瘦，长短不齐。此刻轮到灵兕圣祖大王蒙圈了……

    众人将道路闪开，圣祖大王第一次见到了闻名已久的“新科摆渡人”张铭。有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张铭公子一表人才，气宇不凡。难怪望乡台上有佳人为其至死不渝，隔世绝恋竟然触发幽冥变局，影响旷日不绝！

    然而幽冥二主敕封的“神隐转轮王”是什么来历圣祖大王思忖良久，不得其解。蒲松龄的一句欺人大话竟然真的唬住了老江湖！

    圣祖大王果然不敢怠慢，人还未踏上地毯就朝张铭抱腕当胸、笑脸相迎:

    “山野粗人特来拜谒张铭公子！”

    大王踏着“猩猩绒地毯”，三步并作两步迎着张铭走来……

    蒲松龄带来的这猩猩绒制作的地毯颇有来历，乃是用猩猩血染色的毛绒制品，价值连城。旧时，古安南国每年仅能产出三丈六寸猩猩绒进贡大明王朝。清末巨贪庆亲王走黄泉路时曾投宿百鬼客栈，向蒲松龄献出此宝。换取鬼圣动用阴司人脉为其上下打点。

    宝毯长约一丈，蒲松龄平日珍藏于客栈。今日果真给张铭撑了大场面！

    戏份排场已经做足，“左右护法”眼色示意张铭火候到了。张铭整理一下衣领，快步向前对灵兕圣祖大王还礼道:

    “老圣祖驾到，鄙店蓬荜生辉！晚生张铭这厢有礼！”

    按照旧礼法，古人见面施拱手礼，不会握手。不知是灵兕圣祖大王为了入乡随俗，还是为了表现对新科摆渡人的亲近，二人见面竟然双手紧握，外人看来有如久别重逢的老友。

    见面之后，还是凸显传统礼法的精髓——假到不行的客套。灵兕圣祖大王夸张铭年少成名，一代名医。又蒙幽冥二主点化得道，前途不可限量！张铭自然也要称颂圣祖大王道德高深，威名远大，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切勿小看这套礼法，一来一往看似言辞冗繁空洞，实则绵里藏针。双方皆可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间阅读出蛛丝马迹。上千五千年，真正的文章从来都在文字之外！

    此刻灵兕圣祖大王身后闪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大家大喜过望，凌凌七竟也在依仗中随大王一同而来。从凌凌七与大王默契的眼神交流可以看出，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为了进一步打消可能的嫌疑，蒲松龄主动向凌凌七拱手施礼:

    “凌大爷，您不负老朽相托，不辞劳苦往返下书，方促成我家圣主与灵兕大王今日相见，有劳了！这位就是我家圣主张铭公子。“

    曹雪芹借机上前与凌凌七寒暄，并主动向张铭介绍凌凌七。不经意间向圣祖大王传递一个信息——这是凌凌七与张铭初次相会。《九幽万里江山图》消息倘若走漏，自然与凌凌七无关。

    凌凌七心领神会，过来向张铭见礼。张铭及时还礼，二人还特意多寒暄了两句，一切都很自然。

    各类繁文缛节，客套往来足足进行了十多分钟。到了请客人入席的时候了，张铭与圣祖大王携手揽腕步入神隐小馆。刚才蒲松龄带来的鬼厮们早已在店面里布置店面妥当。

    多余的桌椅早已撤走，摆出一围茶席，与一桌宴席两个席面。茶席为红木根雕造型的茶桌，配前朝黄花梨圈椅。宴席为古朴的酸枝木八仙桌，配八仙椅。

    茶席、宴席均为一席四座。圣祖大王与张铭自然占据宾主双方正席，凌凌七与蒲松龄陪坐。

    曹雪芹自然成了此次升级版”神隐聊斋“的大管家。今晚除了压轴神秘主菜“水击三千“由张铭主理外，剩下的环节均为曹雪芹代劳。

    张铭内心涌起一股莫名感动。半年来，这些幽冥义士为自己赴汤蹈火，倾尽全力。而张铭至今都没来得及问这些人都是图啥

    这份肝胆相照与名利没有半点关系。张铭从蒲松龄那里知道，虽然为了维护“江湖规矩”，凌凌七明码标价的“情报费”从来不少收。但是近日，为了打探沈婆子行踪，挖出二位娘子的下落。凌凌七在黑风山上下四处打点人情。从神隐小馆挣到的钱早就花的差不多了……

