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锦传

    &12288;&12288;朱户照婵娟，良辰美景奈何天。湖边老宅里，众人却毫无闲情逸致。小乔病势突转，较白天严重许多，眼眶乌青，薄唇深紫，脉象微弱。周瑜跪坐在榻旁，静心为她诊脉。这小小的人儿，下午时不过感染风寒，夜里竟病势沉重至此，好似随时会断气似的。周瑜身为医者，心情沉重，诊脉的修长指节也不由微微颤抖。

    &12288;&12288;大乔忍着泪，颤声问周瑜：“周公子，我妹妹……”

    &12288;&12288;“事到如今，大乔姑娘还不准备将实情告知周某吗”

    &12288;&12288;被周瑜如此一问，大乔一怔，双目低垂，眼波微动，似在思忖话中深意。

    &12288;&12288; 孙策不明就里：“莫不是那郎中开的方子有误”

    &12288;&12288;正当此时，大门处传来一阵叩门声，周瑜无心理会，吩咐道：“周婶，劳烦你去开门，估计是哑儿回来了。”

    &12288;&12288;周婶应声上前，打开老宅大门，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立在门外，寿眉修长，面颊红润。周婶屈身退到一旁，对客房中的周瑜唤道：“郎君，张太守来了。”

    &12288;&12288;周瑜正觉得十分棘手，听了周婶这一唤，足下生风，大步走出客房，见来人确是张仲景，即刻上前行大礼：“师父，我正要差人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

    &12288;&12288;孙策随周瑜一道走出客房，看到张仲景，他薄唇一咧，身子一趔，硬着头皮迎上前，磕磕巴巴道：“张……张伯父。”

    &12288;&12288;张仲景扶起周瑜，冲孙策一哼：“我那小徒儿说，你急匆匆带了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去寻我，我想看看哪家姑娘瞎了眼，才特意来这么一趟！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接引渡人，老夫可不会！”

    &12288;&12288;孙策哭笑不得，叉着腰气鼓鼓道：“我说，怎的我在你眼里就那般不堪……”

    &12288;&12288;大乔闻声走出客房，径直来到张仲景面前，扑通跪倒，哭求道：“求张太守救我妹妹性命！”

    &12288;&12288;周瑜接道：“师父，这位大乔姑娘是乔蕤将军的长女，在我居巢地界受堵截，我与伯符将她姐妹二人救下。可小乔姑娘身染风寒，病势缠绵命悬一线，还请师父赶快给看看罢。”

    &12288;&12288;医者父母心，张仲景听了这话，双眸聚光，毫不迟疑，快步向客房走去。

    &12288;&12288;正如周瑜所言，小乔缠绵病榻，状态极差。张仲景径直走到榻边，捋须为她诊脉。屋内众人皆屏息凝神，大乔紧张担心得微微颤抖。孙策见此，悄声走到大乔身后，轻握住她的手腕，以示安慰。

    &12288;&12288;大乔不习惯与男子如此亲近，红着小脸欲挣脱。谁知张仲景突然起身，掸了掸长袍上的灰埃：“我说，虽是夜半时分，好歹有众人在场，你能不能收敛几分……”

    &12288;&12288;周瑜一脸茫然，偏头看向大乔与孙策。孙策赶忙松了手，强装淡定：“你这老汉，诊脉时还东张西望。”

    &12288;&12288;周瑜看孙策与大乔这般神色，猜出了七八分，尴尬地岔开话题：“师父，小乔姑娘的病可要紧”

    &12288;&12288;张仲景轻轻一笑，故作神秘：“不妨事，公瑾，今日的药，再煎一份来给这丫头喝下。”

    &12288;&12288;周瑜满面困惑：“师父有所不知，小乔姑娘服了那药后，病势愈发沉重。下午时只是风寒发热，晚上竟一病不起了……”

    &12288;&12288;“你虽学会了望闻问切，却没学会因人下药。周婶，按我说的，再煎一副药来，只是这次莫要用铜鼎，用铁锅煮罢。”

