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锦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满碧乔
周瑜话未说完,便被孙策打断了:“哎,你这是做什么。府邸我已命人为你建了,职位也给你想好了,你怎的又说不认识我了。”?“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升堂拜母,无比亲厚。可我不愿仅是因为如此,我才在你帐下效力。我希望能够寻到志同道合的主君,为了一个理想,共同奋进,九死不悔……”
听了这话,孙策敛起调笑的神色,俊脸上满是难得的一本正经:“我也不是个混球,若只为了相交之意,大可给你安排个闲差,何必要将如此重任交与你。公瑾,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我们说的话吗 ‘天下苍生’这四个字一直都烙在我心上,我相信你也一样,只是我们都长大了,再也不似小时候,动辄将这些话挂在嘴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现下我们有这个机会了,你可别犯儒生呆气,搞什么 ‘举贤避亲’啊。”
? ?虽然周瑜知道,孙策的志向从未改变,可亲口听孙策说出来,还是令他更加安心。只是普天之下,将天下苍生挂在嘴边的,又何止他孙伯符一人,而古往今来,又有几人真正做到扶大厦于将倾,力挽华夏倾颓之狂澜。并非他信不过孙策,只是如若他们对时局的理解不同,做事的出发点便不同,又怎么能够做到君臣合和。想到这里,周瑜问道:“敢问孙少将军银枪欲指何处”
? ?孙策的指尖在周瑜摊开的羊皮卷地图上逡巡了一大圈,才重重落在了“吴郡”这个点上,他抬眼望着周瑜,一脸赤诚道:“先前朱治将军打下吴郡时,许贡并没有死,而是败逃至吴郡北部的山林间。昨日斥候来报,说许贡投奔附近的山贼严白虎,想要借其手中的贼众发兵夺回吴郡。我的母亲弟妹皆在姑苏,我不可能让吴郡再有丝毫闪失。”
周瑜点了点头,笑道:“江东之地山越匪患众多,剿灭匪患,令我等用兵无后顾之忧,当为上策。只是,若只想收剿匪患,怕不足以共图大计。”
孙策瞥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周瑜,咂了咂舌道:“我还怕空谈大志会让你觉得尽是虚言,没想到你竟等着听呢”
周瑜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未与你玩笑,此事关乎你我一生功过、两族声名,若不慎重考虑,我便不会出山,辅佐于你。古往今来,因为志殊而道异,分道扬镳的君臣不胜枚举,割袍断席的兄弟亦不在少数。你我虽相识于微,我却并非一定要归于你帐下,若你所作所为缺乏深谋远虑,我宁愿一辈子当个小县令,或者隐居山林,或许还可保全你我相交之谊,省得他日君臣不合,再闹出诸多乱子来。”
孙策明白周瑜所言在理,又将手点在地图上的“豫章”、“舒城”和“江夏”三处:“并非我无远虑,只是你知道我这个人,凡事若不是即刻可成,便不愿宣之于口。曲阿一战后,刘繇部虽然瓦解,但他本人却逃至豫章太守华歆处,若听而任之,恐成后患。而庐江为你祖籍,也是我夫人和小姨子的故乡,如今被袁术派故旧刘勋占据,对你我多有掣肘,我也打算伺机夺回。此外,刘表占据荆州,拥兵于长江上游,对我亦是威胁,加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必讨伐之。”
周瑜沉吟半晌,不置可否道:“豫章、庐江自需夺取,荆州也应从长计议。只是敢问少将军,这之后呢”
孙策一愣,定定地看着眼前巴掌大小的地图,倒像是看着万里山河,他沉吟良久,照实说道:“再有,就是像当初我们在寿春谋划的那样,寻机将乔将军接来江东,再与袁术那老儿一刀两断,恢复向朝廷纳贡……这之后的事,我的确未曾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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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陌头杨柳(一)
徐州城外袁军大营里,众臣下听闻孙策已取得江东三郡,特来向袁术道贺。只见长史杨弘身先于众人,匍匐大拜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尽得江东之地呀!”
