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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但夏虫不可以语冰,既然叔武不懂,他便不再计较此事,而是指着尸体道:游徼请看,这二人身上的血迹都快凝固了,我试了试体温,大多数地方已经冷却,一些部分已有淡淡尸斑,由此可见,这两名死者,至少已死了两三个时辰,那凶犯早就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这又涉及到法医学死者死亡时间的推断方法,黑夫只知道最简单的三种,但此刻说出来,也足以让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黑夫又走到门口,指着外面一个三十多岁,荆钗布裙村妇,让她过来说话。

    便是她最先发现杀人的,嬛,你将事情经过再对游徼和乡亭亭长说一遍。

    要求事主目击证人留在原地,等候刑侦人员到场,也是保护现场的方式之一。

    那名叫嬛的村妇讷讷地走了过来,却不敢看尸体,别着脸,对叔武行了个礼后,开始颤抖着将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

    这女子名叫苇花,是里中猎户之妻,与我相识,平日里经常一起采桑寻觅野菜。今日正午时分,我做了些葵羹,想来分予她些,出了里门,来到她家门前,却发现门虚掩着。喊了几声无人回答,我便推开门,就瞧见她趴在地上,背上被刺了一刀

    嬛一边说一边牙齿打颤,可见那场面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而门口处那份泼洒一地的葵羹,也证实了她的话,在她高声呼喊后,黑夫就骑着马过来,接手了现场。

    这女子是猎户之妻,那里面那个死去的男子,是猎户?

    叔武发现屋子里堆了不少兽皮和兽骨,墙上还挂着一张弓,只是弦被松下来了。

    嬛犹豫了半响,才低声道:那人不是她家良人

    不是?

    叔武立刻追问道:那他是何人?

    黑夫接话道:据围观的里人指认,那男子是里监门,爵为上造。

    居然死了一个上造,还是里监门?

    乡亭亭长有些吃惊,叔武则摸着胡须道:如此说来,里监门与猎户之妻通奸!

    在秦国,对通奸出轨的惩罚是十分严的,普通男女通奸,被捕获后,加以木械示众。若是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之间通奸,则处弃市刑。

    黑夫不知道,等到秦朝一统后,这条法律在始皇帝的意志下,还会越发严厉,不仅出轨的女子会被社会苛责,那些管不住下半身,四处勾搭有夫之妇的男子,也要受重罚。

    这或许跟始皇帝的早年经历有关吧,他母亲赵姬私生活极不检点,不但与吕不韦藕断丝连,后来更是将假太监嫪毐养在宫里,二人还生育了两个孩子

    这件事情给秦始皇带来的心里阴影面积很大,所以一统天下后,对通奸罪的惩罚进一步被加强:夫为寄豭(jiā),杀之无罪。所谓寄豭,指跑到别人家传种的公猪,意思是如果男人像那公猪似的钻进了别人家的被窝,那么杀了他也不用承认责任,可以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现在还没到那种程度,杀人依然是犯法了,何况是连死二人,其中一个还是里吏。

    叔武思索片刻,便一拍脑袋道:我知道了,定是这猎户回家,发觉妻与人通奸,便一怒之下杀死二人潜逃!一定是这样!

    说着,他便要让人去逮捕那猎户。

    黑夫道:猎户的确有很大的嫌疑,不过据里人说,他经常上山狩猎,一去就是几天,我已经委托里正去寻找了

    叔武发现需要自己做的事情都被这黑夫做完了,心里不由老大不快,但当着众人的面,却又无法发作。

    正在此时,外面的人群又是一阵喧哗,原来,是县狱派驻在乡里的狱吏到了。

    狱吏相当于后世的法警兼法医,受过专门的训练,每逢有凶杀案,都需要他们出场,来的这位狱吏也不是陌生人,而是喜的左膀右臂,黑夫曾经打过交道的怒。

    怒皱着眉来到屋内,向众人见礼,他已经看见外面拦着的绳索了,入内后又瞧见地上画好的白圈,不由问道:这些举措,是谁做的?

