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仪六岁了,过了年差不多该启蒙了,家里的张先生是大材,跟着他肯定耽误不了,家学也有几位好老师,小孩子读书要趁早。习武也有人教,家里有几个老供奉,何况还有你这个当爹的。书仪命好,将来的成就肯定比我高。”
做父母的当然愿意孩子有出息,李鸣锋听江安义说儿子将来比他强,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江安义见李鸣锋有点被自己说动,趁势打铁道“我父亲死得早,妍儿这丫头从小吃了不少苦,后来我在外读书为官,一直也没顾得上照看她,我这个做哥哥的有愧。”
李鸣锋忙道“哥,你别这样说,妍儿总是夸你聪明、孝顺、顾家、有担当,要是没有你江家人恐怕现在还衣食不饱,我跟她成亲后,家中事务多是妍儿在打理,她常说是你让她向先生识字知礼,放手让她管理家中事,她常常对仪儿说长大了要像舅舅,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江安义笑得合不拢嘴,很想听李鸣锋多说几句,可是李鸣锋端起了酒,只得举酒相和,把欢喜和酒一起吞入肚中。
“妍儿性子好强,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多担待,有事跟我说。有句丑话说到前头,你如果辜负了妍儿,让她受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便是在千里万里之外也要赶回来替妹子出头。”江安义瞪着李鸣锋恐吓道。
李鸣锋看着大舅兄装腔作势的面容,心中一暖,笑道“哥,你放心,我不敢。”
屋外,妍儿抱着女儿,牵着儿子站在门口,眼泪从笑容上滑落。
第六百五十八章积谷防饥 一
变臣正文第六百五十八章积谷防饥自打江安义回家探亲以来,江家的热闹不断。先是江安义带着远嫁他乡的妹子一家回乡探亲,接着是冬儿和思雨带着八个孩子回家,然后是外甥女李书卉的满周生日,接着是安勇的女儿江韵雪的两岁生日,这场热闹一直延续了二十多天。
江黄氏无疑是最开心的,女儿终于回家了,还带来两个宝贝外孙,对女婿的怨气很快就消除了,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李鸣锋原本一表人才,看在江黄氏的眼中十分满意。
李鸣锋最初的紧张不适很快消失了,他能感觉到江家的善意,丈母娘真心把他当半个儿子看,这让从小便失去爹娘的李鸣锋感到了温暖,渐渐得不觉得江家是别人家了。江家的几个小子、自家儿子、还有张先生的孩子、石头的孩子、黄家大院的孩子,一伙到少有二三十人,恨不得晚上睡觉都窝在一起,睁开眼便吵闹要在一起,偶尔吵嘴打架,很快便又和好了,并没有谁欺生,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的样子,李鸣锋开始觉得住在江家其实也不错。
江黄氏今年四十有九,即将踏入知天命之年,从未读过一天书的江黄氏从小倾慕读书人,嫁给了喜欢读书的江父,在家境困难的时候宁愿卖田也支持大儿子读书上进。在江安义的眼中,娘虽然没有读书识字,却比许多读书人更懂得书上的道理,对家人仁厚、对他人宽恕、对儿孙慈爱、对女婿、儿媳视为一家人,几个孩子喜欢奶奶、外婆,李鸣锋在跟娘说话的时候脸上时常露出孺慕的笑容。
除了江晨智其他孩子都没有到过平山镇,这里的环境显然比他们原先住的地方好玩了许多,在江黄氏的纵容下,几个孩子像脱缰的野马,成天玩得不着家。李书仪跟表兄表弟表妹们很快打成一片,几个年岁相同的孩子在一起玩藏猫猫,到山间采花、摘野果,由大人带着去骑马,真是快乐无边。
冬儿带来化州方面的消息,江安义调任京城卸任化州刺史的消息送到会野府后,欣菲便开始安排善后事项。这些年江家的生意重心转向化州,香水、酒水以及李家的买卖都通过化州远销到西域;香雪居建成后日进斗金,郭怀理和彤儿紧锣密鼓地又开始了另外二处山庄修建,预计三两年内便可营业。化州的生意是四家合伙,除了江郭余外还加上了李家,江家和李家都是由彤儿出面打理,所以虽然彤儿很想跟在丈夫身边,一时间也走不开,欣菲安慰她等明年四月,江安义安定下来一定把她接到京中团聚。
