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宇十六
看到余村正欲言又止,江安义知道他要问的话,笑道:“余大叔,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看戏,没事。”
眼角余光瞥见杜秋光悄悄地移了一下脚,知道这小子已经醒了,大概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干脆仍然躺在地上装晕。江安义用手召唤那些衙役,吩咐道:“把姓孙的押过来,还有你们的杜县尉也抬到这边来。”
衙役们不敢不从,小声安慰着孙育民,把他扶到田老汉的屋门前。杜县尉大概怕被别人发现他尿裤子,哼哼唧唧地坐起身,佝偻着身子死活不肯移动。
已经是三更天,虽说是八月,但晚上站在空旷处寒风呼啸,不少人被风吹得发抖。村民们谁也不敢散去,眼前这场事闹大了,杜县尉被吓晕了,孙少爷被掰折了手,众衙役成了寒风中的鹌鹑,挤成一团瑟瑟发抖。余村正不敢得罪这群爷,叫村民搬来柴火,在南墙背风处升起了火,让杜县尉、孙育民还有众衙役们围着火取暖,然后留下几个稳重点的村民照应,其他人被他赶回去睡觉了。
江安义不怕冷,胸中有团火苗烧得他热血沸腾,他感觉自己文人的躯壳里原来隐藏着一颗火热的武夫之心,那三只让他险些丧命的弩箭,点燃起心中压抑的戾火。篝火在风中摇曳,把江安义的身影印照在田家的土墙上,黑影张牙舞爪,如同地狱深处释放出的恶魔,要把火旁的众人吞没。
好汉不吃眼前亏,孙育民像个肉球般蜷缩在火堆旁,手腕处痛疼难忍,他不敢大声叫唤,生怕惊动了屋角的魔王。用余光怨毒地瞅向江安义,在孙育民的心中江安义早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
江安义手中拿着连弩,有这件东西在,孙家已是砧板上的肉。江安义把目光投向孙育民,孙胖子下意识地埋向头,假装烤火。江安义暗自冷笑,以他的灵觉自然能查觉到孙育民有如刀子般的目光。孙育民不知道,在天子的心中,私下持有军械是什么重罪。
火堆旁杜秋光身上的湿迹已经烤干,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些,手捧着农家的粗陶碗喝着热水,这时候考虑的不是粗碗白水的问题,而是想着等白县令调集人马抓住这个强匪该如何报仇。
十六名衙役跑了三人,加上孙育民的车夫,还有几个孙家的护卫,这个时候白县令应该得到消息了。杜秋光轻蔑地瞟向守在一旁的江安义,粗鄙武夫,扣押本官打伤孙家少爷圈禁衙役居然还敢站在这里,武功再好挡得住几只利箭,撑得住多少人围攻,要是自己早就亡命天涯了。
屋内,余村正拉着田老汉道:“老哥,你得给我交交底,你这个侄儿到底是什么官,要不然一会白县令带着大队人马来了,你让我怎么办,一村老小都要吃挂累。”
田老汉见余村正眼球都鼓出三分来,急得面红耳赤,悄声道:“余村正,你放心,这位大人的官比白县令高。”
余村正的心放下了一半,又问道:“就算他官大,会不会等他走了白县令把气发到我们头上,那位大人倒是一走了之,我们可就受罪了。”
田沟实在是忍不住嘴,“嘻嘻”笑道:“余叔,白县令见了他铁定要下跪,能不能做这个县令还看这位大人的意思。”
余村正这回真的放下心来,田沟这娃他看着长大,老实巴交不会说谎,他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了。余村正琢磨起田家父子的话来,比白县令官大,白县令是上县县令,从六品的官,在化州比他还高的官只有刺史、别驾和司马,华司马自己见过,张别驾据说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眼前这位二十来岁。
余村正眼前一亮,一下子确定了江安义的身份,该不是江刺史吧。唉呀,如果是这位来了岩头村,那真是天大的幸事,谁不知道这位江刺史是点金手,蜜水果就是他研制出来的,如果江大人能够照顾一下村子,那岩头村可就发了。能与这位接上善缘,就算不弄个小官当当,至少跟县衙的那些衙役胥吏说起话来也硬气些,不再受鸟气。
想着,余光华可坐不住了,拎起烧水的茶壶,殷勤地来到江安义的身旁,笑道:“这位大人,夜来风寒,多喝口热水去寒。要不您到屋里先歇着,这里有我盯着,保证出不了事。”
乌云县,今夜南城门没关,杜县尉去抓人,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三更不到,一辆破烂的马车冲了进来,值守的衙役认出是孙家的车夫,正要上前问话,马车飞驰而过,直奔孙家大宅。
