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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文吏看了黑夫一眼,缓缓问道:汝有何冤情?且道来。

    黑夫道:小人是前往县城服役士伍,昨夜与大夫同宿于客舍。今早与同袍结伴而行,路遇盗贼劫杀商贾,便上前阻止,擒获三名贼人,正想送去县城交付官府,谁料

    这时候那亭长等人也来到路心,黑夫便指着他道:谁料当地湖阳亭长欲夺取贼人,将功劳占为己有!

    说完这话,黑夫心里砰砰直跳,他只希望,自己没有赌错,眼前的这位文吏大夫,是个能明断是非的好官!

    上吏明察!

    湖阳亭长十分慌乱,眼前这位大夫他是认得的,连忙下拜连连顿首:下吏只是按照惯例询问一番,并无夺功骗赏之意!这士伍,他是诬告!

    双方争执不下,那马车上的大夫倒是不急,他一手捏着竹卷,一手摸着唇上胡须,目光在黑夫亭长二人中间来回游移,又瞧了瞧其他人等,以及三名被五花大绑的盗贼,很快便有了主意。

    孰真孰假,汝等押解案犯,随本吏去县里走一趟,便知晓了。

    末了,他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此案在我职权之内,我乃安陆县狱掾,喜!




第7章 喜
    这天日暮时分,安陆县官寺,县狱正堂内,安陆县丞终于结束一天的办公,将头从堆积如山的简牍中抬起来,就在他拍打酸痛的脖颈时,便听门口小吏来报,说是狱掾喜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县丞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整了整衣冠,竟打算亲自出门相迎。

    秦国制度,县以县令为长官,治于县寺,铜印黑绶秩六百石。县丞为次官,治于县狱,铜印黄绶秩四百石。

    县丞的职责是辅佐县令管理政务,相当于后世的副县长兼法院院长。而狱掾,只是县丞之下分管诉讼刑狱的属吏,相当于法庭庭长,作为上司,实在没必要亲自出迎。

    但安陆县丞却很清楚,这位喜非一般下属可比,此人在安陆县当了许多年的文书令吏,素有干练之称,后来又调任邻近的鄢县做狱掾,负责法律解答和法律执行,秉公执法的名声甚至传回安陆来。

    秦王政十五年时,喜又投笔从戎,参加了秦国攻赵国之役,戍守平阳,立下功劳,从不更升为第五级的大夫,当然,此大夫与春秋时的大夫不是一个概念,只是一个不算高的中等爵位罢了。随后,喜又被南郡太守平调回治安极差的安陆县任狱掾,希望他能约束不法。

    几年来,虽然喜工作兢兢业业,手里没有一起冤案发生,但也没什么亮眼的事迹,所以安陆县丞一开始也把他当作寻常下属看待。

    直到今年七月份,喜的母亲病逝,喜回乡安葬服丧。两个多月里,没了喜的协助,县丞愕然发现,自己的工作,居然比以前重了三倍不止!其他属吏治狱封诊爰书,也没有喜办的妥帖,还出了不少纰漏。

    想想也对,放眼整个安陆县,上哪去找像喜这样,能将整部秦律一笔一划抄写下来,并倒背如流的循吏?

    安陆县丞醒悟过来,原来,喜才是他治理安陆刑狱的左膀右臂啊,可怠慢不得。

    出门后,县丞大老远看见喜的身影,便大笑道:本丞总算将君盼来了!

    下吏岂敢让县丞亲迎,真是折杀我也。

    喜是秦昭王四十五年生人,今年三十六岁,头发黝黑束冠,唇上两撇矢状胡,身穿窄袖深衣,标准的文吏打扮,见县丞亲迎,他连忙作揖,口称不敢。

    县丞将喜扶起,发现他还是老样子,衣服里常常放着一卷竹简,好方便吃饭乘车时翻阅,手指上永远沾着墨汁,谁知道他一天要抄写多少律令?

    喜君真是一点没变啊。县丞心中感慨。

    二人携手返回堂上,县丞对喜家里的丧事唏嘘了一番,喜却早就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了。这个工作狂没有与上司多做寒暄,而是单刀直入,谈及了今天途径湖阳亭时遇到的案子,同时问县丞,当由谁来负责?

    县丞皱起眉来,此事涉及一个亭长知法犯法,有些棘手,再加上这两个月他忙于案牍,巴不得喜回来分担点工作,便捋着胡须道:既然是君途中遇到的案件,那士伍黑夫也是向君自告,便由君来审理,如何?

    喜决不推辞!

