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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对此,大人们都面面相觑,避而不谈。

    但对黑夫和惊同一天出生这件事,那位住在乡中,虽然不识字却懂《日书,常给人定日子时辰的姑大母是这样认定的:能在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必定是命脉相连,黑夫和惊,不单是亲兄弟,还注定会同生共死听上去神神叨叨的。

    总之,冬至日对他们家而言,有些特殊,今年就更加特别了,这一切,全是因为仲父!

    阳揉着眼睛走出房门时,发现母亲和姑姑正庖厨里忙活,烧火架釜,釜上还有蒸饭用的木甑。待陶釜里的水烧开后,便将已经泡得胀鼓发白的米舀进热气腾腾的木甑中,用旺火蒸煮。

    不多时,庖厨里便蒸汽滚滚,浓浓的米香不断地从厨房溢出,闻得阳直流口水。

    这时候,仲父也弯着腰进了厨房,他们家都是世代穷人,可不知道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古怪规矩,仲父不顾烟火呛鼻,蹲在灶旁用扇子煽火,同时注意着火候。

    在他喊可以时,叔父等人就齐齐进来,将木甑抬起,把蒸得九分熟的米饭,乘着热乎,一股脑倒在洗得干干净净的石臼里。

    接下来,便是最让阳觉得好玩的时候了,却见姑父橼脱了冬衣,光着上身,手持大木槌,而仲父则踩到了新造的踏碓上面。

    二人一人一边,先将石碓里的米饭捱烂,然后姑父扬起木槌用力舂捣,仲父也看准他的节奏,抬脚踩踏。你一下我一下,石锤和木槌,此起彼伏地落在臼里,不断舂砸滚烫的米饭,发出了嘭咚嘭咚的声音,使之变成了一个粘稠的饭团

    哦,不该叫饭团,仲父对阳说,这东西,叫年糕。

    过年没吃上,只好冬至吃了。仲父笑着如此说道,但阳不明白,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叫冬糕?。

    这个过程里,仲父还允许阳和刚醒来的月,以及姑父姑姑家四岁的女儿辰,从石臼里抓一把糯米饭在手,跑到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兄妹三人手上嘴边都沾满了黏黏的饭粒,最后指着对方的模样,咯咯地笑了起来,开始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地打闹,而后,前院的大黄犬也加入了进来。

    叔父惊也看着他们笑,换了平时,这个长不大的孩子王已经跑过来和她们一起玩闹了,但此刻,他却被仲父分配了任务。蹲在旁边,每次木槌落下的间隙,叔父就便快速用清水打湿手掌,伸进石臼里,将未捶的饭团翻过来,覆盖在已捶的部分上。

    就这么循环往复,最后,一直将其捶成实礅礅的一大团,才算舂好。

    到这时,阳看见,姑父已经气喘如牛,说这活真是累人,手臂酸痛,虎口发麻。而反观操作踏碓的仲父,却脸不红气不喘,跟没事人一样。

    却见仲父继续指挥众人,将舂好后放在长案板上的大块米糕再揉几遍,然后,捏成几个长条,抹平上面的皱褶,再均匀地涂上少许热膏。最后亲自用刀,将长条切成大致均等的十数小块,而后用砧板一压,一个个酷似碟状的圆形年糕就呈现在面前。

    仲父甚至晓有兴致地用雹突(萝卜)刻成印章,抱着阳和月,让他们用自己的小手,捏着印章,使劲往年糕饼子上一盖,一个圆形和月形的印戳,就出现在年糕上面

    我也要。

    姑姑家的小辰也被抱到案上,仲父给她也做了一个,盖在年糕上,留下了一个五角星

    圆的就是阳,弯的就是月,五角星就是辰,好不好玩?

    好玩!

    阳和月坐在仲父宽阔的臂弯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辰也骑在仲父脖子上欢快地叫出声来。

    小孩子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每天吃的米饭,还可以变得这么有趣!

