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关塘
第九章:禅房秘语
伯镜老尼居住所在庵的东边方位末间。卓亦亭、三喜、药先生三人随众尼姑转院过堂来到东边末间,老尼命他人停在抱厦外,却让卓亦亭三人候在抱厦内,她由着步撵先抬进堂里头。
约么两盏茶功夫,四名抬步撵的尼姑出来,其中一尼走到抱厦外,对那训斥小尼姑的中年尼姑说:“纯光,大师父叫你进去。”
唤作纯光的中年尼姑得了应,便进去,与卓亦亭擦肩而过时,微顿双手合十。一会儿,纯光走了出来,请卓亦亭三人进去,同时叫先前被她训斥的小尼姑上前,吩咐道:“去煮一壶静安竹叶,另再沏一碗浓稠苦荞来。”完毕对其他人扬扬手,散了的意思。转眼,众尼姑散去,纯光留在外头却是没走,有等伺候的矫作。
依纯光的话,药先生打头先,卓亦亭和三喜尾随进了堂舍内。
此间堂舍极其简易,与外面绿山红花,古松矮菊别映天外。未进门看去空空半间堂屋,进入一看中堂处连张桌椅都没有,一张陈旧的土窑炕横在靠东边窗下,窗沿上立一张高跷四腿贵妃小方桌,上放一土贡瓷瓶,瓶上插一扎白色的桃花;正对面一方供佛的桌子,桌上放置一尊汉白玉佛像,由上垂下些黄、白、黑相间的布幔布条,布上绣有祥云荷叶荷花仙鹤图,地上铺一张四方残破的跪垫,垫子四角漏出些黑白不清的棉絮。
伯镜老尼歪躺在炕上,靠着一条长枕,蓝绒袍子身上盖一张深湖蓝粗布被子。顶头炕沿边上放一方吃饭的矮桌,干干净净的放一串光滑黑亮的念珠和一口木鱼敲棒。余下便有其他也是细小不入眼,再者卓亦亭等人不敢造次乱窥看,依次慢步走入,至炕边立着,等老尼说话示下。
伯镜老尼见到三人时还咳嗽不止,手势抬起数下,有指挥让坐的意思。药先生忽想起布袋里的罗汉果,躬着腰杆拿出来,实实礼礼拱献到炕沿边的矮桌上。
伯镜老尼缓了下,舒口气道:“烦劳娘娘和先生惦记,老尼越过了时年,越是不中用了。”
药先生道:“老仙家言重了,您依旧善面康体,又有佛身普护,是要高寿千岁。”
伯镜老尼笑了,又招手指示让坐炕上,药先生转身半侧落坐,对着老尼,谦恭倍至。
伯镜老尼道:“原是不该在这方太妃住过的地儿见客,是我赖着老脸移了过来。心思着日后去了,能路随主子,免得找不着出入口。谁伺候她去”
卓亦亭听出几分明白,眼下这屋子是已死了的太妃住过的地方。再环视一遭,方觉得简陋无比,身为一朝宠妃,废了之后沦落凄凉至此,实在可怜。因又想到宫中的姐姐,想到家中变故姐姐是否遭牵累,是否会如废太妃一样遭遇,日后也如此这般,可不凄惨她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伯镜老尼看到卓亦亭擦拭眼泪,才刚醒了般,说道:“姑娘为何哭了”
卓亦亭没敢坐,立在药先生边上,听老尼关心,便上前一福,斯文回道:“看到师父说话想起了家人,所以心里难过。”
药先生怕卓亦亭倒了底子坏事,便接过话来说:“老仙家您看她像谁”
伯镜老尼仔细瞧了瞧,一时想不出,转头看药先生,药先生只是笑而不语。老尼便道:“瞧着是眼熟,竟想不起来。”
药先生道:“是媛妃娘娘的胞妹。”
伯镜老尼欠身起来,又仔细了一回,方道:“也是善面之人,可不是像了。姑娘,快快来这儿坐。”卓亦亭徐徐走近老尼,坐下,老尼又说:“有几年光景了吧,媛妃跟我提过,我倒是忘了。”
卓亦亭不敢无礼,小心翼翼半身侧坐,笑道:“姐姐能有今日,是托了师父的教导赐福。”
伯镜老尼叹道:“各人各命,各花各主。兴不得谁给谁福气,到底是她自己谋求得来。福大了是她,苦的外人不知道,总归也是她的。”
卓亦亭听这么说,眼泪更加掩不住,死死往外掉。
伯镜老尼道:“你们今日来,不光给我送果子药的吧”看了一眼药先生,眼神是极柔和犀利,便又说:“宫里又密诏人了”
药先生起身作了一回揖,道:“这次不关涉宫里,只是……”