其他臣等下纷纷拜倒,山呼海啸般向袁术道贺。乔蕤虽身在众臣之间,一跪一拜却皆不走心,他身侧的纪灵见此,阴阳怪气道:“哟,乔将军,你女婿为主公建功立业,怎的你倒是不欢喜啊”
乔蕤素来不愿意与人争锋,可此事事关自己的女儿,乔蕤难得起了怒意,冷道:“小女在会稽姨母家中躲避战乱,而孙少将军人在吴郡,怎的孙少将军竟成了我的女婿小女蒲柳之质,尚未出阁,不知纪将军此言何意啊”
袁术听得他二人口角,大笑着从中调停:“乔将军别恼啊,他们啊,是嫉妒你呢!你们几个说说,孤帐下众位将军,哪个没有儿子可哪个有孙伯符这般骁勇若是孤的儿子也都像孙伯符这般,何愁争不过曹操那奸贼罢了,乔将军,就算现在你家大丫头还未曾嫁与伯符,但是谁看不出那小子只对你家大丫头有意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听了袁术这话,乔蕤呛咳个不住,焦急要分辩,却被袁术生堵了回去:“来人,乔将军身子不适,快送乔将军回去休息,好好照料着,不得有误!”
乔蕤无法,只得一抱拳,随侍从退了下去。待乔蕤走后,袁术也觉得索然没了兴味,摆摆手,示意其他人等也退下,只留杨弘与张勋两人在侧。杨弘上前一步,悄声对袁术道:“主公,我看乔将军这般,刻意撇清干系,只怕日后不会愿意为主公牵制那孙伯符啊……”
袁术冷笑一声,点着杨弘的鼻子数落道:“杨卿,素日看你机敏,怎的现在却傻成这样乔将军与孙伯符是翁婿之亲,怎可能会诚心实意帮着孤既然他说,他与孙伯符不相干,那便莫要再跟他提起孙伯符之事。只是,一定要把人给我看好了,他的咳疾也要下功夫好好医治,不许有任何闪失!”
杨弘挨了训,一伸脖子,俯首帖耳,赶忙称是。
袁术斜倚在木案上,以手撑着硕大的头颅,复问张勋道:“孙伯符果真击败了王朗,倒着实出乎孤的意料。不过孤也早已想好,这次孙伯符打下来的地盘,不论大小,都让我那从弟袁胤接着,我这就着人向朝廷发文,请皇帝封袁胤为丹阳太守。不过单有袁胤肯定不行,还得有个强有力的辅臣。对了,先前孤为你那侄儿和乔蕤家的小丫头保媒,怎的现下一点动静也没了孤的话,你们到底听进去了没啊”
张勋沉吟回道:“主公,并非是末将与修儿不得力,而是乔将军说,婚事要听他家那两个丫头自己的意思。”
袁术气得直笑:“毛丫头知道些什么我看乔蕤就是在搪塞,不知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呢!罢了,若是你那侄儿不得力,乔将军再从别处踅摸个骁勇的女婿来,莫说你们,便是孤,以后也要看他的脸色!”
杨弘瞥了张勋一眼,似是哂笑他无能:“主公,其实,欲控制孙伯符,何须从乔将军入手,主公可别忘了,还有这样一门亲事……”
周瑜入姑苏后未几日,孙策便命人将人在宛陵的周尚夫妇接来与周瑜团聚。诸事初定,两位老人亦感欣喜,在姑苏城中最好的酒肆摆了筵席,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周瑜一定带小乔一道前来。
周瑜知道伯母喜欢小乔,但他对小乔起了心思,做事自然无法不似从前那般坦然。去将军府接人,既要通报吴夫人,又要告知大乔,就好像是把自己的心事公之于众一般,实在是有些尴尬。可周瑜不愿拂逆老人,还是亲自去接了小乔。
姑苏老街酒肆二楼,小乔乖巧地向周尚夫妇行礼。周老夫人看到小乔,欢喜非常,拉着她的小手嘘寒问暖。
数月未见,小乔也十分挂念周大人与周老夫人,见他们一切安好身体康健,小乔颇感欣慰,更惦记起了人在前线的父亲。
鱼米之乡,物产富饶,长江三鲜、太湖银鱼佐以莼菜茭白等鲜美菜肴,舒口宜人,再配上吴地姑苏特有的桥酒,宾主尽欢,似一家人般其乐融融。
正当小乔与周老夫人闲聊之际,长木修忽然出现在酒肆内,看到小乔,他既惊又喜:“婉儿你也来姑苏了”
小乔还未应声,只见木案对侧一向端方有礼的周瑜嘴角泛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意,极尽不屑鄙夷,小乔不知长木修挖坟之事,自是不明白周瑜为何这般,可她知道周瑜素来不喜长木修,忙起身上前,尴尬应道:“张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啊”