    不仅好玩,还好吃呢。黑夫身上挂着三个孩子,大笑起来。

    在之后两千多年里,中华大地的食谱会渐渐发生变化,粟将慢慢从主角的位置退下来。最终,北方会变成麦子的天下,而南方,则一直是水稻的王国。

    中国人喜欢统一,国不分南北,但偏偏在吃上,却得分个南北,斗斗党争。

    在北方人看来,南方人饭稻羹鱼,那是多么辛苦的日子啊,甚至会为他们感到同情。

    可若让南方人自己来说,米饭就着鲜美的鱼汤,生活有滋有味,每天啃馒头干馍那才叫没劲呢!

    对于南方人而言,馒头面条之类,可当早点宵夜,但正顿主食,还得是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才能管一天的饱。在他们眼里,稻米就像老妻,携手登堂入室,吃百年也吃不厌;面是小妾,外厢伺候着,偶尔尝尝鲜就行。北方人则觉得,这关系怕是弄反了吧

    说白了,饮食的差异,不过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管地里种着什么,都得弄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这才是吃货国本色。

    同理,北方人有北方人过年的方法,南方人也有南方人过年的套路。北方人有饺子,南方人的年味就少不了年糕。

    黑夫前世是个地道的南方人,正巧,这南郡安陆,也是目前秦国的极南郡县,再过千把年,这里就是湖广熟天下足,也算鱼米之乡。庄稼更是粟米和稻谷各半,甚至还有些糯稻,唯独麦子种的少。

    于是黑夫便回忆着前世小时候在老家过年的场景,将那热闹的舂年糕景象,复制到了这两千多年前

    只可惜,他没有时间做出磨来,没办法将米先磨成粉再蒸,做不出正儿八经的年糕,眼前这些东西,没那么精细,称之为糍粑似乎更妥当些。

    但是,黑夫想要的那种,全家人齐心协力舂着年糕,老老少少,笑语喧哗的年节场面,却是实打实的。

    小孩子们尤其喜欢这种场面,他们三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你叫我嚷,有吃有玩,好不快活。

    一家人得真有温情在其间,心齐了,方能打出粘团不散的年糕!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黑夫不由感慨万千。

    到这时候,体力活差不多干完了,黑夫挑了一部分年糕出来,让大嫂和阿姊再回厨房蒸一道,热腾腾的年糕出釜后,软软的,扯一块,可以随手包成年糕团子吃。

    惊性子急,扯了一团就往嘴里塞,结果烫得哇哇大叫。黑夫则慢慢吹凉点,才放入嘴中,忍不住闭上了眼,那筋道软糯的感觉,让他无比熟悉和眷恋。

    除了素吃外,也可以蘸点他让惊去乡市买来的麦芽饴糖,入口别提多甜了,三个小孩子尤其喜欢,吃得合不拢嘴。

    小月还懂事地捧着一块蘸了饴糖的年糕,递到了黑夫母亲跟前,奶声奶气地说大母吃,母亲则欣慰地接了过来,只是这年糕有点粘牙,对齿发动摇的老人家不太友好。母亲只是随便吃了点,又继续端起了粥,看着这阖家团圆的场景,这就是身为母亲,最佳的美味了

    当然,年糕也可以蘸酱蘸盐,但黑夫不提倡那种吃法。

    甜年糕才是正统,咸的,统统是异端!

    黑夫开始拉着侄儿侄女,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一边的惊却当着他的面,将用膏油就着盐烹过的一块年糕一口吃下,还吧唧着嘴说味道比甜的好

    其他人也吃得肚儿圆了,对年糕的味道赞不绝口,说是又糯又香,可口沁人。

    过去他们是苦中作乐,今日,却是甜中享乐。

    全家人是围坐在一起解决这顿饭的,虽然这时代贵族都实行分餐制,各自面前有个案几,钟鸣鼎食。可黑夫家世代穷人,吃饭甚至都没桌子,面前摆个木墩,往地上一蹲就可以开吃,哪来那么多破讲究?

