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宇十六
隔着老远,魏怀超拱手笑道:“克复兄好雅志,廊下赏雪,也不怕冻着。”
王克复懒懒地看了魏怀超一眼,道:“魏兄有话直说,找我何事要是窜道我一起去弹劾谁,还是免开尊口吧。王某如今是吃斋念佛,与人为善了。”
魏怀超话未出口就被噎了回去,张着嘴喘粗气,一脸尴尬。王克复嘴角一翘,眼中得色闪过,装做若无其事地看雪。魏怀超平静下来,也袖着双手站在廊前,倒让院中清雪的小吏有些紧张,手忙脚乱起来。
天寒地冻,风从廊下“嗖嗖”地刮过,站得久了浑身发冷。王克复跺跺腿,道:“魏兄既然来了,就到里面坐坐,喝杯茶再走。”
王克复的官廨内放着两盆炭火,所燃的是竹炭,室内毫无烟气。魏怀超心中愤愤,暗骂户部发放炭薪的小吏狗眼,王克复与自己一左一右,待遇却有所不同。
冷着脸喝茶,魏怀超一语不发。倒是王克复忍不住问道:“魏兄急巴巴地过来,何事”
魏怀超有心拿一把,又担心王克复真的不答理自己,眼下求人之时只得顺坡下驴道:“有封举报江安义的告信,魏某拿不定主意,想与王兄商量商量。”
王克复脸上的怨毒之色一闪而过,端起茶来掩饰,放下茶盅时方才平淡地道:“左监举报右监纳谏,各司其职,既是举报便是魏兄你的职权范围,王某不便过问。”
魏怀超将王克复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冷笑,装,看你能装多久。于是两人安坐比沉稳,不咸不淡地扯着闲篇,等一壶茶水喝罢,魏怀超起身告辞,王克复笑道:“魏兄,昨日庄上送到几对熊掌,我出门时让人煨上,等放了衙到我府上坐坐,咱们饮酒赏雪闲话。”
魏怀超心明如镜,笑道:“如此就叨扰了。”
十大世家中,除了石家便是王家,石王两家多有联姻,当今皇后便出自王家。王家世袭的宜城侯,当代宜城侯是王克彦,是王家的嫡次子,嫡长子便是赫赫有名的申国公王克明。王克明被天子封为申国公,另建府邸,在安定坊的宜城侯府便留给了王克彦和王克复兄弟。王克明、王克彦、王克复三兄弟是一母同胞,老三王克飞、老四王克云是庶出,在六部中混着资历度日。
宜城侯府占地极广,里面分成六个大院落,用围墙分隔,有月亮门、角门相通,锁上门是独家独院,打开门便是一家。王克复住在西侧,是处四进的院落,魏怀超跟在王克复身后走过垂花门,心中暗暗慨叹,一路行来但见雕梁画栋、翘脊飞檐、蔚为壮观,细看檐下、窗棂上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游廊、厢房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啼声婉转,仆役、婆子穿着裘衣,丫环、侍女穿红着绿,衣着华丽,看到王克复到来纷纷避让行礼,真正是富贵王侯家。来到正屋抬头紫檀木大匾,斗大的三个字“惟书堂”,入屋正中是紫檀案,上设二尺高的铜鼎,燃着香烛摆放着果蔬,悬着一幅猛虎下山图,两旁是楠木圈椅,天冷上面安放着锦褥。
丫环奉茶,姿色动人,魏怀超收敛心神,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茶香浓郁、入口回甘,忍不住赞了声“好茶”。
“这是青山甘露,韶州刺史李来风献给皇后娘娘的,我夫人入宫娘娘赐了几篓给我,魏兄若是喜欢回去时不妨带些走。”王克复平淡的语气中难掩傲意,魏怀超心中酸楚,寒窗数十年抵不过出生命好,富贵在天,老天爷从来都是偏心眼。
从袖中取出那份举报信,递给王克复。王克复细细看了一遍,用指头弹着举报信,笑道:“此事多半是真,韩太保可是配享大庙名臣,江安义这样做是利令智昏。也难怪,对读书人来说,韩文正公的书稿可比真金实银可诱人得多,人非圣贤,难免做错的时候,哈哈哈哈。”
王克复难以遏制的快意化成笑声在惟书堂内飘荡,屋外寒风呼啸,两相呼应,令人寒意大生。
魏怀超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试探地问道:“克复兄,你认为是否该向天子奏报上次周思和弹劾江安义可是被贬,连卢尚书因此致仕,不瞒克复兄说,魏某是怕打蛇不成反遭咬啊。”
王克复心有戚戚,那周思和还是他所怂恿,事后天子没有追究他,可也把他吓得够呛,所以今日见到魏怀超才会说出吃斋念佛与人为善的话来。