    &12288;&12288;周婶一直站在一旁等吩咐，此时却愣怔着未动，她实在没想到，张仲景竟会知道她以铜鼎煮药之事。只是这铜鼎或者铁锅皆是烧热，究竟有何分别，周婶实在不懂。张仲景医术闻名天下，周婶自然不怀疑分毫，她躬背一应，转身向庖厨走去。

    &12288;&12288;煮药须得消磨不少时光，张仲景吩咐大乔守着小乔，而后随周瑜孙策一道入堂屋歇息。

    &12288;&12288;众人方落座，周瑜就迫不及待发问：“师父，小乔姑娘喝了那药，病情非但未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师父怎的还让她吃呢”

    &12288;&12288;张仲景笑道：“人体千差万别，并非滚水煮了就是药。那孩子体质阴阳两极倒转，寻常方法药不浸体，可若以铁做药引，便可浸入经络。”

    &12288;&12288; 周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此等体制我闻所未闻，师父竟然知道以铁作药引，当真厉害！”

    &12288;&12288;“第一次遇见不知道如何处置，自然是情理中事。可若两次遇见，仍束手无策，你师父岂非成了庸医”

    &12288;&12288; “两次遇见”周瑜与孙策面面相觑觑，联想起方才大乔欲说还休之状，心中疑虑更重。

    &12288;&12288; 孙策撑直了身子，迫不及待追问：“你第一次所见何人何年何月所见”

    &12288;&12288;听了孙策这大呼小叫，张仲景双目一瞋，未作理会。周瑜忙陪笑拱手道：“师父，我与伯符正查访五年前孙伯父遇害之事，此事似与小乔姑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请师父告知一二。”

    &12288;&12288;张仲景蹙着寿眉回忆：“说起那事，要回溯到十余年前，老夫受邀去军中为一男子诊脉。那男子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服遍天下良药不见转好。老夫发现此人体内阴阳两极倒转，遂以铁锅为他煮药，病症果然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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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绝世名医（二）
    &12288;&12288;客房内，周婶煮好了汤药，奉与大乔。大乔双手捧过，细细搅动，为汤药降温。

    &12288;&12288;见周瑜走入房中，周婶垂首道：“郎君，药已经按张太守要求煮好了……”

    &12288;&12288;周瑜点点头：“周婶辛苦，下去歇着吧。”

    &12288;&12288;周婶躬身一揖，退出了客房。大乔欲起身，却被周瑜制止：“大乔姑娘不必多礼，快快将药喂下罢。”

    &12288;&12288;大乔小心翼翼地用汤匙将药喂入小乔口中，可小乔深陷昏迷无法吞咽，汤药顺着嘴角悉数流了下来。

    &12288;&12288;周瑜对大乔道：“令妹昏迷不醒，这样喂药肯定不行，还请姑娘将她抱起，周某来喂药。”

    &12288;&12288;大乔将药碗递与周瑜，自己绕到小乔身后，将她轻轻抱起。周瑜用汤匙滗掉汤药中的浮沫，一勺一勺喂入小乔嘴里，再用干布轻轻拭去她小嘴边的药汁。

    &12288;&12288;大乔连声道谢：“今日若非两位公子，我们姐妹二人不知会是何处境。谢字太轻，金玉太俗，两位大恩难以为报。”

    &12288;&12288;“美人如玉，怎能说太俗我兄弟伯符本就打算前去袁将军军中拜见，可巧遇见两位姑娘，也算是有缘了。”

    &12288;&12288;大乔垂着长睫毛，嘴角漫起一丝轻笑。周瑜不解，问道：“姑娘可是在笑周某”

    &12288;&12288;大乔莞尔道：“并非嘲笑公子，只是这话不像公子所言，更像出自孙公子之口呢。”

    &12288;&12288;大乔果真是七窍玲珑心，轻而易举就听出了周瑜言辞中刻意的油滑，可今日不过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天罢了。周瑜愈发觉得自己应当谨言慎行，尴尬笑道：“劳烦姑娘将令妹的手腕露出，周某再把脉看看。”