半刻钟后,孙富成带着十多名护卫直奔后衙。白治光已经
第四百零六章翻手聚云
蹄声杂乱,一条乌龙般的队伍向着田家奔来。
屋外,余光华手持着大铁壶给火堆旁的众人加着热水,夜来风寒,虽然坐在火堆旁,不少人已经鼻涕长流了,孙育民更是不堪,人倦极,手痛极,偏生无法入睡,一个晚上竟然像瘦了一圈。
虽然一夜没睡,余光华的精神却亢奋着,旁敲侧击之下他已经笃定田老汉的“侄子”就是刺史大人,他殷勤地请江刺史到田老汉的家中休息,自己提着壶在外面巡视,能做好这件事,在江刺史的心中留下个好印象,将来指不定能落点什么好处,谁说得清呢。
余光华美滋滋地想着,不时地替围坐在篝火边的众人加点热水,他心里门清,虽然自己借此事巴结上了江刺史,但眼前这些爷也不能得罪,县官不如县管,哪位爷都得罪不起啊。
蒋铭一马当先,他的身材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余光华听到马蹄声,“咣当”一声,铁壶落地,惊得委靡不振的众人茫然地抬起头来张望。
“救兵来了”,有人惊呼着站起,撒腿向着官兵跑去,孙育民在两名护卫的掺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只要进了官兵的队伍中,自己的安全就有保障。
杜秋光茫然地看着身旁的人站起,然后撒腿就跑,总算有个衙役记起了他,扯着他的衣服道:“杜大人,官军来了,快走。”
江安义坐在田老汉的堂屋内,外面的嘈杂声早传进了他的耳朵,耳朵“看”见马蹄声虽杂乱,脚步声却整齐,应该是官兵,从脚步的声响听来应该有百余人,这么多的人,除了梅弘民的驻军便只有华司马的手下。从脚步声来判断,应该是驻军,司马府的那些兵丁没有这样的素质。
见着一群人狼狈不堪地跑来,蒋铭知道这些人应该是自己要救的人了,轻而易举地就救下了人质,千两白银算是顺利到了手中,蒋铭心情大悦,挥舞着手中砍刀呼喝道:“不要乱,都给我靠边,不许冲撞军阵。众儿郎,把前面的房子给我围住,弓箭手押住阵脚,有人逃跑就给我射。”
余光华总算醒悟过来,连滚带爬地向田家跑去,入门时江安义正往外走,眼看两人要撞在一处。江安义身子一侧,伸手扶住余光华,笑道:“余村正,莫慌。”
温和的笑容立时让余光华安定了不少,江安义不等他说话,侧身从屋中走了出来,站在田家的门前。余光华咬咬牙,富贵险中求,今天就搏上一搏。转身站在江安义的身旁,下意识地握紧着手,不只是壮胆还是护卫江安义。
天色渐亮,火把燃了一夜早已经熄灭,只有那堆篝火还散发出红色的光芒。江安义没有看不远处的官兵,目光落在东边红色的朝霞上,殷红的颜色,仿佛在召唤江安义心中隐伏的恶魔。
江安义背光而立,蒋铭看不清他的面目,隐约地觉得三丈外的那人有些熟悉,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拿人钱财与人卖命,蒋铭高声喝道:“兀那汉子,还不跪地伏绑。”
像被蒋铭的呼声唤醒,江安义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蒋铭的身上,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此又遇到了此人。开口笑道:“蒋将军,你不在会野府怎么到乌云县来了。”
江安义一开口,蒋铭的手死死地攥紧手中砍刀,是江安义,那个该死的江刺史,那个在自己心中已将他碎尸万断的狗官居然出现在这里。
放箭,射死他,只当是误杀,谁也找不到自己的错处,杀意浓烈地升起,蒋铭高高地持起砍刀,就要下令放箭。
“蒋将军,做事三思,上次只是吐口血,这次莫要丢了性命。”江安义冰冷的警告声响起,蒋铭心中一颤,发觉执刀的掌心已经是冷汗淋淋,猛然记起这位刺史大人可不是文弱书生。
那次挑选亲卫蒋铭丢了脸,事后还想着找江安勇找场子,校场比试被江安勇挑落马下,江安勇倒没放在心上,蒋铭倒有些羞刀难入鞘了。厚着脸皮又找石头比试,结果被石头揍得满校场直跑,越发地让梅弘民轻视。石头是江安义的徒弟,由弟子知师傅,虽然没有比试过,江安义的厉害却深印在其心中。
凉风一吹,蒋铭想起关于这位江刺史的种种传言来,元天教百余高手围杀仍被他脱逃,自己这两百来人估计还真困不住他。浑身的汗被冷风一激,蒋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佯做刚听清江安义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江大人对面可是江刺史么”