    叔武心里暗乐,觉得这黑夫不仅越俎代庖,在乡亭亭长的辖区里指手画脚,竟还说什么保护案发现场,乱系绳索,在地上画了不知何用的圆圈。

    这些事情,他办了这么多次案子,还从没见狱吏做过呢?

    于是叔武便幸灾乐祸地指着黑夫道:狱吏,都是这位黑夫亭长做的,我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

    怒看向黑夫,却面露喜色,大声称赞道:做得好!




第94章 封诊式
    案发屋舍在里墙外百步,距道路十步,坐北朝南,有正侧两间房,两房相连;正房有门,女尸伏倒于门内五步;侧房在正房东南方向,中间有寝,男尸卧于其上;侧房南面有窗,宽三尺,敞开,凶犯或是从窗内跃入屋舍

    就在令史怒走到窗户旁观看时,黑夫也在窗外的草丛地面上仔细探查,他很快就有了发现。

    令史,这有个脚印!

    怒立刻就绕了出去,却见窗外的泥地上,果然有一个很明显的脚印!

    他小心翼翼地趴在草丛上,盯着这个脚印看了许久,又手持一根秦尺量了量后,立刻偏头对一旁的笔吏道:

    记下来,侧室南墙外半步,有脚印一,似是秦式麻履,长一尺二寸。履存在磨损的痕迹,不像是新的。履印前部花纹密,长四寸,中部花纹稀,长五寸,跟部花纹密,长三寸

    这可听得黑夫愣神了,那次十月份的捕盗案里,怒对盗贼受伤伤口的鉴定,已经让他大为惊奇。而如今对眼前这个脚印细致入微的观察记录,已经堪比后世的足迹学了。

    但这才是开始,接下来,怒才真正告诉了黑夫,秦国的狱吏,亦可称之为令史的这批人,为何被称之为中国最早的法医!

    怒在勘验记录完窗下的脚印后,又返回了侧室,这个凶犯最初作案的地方。他仔细查看了那仰躺在榻上的男尸,却见其面色惊恐,眼睛瞪得大大的,到死都没闭上。

    怒没有过多纠结于尸体的面部表情,让文吏继续记录爰书。

    死者是壮年男性,皮色黄,身长7尺1寸,头发长2尺。死于侧室榻上,仰卧,头朝北,脚朝南。手背有一处刃伤,长四寸,宽一寸,疑似反抗时被割伤。致命伤在喉部,沿着脖颈,长三寸,宽半寸。两处伤口都是横向的,创口平滑,像刀割的痕迹。男尸喉部大出血,污染了床榻鹿皮背部和地面,其余部位无伤。

    男尸上身不着寸缕,腹部有灸疗旧疤两处;下身穿单布短裳,但下体已露出,短裳已染血。床榻之下,有两双秦式麻鞋,把稍大的一双鞋给男子尸体穿上,刚好合适。榻旁的矮案上还有几件衣物,有男有女,其中还有一柄木剑鞘。塌下地面坚硬,未见凶手痕迹。

    一套下来,黑夫不由叹为观止,这怒的尸检水平,程序规范,所形成的封诊式一点不逊于现代司法鉴定。

    所谓封诊式三字,在秦律里,指不同的司法行为和执行要求。封即查封,诊是勘查检验,式就是司法规范;验尸即属于诊的一部分,这本就是令史的工作。

    而后世的现场痕迹物证的保护方法,除了黑夫拉起绳索阻止旁人进入破坏,并将痕迹物证用白灰圈划出来外。无非就是对发现的尸体血迹手印脚印痕迹以及被破坏的物体作案工具等,以记录的方法加以保护。

