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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寡妇




第835章 世无忠臣
    “朕平时清闲的时候,丞相都不来,却偏要挑朕闲乐燕居,美女在前的时候来见,这是欺朕年少”

    二世元年,十二月下旬,咸阳章台宫,丞相李斯告辞后,二世皇帝胡亥收起笑容,勃然大怒!

    方才,他才欲拥着三名美女享乐,郎中令赵高就来报,说李斯请求觐见,顿时老大不高兴。

    胡亥居深宫不出,已经有几个月了,一面是外边尽是群盗叛军横行,丢失郡县的消息,他无时无刻不处于惶恐中,却又没有收拾山河的本事与决心,只能靠女色和醇酒麻醉自己,试图告诉自己:

    “反正外有王贲,内有李斯、赵高,小小叛乱,天塌不下来。”

    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赵高劝说。

    “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所以才自称为‘朕’。况且陛下还很年轻,未必什么事情都懂,现在执掌朝政,面对那些繁琐的案牍之事,若奖惩稍有不妥当的地方,就会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群臣,如此便不能向天下人显示陛下之圣明。”

    “更何况,方术士及巫祝有言,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则害于神,陛下不妨效仿始皇帝,深居宫中,使群臣莫知行之所在,百官受决事,悉于咸阳宫,等他们将公事呈奏上来,臣再与侍中习法者奉于陛下,以做抉择。”

    “如此,则陛下便可一面垂拱而治,一面又能让群臣觉得,陛下乃始皇帝一般的圣主,高深莫测,不敢欺之!”

    这本是赵高揽权的伎俩,但胡亥对赵高无比信任,竟信了他的鬼话,开始效仿秦始皇晚年做派,不再上朝,而深居在宫禁之中,有酒池肉林之乐,乐得当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军国大事都扔给掌玉玺的赵高来做决定。

    一时间,咸阳俨然分了内外朝,内朝是赵高为首的胡亥潜邸亲信,而丞相、御史大夫及九卿等却连胡亥的面都难得见到。

    王贲、冯去疾在外,管不着朝中事,李斯虽在咸阳,但这老狐狸本非直臣,谋身在前,谋国在后,虽看出赵高有争权夺利的野心,但想着艰难时局“相忍为国”,加上不欲得罪胡亥,竟顺其心意,也未曾发难。

    但随着十二月初,“冯劫投敌”一案爆发后,冯去疾全家被捕入狱,年迈的冯去疾甚至遭到了残酷拷掠,朝野哗然,李斯再坐不住了,屡屡请见胡亥。

    但赵高却从中搞了鬼,在李斯面前卑躬屈膝,自告奋勇要为其通风报信,一面却老是乘胡亥性致大发时引李斯入宫。

    胡亥压着火气接见了李斯,听这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长篇大论陈述“冯劫降黑”的疑点。

    李斯说,说这可能是黑夫的反间之计,欲使咸阳生出内乱!

    胡亥心中已有决断,故颇不耐烦,若非赵高在旁边使眼色,几乎当场发火!

    等李斯走后,他立刻摔了个铜灯架,骂道:

    “冯劫投降黑贼,证据确凿,不但有残兵辗转逃至汉中陈述当日所见,更有冯劫骂朕得位不正,号召关中人士响应的檄文,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律:“将自千人以上,有战而北,守而降,离地逃众,命曰国贼。身戮家残,去其籍,发其坟墓,暴其骨于市,男女公于官。”

    赵高是律令高手,子为国贼,全家株连,这是郎卫逮捕冯去疾的理由,没人挑得出毛病,唯一的问题在于,冯劫之事是否属实。

    但赵高却不忙着调查,反又指使女婿阎乐,给冯去疾罗列了更大的罪名:“付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贼,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贼兵薄武关。”

    胡亥被其洗脑,信之不疑:

    他咬牙道:“冯去疾这老贼,身为前线监军,却只知一个劲向关中要粮,转手却全部资敌!黑贼部属韩信以万余之众,转战千里,他在南阳坐拥数万之师,却拿叛军一点办法都没有,坐视其破县夺邑,烧粮秣数十万石,武关、汉中也燃起烽火,此大秦之耻也。说这不是故意的,朕都不信!若非通武侯及时撤兵回防,那韩信,恐怕都要打进关来了。”

    “明知如此,李斯却还屡劝朕谨慎处置此案……”

    胡亥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一个激灵,猛地回头,面露骇然,低声问赵高:“郎中令,李斯,会不会也和冯氏一样,意欲叛朕罢要知道,那黑夫,可是他李氏一手提携的,其子李由,也为黑则所擒!”

    这猜想极其大胆,赵高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虽欲揽权,隔绝内外,但却也明白,李斯、王贲二人是万万动不得的!

    冯家倒台,不会影响大局,但李、王这两根柱子若也倒了,那黑夫就真有可能破关而入,来斩他赵高的脑袋了!