心中盘算着得失,王克复道:“魏兄,我等身为理匦监,铜匦有告自然要上达天听,要不然尸位素餐、有负君恩。魏兄只管查明情况,据实禀报,纵然有错,天子亦不会怪罪。”魏怀超做过御史中丞,御史可以闻风奏事,向天子禀奏铜匦举报是职责所在,周思和之所以被贬其实是受了卢家林的牵累。
“不过,如何禀报却可商量。”王克复道:“魏兄,熊掌已熟,咱们边吃边聊。”
戊正已过,王克复送满面通红一身酒气的魏怀超出府门,有仆人小心地掺扶着魏怀超上了马车。王克复站在一旁笑道:“魏兄,路上慢些。你说的事我会抽空跟娘娘提,只管放心。”
马车缓缓起步,魏怀超放下车帘,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说实话熊掌的滋味一番,但吃的是那份尊荣,最重要的是王克复答应他,只要他向天子弹劾江安义便去向娘娘进言,为他外任说话。
等车子走出一段,魏怀超撩起车厢后帘往后看,车后跟着一辆货车,是王家的马车,上面装着茶叶、腊肉、山珍海味等年货,也是王克复送给他的。舒服地往坐垫上一靠,魏怀超心满意足地盘算着,无论结果如何,这趟自己都不亏。
大郑元正(新年)给假九天,元正前四后四朝庭官府封印放假,魏怀超没想在过年时给天子添堵,按照约定他会在年后找机会弹劾江安义,王克复提议正月二十日大朝时发难被他否定,新年第一次大朝是歌功颂德之时,自己冒出来泼脏水岂不自讨苦吃。
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暴江安义毫不知情,一家人沉浸在过年的快乐中。除夕守岁,子时一到,街上钟鼓齐鸣,辞旧迎新。正月初一入朝参加大典后,江安义带着妻儿走亲访友,吃酒拜年。上元灯节,江安义亲自动手制做了走马灯,儿女们一人手中提着一盏灯,跟在父母身边走街窜巷、打闹嬉戏,这样的日子江安义感到无比满足。
对于文人雅士来说,过年时是赏雪吟风的好时机,文会雅聚绝不可少,京中名胜处处可见儒衫飘飘,青衫文士、白面书生、皓首老儒在酒醇茶香中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若个书生万户侯。
一个消息在暗中文会时悄然流传,交谈者窃窃私语,清田司使江安义在姜州清理官田的时候,向韩太保后人索要韩太保的手稿和留下的书籍。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望虽高,但比起韩太保还是远远不如,特别是这种欺负先贤后人的行径更让人不耻。
渐渐的私语变成了公开讨论,聚会时破口大骂两句江安义是伪君子都显不出读书人的高风亮节和耿耿气节来,骂声传到了田守楼的耳中。田守楼急急地赶到江府,把听来的传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安义。
大通坊寻风茶楼,靠北的雅室内,潘和义见到了魏怀超,一场针对江安义的弹劾拉开了序幕。
第七百四十五章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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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雪落,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魏怀超满意地与潘和义作别,他从潘和义的口中清楚地探明江安义带回了一车韩文正公的书籍和文稿,在回京的路上潘和义还曾向江安义借阅过几本,上面都有韩太保所写的批注。
看着田守楼的马车消失在风雪中,江安义轻声吟诵道:“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这篇前代大家谢德灵所做的《雪赋》,当年他在泽昌书院与林义真结交时曾一道吟诵,当时少年豪情,壮怀激烈,十六年后再次诵读却满怀忧思、黯然神伤。
来京城任职将近一年,对江安义来说远比不上在化州过得顺心,金殿之上无所作为,官廨之中并无实效,表面一团和气背后防人言语,明枪暗箭不断,江安义感到心累无比。
返身入院,走进垂花门时江安义灵觉一动,头往右转。白光一闪,“啪”的一声,一个雪球砸在门框之上,雪花四溅,耳边传来彤儿“咯咯”的脆笑声,紧接着,几个雪球软绵绵的砸向他,是几个孩子在彤儿的带领下发动的“袭击”。
江安义郁闷的心情随着几枚雪球消散一空,体内原本空荡荡的真气在这一刻居然有了一丝波动,干涸的经脉总算有了溪流的痕迹。江安义大喜,困挠已久的真气干竭终于有了好转,这几个月连续服用补气培元散总算有了动静,说不定三月北伐之时自己能恢复到炼气化神之境。