伯镜老尼松了口气,说道:“不妨说,既是媛妃自己人。直说便是。”
药先生道:“只是也和宫里有些关联。媛妃生产后,听闻身体欠安,遂得皇上和太……太后的旨意,召她妹妹入宫陪护。”
伯镜老尼道:“这并不合规矩呀!妃嫔自有宫人伺候,什么时候我们这小主子跟那马百六想通了,有人情味儿了让你们进宫伺候”
伯镜老尼颇为不信,说完淡淡地掖了掖被子。这时,外头有人敲门,老尼言语一声,见纯光领着被训的小尼姑端茶进来。
伯镜老尼道:“给施客倒上静安竹叶茶。”
小尼姑听毕,规规矩矩地倒了三杯,依次从药先生、卓亦亭、三喜捧上。纯光则端起一碗浓稠的苦荞给老尼,老尼接过来,呷了一口,便又说:“给三位客人端点斋食吃。”
小尼姑应了声去了,伯镜老尼看纯光不动,便说:“纯光,你也跟慧缘去,收拾两间厢房……”
药先生道:“老仙家客气,一间即可。”
伯镜老尼微一笑,领会了。纯光和慧缘小尼姑应了声把门关上出去。
稍后,伯镜老尼道:“我自然知道媛妃是有亲戚在都中,不知为何不找他们去,反而来寻我我寻思不明白,也没机会问得媛妃。一晃几年,我竟糊涂忘了。”
药先生道:“卓府都中亲家正是庄府,庄府老太太年事高,比不得老仙家,又因老仙家向佛,度人向善,可不是卓大人想媛妃娘娘这些儿女也趋至向善吗心地是极
第十章:慧缘
菩安舍原媛妃来祈福进香居住过的地方,亦有先前宫中其他妃嫔来居住过,位仙缘庵东南方位,仅有一扇门面,进入跨过便是敞天院落,因久无人居住,四下假山绿植显然枯败,进院首感冷冷清清。再进又有一层,内设一小仪门,直面到底四周皆是厢房排布,正首理应是主位厢房客卧,两侧应是随从下人们的憩息小间。
纯光提灯,慧缘捧斋饭,卓亦亭和三喜随后。进了小仪门,纯光稍稍一顿,转脚至右边,随意开启一间厢房门,也没言语,将灯笼搁放,示意慧缘将斋饭放在尘满的桌子上。慧缘放下东西,从身上寻来火褶吹燃,寻好一会子才寻到两盏灯,便点亮了灯,卓亦亭和三喜才刚瞧仔细屋里的模样。只见小小一厢房,只有一桌,四条长条板凳,一床,余下是尘灰蛛网,毫无生气。
三喜快人快语,出口道:“媛妃娘娘此前就住这儿”
纯光也不正面回答,冷冷说一句:“二位姑娘,就这里了。吃了早些歇息。”
见纯光如此,卓亦亭心中暗受了气,没敢张扬,假心假意知礼说:“多谢。”
世道情理唯两样相同:历经灾苦的人心都有同样的伤,天下的钱眼皆同。想到此处,有点气的卓亦亭不免微微一笑。
三喜又不满道:“外头看不像庵舍,倒像府里的小院。瞧着前头是大间居卧,我们俩人为何不去那边反而来这小次卧厢房”
纯光冷冷又道:“那是给宫里主子娘娘备用,莫非姑娘也想当宫里的主子娘娘不成”
三喜被纯光的话揶住了嘴,张口无从作答,卓亦亭怕三喜再言语不当,忙拉她一边,便对纯光道:“今日冒犯师父,请原谅。”
这人生地不熟,荒野山礁,又寄人篱下,此后即使不需劳动别人,总归低头抬头见面,嫌隙此前生下,放着不解开反成大疙瘩,以后自然更不好处。卓亦亭想到此层,所以拉开三喜,再有矮下身段致歉。
纯光嘴角一笑,终看到冷板的脸面生出些许暖相,她道:“偏舍厢房原是给宫里主子娘娘随身宫人住,主子娘娘来我们这儿,都是礼遇相待,从不挑捡什么。宫里许久不来人了,眼下需要收拾些许也是有的。既是大师父示下招待,慧缘就帮着打理。”
卓亦亭微笑福了一福,纯光双手合十,即刻走了。
卓亦亭抬眼看了一眼慧缘,慧缘略低下头,看得清楚此尼不寻常,眉目间愁蹙,映着烛光显不出女孩儿应有的粉妆玉琢,倒是红里嫩白的双颊衬出几分过人样貌。又因行为文静,卓亦亭没让她出手打理,却让三喜弄扫,慧缘再要出手,卓亦亭便说不好叨扰劳烦,慧缘领了心意出去了,说道:“那我给姑娘去拿下夜的被褥物件。”说完,慧缘出去。
等慧缘一走,三喜才又道:“我们好歹也是娘娘的家人,这尼姑违心帮主持办事,我明日到主持那里告她去!”