    喜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对审案抄秦律情有独钟,任何疑难案件都能迎刃而解。两个多月没有接触刑狱,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就像一把生锈的钢刀,急需一场案件来磨砺一番。

    不过,刨除那亭长的官吏身份,今天遇到的这场案子并不复杂,对于如何审理,喜早有方略,便向县丞请示道:

    在我看来,此案可以一分为二。第一,是商贾鲍自告盗贼劫掠案。第二,是士伍黑夫季婴自告湖阳亭长求盗等欲夺功骗赏案只有确定前案盗贼罪行被执经过,后案才能审理。

    和后世打官司差不多,秦国的诉讼审讯皆有固定流程,一起案件想要进入这个流程,首先必须有人告发,才能作为一场审讯的开端。若是受害人自己告发,则为自告,相当于后世的原告。

    喜又说,如今三名盗贼已被系于县狱,并安排了医者为受伤的贼人疗伤止血。两案的自告者被告者也统统被他带了回来,很快就可以正式开案!

    喜君真是雷厉风行,君办事,我放心。县丞十分满意,便安心地当起了甩手掌柜,让喜自行抉择

    喜告别县丞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自己办公的屋子,他的两名下属,令吏怒和狱吏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他的下属取名也是凑巧,乐常对怒说,再找个叫哀的人来做文书,他们这个小官署就凑齐喜怒哀乐四种情感了。

    喜却没工夫说笑,他一边在案上写着封诊式,也就是此案的审讯原则程序,一边说道:汝等当知,讯狱开始前,先要确定案犯和自告者的姓名身份籍贯。

    二人点头:这是自然。

    喜便安排道:怒,你面凶声厉,让人胆寒,明日便负责去询问三名盗贼,稍稍威吓一番。

    乐,你面善声悦,便负责去询问三名自告者,使其勿要惊慌,安心等待讯狱。

    怒和乐连忙称是,从知道上司回来起,他们便明白,自己加班加点的苦日子又来了,好在这位狱掾喜办案经验丰富,对付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法子,统统了然于胸。

    至于那湖阳亭长和求盗等人

    喜停下了笔,抬起头,冷冷说道:身为亭长,却知法犯法,可见是个胆大妄为之人,听说他家中还有些背景,汝等恐怕应付不来,就让我去亲自会会他。

    怒乐二人唯唯应诺,说自己明日一早就去办这些事。

    明早?

    喜却摇了摇头道:看来本官不在这两月里,汝等懈怠不少啊。

    他站起身,开始训导二人:早在商君变法之时,便要求官府必须处置完当日公务,不可拖延过夜!

    怒乐二人头皮发麻,这位上司最敬佩的人就是商君了,凡事皆喜欢效仿,言必称之。

    果然,喜又手指朝上,引用了一句商鞅的话。

    商君曰,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

    当天能把政务都处理完的国家,就能在天下称王;拖到当夜处理完,国家也能强大;但如果拖过了夜,明天再办,这样的国家就削弱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吾等地方区区小吏,虽不敢说所做的事能助大王王天下,也不敢说能使秦国强盛。但至少,不能因为吾等的懈怠,致使国家削弱

    怒和乐面面相觑,不就是加班么,怎么扯到国家大事上去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喜没有明说。

    他已经听说了,这犯案的湖阳亭长,竟是县右尉(公安局副局长)的侄儿!

    秦国制度,大县置左右二尉,主辑盗兵役。右尉是安陆县里第四大的官,位列喜之上,县丞之所以将此案交由喜来审理,就是怕与右尉结仇啊。

    右尉一家在安陆县很有背景,广结宾客,倘若喜不能迅速办理此案,恐怕夜长梦多,给人以上下其手徇私舞弊的空间!

    如此想着,喜便抄起案上的笔削,大步走了出去。

    不必等到明天,怒乐,汝等立刻随我出门,连夜审讯!



第8章 咱们法庭上见
    另一边,黑夫和季婴自打来到安陆县城后,就被狱吏带到县狱安置,不过不是牢房,而是县狱的客舍,据说这是专门给他们这类自告准备的。房间不大,却还算干净,地上是两床稻草垫,可以让他们歇息,不过不能随意走动,上溷轩(厕所)都得有人盯着,一日两餐都有供应——当然,都只是最粗糙的粝米。

    季婴很不安,黑夫闭目养神时,他一直在来回踱步,担心这担心那,过了一会突然问道:

    黑夫兄弟,你说那位喜大夫,能秉公办案么?

    应该能吧黑夫躺在稻草垫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听到喜自报名号时,他也是微微一惊,记得前世电视节目里说,云梦秦简最大的发现,还不是黑夫写给家里那封信,而是名为喜的安陆县官吏棺材里满满当当的秦律摘抄,这为考古学家打开了通向秦代的大门

    除了散落的那一千多枚喜亲手抄录的简牍外,棺椁内竟再无其他值钱的陪葬品,可见,这是一位多么热爱自己的工作的公务员啊。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枉法吧?