    黑夫倒是喜欢这种氛围,这也是作为后世人,根深蒂固的思维吧,就觉得团团坐挺好的啊,热闹,亲密,吃完以后,还能对坐着闲聊侃山。贵胄之家的那种疏离感,兄弟阋墙,这里不存在。

    诗云: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虽然这里既无钟鼎,亦无酒飨,但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却比这世上任何鼓瑟鼓琴都要动听

    夜色渐深了,黑夫今日高兴,还在为兄弟几个科普年糕的n种吃法。

    剩下的年糕,乘着冬天晒干,可以存很久,想吃的时候就切片,或是煮,或是炙,都行。只要三五片,吃了管一上午的饱。

    黑夫在这说得兴致勃勃,却不防大哥衷笑着听了许久后,突然有些惆怅地说道:吾家自从父亲去世后,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一时间,全家人都缄默了下来,的确,这几年间,他们家出了很多事,最后从一个好好的中人之家,跌落到温饱线上。

    而后,衷竟起身,朝着黑夫作了一揖!

    仲弟那一日在县城,对我说,会让家里日子会越来越好,当时我还不信,可现如今,仲弟,我当真信了!




第51章 安心在外
    不知不觉,自从黑夫从县城服役回来后,先是得了爵位赏钱,补贴了家用;接着又将任亭长,这会让全家地位有一个巨大的提升,还能送惊入学室,给他也谋一个更好的前程。

    平日里黑夫也没闲着,又是做踏碓,又是舂年糕,若不是心里真正装着家人,是不会折腾这些的

    现如今,黑夫俨然成了全家的主心骨,连本是长兄的衷也觉得,听他的准没错。

    那天晚上,衷还说了许多话,但最后都汇成了一句肺腑之言。

    仲弟往后便安心在外奔忙,家里的阿母和惊,为兄会照应好!

    有了大哥这句话,黑夫就放心了。

    过了冬至之后,日头越来越短,好在这时代处于一个气候温暖期,黄河两岸有千亩竹林,渭水以南的上林苑里甚至能见到犀牛,过了长江,就有大象出没南郡也可以算作亚热带气候,一般来说不会下雪,但早晚时依旧有些霜露。

    但不管天气如何,黑夫都会一大早起来,顺便将对面的惊踢醒,挑一些常用的字教给他,让惊去记。

    他自己则一边踩着踏碓,为家人舂一天的口粮,一边就着朦胧的晨光,捧着抄录的竹简读诵

    读着舂着,黑夫却忽然笑出声来。

    以后万一我发达了,这件事传出去,不知道能不能和苏秦头悬梁锥刺股并列,成为励志的典型故事,被广大中学生运用在作文里呢就叫’踏碓诵律‘如何?

    想到这,黑夫便忍俊不禁起来,读得更起劲了,只是这朗朗读书声都掩盖在舂米声中,他在为亭长考核做准备这件事,连邻居们都不知道。

    就这样,到十一月下旬时,黑夫已将八篇律令记诵得滚瓜烂熟,还让大哥衷帮他看着原文,随便挑一段,他都能很快背出后文。

    次日,黑夫再度前往匾里阎宅,当着阎诤的面,把整篇《盗律全背诵出时,阎诤都惊呆了

    后生,你只用了十来天时间,便能将八篇律文全部背下来!?