卓亦亭到门口张望数眼,虚掩了下,转身道:“药先生说的对,我们现在是逃犯要保命,不可锋芒太过。”
三喜道:“那也不能乱由她们胡来,让人觉得我们是没人护的主儿呢!”
卓亦亭道:“这有什么打紧,避难向来如此,古往今来,哪个怀难当头不自降身位越王勾践卧薪藏胆,更有为夫差尝便辩病。相形之下,我们何等幸运。”
三喜道:“我可没姑娘那么好心怀,做丫头的,主子受了委屈,心里是不甘的。明明是遭人欺负了,也不能说。心里着实委屈。”
忽然,门开了,慧缘手里抱着被子,夹提一口盒层箱子,里头想必是茶水此类。
卓亦亭命三喜去接,谢道:“有劳师父了。”
慧缘没好气地回一句:“受了吩咐的。”
言语下,这慧缘是极不满卓亦亭主仆,因今日卓亦亭鲁莽坏了她的事,此时,多少心生闲气。
卓亦亭心里是苦,好人坏人都在一日当完了,忍不住再关心道:“你师父可为难你了”
慧缘欲言又止,忙着帮三喜清理房间。
卓亦亭迎上去,主动又说:“我叫卓亦亭,她是三喜,师父法号是”
慧缘头都未转,轻轻说:“慧缘。”
卓亦亭微微一笑道:“今日是我鲁莽,请慧缘师父见谅。”
慧缘停下手中的活,眼眶一红,说:“也无妨,习惯了。”背过去擦拭眼睛,又说:“姑娘且安心住着,需要什么找我就好。我有一醒先给姑娘,凡事来之安之。”
卓亦亭感激点头,慧缘忙完要出去。卓亦亭拉住她的手,低声问:“慧缘师父,庵舍里头还有外头他人住”
慧缘道:“没有的。”
卓亦亭“哦”的一声,放开慧缘的手。慧缘出门,停下却不走,回身问一句:“姑娘看到了什么人”
先前从老尼处出来,闪眼看到一抹红,想到了索性问问,心里多少担心是官中的眼目。慧缘一回问,反衬起了卓亦亭不安的心来。
卓亦亭闪烁道:“没有的,人怎可闪得如此快。先前出来时,见红的一闪就不见了。这才问师父。”
慧缘这才平静了道:“山上时常有红毛狐狸,姑娘夜晚歇息门窗关好。”便走了。
卓亦亭目送慧缘走后,若有所思起来。
三喜道:“姑娘,你怎么了”
卓亦亭道:“你看慧缘师父,眉清目秀,举止也静娴端庄,看得出来是大家闺秀的,做事言语尺寸分明,装得大事。”
三喜忿忿道:“我看是她不识好人心,姑娘那么帮她,她还……”
卓亦亭堵住三喜的嘴,看了看门口。
门外。
慧缘气喘吁吁捧一个盛满水的木盆,盆里还薄雾氤氲,她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话。只见她嘴角一动,两眼掉下泪珠儿。进来把木盆放好,匆匆离去。三喜这才愧悔说那些得罪人的话。这一夜收拾停当,略吃了斋饭,由于两日心愁郁结,再者奔波劳顿,便歇了。到下夜,细细碎碎听到房顶瓦楞响动,卓亦亭模糊醒来,倾心去听又没闻见到什么,想起慧缘说可能是红毛狐狸,遂要睡去,又听到从主位卧房那边传来物件摔烂的声响。声音刺耳,卓亦亭那模糊的睡意倒磕起一激灵,坐了起来将三喜摇醒。主仆两人心惊胆战下床,不敢开门户,只隔窗细听外头动静,少顷,动静默去,两人微微打开窗,露出一隔缝想瞧清楚,等窗才开,一红衣人影从窗边忽闪而过,吓得两人闭眼捂嘴瘫坐地上。直至天光,主仆两人也不能入睡,依偎瑟缩在床,越显得疲惫憔悴。