“不错,正是本官。”
蒋铭立刻跳下马来,高声禀道:“未将受乌云县白县令之托前来捉拿贼人,江大人为何在此”
刚才蒋铭的意图江安义看得清楚,他也悬着心,一旦蒋铭下令放箭,自己脱困不难,但身旁的余村正,田老汉一家恐怕就难逃活命了。
见蒋铭跳下马,江安义的心稍微安定了些,朗声道:“蒋将军来的正好,请你将刚才逃走的那些人先抓住,具体情况本官等会再与将军详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蒋铭已经没有了报仇之心,当即下令手下官兵将杜县尉、孙育民等人抓住。将兵器交给亲卫,蒋铭赤手空拳来到江安义面前行礼。
这时江安义总算放下心,笑道:“蒋将军,此处非讲话之所,到屋中一叙吧。”
顺手还把余村正介绍了一句,看到身着盔
第四百零八章覆手行雨
朝阳金光里,大道两旁的草尖上露珠闪着晶莹的光芒,大道上一只整齐的队伍从朝阳晖里行来,惊得前往县城的商贩和百姓们纷纷避在道旁。
“这是哪里的官兵,看上去精神的。那个带队的将军,真是威武。”
“不像是府兵,该不是安西都护府的兵有事经过吧,最近边境没听说打仗啊。”
声音传到蒋铭的耳中,他在马上的身板挺得更直了,板着脸孔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心里面却早笑开了花。昨夜的突审已经有了成果,孙育民在几鞭过后,老老实实交待了连弩是其父购来的,家中还有几架。
大郑文武并重,允许百姓持刀佩剑,就连江安义也有过仗剑游历的梦想。不过,都器监研制出的军用器械却是禁物,连弩就在其列,律法明令只许军中装配,严禁民间持有,违禁严惩。昭帝、宣帝年间,律法松驰,民间持有违禁器械众所周知,当今天子即位后,严刑峻法,更是重启铜匦举报,可是收效并不大。绞车弩和新制连弩接连丢失让石方真大为恼火,责任安西都护府和龙卫严查,并下旨对提供线索者重赏。
蒋铭身在军中,对赏赐的内容很清楚,提供有用线索赏银千两,查出盗卖之人官升三级,赏金二百两。如果能从孙家打开突破口,查到是谁盗卖军械,那自己就要从校尉变成真正的将领了。
身后的官兵们在岩头村吃过早饭,精气神不错。蒋铭从孙育成口中得知连弩的消息后兴奋不已,宣布每个士兵给赏银一两,这让官兵越发的精神十足。
在余光华的支应下,发动全村老少为三百多人做了一顿早餐,虽然不够丰盛,却是竭尽了全村之力。江安义当然不会让余光华为难,掏出二十两银票让余光华分给乡亲们。余光华没有推辞,他听说过江刺史是点金手,二十两银子对岩头村是笔巨款,对江刺史不算什么。乡亲们把存粮都拿了出来,自家要饿肚子,有了这二十两银子,大伙会一定欢天喜地。
早饭的事虽小,但有三百多人用餐也不轻松以,余光华安排得有条不紊,让江安义对他高看一眼。返回乌云县时,江安义想到要几个人证,跟余光华和田老汉一提,两人都欣然愿往。
在村中找了架牛车跟在队伍后边,余光华和田老汉一人一边闹着闲嗑,余光华的心里美滋滋的,看来出来江刺史对他很欣赏,自己要时来运转,好日子在前面等着。
队伍中间还有辆牛车,被官兵们围着,孙育民和杜秋光沮丧地坐在上面。孙育民的衣裳破烂,蒋铭劈头盖脸的几鞭在他的身上留下数道血痕,如今血痕已经凝固,沾着衣服粘在身上,稍微一动便如同针扎般的痛。
孙育民的眼中满是惶恐,他已经从蒋铭嘴中得知了江安义的身份,孙家与柳氏是姻亲,在化州是数得上的豪门,但得罪了刺史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何况连弩落在他的手中。孙育民知道龙卫在查军械丢失的案子,当初父亲把连弩交给他防身的时候也曾叮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如今该如何收场
杜秋光也知道了江安义的身份,他急切地想向江刺史解释,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并非有心得罪大人。初见时江安义对他印象不错,现在看到他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江安义厌感顿生,挥挥手让人把他放在牛车上与孙育民做伴去了。
江安义骑着木炭不紧不慢地跟着队伍,此次乌云之行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温琦是否会秉公办案,不料牵扯出孙家私藏军械、白县令贪赃枉法,以及温琦含沙射影暗中针对自己,这些事回城之后自己该如何处理。