    &12288;&12288;大乔果然不再深究，依照周瑜之言，将小乔双手手腕露出。周瑜仔细诊过后，终于松了口气：“我师父说的不错，汤药已达肺腑，再将养个三两日，令妹便会好起来了。今日姑娘受了惊吓，又劳力伤神，必是累了。周某不再叨扰，请姑娘早些安歇罢。”

    &12288;&12288;“可是……”大乔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12288;&12288;“姑娘放心，今夜我在堂屋歇息，若有事，随时叩门就好”，语罢，周瑜不等大乔言谢，阔步向堂屋走去。

    &12288;&12288;已是后半夜寅时一刻，春季白日长，天色已微微发亮。周瑜点起油灯，翻出掩藏许久的羊皮卷地图，仔细查看着天下战势。

    &12288;&12288;大门处传来一阵瑟索声，周瑜敏锐地起身，透过雕窗观察动向。大门处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张仲景。周瑜见张仲景打开大门欲出，现身上前，轻声问：“这一大早师父要去哪”

    &12288;&12288;周瑜俊眼下微微发青，一看便知一夜未眠。张仲景蹙眉数落道：“你怎的又不好好休息天大的事可有身子要紧”

    &12288;&12288;“师父不也一样，一大早天还没亮，是要上山采那雨后才出的药菌”

    &12288;&12288;张仲景不答话，打开木质大门，径直向外走去。大雨初霁，青石板阶湿滑泥泞，道旁青草散发出淡淡清香。张仲景背着手，沿着巢湖徐徐前行，周瑜紧随其后，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倒映在巢湖水中，温馨恬然。

    &12288;&12288;张仲景边走边问：“公瑾，伯符那小子来找你，可是要你陪他去找袁术要兵”

    &12288;&12288;周瑜据实答道：“正是。”

    &12288;&12288;张仲景沉默许久，压低嗓音道：“现下世道这么乱，那小子又一心为父报仇。你随他一起，势必要搅入这乱世纷争之中，你可想好了”

    &12288;&12288;大路旁，一头青牛正埋头吃草，牛角尖尖，尾巴摇摇，十分



第五章 一波再起（一）
    &12288;&12288;桑树枝叶低压，燕草新绿如碧，初阳渐渐升起，和煦日光顺着新叶疏离处洒落，投下斑驳的光影。万物盎然，沐浴自然福泽，而足下这三两株牡丹，却飘零摇落，生气全无。

    &12288;&12288;小乔听到周瑜那句略带嗔怪意味的劝告，回过身来，大眼一翻：“你叫周瑜”

    &12288;&12288;不知道小乔为何会有此问，周瑜微微颔首，回道：“正是在下。”

    &12288;&12288;小乔轻蔑一哼：“真不知你的名讳到底是瑕不掩瑜的瑜，还是愚蠢的愚。”

    &12288;&12288;周瑜一怔，心中暗讷，难道昨夜他趁机翻看那奇怪妆奁盒时被小乔发现了身为端方君子，周瑜心里一虚，俊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此……此话怎讲”

    &12288;&12288;小乔正面周瑜，小脸儿上满是讥讽之色：“治病讲究因人下药，种花讲究因地制宜。这花根本不适合生长在这里，你却硬是把它种下，岂不是成心害它”

    &12288;&12288;原来是自己多心，周瑜暗暗松了口气，见小乔不似从前那般怀有戒心，他眉头一挑，计上心头，几步上前谦逊拱手：“周某愚钝，确实不懂这些。小乔姑娘擅驭鸟兽，必然与花草有缘，能否救救这几株残花”

    &12288;&12288;听周瑜提及“善驭鸟兽”，小乔便知道他是在探自己的虚实。她双目骨碌一转，决定教训一下眼前这无礼之徒，弯身拾起小木棍，故意蹲在花丛旁拨弄着土壤，煞有介事道：“这里的土质太差了，若想把它们救活，总要施肥才行，你先去茅厕担两筐粪肥来。”

    &12288;&12288;周瑜怎会上钩，他朗笑一声：“小乔姑娘言之有理，想来姑娘生得如花美貌，也须得多施些粪肥才长得好。”