    阎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过去在学室里教过书,也见过类似的聪明弟子,读过几天就背诵熟练。可那些弟子乃是世代文吏,从小就对律令耳濡目染,黑夫却不一样,祖辈务农,刚来阎宅求教时,他还对律令一窍不通呢。

    黑夫想告诉阎诤,如果他也经历过高中语文课令人发指的背诵全文,这点内容简单的律条,其实不算什么。再说了,警官学院也是有司法课的,比起后世法律各种复杂冗长的条款,秦律已经很简明扼要了,毕竟这是法律的草创时代

    最后,阎诤只能将此归结为黑夫聪慧,更加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

    这些天里,阎诤也让自己在县上为吏的弟子打听过了,黑夫被征召为亭长,确有此事。据说除了县右尉外,连狱掾喜也很欣赏此人,阎诤顿时觉得,自己收了黑夫的束脩,收其为弟子,教他律令是对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阎诤便让黑夫每日都往匾里跑一趟,老人家专门抽出小半天时间,来指点黑夫如何应对主吏掾的考核。

    主吏掾可不会让你当场背诵律令。

    阎诤一边嚼着黑夫献上作为礼物的年糕,一边说着。这食物晒干,用膏油烹煎后十分松脆,不像刚做出来时那么粘牙。而且别看这阎诤六十岁了,身体倒是好得很,据说前年刚娶了一个小妾,年纪只比他那小孙女大一点,也真是厉害

    那会如何考校?黑夫虚心求问。

    到时候,便是他问你答,问的多半是这八篇律令里的条款,只是具体到实际的案件里,让你来做抉择判断。

    阎诤让隶妾递过布巾,擦了擦嘴道:打个比方,主吏掾会问你,’甲诬乙盗牛,乙未盗,甲何论?‘

    甲当论诬告反坐,以盗牛罪论处!

    黑夫下意识地就说出了答案,诬告反坐嘛,这不仅是《盗律里的内容,也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案件。

    再问你,有人偷摘别人的桑叶,赃值不到一钱,如何论处?

    黑夫想了想道:桑乃农本,盗桑者当严惩,罚服徭役三十天!

    不错。

    阎诤夸奖道:不但已将律令背熟,还掌握得不错,待我将律令上容易出错的地方找出来,让你熟悉一遍,腊月初一,主吏掾的问题,应当难不倒你。

    从这天起,黑夫开始每日都去匾里拜访阎丈,对路上遇到的同里人,他只是笑着说去访友,并未透露给任何人。家人也听他的话,对此事守口如瓶,所以里人都不知道。

    黑夫刚回来时,里人还对他有些畏惧,毕竟有力擒三贼的名声摆在那,可慢慢地,他们发现黑夫见了谁都礼貌地打招呼,众人的那点陌生感,也就慢慢散去了,又将他看做自己看着长大的邻家小子。

    反倒是里中的妇女们开始传言,说黑夫大概是在匾里瞧上了谁家的女子,所以每日都要过去一趟

    可守着里门的里监门似乎看出了些端倪,每当黑夫回来时,名为圃的里监门老头都会意味深长地对黑夫笑笑,还经常拉着他闲聊。

    说着说着,就说起了黑夫便宜老爹还在时,与里监门一同上战场服役的往事。

    我与你父也算袍泽了,一起持矛流血,我这条腿,便是在他面前被敌卒一剑戳穿的,当时好在你父将那敌卒杀了,不然我这条老命可要葬送在魏地了

    里监门老头感慨完后,一瘸一拐地去给黑夫盛热汤,还说黑夫兄弟三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你若是不嫌弃,可叫我一声仲父,哈哈哈

    黑夫笑而不语,里监门说的虽然是事实,可便宜老爹死后,他们家落魄的那几年,为何不见这比亲仲父还亲的里监门拉一把?

    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黑夫心里门清。

    里监门之所以突然对他亲热起来,无非是看他们家一户两公士,黑夫也在县里得了名声,今后或许有里监门用得到的地方。

    黑夫知道,这夕阳里虽然只有几十户人家,可里面的政治斗争却还挺复杂的。早在楚国时期,这一带就只有三家小士人,其余皆是庶民。安陆被秦统治后,那三家士人就摇身一变,成了里监门里正田典,这三个职位,已经被他们父子相传了两三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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