一直以来,江安义都不善长审理案件,无论是富罗县处治张朴天和苏家,还是化州镇西男华政贩卖人口一案,严格来说都以失败告终,这让江安义心里产生出阴影来。张克济和史清鉴都不在身边,
孙家私藏军械罪责难逃,扣押佣工不放也有人证物证,不难对付,至于孙家背后的柳氏,那是以后的事了,自己将原委禀明天子,天子肯定会支持自己,天子有意削弱世家的势力,应该会欢喜看到自己的呈报。
至于温琦只是墙头草,原本自己就想拿掉他的录事参军,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患。
真正难办的是乌云县令白治光,虽然自己听到了不少关于白治光贪赃的传言,却没有实证,也没有人举报,处理田老汉一案也中规中矩,在明面上找不出毛病,即使抓住他阴奉阳违克扣慈幼院的工钱小过错,也无法治他的罪。
如果就这样轻易放过白治光,江安义心有不甘,而且这次放过白治光,再要对付他就难上加难。骑在马上,江安义生出骑虎难下的心来。
县衙,孙富成和白治光等待在蒋铭带兵抓人的消息。眼见得天逐渐放亮,孙富成开始坐立不安,时不时起身往外张望,嘀咕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动静,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白治光被他晃得头痛,苦笑着劝慰道:“孙兄且安坐,蒋将军带了数百人前去迎救令郎,铁定会将他救回的。天亮了,你我先去吃早餐,吃完早餐差不多蒋将军也就回来了。温参军今天要返程,正好一并与他饯行。”
白治光和孙富成来到县衙前的驿馆,温琦已经起来了,昨天说好吃罢早饭就返程回会野府,所以温琦婉拒了白县令送来陪寝的女子。吃着早点,听白治光说着昨夜的事情,温琦才知道睡梦之中居然发生了许多事情。孙富成哪吃得下东西,要不是顾及颜面,他都想出南城门亲自去看看,甚至往岩头村迎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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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互相攀咬
乌云县衙的大堂新翻修过,朱红的柱子描金的横梁在阳光下富丽堂皇,让人不敢逼视。大堂内却有些阴暗,东升的太阳被窗棂割成小小的方块,怯生生地照在东边的一角,远离着正中的“明镜高悬”的匾额。
正中的公案被江安义占据,白治光和温琦在左侧落座,右侧是闻讯赶来的县丞秦光海和主簿刘庆余,县尉杜秋光垂头丧气的坐在最未,一些胥吏和衙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众人忐忑地等着江安义发话。
刺史的突然来临,让乌云县上下官吏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刚才江刺史已经命蒋铭带人去查抄孙府,罪名是私藏军械连弩。那把缴获的连弩就摆在公案上,孙富成当时便瘫软在地上。
白治光强自镇定着,只是拿茶盅的右手微微发抖,杯中的茶中泛起涟漪,心中反复盘算着江刺史是否拿到自己的短处,自己该如何度过这场风波。温琦已是不堪,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江安义偶尔扫过的目光如同刀子割在他的身上,拼命挤出的谀笑最终化成苦笑的抽搐。
秦光海只有三十岁出头,事不关己显然较为放松,眼光转动四处打量,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刘庆余看上去像个忠厚长者,目光低垂,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水,沉稳至极。
江安义将众人的神态都看在眼中,轻咳一声道:“本官此次来乌云县是例行的巡查。”大郑律法规定刺史每看巡查一次属县,不过这说法谁都不会相信。无论信不信,众人都要恭声应道:“大人劳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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