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生不鼎食,死则鼎烹……你倒也有石乞之勇,是个壮士,放他下来罢,对了你方才说,只可惜什么”
常頞让人将陆贾放下来,方才他果然在做戏,其实并没有杀陆贾的决心。
陆贾深呼吸了几下,只觉得浑身汗津津的,但一点不耽误他嘴里的话:“我只在可惜,常郡守他日,恐将受此鼎之烹!”
“大胆!”
左右要来教训陆贾,常頞却止住了他们,慢条斯理地问道:“为何呀”
陆贾仍被缚着,没法作揖,只能微微低头:“敢问常郡守,知天下之所归乎如今国分南北,孰强孰弱”
常頞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北强而南弱。”
“北为大秦朝廷,始皇帝遗命令二世皇帝继位,名正言顺。南为叛贼,黑夫辜负始皇帝信赖,拥兵作乱。南方光在名分道义上,就落了下风,此道胜也。”
“关中陆海之地,四塞之国也,持戟数十万,粮足三年,兵多将广,进可攻,退可守。北方就是耗,也能将南方耗死,此势胜也。”
“而今通武侯已率军二十万,南下江汉,而据我所知,黑夫麾下不过十万,且分兵据守,此兵胜也。”
常頞道:“依我看,至多到明年,南方的叛乱,很快就将平息,到时候叛党恐怕都会步你后尘,相继受烹,陆先生,你泉下不会孤单!”
陆贾却摇头道:“常郡守,你大错特错了。”
“南方有靖难之名,有衣带诏为号,武忠侯不忍奸臣逆子忤逆,复起云梦,为始皇帝发丧名,为天下先。武昌首义,荆州云集响应,不过数月,已取十一郡,又得陈、巴之半,合十二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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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6.第834章 北风卷地白草折
第834章 北风卷地白草折
咸阳才掀起一场大案,北地郡,却平静如常。
后人言,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此言虽是夸张,但夏历十二月中旬,整个北地郡几乎被大雪所覆盖,尤其是贺兰山脚下,几有数尺之厚,压垮了不少帐篷。
这时候,哪怕有皮毛覆体的牛羊都只能靠秋天储存下干草充饥,人就更不能出门了,只能在毡帐里窝着。
而就在这万物寂寥的冬天里,大河对岸的眴卷县(宁夏中宁),一个藏在山窝里的小部落里,却响起了一问一答的声音。
大人的声音懒洋洋的,且每句话中间间隔很久:“问,汝父于秦始皇三十七年二月起兵。”
“若他在秦始皇三十九年十一月灭了胡亥。”
“这场内战一共打了多久”
小孩的声音则清脆响亮,却又带着一丝不耐烦:
“一年零九个月!”
身体几乎占了半个毡帐的超级大胖子捋须笑道:“为何”
对面剃了头发,扎了辫子,好似胡儿的少年,年纪九岁上下,却一口标准的关中话:“颛顼历,十月为正月啊,夫子,你真当我是胡儿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教么!”
说着少年便愤然起身,想结束今日的学习。
大胖子笑呵呵地按住他:“那好,我便问你个难的!”
却见他摇头晃脑:“今有人共买物,每人出八钱,盈余三钱;人出七钱,不足四钱,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少年张了张口,又掰了掰指头,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有些烦躁,怒道:“夫子没教过,我不知!”
作为这天下数学最好的人,大胖子张苍得意洋洋地说道:“答曰:七人,物价53钱。想知道为何么来,破虏,且坐下,先前没教过,今日我便教你,这是九章算术里的盈余算法,一共有两种解法……”
“我管它有几种解法!”
尉破虏急了,挠着头道:
“我不想学数术了,脑壳疼,我可是武忠侯之子,又不做生意,也不做专门管商功的官吏,会计数即可,何必学这么复杂。”
“你还知道自己是武忠侯之子”
张苍将手里算盘一拍,板着脸,指着门外飞雪道:“从夏天到秋天,汝一直在跟着那些胡儿戎子骑马射箭,却不读书学数,日后莫非真要做一胡骑,冲锋陷阵这便是武忠侯之子的志向当年,汝父虽然出身不高,却最好读书,经常向我请教,他能有今日成就,有多少是靠亲自上阵拼杀得来的”
“如今国分南北,北伐军被阻于关外,不知何日才能夺取咸阳,靖难功成。你藏于塞北,我既然是汝父之友,便要悉心教导你,不能等几年后,将你还给他时,世人皆言,张苍乃天下第一博学之人,竟教出一个粗鲁少文之士!”