长木修未介怀这称谓,笑得如沐春风:“这家酒肆是我姐姐开的,没想到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不远处,周老夫人见长木修生得俊俏不凡,似与小乔十分熟络,又见周瑜神色不悦,早不知脑补了多少,她低头悄声问周瑜:“瑾儿,这孩子是谁啊”
那日随孙策进城时,周瑜便发现了这从寿春飞来的望春楼,其中蹊跷自不必说,今日来此,周瑜便是欲探明虚实,亦是无声地向长木修宣战了。
怕老人悬心,周瑜敛了神色,恢复了往日温润如水的君子风,对周老夫人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伯母不必挂怀。”
那厢小乔与长木修闲话几句便要作别,长木修如往常一般,抬手欲拍小乔的小脑袋,却被她欠身躲开。长木修骨节分明的手悬空一瞬,不觉有些尴尬,可看小乔讪笑着垂着眼,长木修不忍怨她分毫:“你忙罢,我们改日再聊。”
小乔点点头,躲避着长木修的目光,快步走回了案前。长木修与周瑜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却似短兵相接,金戈铁马。未几,长木修转身而去,周瑜亦收了神,对木案对侧的小乔道:“小乔姑娘,若是长木修去将军府上找你,莫要与他相见。”
自打来到姑苏,大乔亦叮嘱她,莫要与长木修走得太近,却不肯说明缘由。今日再得周瑜叮嘱,小乔乖乖点了点头,心底的惶惑却多了几分。
用罢午饭,周尚与夫人回周瑜的新府休息。周瑜有事要找孙策,便与小乔一道向将军府走去。
江南三月,姑苏古城,半城春水一城花,亭台楼阁,参差十万人家。周瑜与小乔未走车马喧嚣的大道,而是沿着清湖边的林荫小路缓缓而行。
儒裳纶巾,青衣环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都未察觉,原来他们之间相处是这般自然得趣儿。道路尽头,几个农人围着一张告示,议论个不休,小乔歪头道:“哎呀,不知是什么告示,难道是何处出了什么江洋大盗”
语罢,小乔拨开人群,凑上前去,周瑜虽不爱凑热闹,却为了护着她而紧紧跟随。只见这偌大的布告上,篆书写着“特宣:擢周公瑾为建威中郎将。公瑾英俊异才,与孤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阳,发众及粮船以济大事,论德筹功,此未足以报者也。”
小乔看罢,回身对周瑜道:“原来是个给你封官的告示啊,只是这样
第二十六章 陌头杨柳(二)
春夜阑珊,花外子规啼月。
大乔辗转难眠,侧过袅娜的身子,望着卧榻上合目而睡的孙策。若非遇见他,真不知此生要嫁与何人,更不知两心相依竟能情深如许。
可这世上远不止他二人,要忧心的事亦有千千万。今日听了周瑜的话,她又开始担心父亲,以致忧心烦闷,难以入眠。孙策好似觉察出身侧小人儿的情绪,半梦半醒间揽过她的纤腰,将她瘦削的身子搂入怀中,含混不清地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大乔窝在孙策心口,乖巧回道:“是不是吵醒你了对不起嘛。”
孙策抬手揉揉朦胧睡眼,语气清晰了几分:“前几日女儿半夜哭闹,母亲心疼你,才找了乳母照顾,怎的你还是不好好休息呢你看旁的妇人,生产完都要变胖些,你却更瘦了,是想让我心疼死吗”
“这几日我心里有事,总是吃不下睡不好,过几日便好了。”
孙策轻轻拍着大乔的瘦背,好言劝导:“莹儿怎么了可是担心岳丈大人前几日斥侯来报,岳丈大人一切安好,咳疾也慢慢见好了。现下公瑾又去了牛渚,往来便捷,岳丈大人会愈加安全的。”
暗夜寒凉,孙策的怀抱却十足温暖,大乔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心情慢慢和缓下来:“你为父亲做了许多,周大人亦十分尽心,我与婉儿感激不尽。只是,我们成了亲,有了孩子,婆母与小姑小叔都待我很好,这些事,我多想说给父亲听,却无能为力,传信也只能说些客套话,并不知彼此的近况究竟如何……孙郎,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怎么会,我的莹儿善良又孝顺,我一直都知道,当年我也是因此对你动了心思,现下不能与你向岳丈大人尽孝已是不该,怎还能怪你贪心”
大乔第一次听孙策说起为何喜欢自己,害羞又好奇:“还记得那时你才打了祖郎,袁将军在寿春摆下夜宴,你可是当着我父亲、婆母、小叔小姑和袁将军的面说, ‘伯符宁愿孤身一生,也不愿与工于心计的女子成亲,即便她貌若天仙,在我眼中也一文不值’,后来怎的……”