    这正是怒在做的工作,只可惜秦国没有相机,甚至连纸张都没有。那笔吏只能一手端着木版,一边艰难地记下怒的每一句话,因为载体的限制,所以务必言简意赅,并极为精确。

    记录完第一具尸体后,怒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正室的女尸处。

    这女尸的下半身是光着的,结合那男子也上身**,下体露出,不难想象案发时他们在做什么。但一码归一码,因为距离门口较近,从外面都能看到尸体,黑夫便让人用草席盖住了她。

    怒掀开草席,蓬松的乌发下,一张俏脸露了出来,只是有些痛苦扭曲。

    黑夫暗暗腹诽:在乡里中比较的话,的确挺漂亮的,难怪里监门会与其通奸

    怒再往下掀开,却见一把刀插在她的背部,深深扎了进去

    一如方才对男尸的鉴定记录,怒又精确地描述了女尸的特征和致命伤位置形状,甚至查看了头发内以及会阴部,身体是否有瘀血等!这是要查明,她死前有没有再受侵犯。

    看着怒看上去似有点猥琐,实则十分郑重的动作,黑夫便猛地回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些古代断案影视。官儿判案,发现死者表面没有异状,看起来排除了他杀可能。忽然这个官儿身边什么人提醒他去检验尸体头发里会不会有钉子,一查之下果然有,然后顺利找到凶手

    这种事情在秦国是不可能出现的,《封诊式的条例里,就已经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头发内和会阴处,是验尸的重中之重!

    等做完勘验尸体和记录的工作后,怒接过一块布,擦了擦手,忽然问黑夫道:以黑夫亭长看来,凶犯是如何行凶的?

    黑夫早就思考很久了,立刻应道:凶犯应是先打开了侧室的窗户,发现室内男女正在亲热,于是便乘其不备,翻窗而入,挥着短刀,刺向二人。

    当时或是男子在上,女子在下。男子闻声后,转身用右臂挡住了第一刀,他的血滴在了女子身上,女子便惊慌下榻,这时候男子仰着身子向后退去,想要去拿榻旁的兵刃

    他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榻前的矮案上,有一副剑鞘,里面的剑却不翼而飞,那或许是男子的武器,而且被拿走的,可能还不止这一件物品。

    结果男子被凶犯横起一刀,割断了喉咙。接着,凶犯又跳下榻,去追想要逃往正室门口的女子,在距离门边五步的位置追上,一刀插在她背心,女子倒地而亡

    说的好!与我想的分毫不差!

    怒有些欣赏地看着黑夫,问他:你学过令史之术?

    黑夫摇了摇头:我出身士伍,地位卑微,没有机会进入学室,不知何为令史之术。只是根据令史记录的尸体特征现场痕迹,推断而出。

    竟然是无师自通?了不起,更了不起的是,你居然能用绳索阻止外人进入,还将尸体用白线圈起来,我做了这么多年令史,勘验了无数尸体,如此简单的事,怎么就没想到呢?

    怒嗟叹良久,说自己一定要把今天看到的事告诉狱掾,这种好的法子,一定要成为安陆县狱曹的通例,甚至可以上报给南郡咸阳。

    接下来,怒就要将这里的物证凶器统统收集起来,送往县城。因为里正去寻找死去女子的丈夫,目前的第一嫌疑人猎户,一时半会回不来,两具尸体不可久留原地,制造恐慌,她们也要被用木板抬走,送到乡里去。

    怒和黑夫在这根据痕迹断案相谈甚欢,却不防游徼叔武走进来,看见黑夫还在,便皱眉道:黑夫亭长,你为何还没走?

    怒立刻接话道:游徼,黑夫亭长只是在协助我查案。

    叔武却老不高兴,他方才和乡亭亭长在外面询问里人关于男女死者生前的关系恩仇,一时脱不开身。却不防这黑夫倒是顺杆爬,与县里来的令史相谈甚欢,好似他才是负责此事的之官,而自己是给他打下手的亭卒似的

    上次的盲山里一案,叔武就觉得是自己给黑夫送了一份功劳,风头全被湖阳亭抢光了,如今这案子不归黑夫管,难道他还想插一手不成?