这对师徒正是张苍和尉破虏,去年叶子衿出奔咸阳时,为了一家人不被一锅端,带着小儿子走汉中南下,却让桑木带着长子破虏投北地,希望能靠黑夫旧部的关系,在地广人稀的塞外藏身。
就算一边不幸遇难,也能给黑夫留个后。
二人北来后,先被章邯所藏,过了不久,张苍也逃来了。随着胡亥继位,大肆清算黑夫亲朋旧部,于是章邯与北地许多军吏都都挂印出走。
北地塞外是朝廷统治薄弱地区,出奔的众人,又得到了另一位“大人物”的庇护,藏于贺兰山下各县。
这些县名为县,实则是北地大原之戎迁徙过来后散居的部落,时常迁徙,难以捕捉行踪,张苍还谨慎地给破虏剃了个戎狄发型,让他学说戎语,一旦出事,他还能继续逃。
结果能这一藏,就是大半年,期间朝廷也派人来找过,但都得到那位“大人物”提前通报,故得转移。
尉破虏被训了一顿,垂首道:“夫子,我错了。”
张苍态度稍缓:“破虏啊,你不喜学诗书律令,也不喜欢数术,那想学什么”
破虏抬起头,眼睛闪亮:“我想学兵法,此万人敌也,以后能做一个都尉,助父亲讨逆!”
张苍一翻白眼,拍着在北地大啖牛羊肉,所以没能减下去的大腹:“兵法章邯倒是会,但他不在,至于我”
“昔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孔子如此,身为孔子后学,我亦然,故不会兵法,你找错人了。”
破虏死乞白赖,坐下道:“那夫子再教我点其他擅长的学问,桑木他们不是都说,夫子博览群书,无所不能么”
比如兵法,虽不知兵,肯定也读过,甚至背得罢
“我擅长的学问”
张苍被夸得很受用,但又大摇其头:“那种事,你才九岁啊,学了恐怕不好。”
破虏却很有斗志:“父亲说过,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好,有志气!”
张苍转头看向帐门口坐着烤火的二人:“桑木、灌婴,这破地方有女人么给我找一个,不,两个来,我今日便要大显身手,教破虏小君子我最擅长的御女之术!”
桑木是黑夫的亲卫御者,话少,却十分忠心,闻言尴尬地笑了笑。
另一边的灌婴本是睢阳小贩,早先在北地搞大生产受过黑夫表彰,遂为吏,后来得到章邯赏识,提拔为骑兵五百主,章邯被黑夫牵连罢官,他也随之出奔。
灌婴性格更活络些,早习惯张苍的荤段子了,遂大笑道:“只有浑身老山羊味
847.第835章 长袖善舞
第835章 长袖善舞
北地郡,乌氏县(宁夏固原),连绵的山体岩石呈暗红色,如同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故而被人称为火石,又好似鸡头顶上的冠,又名鸡头山。
大秦新晋的关内侯乌氏倮家,就位于鸡头山下的原野上,火红色石头搭建的壁垒,高耸砖墙上藤蔓已枯,周围有全副武装的骑从巡视,是乌氏家族的徒附。
站在戎楼之上,身材臃肿的乌氏倮目送一队扈从护送某位神秘客人远去,露出了一丝冷笑。
“父亲,那章邯来此,所为何事”
乌氏倮有二子,一名乌廷,一名乌芳,入秦多年,他们的衣裳饮食早已中原化。
方才乌氏倮屏蔽旁人接见了朝廷在逃的通缉犯章邯,二子不免心怀疑虑。
“山里的狼嗅到鲜血味道就会出洞,汝等以为,章邯能来做甚”
乌氏倮摆了摆手,在案几边盘腿坐下,章邯来得急走得也急,羊肉才刚烤好送来,里面加了不少从岭南不远千里贩来的香料,喷香扑鼻。
“可惜啊,章邯没口福。”
乌氏倮用小刀割着烂熟的羊肉往嘴里放,一边说道:“他来是想提醒我,要小心,我庇护他与黑夫长子的事,恐已被咸阳知晓!”
“啊!”乌芳年轻胆小,闻言不由大惊。
乌廷倒还算冷静:“我家眼线遍布塞内塞外,咸阳也有不少仆役经营牛马,身居市肆,日夜传递消息回来。虽说前段时间,有人泄露了黑夫长子的行踪,招致咸阳使者来寻,但我家及时通知,让他们立刻转移,并未被抓啊。”
乌氏倮啃着羊蹄:“章邯虽未明言,但我猜,这桩事,是公孙白鹿说的。”
乌芳大怒:“这贼子,过去可没少收我家钱帛,父亲,不如派人去将他杀了罢!”