黑夜掩藏了孙策面颊上的两片飞红,他赖声强辩道:“哎呀,若是当时我便答允了,你肯定觉得我是贪慕你的容色,来日便不肯与我相好了。”
大乔怎会听不出孙策言辞里的窘迫,不动神色地将话题转圜:“常日里看婆母那样疼咱们女儿,我便想着,若是父亲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也会十分欢喜吧。只是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所以才有些伤怀,你且睡吧,不必管我呢。”
孙策将大乔搂得更紧,叹道:“也是了,自从那日与岳丈大人道别,已有两年。我打算找个孩童,帮你送家书去袁氏帐下,再让他口头转述我们成婚有女之事,也好告知岳丈大人,未来情势一旦有变,当如何应对。”
大乔心生希冀,却没有开心应允,沉吟半晌才说道:“孙郎有心,可是,我们又去哪里踅摸一个贴心可信的小童来周大人府上的哑儿倒是知根知底,尽心得力,可惜不会讲话。”
“今日子布兄给我推举了一个人,明日我得空见见,若是合宜,我再告诉你。”
大乔感慨于孙策的情谊,小脑袋在他怀中轻蹭着:“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此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万全,实在没必要以身犯险。”
孙策既是主君亦是人夫,所做的一切当然自有筹谋,他不愿意大乔劳心,唬道:“夫人在我怀里如此不安分,又不肯睡觉,不放我们做点别的事……”
到底还是这一招好用,大乔红着脸逃开了孙策的怀抱,将自己裹在锦被中:“好了我困了,你也早点歇着罢。”
孙策轻笑着,没再说话,未过多久,大乔便昏然睡去,沉入梦乡,孙策却再也没了睡意,望着暗影里高悬于顶的木椽发怔。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拥有多少,便要付出多少,若不殚精竭虑,莫说进益,甚至连眼下的日子都无法保全。他是主君,亦是儿子、丈夫、兄长与父亲,肩负着百万人的生死荣辱,如何敢不尽心呢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周瑜带着几名随从连夜御马来到此处,手持信符敲开了驻军的大门。
十余守将恭谨地将记档文书拿来,周瑜接过,笑着赞许道:“沿途所经关卡守卫都很尽心,到底是你们管理得宜。”
“周大人谬赞了”,为首之将奉来一杯茶饮,“我们都是江东子弟,自是要为江东殚精竭虑。”
周瑜接过杯盏,见杯中泡的竟不是茶,而是一朵淡粉色的小花,他不禁心生疑窦:“敢问这杯里泡的是什么很是别致。”
为首之将笑道:“这是碗花,我们这里盛产,可以防治疟疾。”
听到这“碗”字,周瑜脑中蓦然浮现起小乔灿烂的笑靥,嘴角亦不自觉牵起了笑:“真是清雅……今日我来得晚,你们几位辛苦了,若不当值,便早点回营歇着罢。”
众将赶忙齐齐拱手,为首那人又对周瑜道:“春谷县的人明日会来,再将县中情形悉数与大人交接。”
此次孙策不单将牛渚要塞交付给了周瑜,还为他授了春谷长之职。周瑜知晓其中利害,自是尽心竭力:“好,明日天亮便请他们来此处寻我罢。”
“除此外,少将军还准备了一支吹鼓乐队,赠与周大人。少将军说,大人得闲时,排遣玩乐,总不辜负。”
周瑜正一本正经地看文档,听了这话一怔,旋即失笑:“好,过几日得空时我再亲自调 教他们。”
翌日清早,张昭带着个布衣总角的童子来到将军府。孙策已在前厅等候,身侧放着一张摇床,不时摇动着,看到张昭,他不免窘迫,尴尬招呼道:“子布兄来了,今日我母亲带着夫人弟妹与小姨去庙里上香了,这孩子不肯给乳母抱,只能我哄着。”
看到征战沙场万夫不当的孙策这般哄着孩子,张昭一时怔住,待回过神,赶忙礼道:“主公,这小童便是我与你说的,陆逊,字伯言……”
孙策看到陆逊,神色万般复杂,轻叹一声,语调满是关切:“先前我便知道你们一家迁居到了吴郡,日子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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