    叔武已经笃定,这案子,肯定是那猎户干的,那人回家见到妻子和别的男人通奸,一怒之下就杀了奸夫,而后亡命而逃。

    他认为,这案子清晰明了,只需要发出布告,四下搜捕,拿获凶犯并不难,这种轻松的事,最好留着自己办,可不能再被旁人分走了功劳。

    于是叔武便板着脸道:黑夫亭长,这柳树里是乡亭辖区,可不归你的湖阳亭管!既然你已将知道的都告知令史了,也不必久留,还是速速回亭部去吧!你身上没有公务,若是半日不归,那便是渎职了!

    令史只是百石吏,而游徼的俸禄是百五十石,是在场众人里官职最大的,此案理应由他主管,而秦国的确对越俎代庖的行为明文禁止。

    所以虽然看出叔武赶人的意图,但黑夫也没强辩什么,朝怒拱了拱手道:若是令史有什么需要询问的地方,大可随时让人传唤我。

    说完,他便告辞出门了。

    外头阳光灿烂,一扫屋内的死亡阴霾,围观的人群已经陆续被喝散,只留下一些需要询问的证人。

    黑夫绕过他们,准备去牵自己的马,可在路过门边水沟时,他一眼扫过去,好像看到了什么,立刻便停了下来。

    水沟边的草叶子上,沾染着一抹血迹,黑夫弯下腰,在草丛里找了找后,捡起了一样东西

    令史,快来看,这是什么?

    黑夫大喊一声,怒立刻就出来了,也瞧见了黑夫手里的东西。

    那物什是木制的,有两只手指宽,长三寸左右,上面有一些故意切割出来的齿状凹槽

    它似是被无意甩出,又像是被故意丢弃

    荆券。

    怒立刻就辨认出来了,面色愈发凝重:是商贾贸易用的荆券!



第95章 荆券
    发生在七月初八的柳树里杀人案,最初由涢水乡啬夫游徼共同审理,县里派出的令吏加以协助。侦破的重点放在死者苇花的丈夫,一名猎户身上,游徼叔武认为,定是猎户回家发现妻子与人偷情,一怒之下将二人杀死。

    于是官府急令当地亭长里正缉捕那猎户,一天后,在猎户捕猎的山林发现了他的踪迹

    猎户名貂,三十多岁年纪,当乡亭亭长带人找到他时,他正蹲在地上布置兽夹,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突然被按倒在地后,只能下意识地大呼冤枉!

    现在才喊冤枉,晚了!

    貂立刻就被带到了乡啬夫治所,在他妻子的尸体面前,如遭雷击,再听说妻子是与他人通奸时被杀的,更是一时无法接受,脚下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游徼叔武认定猎户自己就是凶手,便再三逼问,但猎户都矢口否认,坚持我自己没有杀人!

    叔武怒极,都已经打算对他用刑了,好歹被令史怒给拦了下来。

    游徼,律令有言,毋笞掠而得口供为上,笞掠为下,还是让我先问问吧。

    在怒看来,貂作为第一嫌疑人,的确有作案的动机。但前提是他事先知道妻子与人通奸一事,看此人的反应,似乎此前从未知晓,唉也真是个木讷的老实人。

    而且貂被抓获时,依然在他狩猎的地点布设捕兽陷阱,除非他先杀了人,再气定神闲地返回狩猎点,装作若无其事,但这可能么?一般来说,杀人后,都应该立刻亡命才对。

    怒传唤了几名砍柴人,他们过去几天都和貂住在一起,可以作证,案发的时候,貂仍在山中,不可能突然飞跃十多里山路,回家中杀人。

    如此一来,貂的杀人嫌疑便基本被排除了,游徼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人。

    等貂背着他这些天打来的猎物,回到柳树里,看着依然被绳索白灰环绕的屋舍,还有那一滩滩早已干涸的血迹,只感觉自己晕头目眩,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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