    说来可笑,事到如今,黑夫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秦律的公平正义上了。

    天色已黑,二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料,外面却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黑夫连忙起身,微弱的光从外面撒入,却见是一个面色和蔼的皂衣小吏,手持笔削,其装束打扮,简直是兵马俑里那尊文吏俑的翻版。

    见季婴黑夫向他行礼,小吏便笑呵呵地说道:不必多礼,我只是一区区斗食小吏,不算个官,汝等坐下说话。

    于是黑夫与季婴便跪坐在稻草垫上,这位自称乐的狱吏坐于他们对面,在案上放好一个固定竹简的小木架,点亮膏油灯,打了个哈欠后,开始了例行的询问。

    询问的事情,无非是黑夫和季婴的姓名身份籍贯,最重要是,他们之前有没有犯罪前科!

    没有,绝没有!季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黑夫也说,自家有兄弟三人,皆是良民士伍,没有做过任何不法之事。

    没有便好。乐脸上笑嘻嘻,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若是有前罪而故意隐瞒,等县丞知会乡里得知后,对尔等可大为不利啊!

    二人依然说自己没犯过法,乐才带过不提。

    过了一会,黑夫没忍住,问道:上吏,我二人是来县里服役的,最后期限是十月初一,若是误了役期

    乐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服役之事不必操心,县丞已向县尉那边发去文书,说明情形,汝等好好配合审案即可。

    乐又告诉他们,今日询问的信息被记录下来后,会发往他们的原籍进行核查,并要求乡里以书面形式进行答复,就叫做爰书。不仅原告如此,被告那边也是这个流程,等他们身份都确认无误后,就会开始正式的审讯了。

    黑夫道:敢问上吏,大概何日能审讯?

    乐笑道:盗贼供认的籍贯并不远,就在邻县,爰书来回只需两日,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便能开始讯狱。到时候,汝等作为自告,要与所告之人对薄公堂,说明案发经过,列举人证物证,再相互诘问

    黑夫一愣,哈?感情这秦国审案,是让被告原告互怼,法院默默旁听,再做出决断。

    到时候,打官司的双方还得扮演自己的律师,唇枪舌剑一番?

    这倒是黑夫没想到的,他对古代审案的印象,就是各种古装电视剧里的青天大老爷惊堂木一拍,手臂粗的板子往犯人身上打去

    末了,那小吏乐离开时,还撂下了一句话。

    届时,汝等只需据实陈述,万万不可说谎!切记,切记!

    等房门再度闭上后,季婴开始发愁,因为他虽然听乡中小吏科普过一些律法,尤其对犯了什么事要罚款多少记得很清楚,但却从未与人诉讼,对薄公堂。

    怎么办?他看向黑夫,问道。

    凉拌!

    黑夫却倒头便睡。

    由此看来,这秦国不愧是以法家闻名于世,审起案来一板一眼,有自己的规矩,而不是按照官吏个人喜好胡来。

    且不说这件事己方占理,就说他前世在警官学院时,可是上过刑讯课的,还去法院旁听过许多次,不就是跟被告对质么,怕个鸟!

    一时间,黑夫竟期待起三日后的讯狱来。

    在一般人想象中,古代的审案,大概是这样的:

    县衙外,人山人海,大堂之上,写有明镜高悬四个字的匾额高挂正中,下面端坐着县令老爷,头戴乌纱帽,堂下摆着龙虎狗三把铡刀。当人犯被押上来时,两旁衙役高喊威武,青天大老爷便啪地一拍惊堂木,指着人犯道:先打他三百杀威棒!

    然而到了讯狱,也就是法庭上见那一日,黑夫看到的情景却是这样的:

    这场审讯并没有放在县寺衙门,而是安排在一墙之隔的县狱,县狱内里是牢狱,外面是正堂。从外表来看,就是个狭小的庭院,一点没有官府应有的气派,只是那些石子铺成的路面,连落叶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进入正堂后,黑夫发现这里也没有可以让人击鼓鸣冤的地方,更不对外开放,一扇罘罳,也就是土制的屏风挡在人口处,上面涂成白色,又用墨写着几行秦国篆字。

    黑夫本来就识字,不然哪能到军营里还可以给家里写信?却见上面写的是篇名为《为吏之道的文章。

    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无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

    然后就是什么五善五失这是秦国对大小官吏的要求,翻译成白话文,就是要廉洁奉公,忠于职守,禁止假公济私,要亲近百姓,做官要为百姓除害兴利之类的,应该和《**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若干准则里的内容差不多。

    总之,看得黑夫发愣,这还是传说中的暴秦?

    希望今日审案的官吏真能做到这几点。

    黑夫季婴在狱吏乐的指引下绕过屏风步入正堂,才发现堂上就坐的审判者非是安陆县令县丞,而是狱掾喜!他今天一身黑衣,头戴獬豸冠,正襟危坐,好不威风。

    见到此人,黑夫心里一颗大石头顿时落地,听那个狱吏乐说,这位喜大夫在安陆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又极得县丞倚重,棘手的案子,都会交给他代办,由他审案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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