    张铭出神的片刻，伶俐的蒲松龄早已邀请圣祖大王在茶席落座。茶席上宣德铜炉内焚着一炉极品沉香，为茶席平添了低调却奢华雅致的气息。曹雪芹内心不禁感叹，这回蒲松龄老儿可是豁出去家底了。

    大明宣德炉非金非银，只是黄铜打造。但是造型古拙，工艺精湛。自大明宣德年间至今都是天下名仕趋之若鹜的的宝器。

    炉内所焚“沉香”为天下名香之首，乃是从千年沉香木中分泌之精华。每颗仅拇指大小，须吸收千百年日精月华，方能沉积为天下奇香。

    曹雪芹早就闻听蒲松龄私藏一颗极品沉香。当年拜访百鬼客栈之际曾提出想一饱眼福，不想这老儿铁公鸡的性子犯



四十章 水击三千
    张铭以一味野茶为引子，将一棵古茶树的传奇讲的绘声绘色。灵兕圣祖大王的收官点评更入木三分，上升到了庄周哲学的核心思想——无用之用。

    神隐聊斋的正局尚未开启，便精彩纷呈，双方都在心里向对方伸出了大拇指！张铭在开局就与道德高深的对手打个平手，实为不易。

    这场茶局不仅主角来历了得，旁观之人也非等闲之辈。蒲松龄与曹雪芹内心均被张铭折服！他们是亲眼见证这位后辈半年来的进步。

    曹雪芹在内心感叹，果然世人孜孜以求的皆是“有用之学”。悟道“无用之学”更为难得，慧根与机缘各占一半。

    人间地下唯有张铭公子入世为神医，出世为圣贤。“有用之学”与“无用之学“的修为均入木三分！幽冥二主所选之人果然非同凡响！

    第一场交锋就看清了双方的深浅。张铭最大的收获是验证了内心最大的谜团——灵兕圣祖大王的来历。凌凌七所述之事看来是有可信度的。

    圣祖大王曾自称在函谷关与老子分道扬镳，从此逍遥游天下。这句话曾经是张铭眼中最大的疑点，因为“逍遥游”的思想在当时没有诞生，乃后世庄子创立。

    但是方才圣祖大王所述起码说明了一点，他虽然追随老子多年，却渴望跳出《道德经》的约束，向往逍遥自在的“庄周之学”。

    道家思想的根源有两个分支——“黄老”与“老庄”。虽然二者都讲顺应天道，无为而治。然而老子与黄帝二位圣人的思想最终还是用于驭人之术，成了治国安邦的“有用之学”。

    唯有庄子将”无用之学“践行到底，让世人看到了生命的大美境界——逍遥游！庄子在逍遥游中就描述过一棵“无用的大树”。

    庄周名篇《逍遥游》中提到过一棵巨大的椿树——“吾有大树，人谓之樗”。此树枝丫歪歪扭扭，枝节臃肿不堪，树高千尺，却找不到一段笔直的可用之材，造不出任何有用的木器，最终被木匠放弃，落得个“立于途，匠人不顾”。

    张铭故事里那棵被专家所不屑的古茶树同样如此！正因为他“无用”，却幸运地获得了天地逍遥。立于虚无之乡，长于于洪荒旷野，彻底释放了生命的大美！

    一杯清茶，考教出了灵兕圣祖大王精深的“无用之学”。张铭内心无比笃定，灵兕圣祖大王确实道德高深，不愧曾与道家有莫大的渊源。至于大王缘何弃”黄老“而结缘庄周，有待日后慢慢细考！