方仕书由别驾升任刺史,只要依法经营纳税,官面上自然会照应;秦子炎仍是龙卫州统,其他方面他能照看到。江安义的幕僚亲信中,史家父子是化州人,不想跟着江安义进京;余庆山任化州边市市丞,也扎下根来开枝散叶;唯有刘逸兴明确表示辞去录事参军之职,先回家探亲,等候江安义的召唤;至于那十个因告御状发配到
化州的举子,马远翔是当地人,如今在化州士林算是个人物,诗酒快活不想离开,当初朝庭处置叶孜等人是发配化州三年,如今年限已到各自返乡,会不会投奔江安义还要等他安定下来再说。
江安义离任刺史,他身边的亲卫要回归军营,不过包括朴天豪在内有二十八人愿意解甲归田追随江安义,其他的人被管平仲招揽了去,他知道江安义的亲卫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这百余名亲卫能当千骑用。
郭大老板在化州是风声水起,生意上的事要靠他掌舵,江安义调任了对他的影响不大,他在化州官场上已经建立起强大的人脉,更与西域诸国建立起牢固的贸易往来,根系牢牢地扎在化州各处,寻常风雨根本无法动摇。何况江安义不是贬官,调任京中是重用,动郭怀理便是动江安义。田少秋坐镇香雪居,感觉如鱼得水,有他和陈安凯在,郭怀理的安全不用担心。江安义在化州资助的那些孤儿,大多被吸纳进了郭怀理的生意中,这些人忠诚可靠,有这些逐渐长大的孩子帮忙,郭怀理不缺人手。
人走茶不凉,江安义在化州的影响是巨大的,除了明面上的方刺史、华别驾、秦州统,还有安西都护府的副都督管平仲,以及权钱上交织在一起的乡绅、济民书院的学子、受过恩德的百姓等等,江安义已经在化州织就一张紧密的大网,动一发而牵全身。
冬儿不无忧虑地道“江郎,欣菲姐说她最迟九月会动身前往京城,化州便只留下彤儿妹子一人,欣菲姐说明年四月就派人接彤儿妹子返京团聚,化州那么大的生意没人照看怎么行”
抚着冬儿光滑的后背,江安义深感头痛,身入官场不得自由,安勇不是打理生意的料,孩子们还小,至少二十年指望不上,妹子能答应看护好平山镇就不错了。爹是独子,自己没有堂兄弟,族兄弟并不亲近,也没有信得过的人,看来只能让舅家派个人前去化州帮忙打理。
竹山,凉亭,月清如水,江安义总算得闲和张克济相对而坐,品茗聊天。
在平山镇家中自然要喝安龙茶,安龙寺后山的四棵老茶树每年谷雨前会送给江府几斤新茶。喝着微苦的茶汤,沐浴在月光之下,江安义感慨地叹道“好茶,越喝越有滋味,坐在这竹山之上喝安龙茶,感觉人都轻灵了许我,心清气爽。”
张克济闻着淡淡的茶香,轻笑道“主公在外奔波劳累,我这个做谋士反在家中安享轻闲,着实有愧。”
“先生何出此言”,江安义道“江家上上下下都是先生打理,让我无后顾之忧。这两日随先生看过后寨,可谓固若金汤,百年基业在几年间便打造完成,先生何必过谦。”
张克济站起身,手扶亭柱看着月光下的江府,深情地道“张某是被弃之人,蒙主公
收留委以重任,每年数十万两银子交于我手,此等信任何以为报。张某跟随主公已有十一年,珍儿都为人母,两个孩子也在府中长大,张某早将江府当成自家,只恨面容被毁,身份尴尬,不能追随在主公身侧。”
江安义安慰道“先生能运筹帷幄能决胜千里之外,安义在化州时得到先生不少指点,才能略有成就,以先生大才,何必在人前争强。”
张克济坐回竹椅中,笑道“主公现在妙语连珠,说得张某心花怒放。这两日主公看过后寨,不知有什么不满之处”
“江某是外行,哪敢指点先生。”外行看热闹,张克济规划的后寨源自乱国时期军神孔亮的八卦图,按“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布列,变幻莫测威力无穷。张克济让女婿何希桂领着府中百余名青壮在其中操练,已经初具威势。
江安义有些不解地道“先生,我知你是未雨绸缪,为江家奠定百家基业,不过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江某到过李家,好像也没有这样严密。”
张克济朗声笑道“主公,须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江家香水暴利,每年得银数以百万计,虽然有皇后、太子为后盾,又有余家、郭家为倚助,不过钱是惹祸根苗,江家防守这样严密,还是不断有贼人前来骚扰。”压低声音,张克济继续道“明面上的贼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官场上的衮衮诸公,甚至是主公引为后盾的人物。”
