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错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千晚星
因着杜弋、王续,以及那首雁秋词,这伙计着实曾风光了两天,就连望月楼的掌柜都是对他另眼相看。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两个明明是财神的人,怎么转眼就变成了瘟神。自从前日里,少东家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两个耳光之后,望月楼自上至下,便再无一人敢再同他讲话。这伙计估摸着,若不是那吴瑜想留着他应付眼前这二人,自己怕是早就被一脚踢出了望月楼。
像望月楼这种地方,偶尔被人包了场子并不稀奇,但前天、昨天、今天,接连着三天都是这样,杜弋怎么还看不出当中的蹊跷。
他把王续拉到一旁,低声耳语道:“咱们这是被人刻意针对了。也不管他是谁,敢欺负到咱俩头上,都要教他长点记性。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我管保这里变成一片废墟!”
王续闻言吓了一跳,杜弋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连忙开口阻止道:“不行,你烧了望月楼,万一伤到真真姑娘怎么办”
“呵,你还真被那女的给迷住了。”杜弋调侃地一笑,“放心吧,真真姑娘晚上又不住在望月楼里,伤不到她的。”
“那也不行,又没多大的仇怨,伤了谁都不好。”王续仍是坚决反对。
“哎!”杜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你好。望月楼没了,真真姑娘自然会另投别处,省得你在这儿受这窝囊气。你倒好嘛,还不领情。随便你吧,我是不管了!”
说完这话,杜弋果真就像事不关己一般,换上了一副无所谓地表情。
烧掉望月楼,王续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但前面已是连着两天没看到真真姑娘,他的大脑里早已被荷尔蒙填满,今天若再无功而返,他怕是真要憋出病来。
“要不……”王续犹豫地说道:“咱们就在大堂里将就一下吧,不就是吃个饭嘛,哪里不一样……”
“啊”杜弋像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王续,“你疯了吧,咱们现在不敢说有多高的地位,就凭着那首摸鱼儿,至少在绍兴城也算有了些名气。坐大堂我可丢不起那人!”
“嗨!你这不是陪我嘛,就委屈你一下吧。”王续拉住杜弋的胳膊,“今天这顿饭我请……呃……不,以后吃饭都我请,好不好”
“不好!要去你自己去,我先回了!”杜弋一把挣脱出来,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
王续忙紧走几步追上去,搂住杜弋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算我欠你个人情,等回去以后,我去后院找沈师兄,问他要些宋元之后的诗词书籍,全都拿给你,怎么样”
“这个嘛……”杜弋闻言,脚下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那十几箱的书籍与狼皮,都是在他们来到沈府的第二天一并送到的。沈韩为了稳妥起见,把这些书直接安置在了后花园的那间佛堂中,便是其他学生也不准许将其带出。杜弋虽然对此极为不满,但在这么多人当中,他最畏惧的就是沈韩,
第一百零三章 凶相毕露
真真这个名字出现在望月楼,乃至出现在绍兴,说来也不过才半月有余。
关于她和她的乐班是何出身,从哪里来,之前又为何名声不显,便都是语焉不详。但她们作为一群初来乍到的生人,能在绍兴这样的繁花似锦,金迷纸醉之地闯出偌大名头,单凭模样标致,会跳几支舞,恐怕还是很难办到的。
真真姑娘的舞蹈,在座之人大多都已熟悉,那种柔里带刚的风格,在江南一代可说是特立独行,兼之女子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异域风情,让观赏者于新奇中,油然生出一种心痒难耐之感。
不过,今天真真姑娘的表现又有些不同。若说姑娘以往的舞姿,七分秀美中透着三分英气,但今日却似乎是反转了过来。王续是个外行人,自然讲不清里面的门道,但如果让他来形容,看姑娘所展现出的手眼身法步,倒是有几分后世京剧中刀马旦的风采。
这样的表演放在此时此地,令得台下众人开足了眼界,一曲作罢,那穿花蝴蝶般的身影驻足而立之时,王续第一个站起了身来,用力拍着手掌,场中此起彼伏的叫好之声随即也响了起来。
真真姑娘向着四周福了一圈礼,算是谢过了场,最后又单独面向着王续这边,深深一拜,良久方才直起身来,却是轻合着双目,眼角之处已然泪光盈盈。
众人见姑娘这副神情,又并未像往常那样退下台去,便知她恐怕有话要讲,纷纷止住了声响,望月楼中重又静了下来。
片刻过后,台上的姑娘睁开了双眼,幽幽说道:“真真来到绍兴,人生地不熟,是得蒙了诸位,以及二位公子的抬爱,这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真在此一并谢过!”