    他遂肃然道:“陛下岂能怀疑李丞相,先皇为陛下择辅政大臣,冯氏有二,其余便是李斯、王贲。今冯毋择丧师辱国,冯去疾及其子冯劫有降敌之罪,于是辅政重臣,只剩下王贲在外,李斯在内了。李丞相为在大秦为吏四十载,不但是先皇重臣,更是陛下维系天下的倚靠,切不可心生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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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但胡亥这念头一旦生出来,便如同种子发芽,在脑子里扎根——自从蜀郡守叛秦投黑后,胡亥大受打击,看谁都觉得是黑夫的内应。

    比如那半年前巴巴送来两千万钱给朝廷救急,被胡亥大喜之下封为关内侯的乌氏倮,不也一样暗藏黑夫逆子,背弃大秦了么

    他怀疑所有人。

    除了赵高。

    “好在,朕还有郎中令。”

    胡亥起身,握着赵高双手,将从小教自己到大的夫子当成了救命稻草:

    “诚如郎中令所言,朕是得倚靠李斯、王贲,但他们还是不明白朕,只有郎中令才懂朕!”

    “朕想杀的人,是冯去疾么”

    胡亥咬着牙,吐露了真正的目的:



第836章 鼠
    “二世皇帝猜忌我家”

    听李斯如此一说,李于大惊骇然。

    但李斯看向马车之外,似不想继续说这件事,李于只好转而道:

    “父亲,公子高自从先皇崩逝后,一向谨小慎微,不敢迈出家门半步,只躲在院子里挑肥种菜,二世皇帝为何欲置之于死地”

    “皇室自与寻常人家不同。”

    李斯抚须道:“公子高是皇次子,朝中群公子之长,先皇在扶苏出奔后,一度曾想立他为嗣君……这便是罪,足以万死!”

    “今上乃始皇帝少子,若非扶苏出奔,公子高拒不为帝,本不当立。于是,二世皇帝虽是堂堂正正奉遗诏继位,但一直忐忑不安,为安己心,连扶苏次子都要缢死殉于骊山,岂会放过颇有贤名的公子高”

    李于了然:“所以公子高,才是冯氏一案的根源”

    李斯道:“不错,今上早就想对他动手,只苦于没有借口。恰逢江州城破,黑夫施展离间之计。蜀郡已投黑夫,蜀中兵塞葭萌关,剑山险峻,连猿猴都过不去。黑夫又遣偏师入汉中,取西城,堵米仓道。道已绝,巴蜀的真实情形根本传不到关中,于是冯劫究竟是死是降,遂成了谜,冯去疾是百口莫辩了,再牵扯上公子高……”

    “于是,善于揣测上意的赵高,遂极力将案情扩大,以冯劫牵扯冯去疾,又攀扯公子高,为今上除去心中的刺,好让今上更加信赖他,以达到权倾内外的目的!”

    三言两语,便将此案拨云见雾,扒拉得清清楚楚,不愧是曾经断案如神的李廷尉。

    李于皱眉:“但冯去疾一向德高望重,他若无辜被杀,恐怕关内关外的秦吏士卒,皆会寒心啊,陛下为了除去没有实际威胁的公子高,却要搭上对大秦忠心耿耿的冯氏,当真值得么”

    他有些想不通,如今大敌当前,黑夫一旦入关,到那时不管谁身居高位,都会被清算,这种情况,不该一致对外么

    李斯冷笑:“今上少失先人,无所识知,不习治民。”

    总之,那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始皇帝也是病糊涂了,或者是没得选,竟以此子为嗣君。

    “而赵高此人,狼子野心,昔时为中车府令时,便极擅揣摩上意,先皇多疑,却也极其信任他,不惜下场制止蒙毅法断,救赵高一命。高又勤学书法律令,终得为今上之师,经营多年,终于成势,这资历,谁也比不了。有了今上宠爱庇护,这才有了他今日的擅权擅利……”

    或是没了沙丘之谋的负罪感,他坦然很多,大半年下来,赵高是怎样一个人,李斯已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对此人,李斯评价却不高。

    “吾儿,你见过一些府邸中的妇人么妻妾相争,猜度夫君之心,教唆孩童欺压兄弟,善行谗言,勾心斗角,瓜分家产,为了掌家钥匙闹的鸡飞狗跳,施展这些小计,皆是一把好手。”

    “但若让她们将这份聪明用在治国用兵上,便两眼一抹黑。”

    “赵高便颇似此类妇人,一生的智慧,都用在揣摩上意,争权夺利上了,为政将兵,不过一庸人耳。”

    “他大概以为,对付黑夫,有王贲足矣,冯去疾并不重要,杀了他后,再派一今上亲信去前线,也能将转运粮秣,督后军之事做好,顺便还能更好监视通武侯罢”

    “真以为这样,就能轻易抵挡叛军群盗嘿,此僚自作聪明,今日还故作忠恳,暗中离间我与今上,当李斯真是老糊涂了,瞧不出来”

    眼看李斯终于说回今日入宫之事上,李于关切地问道:“赵高从中作梗,父亲说陛下已疑李氏,他会不会对我家动手”

    李于有些害怕,他家颇受先皇宠爱,不仅家里儿子多娶秦公主,女儿则多嫁群公子,比如公子将闾兄弟,就是李氏的女婿。

    他深怕以胡亥的丧心病狂,杀完公子高,又要对其他公子开刀,李家也步了冯家后尘。

    李斯摇头:“赵高还没愚笨到那种地步,他与黑夫不睦,黑夫若入关,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他!故赵高能顺今上心意,对冯氏和公子高落井下石,却万万不敢动我和王贲。”

    李于这才舒了口气,但李斯却反问了他一个要命的问题!