江安义心中一沉,张克济的话不无道理,想当年自己被贬时,那个王县令不就马上来打主意了吗
“张某出身卢家,对卢家的一些情况还算了解,卢家族人聚居之地亦是高人布置,用的是六丁六甲阵图,卢家青壮族人多达六七百,加上护院、佣工加在一处超过千人,一旦有变,立时可以组织起千人的防卫队伍,保护家族安全。”张克济侃侃谈道“族中有暗道五条,分别通往庄外,而在庄外有数处堡垒,皆是石块所垒,内藏弓弩,便是军队来攻,没有数个时辰也无法破开。”
江安义本来有些担心,他已经听娘说过家中请来的供奉在保护江家的同时恐怕也替朝庭监视着江家,自家养了这么多青壮,会不会让朝庭生出不好的想法来。现在听张先生说卢家有千余青壮,自己这些人还真算不了什么大事。
“李家也不简单,我估计主公到李家不过是走马观花,看得并不仔细,李家在江南经过数百家的经营,江家怎么可能与他相比。”张克济毫不客气地道。
江安义回想起一些细节,李家的寨墙高达二丈多,有护城河、吊桥,分明就是一处坚固的城堡,现在的江府后寨无论从规模、寨墙的高度宽度等都无法跟他相比,再想到庄中遇到的陈洪明、姜健等高手,看来自己确实小瞧了李家,十大世家肯定藏龙卧虎,远不是自己粗粗看过去的表象。
第六百五十八章积谷防饥 二
轻风徐来,吹得竹叶“沙沙”作响,亭中两人静品香茗,悠然忘忧。
良久,张克济指点着山下灯火,道“张某前半生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实不愿后人也像我这般,午夜梦回,总是想起当年城破被掳的情形,所以一心想着加固江家后寨,将它打造成铜墙铁壁。幸亏主公对张某信任,要不然这一百多万两银子不见了踪迹,换了旁人还不得找张某拼命。”
江安义微笑,他从未对张克济有过丝毫怀疑,此人原是卢家玉树,只因出身旁支被一误再误,最后逼得背国弃家,性命难保,可谓身世凄凉,自己对他有再造之恩,而张克济也竭忠相报,府中的变化便是明证。
“主公此次进京,让希桂(石头)随你一同前去。”张克济悠悠地道“京中情形复杂,风云万变,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不行。这些年石头成熟了许多,应该能替主公分担些事务,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也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
江安义收过两个弟子,一文一武,何希桂(石头)是江安义的武弟子。如今文弟子范志昌高中榜眼,招为驸马,在方州康善县任县令,政绩卓越前途光明,而石头在化州时也是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从官阶上来讲比范志昌还要高,可是回家与珍儿成亲,被张克济留在平山镇帮着照看江府,他的昭武副尉之职虽然保留了下来,但也没有晋升,说起来确实被耽误了。
江安义点头道“石头是为了江家才被耽误,是我愧对于他,此次就让他随我一同进京,我自会替他安排。”
“京城不比化州,天子脚下藏龙卧虎,稍有不慎便可致祸,主公不可不查。”张克济微皱眉头,有些担忧地道“主公性情耿直,因为清仗田亩推行合税为一和化州边市之事树敌众多,此次奉旨到查探河工弊案,又引得官场大震。主公入京后怕要面对百马伐骥,处于四面皆敌之境,主公要多加小心。”
江安义哂笑道“群犬吠月,何足道哉。只要江某立身清正,忠君报国,天子自然会支持,群臣之中亦有同道中人,小心一些应该无妨。再说江某在朝中也并非孤立无援,有太子、有余师、有李家,还有泽党同窗,工部宁尚书、兵部贾侍郎等人也会锦上添花,如今江某算是根深叶茂,非是当年受人欺凌的礼部员外郎了。”
月光下江安义的脸神采飞扬,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张克济暗中叹息,没有再相劝,江安义的仕途算得上一帆风顺,年少高官难免意气丰发,强行劝诫恐怕也听不进去,届时自己要对石头交待几句,让他时不时地提醒江安义。
沉默片刻,张克济道“张某远在德州,亦听闻太子与楚安王明争暗斗,天子意态不明,越发使暗波汹ィ鞴砦邮Γ衙庖痪砣肫渲小;饰恢钗紫眨鞴胁豢汕嵋妆硖偎祷岸嘧鍪拢髡鼙i怼!