言罢,姑娘再次微微一福,待她再次起身之时,似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目光已变得坚毅无比。
“真真虽是一介女流,倒也曾经历过些世面,见惯了世事无常,人情淡漠。王公子对奴家情真意切,一首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感天动地。今回,二位公子又为了奴家,不惜忍受刁难,自降身价,奴家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却不能坦然受之。真真自诩也是江湖儿女,公子能为奴家做到这般,奴家又何惜己身。今日之舞,便是真真在望月楼的最后一舞,明日之后,真真与望月楼再无瓜葛,将来何去何从,真真愿遵二位公子之意定夺!”
姑娘起初开始说话时,场中的众人都还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只是待她将话说完,包括王续和杜弋在内的所有人,一时间几乎都愣在了那里。
三楼之上,吴瑜的面部表情几近扭曲。真真虽然与望月楼并无契约,但在他想来,一个风尘女子也断不敢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只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今天这场闹剧无论如何收尾,他吴瑜的面子已铁定是丢尽了。
“好……好!”
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吴瑜陡然转回身去,抬手一把,将雅间中的那张桌子掀翻在地,满桌杯盘碗碟乒乒乓乓地碎落了一地。
“来人,来人!将那两个登徒浪子,连同这个什么狗屁乐班一起,统统给我哄出去!把那些乐器都给我砸了,一件都不许带走!”
直
第一百零四章 张扬的后果
以望月楼上方为中心,天边的乌云翻滚着汇聚过来。一道电光蓦然划过,伴随着隆隆雷声,雨水便如同爆豆般,降临在了这座城市。
沈韩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今天,令他感觉糟心的事情着实不少……
与赵汝述之女的婚约尚还在其次。此事由来已久,当年定下这桩娃娃亲的当事之人,要么已然不在,要么学了鸵鸟,佯装不知。而现在两家又成了近乎水火的对头,到最后恐怕也只有不了了之这一种可能。
然而,当二叔将艮庄丘纪的意思也一并讲出来时,沈韩就有些凌乱了。他虽然不知道小丫头丘桐是何心意,但看这架势,人家把孙女都送到了自己家里,若想一笔揭过,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沈元义从旁察言观色,大概也看出了几分沈韩的态度。他有心劝说上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侄儿就连沂王殿下的面子都不给,说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索性便也放下了这个念头,打算告辞离开。
他若真的这样走了,倒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但他偏偏在出门前又多了一句嘴。
“从云那些同门师弟真是个个不凡,王续作的那首雁丘词,如今在咱们绍兴城可谓是家喻户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别看你二叔是个粗人,做不了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但我可以保证,单这一句,起码京城的那些所谓才子是写不出来的。”
沈元义是说者无心,在他看来,侄儿的师弟厉害,自己也与有荣焉。但他却没想到这番话竟会引发了沈韩如此大的反应,至少从帝焱山中那时算起,他还从未见沈韩有过这般焦躁的情形。