做了个鬼脸,江安义张牙舞爪地跳下台阶,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快乐的笑声飘荡在宅院上空,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晚饭时李来高夫妇来了,成亲后李家在江府不远处买了套宅院作为李来高的新居,江家的饭菜好吃,李来高夫妇没事就来窜门蹭饭。吃罢饭,女人们要说悄悄话,江安义和李来高到书房喝茶。
李来高笑道:“江兄可曾听闻京中文士骂你是伪君子”
“田守楼已经告诉我了。”江安义将斟好茶推给李来高,骂道:“别人骂我你还这样高兴,你小子没一点良心。”
“难怪那些人说江兄是伪君子,明明江兄不用在意这些人说些什么,偏生责怪我这个报信的没良心。”李来高端着茶嬉笑道。
江安义没好气地道:“苍蝇整天在你耳边嗡嗡,你烦不烦。”
“那就拍死这只讨厌的苍蝇。”李来高手中的茶盖在茶盅上重重地一合,恶狠狠地道。
李来高认定这些谣言起自潘和义,这个小人剽窃了江兄的想法怕江兄报复,恶人先告状污蔑起江兄来了。李来高与潘和义曾是好友,被好友背判的滋味不好受,加上成亲后思晨免不了在他耳边絮叨几句潘和义的坏话,让李来高越发对潘和义痛恨至极。
江安义从姜州带回来一车书,书是韩太保的后人韩劲松所赠,当初江安义与韩劲松约定,返京之时将这些书原物送还。可是韩劲松得知京城太子主持编撰《文华大典》时动了心,想让江安义把这些书献给文华阁,希望能把韩太保的一些未发表的言论集合成册,而韩家也能借献书得到天子的嘉奖。江安义满口答应,对韩劲松说愿意先行对韩太保的注释、文稿进行整理,待成册后再将书籍和文稿一同献上。
韩劲松当然愿意,先祖的书稿能得江状元整理价值无疑会更高,而江安义主动开具书单,让韩劲松彻底放下心来,索性将家中存放的珍本凑了一车交给江安义。江安义也是满心欢喜,这批珍本有韩太保的批注,而且有不少他不曾看过,以韩太保在文坛上的威望,他批注的书籍大典肯定收集,而自己作为整理人也会自动成为《文华大典》的编撰者之一。
这些情况李来高是知道的,因为江安义分派了部分书让他和李东鸿帮忙整理,李来高对江安义很感激,李家能够重新兴旺离不开江兄不遗余力地帮忙。潘和义针对江安义的手段不断,李来高决定向江安义献策,将计就计对付潘和义。
“有人想利用韩太保的那些书籍对付你,江兄先不用急着解释,我跟东鸿打过招呼让他也不要分辨,若是有人责问江兄,江兄不妨吱唔应对,等御史弹劾、天子询问再诉委屈,江兄届时请天子派龙卫缉查此事,将背后兴风之人找出,最好是把潘和义剽窃江兄奏疏之事也一并查出,让这个小人无容身之地。”李来高愤然道。
江安义没有作声,他想得比李来高更深一些,潘和义投靠楚安王,这场风波会不会是楚安王在背后指使,用意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太子,天子马上就要北征,肯定不愿被杂事分心,更不愿看到太子和楚安王相争,届时会不会快刀斩乱麻胡乱处置平息争端
李来高离开后,江安义仍在书房沉思,最后决定还是找机会先行禀报天子,只要天子心中有数,再怎样处置都只是表面文章。目光落在桌上的书本上,韩太保的书自己分派给了范兄、李东鸿和李来高三人帮忙整理,自己也加快进度,剩下的已经不多了,估计二月中旬便能整理完毕,届时自己将韩太保的书籍用整理后的文稿一起献给文华阁,谣言不攻自破。
正月二十日大朝,江安义没有找到机会见驾,二十一日紫辰殿常朝,江安义没有资格见驾,而理匦左监魏怀超的奏本却呈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上。
石方真看过魏怀超的奏本,又将举报信读了一遍,眉头紧皱起来,这件举报信所说的内容八成属实。江安义在姜州遇刺,出于大局考虑朕没有穷追背后主使,有些委屈了他。不过他因为在韩家庄遇刺就借机索要韩太保文稿的做法着实让人齿冷,枉朕对他期望甚高,传扬出去声尽毁。罢了,看在他多年的功劳上,朕帮他一把,想到这里,石方真吩咐道:“传太子觐见。”
功夫不大,石重伟来到御书房。石方真将举报信交给太子,道:“有人通过铜匦举报江安义利用遇刺之事向韩太保后人索要韩太保留下的文稿,伟儿你去问问江安义,如果属实让他尽快将文稿归还韩家后人,平息此事。江安义是可用之才,朕听闻你和江安义之间生了嫌隙,不妨利用此事消除误会。”