杯中茶已冷,江安义一口饮尽,叹道“唉,此事最让我头痛。出京前太子岳丈熊执仁曾出言试探,要我摆明立场,我坦言告诉他太子是君亦是臣,我要先忠于天子而后忠于太子。”
“主公这番说辞没错,至少传到天子耳中对你会大加赞赏。不过这话在太子耳中怕是不讨喜,将来太子即位,你这位太子师可就要靠边站了。旁人紧贴还来不及,主公倒是自动站开些。哈哈哈,诚意侯恐怕要脸色铁青了。”张克济调侃地笑道。
江安义无奈地摇摇头,眼光透过竹叶,看着点点星空。天意难测,这种投机夺嫡的做法在史书上涂满鲜血,每一个字都用无数人头雕砌而成,为何总是有人妄图从中渔利,要知道巨大的利益背后是巨大的风险,荣华富贵真值得用身家性命、甚至家人的平安去赌吗?
张克济拿起茶壶替江安义添水,笑道“主公靠才华吃饭,不用学人谄媚,主公的做法很聪明,无论谁做天子都希望臣下是能臣干将,所以一时的得失主公不必放在心上。我听主公说过,两次进京朝觐天子都亲**待让你与太子多多亲近,依张某之见,只要太子不犯大错应该能顺利继位,楚安王只是天子用来磨砺太子的磨刀石,从现在收集的情报来看,很可能楚安王将来会替代宁王统领龙卫和暗卫。只是宁王与天子亲近,楚安王与太子两兄弟恐怕就要好事多磨了。利益面前没有父子兄弟,更何况天子的宝座,主公要时时留意,先忠于天子再忠于太子。”
张克济没有戴面具,半张儒雅半张焦缩的脸露出讥讽的笑意,月光下有如幽神般地狞笑。江安义从笑容中查觉出不屑、嘲弄之意,显然对帝王之家没有丝毫好感,江安义暗叹了一声,知道张先生伤及身世,对这种兄弟相争深恶痛绝。
“此次进京,主公除了带着希桂一家外,我替主公选了二十个家丁和二十名仆妇,这些人都受我救助才得以活命之人,我救助他们之时用了主公的名义,所以他们对主公感恩戴德。经过我的观察,这些人的忠心毋庸置疑,主公可以放心使用。”张克济转动着手中茶盅,道“加上大夫人会从化州带一批人手进京,府中有百余人应该够用了,主公在京城的宅子倒是要换了。”
“主远在京城明枪暗箭肯定少不了,没有人出谋划策、替你拾遗补漏可不行。这个谋士不单要熟悉官场、思虑周全,还要善于分析情报、能替主公排忧解难。”张克济话语一顿,语带惆怅地道“张某自问能勉强胜任,但身份特殊不能随主公进京,憾甚。”
江安义问道“田守楼不知能否胜任?”
“田守楼熟悉官场,收集情报是长处,但替主公出谋划策却非所长。”张克济摇头否认道。
江安义脑中闪过李世成,随即连连摇头,自己这个大舅兄有点小聪明,但贪财忘义,不足以托以重任。对了,冬儿告诉自己刘逸兴已经辞官返回文平府探亲,要跟自己进京,自己怎么把他忘记了。刘逸兴是举人,七品录事参军,只要花些银子在吏部打点谋求起复,应该不难在京中找个官职。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刘逸兴如何?”
张克济自然知道刘逸兴,低头用手指在桌面上轻划着思考。半晌,张克济抬起头道“刘逸兴为人机敏,善于左右逢源,有他辅佐主公能省去许多应酬之苦。不过刘逸兴限于出身眼界有限,与朝堂大员打交道略有欠缺,平日应酬尚可,遇事则难为主公破局。”
江安义有些泄气地道“张先生,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既要机敏善谋,又要熟悉京城底蕴,这样的人怎么肯屈居谋士之位,就算有,江某一时间到何处寻来?再说,良臣择主而事,江某能得先生相助已是万幸,怎敢奢望再得到像先生这样的人物。”
张克济道“主公何必妄自菲薄,你在士林中声望卓著,无数读书人视你为榜样,居官清廉造福一方,化州百姓视你为万家生佛,官场有为之士以你为能臣干吏,天子视你为国士无双。纵观千年史,有几人而立之年便官居四品,入阁拜相指日可待,鸟随鸾凤品自高,无数才学之士希望能追随主公做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