简单询问了前后的经过,以及望月楼大概方位,沈韩几乎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便冲出了佛堂。待沈元义紧随其后追到院外,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关于这件事,沈韩确实无法淡然处之。他倒是宁愿王续的这首雁丘词是出在元好问之后,那样的后果,最多便是因为抄袭而令他被人耻笑。但看现今绍兴人的反应,显然事与愿违,这样一来,后果之严重简直难以想象。
他们身处的年代,距离后世足有八百年,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酵,都有可能令得整个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就叫做蝴蝶效应。
元好问固然是个旷世才子,但在其众多的诗词之中,仍要以摸鱼儿雁丘词最为脍炙人口,少了这首词,他在文坛,乃至整个社会上,还能不能得到他应有的地位
宋金被蒙古覆灭之后,元好问曾凭着个人的声望,一力保下了众多的汉人官员,但如今元好问丢了这首雁丘词,他的影响力必然会有所削减,那些汉人官员还能否如历史中那样,得以存续下来
纵观整个元朝,吏治、经济、文教无一不是破败不堪,倘若再少了这些人,又会怎样
杜弋和王续没在沈元义的跨院中,沈韩扑空之后,片刻也未耽搁,直接出沈府,奔望月楼而去。他想马上找到那二人,说服他们将雁丘词物归原主,事情或许也还有补救的可能。
自打到沈府之后,沈韩还从没出过门,也未见过白日里的绍兴。待他来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堵不堪的街道着实把他吓了一跳。纵使他心情再焦灼,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敢将神通全力释放出来。
好在望月楼距离沈府不算太远,沈
第一百零五章 吴家美成
望月楼中,打手、伙计、厨子们一个个都鸦默巧地放下了手中的家伙,或许还有几个新来的,立功心切,蠢蠢欲动,但看着前辈们那副神态,也只得有样学样,偷偷把地木棒、菜刀、擀面杖藏在了身后。
门前那公子掸了掸藏青色的对襟大氅,看也没看一眼这些人,径直穿过拥挤的大堂,来到杜弋王续的桌前,抱拳拱手一揖。
“二位先生受惊了,在下吴家吴占,公务之故,久居京城,对家中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欠缺管束,这才滋养了他嚣张跋扈的习气,险些开罪二位。吴占代舍弟和整个吴家向二位赔罪!”
吴占,字美成,嘉定七年进士,官至集贤院从六品侍制。
此人谦和知礼,行事老成,兼之文采出众,竟是博了当朝首辅左相史弥远的喜爱,将其收为门生。在吴家祖居的这座绍兴城中,吴占之名可谓声望正隆,便说是家喻户晓也不为过。
吴家的祖上也有过在朝为官的精力,甚至曾经高居丞相、尚书之位,但自从转而经商后,已有数十年未能涉足官场,如今终于出了个麒麟儿,自是不惜倾注家资,尽心竭力地扶持于他,那史弥远的拉拢当然也包含了这方面的考虑。
关于这个人的风光履历,杜弋王续进出望月楼这些天,耳朵几乎磨出了茧子。但他们初来南宋,就结识了沂王赵均,而那沈元义虽说只是个武官,但那也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二人倒不至于被一个六品文官吓到。
沈吴两家,不但在商场上互为死敌,就连他们身后朝堂中的阵营也隐隐处于对立地位。作为吴家这一代的代表性人物,吴占为官,吴瑜从商。吴瑜刚才的所作所为,杜弋和王续并非不能理解,倒是这吴占是何居心,反而让他们有些吃不准。
见到二人坐着纹丝不动,也不接自己的话茬,吴占微显有些尴尬。他的眼神无意中掠过杜弋手中那只炙热的茶盏,眉色间稍稍一动,但又旋即恢复如常。
“一群混账东西,都给我散了!”吴占扫视四周,呵斥了一声,随后又抬起头,向着吴瑜的那处雅间厉声道:“吴瑜,还不滚下来,向二位先生赔礼!”