    &12288;&12288;话音未落，小乔突然以木棍挑起雨后的泥土，结结实实甩了周瑜的素长袍一身。一向爱干净的周瑜不由脸色大变，可他明白小乔正等着看他愠怒，赶忙故作潇洒地一甩衣摆，流利磕出袖中羽扇，摇道：“素衣太素，有小乔姑娘为之添光，实乃周某之幸。”

    &12288;&12288;小乔心中偷笑，见周瑜故作镇定，额上青筋却已凸起，又重重掘了一下土：“那便再为周公子添几分罢！”坏事作罢，小乔冲周瑜扮了个鬼脸，快步起身跑开，一溜烟蹿上了高台。

    &12288;&12288;大乔拉门走出客房，恰与小乔撞个满怀。看小乔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坏笑，大乔赶忙躬身对台下的周瑜一礼：“可是我妹妹无礼了小女子代她向周公子赔罪！”

    &12288;&12288;周瑜望着小乔，只见她薄唇紧绷，双肩高耸，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顽劣霸道，心底泛起几分说不出的好笑。周瑜不动声色，言辞里却暗含几分秋后再算账的意味：“无妨，大乔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12288;&12288;大乔微微侧身，低声训诫：“你这病才好了几分，就在外面乱跑，披头散发哪里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若是让爹爹看见，定是打手板呢。”

    &12288;&12288;小乔垂头认罪，一双大眼睛却仍在骨碌碌转：“姐姐说的是，婉儿知错了。”

    &12288;&12288;此言一出，周瑜整个人震悚一瞬，思绪蓦然飘向去岁，他秉承父亲之命媒妁之言，迎娶当朝司徒王允嫡女为妻，洞房花烛掀开盖头那一瞬，夫人羞红着娇媚容颜，垂眸望向烛火阑珊处，喃道：“小女子单名一个婉字……”

    &12288;&12288;打从夫人去世后，周瑜拼命回避，生生将此字从自己的字典里剜出，此时却被小乔这一声“婉儿”勾起了回忆。周瑜面无血色，良久才缓过神，大乔与小乔早已没了踪影，只有客房中隐隐传来她姐妹二人调侃龃龉之音，他不由一声叹息，绕过前堂向后院走去。

    &12288;&12288;更衣罢，周瑜来到膳厅，果然见孙策已坐在案边等得不耐烦。见周瑜走来，孙策赶紧上前将他拉入席中：“可把你给盼来了，大早上不吃饭瞎溜达什么磨磨唧唧简直急死个人了。”

    &12288;&12288;周瑜看了看对侧面露窘相的哑儿，便知孙策定是一直在问哑儿何时开饭。可哑儿不会说话，孙策自然什么也问不出，周瑜好气又好笑：“我是真佩服你，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还只想着吃。”

    &12288;&12288;“自打那年父亲过世，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有大事，越要吃好睡好，不然你凭什么与别人斗”

    &12288;&12288;周婶捧着粥食与干菜走进膳厅，哑儿赶忙上前接过，整整齐齐摆在案上。周瑜吩咐道：“有劳周婶去请那两位姑娘过来用饭。”周婶点头应允，带着哑儿走出了膳厅。

    &12288;&12288;“那张老汉已经走了真是太好了，我是怕了他了，每次见我都要念叨个没完。可他是长辈，我又不能揍他”，说话间，孙策腹内传来一阵嗡鸣，他尴尬一怔，挠头笑道，“你也别怪我只惦记着吃，昨日累了一天，就垫了几块桂花糕，现下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12288;&12288;周瑜无心玩笑，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找袁术动身前我须得将县衙诸事托付给鲁兄才是。”

    &12288;&12288;“袁将军与家父一行正屯兵寿春，与此地相距仅数百里，两位公子若启程，短则两三日，长则五六日，必到袁将军军营。”

    &12288;&12288;没想到接话的居然是大乔，周瑜与孙策赶忙站起，与大小乔见礼。众人分席落座，周瑜接过大乔的话头：“小乔姑娘小病方愈，不知二位姑娘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