    “张铭公子，茶席已尽兴，是否可邀圣祖大王进入饭局”

    曹雪芹的请示打破了宾主双方的迷思。大家方才意识到一个时辰不经意就溜走了。天下奇香缭绕左右，“无用之茶”在手，逍遥自在的话题……光阴飞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灵兕圣祖大王大呼一声痛快，起身与张铭再次携手揽腕共入宴席。曹雪芹尽显“大管家“之能，精选了宴席的前菜搭配。从《红楼食谱》中精选了19样菜品，分成四干、四鲜、四冷荤、四蜜饯、三个甜碗、四个点心，此刻已悉数上齐！

    圣祖大王也是钟鸣鼎食出身，深知前菜都是“压桌碟”，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他深知代表”新科摆渡人“水准的主菜还未登场！

    凌凌七早就垂涎欲滴，只是今天主人在上，只得收敛馋虫，陪在一旁扮斯文风雅。曹雪芹调度自如，鬼厮们按照指挥排摆餐具、上菜碟、递手巾……张铭暗自钦佩，看来荣宁二府的排场曹雪芹是真见识过，并非笔下胡写！

    “久闻张铭公子不仅为盖世神医，厨艺修为已臻化境。我这无名鼠辈今日沾大王的光，定要好好见识一下！”

    凌凌七按奈不住，率先直奔主题！

    曹雪芹与蒲松龄都暗自好笑，凌凌七不愧幽冥第一吃货。明明是早就吃上了瘾，还要在主人面前佯装首次造访神隐小馆！

    为了掩护朋友，张铭自然也要配合演戏。对凌凌七一拱手:

    “凌大侠过谦了，久闻您是幽冥第一食客，今日定要为小店



四十一章 鲲鹏奇缘
    灵兕圣祖大王为神秘的阴阳八卦太极汤定名”水击三千“，曹雪芹由衷赞美:

    “绝哉，妙哉！大王果然与我家公子灵犀相通！”

    说罢，曹雪芹展开手中一幅横轴，为曹雪芹事先题写的”水击三千“四字行草书法，笔体酣畅，力透纸背。四方来宾惊绝，纷纷鼓掌叫好！蒲松龄也乘机奉承灵兕圣祖大王:

    “大王见识果然了得！张铭公子所烹此汤心思绝巧，我等愚驽之辈如观天书。大王却一语道出乾坤，完全猜中我家主人心意。我等躬逢盛会，亲耳聆听二圣论道，三生有幸！“

    灵兕圣祖大王内心暗骂蒲松龄老儿圆滑，这表面是在夸赞本王的智慧，暗地却抬高张铭的身价！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就这样被他们抬上了与我平起平坐的位置！

    但是转念一想，确实不能小看了张铭。且不说他本人修道精深，能让鬼圣蒲松龄甘愿辅佐他，证明此人不简单，更何况神隐小馆背后还有幽冥二主背书！

    圣祖大王从不敢低估蒲松龄。表面上百鬼客栈的势力与黑风山寨相去甚远，暗地里却在九幽之内眼线遍布。客栈还能在阳世与地府间汇通天下，掌控冥币与人间货币汇率，实质上就是幽冥界的中央银行！

    如此邪性的鬼圣如今唯张铭马首是瞻，玄机何在同为江湖中人，本该远离十殿阴司是非。这老小子如今反其道而行之，莫非要在幽冥二主与冥王大帝之间选边站队灵兕大王百思不得其解……

    凌凌七打破了僵局，皮笑肉不笑对张铭言道:

    “张铭公子，我家大王已识出此汤玄机，然我等碌碌之辈愚钝，期待公子亲自指点。”

    此言正中圣祖大王心意，却假意呵斥凌凌七:

    “小辈休要狂言，我只是侥幸猜中此汤之名，‘水击三千’中蕴藏的无上妙法只有张铭公子才能解得！”