“不必了!”吴占话音落地,王续冷冷答道:“酒菜我们吃完了,现在我们可以带真真姑娘离开了吗”
“这……”吴占心中极为不快,但面对着两个令他忌惮不已的人,他还是强自压下了火气。
吴占虽然常年身处京城,但是对绍兴城中的一举一动却了如指掌。这些年以来,吴家之人每日都会将绍兴发生的重要事情汇总起来,快马通传到他那里,始终未曾间断。在这个信息传递并不发达的时代,这样的情报体系已可说是非常高效。
关于绍兴沈家出了个才子的事情,他前几日便已知晓,也几已将那首摸鱼儿背了下来。吴占自忖,以他的水平,想做一首词压制住对方显然不太现实,哪怕寻遍临安,想要找出可与之相提并论的一个人、一首词作也不是轻易可以办到的。
吴占迟迟未过来绍兴,就是存了避让之心,生怕自取其辱,今回,若不是赵家大小
第一百零六章 乱象再起
风停雨住的时候,望月楼又恢复到了应有的常态,一层大堂依旧是熙熙攘攘,就连二层的雅座也几已坐满了宾客。
不久前的那场混乱中,很多人的心态还是唯恐抽身不及,但等到事态完全平息下来,他们反而不想走了。真真姑娘会不会继续留在望月楼三层雅间中的那场和解酒又会是个什么结果这些问题或许不久便会揭晓。对于这些人来说,就好比是观赏了一部跌宕起伏的大片,若因为中途离场而错过了最后的大结局,岂不抱憾终生
这会儿,望月楼顶层仍未开放,雅间之中新开了一桌席面,而有资格坐在这里的,统共也就五个人——
吴占、赵一雁、真真姑娘,以及王续和杜弋。就连之前在三层中饮酒的吴瑜,以及吕王两个公子哥都被吴占哄了下去。
沈吴两家的纠葛,说是商战也好,政争也罢,杜弋感觉和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也从未给自己设定过立场。所以,当王续决定要留下来的时候,他也没什么顾忌地选择留在了望月楼。
王续留下来的理由就更单纯一些,因为真真姑娘接受了赵一雁和吴占的邀约,他当然不会这样离开。
相对于他们,吴占和赵一雁的心情就稍显复杂了些。吴占固然是想旁敲侧击,摸清沈家这些人的底细,以便勾画应对之策。而赵一雁索性就是想从二人身上探听些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在对待另一个主角真真姑娘方面,他们的态度也的确极为和善,并未因对方的身份而有所轻视,但在两个人的心里,其实终究还是没怎么在意。毕竟一个风尘,亦或说江湖女子,若没有杜弋和王续,恐怕也上不得这种台面。方才上楼那时候,赵一雁倒是曾主动开口,邀真真姑娘同去京城游玩,但见得对方兴致缺缺,也就未再提起。
酒菜此时还未布上,各人怀揣心事,说过了场面上的寒暄,气氛便开始显得沉闷起来。
……
吴瑜丧着脸沿楼梯下来,今日最郁闷的人,大概非他莫属。
自从史弥远坐稳朝中第一人以来,吴家对沈家的策略也从过去的暗中较劲,转变为明面上的对峙。两家自身的实力虽说此消彼长,强弱之势逐年明显,但沈家终究未曾露出太大破绽,陶瓷官窑的生意也一如既往,大家便都以为,来年开春朝廷的买扑才是吴沈两家的胜负之战。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就在几天前,沈家突然宣布,将自家的官窑转让给了吴家。虽说按照朝廷搞得规矩,陶瓷相关的官办、官买之权无法让渡,但沈家的这一举动,仍然无异于未战先降,而自此之后,沈吴之争便可说是尘埃落定,再无悬念。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吴占方才的举动就让吴瑜颇有些拿捏不准。这事说来可大可小,吴占若只是人前做做姿态,一切倒还好说,但反之,后果也有可能极为严重。
吴家家主吴禄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太好,家中的生意明面上都是吴瑜在操持。但整个绍兴的人都知道,吴家真正的主心骨却是这个远在临安的吴占,若然大哥动了肝火,一怒之下将自己架空起来都未可知,毕竟吴家这代不缺男丁,单是长房这一枝,嫡出的儿子就有三个,在他之下也还有一个吴晟。
“我就不明白了,这事他怎就……”
跟在吴瑜身后,姓王的公子不服不忿地还想抱怨两句,吕公子慌忙拉着他停下脚步,低低声音道:“你还说,没见吴少那脸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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