乌廷摇头:“不可,我家势力在长城沿线,可伸不到义渠城中,再说,咸阳使者虽至北地,但要动乌氏,却必须回报咸阳,一去一回起码两月,此时去杀公孙白鹿,岂不提前坐实了吾家之罪”
乌氏倮开口了:“汝等不觉得奇怪公孙白鹿被黑夫倚重,后又成了章邯亲信,章邯出事时,义渠白狼都跟着跑了,公孙为何不随之出奔”
乌芳道:“是因为他……贪图官位”
乌廷则言:“恐怕是碍于族人众多,不敢出奔罢”
乌氏倮笑道:“汝等当知公孙、义渠两家往事,他们的大父,本是宣太后与义渠君所生二子……”
“公孙白鹿的大父耻于戎族身份,遂更改户籍,自认为是夏子,穿夏服,说夏言,改氏公孙。”
“义渠白狼的大父则不然,他就是要做戎人,继续以义渠为氏,辫发戎服,披发左衽,带着族人迁徙畜牧,食肉饮酪。”
一个茎结出了两个果,也代表了北地的两种生活方式,这在北地郡人尽皆知的事,在乌氏倮眼里,却有不一样的解读。
“公孙义渠两家看似争斗了数十年,三代人,可依我看,不过是明面为敌,暗中相互庇护。”
“比如嫪毐之乱时,关内戎人君长多奉嫪毐矫诏,起兵响应,围攻蕲年宫,义渠白狼之父也参与其中,而当时公孙白鹿之父却坚决拥护始皇帝。”
“叛乱平息后,始皇帝大肆清算嫪毐之党,义渠氏遭到重创,几乎灭族,是公孙氏拉扶了一把,这才让义渠白狼幸免于难。”
总之,这两家往往会做出不同选择,为的就是不管哪家得势,都能庇护另一家,相互帮扶,在这艰难的世道延续下来,不失为一种生存智慧。
“故义渠白狼毅然随章邯出奔,义渠氏的牧场、族人、牛羊,就被公孙全盘接收。看似吞并,实际上,谁知是不是代为照料他日若胡亥败亡而黑夫掌权,义渠又能反过来庇护公孙。”
再阴暗点想,公孙白鹿或许还是个双面间谍呢,一边向咸阳举报黑夫之子行踪,一边又奉章邯之命,想拉乌氏下水……
“父亲的意思是,此事或是章邯谋划,就是想将父亲逼反”
乌芳气得发抖:“这章邯,我家好心庇护于他,他却恩将仇报,做出这种事来,父亲,我这就带着骑从,去将他抓回来!”
“糊涂,父亲若有杀心,章邯还能活着走出乌氏堡么”
乌廷斥责了弟弟,说道:“父亲,事已至此,不论作何弥补,也无法再取信于咸阳,我家,是否要效蜀郡守,起兵响应北伐军”
作为家中老大,乌廷往返于咸阳与北地间,对东方战局十分关注,依他看,这秦廷遭到北伐军与复辟的六国围攻,确有大厦将倾之势……
再者,乌氏与黑夫关系一直不错,羊毛、红糖贸易更托了他的福,才有今日之盛。
“章邯也如此劝我。”
乌氏倮吃饱羊肉,打了个嗝:“但蜀郡守之所以举兵,是怕黑夫派兵入巴蜀,乱了他治下郡县,不如直接投靠,反正战火一旦烧到汉中,咸阳便再难派兵入蜀中讨罪。此外,他也图立国家之主的大功,战后能坐上彻侯丞相之位。“
“但北地不然,关中之兵旬月可至,乌氏虽有族众千余,更能号召胡戎部族,但也不是官军的对手,再说,我起兵,图什么呢”
能做到天下第一富贾,还没被朝廷割韭菜,乌氏倮有他厉害之处,对自己的定位尤其清晰。
“乌氏倮,只是个低贱的戎人商贾,蒙始皇帝恩宠,这才能比封君之位,得与文武百官一同朝觐,又通西域,开塞北,为国贩卖丝糖,富至数万金,我对地位、财富,都已无所求。”
“吾所求者,唯有乌氏能世享富贵,起码富过两代人,如此而已……”
三代那得看孙子贤肖与否,不强求。
总之,乱世来临,有人不满现状揭竿而起,但乌氏倮,却是最渴望维持现状的人。
只可惜,在独木上找平衡着实不易,这两不得罪的状态,还是被打破了。
章邯不甘心一直雌伏,要逼乌氏倮做选择!
乌氏倮嘱咐两个儿子道:“事到如今,章邯那边我不能当面拒绝,须得欲拒还休,让他求着我,盼着我。”
“但也不能学寡妇清之子巴忠,悍然起兵反叛,最后落得一死,妻子落到他人之手,万金之财全作了嫁妆,便宜了黑夫这厮。”
“别人家的财产是不动的,吾家的财货却是能动的。开春后,只需赶着牛羊,带着族人僮仆,出走塞外,去贺兰山下,长城沿线大军已三去其二,剩下的人仅能守烽燧关隘,咸阳就算想捉我问罪,短时间内,也难以发兵出塞追击。更何况,我在塞外,也有朋友……”
“且在草原上晃荡个一年半载,保存财富族众,观形势之变,流血的事,交给那些想虎争天下的人去做吧。”
乌氏倮明白,天下归属尚未有定数,此时抉择,为时尚早。
急功近利的巴忠,就是摆在眼前的教训,乌氏倮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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