石重伟携了举报信回了东宫,少詹事程道明立刻来到文华殿朝见,程明道自知得罪了熊国丈,生恐他在太子面前告自己的状,所以每日早来晚归,大半时间都呆在东宫,时时刻刻关注着太子的动向。
“程卿,有人通过铜匦举报江师在姜州清理官田时,利用被刺之事向韩太保后人索要书籍文稿,父皇交待孤替他平息此事,程卿你怎么看”石重伟道,随手把举报信交给程明道。自打程明道成为东宫少詹事,太子觉得东宫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程明道自然成了身边最得力的人手。
程明道快速地扫看了一眼举报信,笑道:“殿下,此事臣早有耳闻,京中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此事已广为人知了”石重伟讶声问道。
程明道将信交还石重伟,道:“年前便有传言,年后越演越烈,几乎路人皆知了。臣私下揣磨过此事,能够知道江大人索要书籍的无非是那些随从他前往姜州办差之人,年前职田署令潘和义曾通过楚安王上疏天子,此事之事会不会又是潘和义传出殿下要小心,这潘和义背后是楚安王,要提防楚安王利用此事来对付您。”
“这样说来孤替江师遮瞒极可能成为二弟攻讦的借口,此事不可不慎。”
见太子沉吟,程明道心中窃喜,他巴不得江安义声名扫地,从此不再威胁他的地位,表面上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道:“殿下对臣下爱护之意实在让臣感动,不过诚如殿下所言,此事需要慎重对待,不能让楚安王有可趁之机。”
话风一转,程明道挑动道:“不是臣在背后说江大人的坏话,这位江大人个性太刚,来京之后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东宫用度紧张让他送些香水都推三阻四,枉殿下人前人后称其为师。依臣看,江大人在京中对殿下的助力不大,倒是外任刺史时做得有声有色,殿下有机会不妨向万岁建言,让江大人依旧去做刺史,殿下在京外也能多条臂膀,殿下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也可让他处理。”
石重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程卿说的不错,今年过年大部分州都派人到老二家中送礼,所送的礼物居然与孤相同,这些人莫非想两边下注,可恨。”
程明道笑道:“端州刺史卢家城听闻太子处理政务劳累,特意敬献了一批舞女让太子暇时观赏。臣怕招进宫来多有不便,便斗胆把这些人安置到了宿西县皇庄上,殿下视察皇庄百姓疾苦时得空看看。”
石重伟满意地站起身道:“这些事你做得不错,省得国丈在孤的耳边念叨。孤累了,回宫歇息,江师的事,你派人去告知他一声,让他尽早将书籍归还韩太保的后人,平息议论。”
“是。”程明道躬身送走石重伟,直起腰“嘿嘿”冷笑了两声,轻声道:“平息议论闹得越大才越好做文章。”
第七百四十六章岁寒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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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三十,休沐。今日太子入宫见皇后娘娘,陪娘娘吃罢午饭才回,程明道难得睡到辰时醒来,小妾杨氏殷勤地伺候他穿衣洗漱,熬好的梗米粥散发出清香。杨氏是福州刺史杨全栋所送,他替太子收揽财物美女,那些送礼之人当然不能少了他一份。杨氏方才碧玉年华,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程明道十分宠爱,昨夜几番**,杨氏娇艳得像带露的鲜花。
手指在杨氏光滑的脸庞滑过,程明道笑道:“萱儿,今日老爷休沐,带你上街买几件首饰,省得你心中嘀咕老爷我小气。”
杨氏娇怯怯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想要珠宝首饰,只想替老爷生下一男半女,将来也有个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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