次日一早,主仆两人门户不敢开启,等慧缘端洗脸水来,两人方颤颤起身。故而问慧缘夜晚是何人鬼祟动静。慧缘回说不知,又拿红毛狐狸来搪塞说辞,因看到两人憔悴心惊,和善改口宽慰些话便走了。过一会子,一个小尼姑端斋食来,说了一句:“我师父说给二位姑娘送早点,请慢用。”尚未等小尼姑离开,三喜凑过去接看斋食,只见她眉目倒竖,瘪起嘴巴,捏住鼻子道:“这菜叶子米粥闷泡都发了,馒头也是馊的,如何吃得下”
小尼姑听这么说不依了,瞪开杏眼,鼓起腮帮冷言说道:“师父说我们庵里跟别处不一样,是节俭些,饱肚子是无妨的。”
三喜不肯就依,噎语道:“但……”一时无话以对。
卓亦亭走过去,仅看一眼,便款款拿了馒头放进嘴里,啃了一口,赞道:“别有一番味道,有劳师父了。”
小尼姑双手合十离去,卓亦亭连忙把口中的馒头吐了出来,连连咳嗽。三喜急忙端茶端水给她漱口。毕,三喜气急败坏,端起粥往门口泼,粥巧落在正欲走进来的慧缘脚跟前。
三喜快眼惊呼:“哎呀……”
见慧缘捧一坨布包,神色慌张走进来,她将布包打开,拿出色泽鲜白软和的馒头,只顾跟馊馒头调换,一口说道:“那些固然是吃不得的,倒了也好!”
卓亦亭下意移步去掩门,笑道:“贵庵提倡节俭,我们随遇而安,怪我丫头不懂事,请慧缘师父别张扬。”
慧缘把馊馒头装入布袋中,凛声道:“昨日是不该得罪我师父的,今日就得了报应。我看到他们端来前天的东西,狗儿都不吃,何况人。所以偷偷也拿了这些来。”
卓亦亭感激:“谢谢你。”
慧缘道:“姑娘心地是极好,我也无以回报。求姑娘以后若再瞧见像昨天那情景,躲闪些当是看不见,也不必为我出头。”
卓亦亭低头微笑应允,慧缘这才放心,临走时又说:“快些吃了吧!莫叫人看到了,我待会子再过来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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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处世
进伯镜老尼舍内,小尼自主退出关门。屋里燃着油灯,白日里点灯,四周暗处好比夜下染墨,影影绰绰。卓亦亭立住,朝炕边福了一福,方抬眼看去。见伯镜老尼掩口喘息,显得她的病症愈发严重了。
卓亦亭信步朝前,到炕沿那矮桌子上拿茶捧献,老尼也不接,尽喘不止,末了终咳出来声音,卓亦亭递上手帕,老尼依旧不接,她又出手给老尼揉捋胸口,让她略平缓些。再奉茶,老尼饮了一口,咳嗽才止下。
伯镜老尼说:“用了白白糟蹋你这手帕。不打紧的。”
卓亦亭道:“先前听闻药先生是懂得医理,何不找她来瞧瞧先生早些带来了罗汉果,大师父不曾吃么”
伯镜老尼道:“老病根,且病入膏肓,有何用。”又呷口茶,舒躺下,少顷说道:“坐。”卓亦亭在炕沿上侧身半坐,垂头听侯。伯镜老尼又道:“昨夜住得可安好”
卓亦亭忙起身福了一福,回道:“谢大师父关怀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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