    “吾子,你可知道,冯去疾何罪”

    李于吞了下口水:“冯去疾……不是无罪么”

    “谁说无罪,我当他面列举的那八条,看似是功,其实条条都是罪!”

    李斯大摇其头,似是痛惜,又似侥幸:“他的罪就是,太过忠实!”

    “昔者桀杀关逢龙,纣杀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

    “今冯去疾之智不及三子,而陛下之冷酷残忍,恐怕不亚于桀、纣、夫差。赵高之阴毒诡诈,亦远胜于崇侯虎、伯嚭。庸主奸佞当朝,而忠臣以忠死,宜矣……”

    “所以,冯氏一族,死于忠诚!”

    直言二世皇帝是庸主,还拿他与桀纣相提并论,这可是诽谤族灭之罪,李于大惊,掀开车帘看看外面,低声惶恐地说道:“父亲,这……”

    “别怕。”李斯笑道:“于儿,汝比汝长兄要聪明,诚如你所言,冯去疾、公子高若亡,群公子必惧而生变,秦吏士卒也皆心寒。”

    “世人见今上行逆于兄长、侄儿,不顾其咎。侵杀忠臣,不思其秧。大为陵寝,殉葬万人,已背天和。又食言于百姓,厚赋天下。四者已行,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再这样倒行逆施下去,恐怕连关内都守不住……”

    李丞相喟然长叹:“我唯恐一年半载后,将见寇至咸阳,麇鹿游于朝也!”

    李于骇然:“形势当真如此严重那我家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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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0.第838章 有钱
    第838章 有钱

    蜿蜒起伏的山脉,奔流不绝的河流,时而开阔时而狭窄的河谷,两侧则是高高隆起的黄土塬,有一座蒙着灰的关隘横亘在两座大塬中间,这便是朝那塞(甘肃庄浪县)。

    朝那县最出名的当属本地的湖泊朝那湫,秦国旧信仰有三位大神,分别是“巫咸”、“大沈厥湫”、“亚驼”,朝那湫便是大沈厥湫神主所在之地,百余年前,秦方图楚,秦惠文王使张仪阴谋伐楚,又派使者来到朝那,献文于湫神,咒诅楚王而祈求秦军“克剂楚师”。

    上刻诅楚文的石鼓,现在还摆在朝那湫旁边的庙宇中,庙宇顶上一片白色,中原虽已是一月初春,但塞是最冷的时候,前几天落的雪依旧未化。

    白面无须的宦官张敖与本地官员站在庙宇门口,望着西方大道,翘首以盼。

    他们在等乌氏倮。

    原来,上个月从公孙白鹿口中获知“乌氏倮才是藏匿黑夫长子的幕后主使”,张敖立刻飞马派人去咸阳禀报赵高——乌氏倮是新晋的关内侯,他不敢贸然动手。

    12月底,赵高回信了,让他“切勿轻举妄动”,最好用计将乌氏倮从老巢骗出来。

    张敖明白,公然登门去乌氏县,在乌氏自家地盘上擒拿乌氏倮,恐怕他们小命都得搭进去,于是便谎称,自己奉二世皇帝之命,来朝那湫祭祀大沈厥湫……

    “请乌氏侯代陛下主祭!”

    三位大神似乎很灵验,秦惠文王咒楚成功,让秦得了霸业,于是之后历代秦王继位,都要派人祭祀三神之庙,连继位三天就死掉的秦孝文王也不例外。

    帝王日理万机,自不能亲至,于是要么是丞相、九卿代表,要么是某位君侯代劳。

    所以张敖的藉口,听上去没啥毛病,很有希望将乌氏倮骗出来,等老乌对着神灵揖让祭拜时,就一声令下,将他扑翻在地!

    想得倒是挺美,但张敖错估了乌氏倮的消息灵通,那边乌氏倮是答应来了,却骗得众人在朝那湫前从早上等到下午,庙中藏匿的武士握兵刃的手都麻了,乌氏倮都未曾出现,直到张敖手下仓皇来报。

    “张君,乌氏倮全族,出塞了!”

    “他……他这是畏罪而逃!”

    张敖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嗓子直接破了音。

    “追!让朝那县守卒,出塞追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数日后,秦北地郡长城之外,羌华带着一队族人纵马越过冰雪融化的草甸,在一处山坳里,与一位在此等待多时的老熟人碰了面。

    “傅直!”

    羌华跃下马,哈哈大笑。

    “子华!”

    人高马大的傅直也迎了过来,二人太久未见,相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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