    宾主双方均听懂了圣祖大王此话绵里藏针。方才茶席论道，张铭用茶虽巧，故事虽妙，但是“无用之用”的玄机还是由灵兕圣祖大王亲自画龙点睛！

    圣祖大王这次出言谨慎，少言寡语，分明是要反过来考教张铭的学识修为。

    真正的考验已经到来，神隐聊斋的规矩向来以客为尊。佳肴美馔款待之后，客人必要留下一段好故事。今日在圣祖大王面前如果没有精湛的表现，很难让其甘心献出《九幽万里江山图》，更不会留下有价值的故事。

    张铭倒还镇定自若，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

    “圣祖大王，您方才吟诵之《逍遥游》颇具韵味，晚辈烹制此汤的灵感正是取自这千古名篇。正所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听到此处，灵兕圣祖大王回道:

    “黄白二色汤汁的确风格迥异，白色汤汁的山川水泽之气定然喻义鲲；而黄色汤汁中更能品出天籁之大美，真心求教张铭公子其中玄机。“

    张铭回道:

    “大王点评精妙！众所周知，这《逍遥游》中之北冥乃是深寒之海，这上古神鱼鲲出于此地。原本我想用长近一米的龙趸鱼骨烹制白汤，以体现鲲之大。然而大鱼龙趸产于南海温性水域之中，显然与北冥意境不符。”

    凌凌七赞道:

    “龙趸鱼却为妙品，肉质鲜嫩，身形硕大，重达百斤，但是所产水域与北冥不符。张铭公子真是心细如发。但不知张铭公子最终选择了何种大鱼入汤”

    张铭笑达:

    “在极寒之地乌苏里江出产大马哈鱼，此鱼出生江河，长大后却能远涉重洋，直达传说中的北冥——北冰洋。此鱼恋家，产卵之时必回游江河，乌苏里江的渔民便可乘此时节捕捞这珍贵的鱼获。此鱼正是今早空运来江城，到店后立即剃肉取骨，将整条鱼脊连头入高汤，足足熬制四个时辰后捞出。此刻鱼头、鱼骨的鲜髓与凝胶尽融入高汤，方成就此丰腴凝脂的白汤“

    方才灵兕大王将黄白二色汤汁混淆之前，曹雪芹已经提前为席上宾客黄白汤汁各盛一碗。



四十二章 直上九天
    两个时辰过去了，众人对”水击三千“这道压轴大菜兴致不减。

    事前谁都没有想到今夜神隐聊斋会是如此开局。首先开讲故事的不是客人，而是神隐小馆的主人张铭。原本只是用来待客的一味茶、一道汤成了两个故事的主角。

    张铭继续开讲，上回书已经道出了”北冥有鱼“的玄机，大家迫切等待”鲲化为鹏“的传奇。

    其实烹制此汤的秘笈并不复杂，制汤的底料确实就是一只草鹅。整只鹅炖煮到脱骨入味用了整整三个时辰。而非同寻常的秘密就在只鹅的来历上。

    在江城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似乎一切故事都与这潭忘忧湖有关……

    张铭回国后，偶有闲暇就开车环湖兜风。随着忘忧湖花园城的开发，湖泊的西岸热闹了起来。东岸还是未开发的处女地。

    东岸连绵起伏的丘陵中，隐藏着星罗棋布的自然村。山边有一户养鹅人家，张铭常常去拜访。

    这户人家放养的是江城土产的大白鹅。大鹅长的非常神气，身形巨大，羽白毛鲜，鹅掌与鹅喙橙中透红。

    张铭常呆坐鹅池边休憩，欣赏大白鹅逐水嬉戏。他并不了解这大白鹅是什么品种，只是发现这种鹅不似普通家禽，每一只都骨骼清奇，擅跑健飞。

    张铭向本地养鹅人请教得知，家鹅本来就是大雁驯化而来，因此天生具备飞行的潜力。

    鹅只食青草不吃饲料，俗话说“青草换肥鹅”。而忘忧湖边刚好水草丰美，大白鹅食之翅膀愈发健壮。再加上这白鹅骨管很轻，因此常常能在忘忧湖上空飞两三丈高，当地人见惯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