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富春山居
杨镐思索了片刻,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之策固然高瞻远瞩,然而陛下可否再慎重考虑一二。孟子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同后金议和,整顿军制,老臣以为势在必行。但是这军民分治,削弱辽西将门的实力,老臣则以为当缓,此事非但事关辽东军心,也同样事涉议和、军制之事,若是辽东军心不稳,则议和、整顿军制都将受到阻碍。
以老臣看,辽西将门虽跋扈,但尚未敢于公开对反叛我大明。因此不如先略施惩戒,取一二辽东军官之头颅,以震慑这些辽东军中的不轨之徒。待到和谈促成,军制整顿成型,再慢慢收拾这些将门不迟。
而且辽西土地不是在这些将门手中,便是在那些辽西当地的地主豪族手中。陛下虽然想要以军民分治,削减这些将门的实力。但是陛下又打算拿何处的土地去安置这些辽东逃人呢
这辽西的地主豪族和那些辽西将门之间,本身就是一体两面。陛下从将门手中解救了这些辽东生民,到了最后,却还要送入地主豪族手中,对他们来说,无非还是换汤不换药而已。臣以为此策做起来,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不如不做…”
朱由检摆了摆手,打断了杨镐的劝说,“土地的事情,朕会解决。杨卿只要替朕鉴别下,辽东军中还有那些人可用就行了。”
看到崇祯的心意如此坚定,杨镐也无法劝谏下去了,他只能想着,到时设法把崇祯制定的政策稍稍放宽一些,不能激起不可收拾的兵变才行。
杨镐离开之后,王承恩、王体乾再次走了进来。王承恩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是先回乾清宫休息一会,还是直接去都督府巡视呢”
朱由检右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重新振奋了下精神说道:“这就出发去都督府吧。”
五军都督府坐落在大明门和承天门之间御道的西侧,和御道东面的六部官房遥遥相对。
五军都督府和六部官房之间,是被高大红墙包围的御内广场,两者之间不能通视。
朱由检一行人从承天门而出,他站在金水桥上就能看到红墙尽头雄伟的正阳门,这红墙之内的广场,也就是后世广场的一部分,红墙内的广场东西宽五、六百步,南北长约一千六百余步。
厚重的红墙顶上还堆积着厚厚一层白雪,犹如戴着一顶白帽子,而地面上的积雪却清理的干干净净的。
在朱由检看来,虽然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异常的厚重大气,但是空荡荡的广场上,却缺少了一丝人气。
王承恩等三、四名太监站立在崇祯的身后,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停在,空旷寒冷的金水桥上,这里被四周的红墙挡在,可看不到多少风景。
王承恩站立着等候时,突然听到了朱由检声音不大的说道:“总有一天,朕要把这两边的红墙给拆了,这广场实在是太憋气了。”
王承恩听这崇祯的言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旧拢着手低眉顺眼的站立着,等待崇祯发表完自己的感慨。
从信王殿下登基之后,陛下的出格言行就时不时的从嘴边蹦出来。
作为崇祯身边最为信任的太监,王承恩刚开始也许还会惶恐的劝谏一二,试图让陛下谨言慎行,不要影响自己的形象。
但是到了现在,崇祯的言论已经对他免疫了,王承恩发觉与其去劝谏陛下慎言,还不如让陛下身边服侍的太监们闭嘴更来的简单一些。
感慨了一通的朱由检,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居然身边没有人附和自己几声,他回头看了看,发觉一干近侍都低头注视着地面,显然他们是想要装聋子了。
朱由检挑了挑眉毛,便对着王承恩问道:“现在我们该往那走”
王承恩这才小步跑到崇祯之前说道:“请陛下准许,让小臣为陛下引道,从西侧的长安右门出去,就是五军都督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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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整顿都督府
言成泽虽然看不过去这种折磨人的手段,但他也不想为此把自己搭进去,作为一名工房的司吏,他可惹不起自己的上官。
言成泽沉默了一会,才稍稍平静的说道:“就算是教训,也不用让人穿着单衣站在寒风里受冻吧,今天的风可不小啊。”
小旗吕善河苦笑着说道:“这倒不是卑职心狠,实在是这李中琦家境困难,所以连冬衣都典当出去了,现在又没有钱赎回来,只能干受着。
不过请司吏放心,都是一个伙里吃饭的兄弟,咱也没打算往死里整他。大壮,出去把那个倔头叫进来烤烤火吧。告诉他,看在言司吏的面上,咱就饶了他,让他下次别再这么口无遮拦了。”
站在离火盆最远的一名士兵赶紧答应了一声,从言成泽身边的小门跑了出去。
这小旗的做法,让言成泽感觉心里稍稍畅快了一些,他从袖袋里掏出了5钱银子,丢给吕善河说道:“这天寒地冻的,给兄弟们买上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吕善河接过银子,立刻紧紧的抓在了手心。他满面堆笑,拱手对着言成泽恭维到:“这前军都督府经历司六房中,也只有您言司吏,还能时不时的记挂着我们这些穷军汉了,什么时候您成了经历大人,我们这些穷军汉才能好过一些。你们这些混球,都愣在那里干嘛,赶紧对司吏大人道谢啊,忤在那里当木头杆子吗”
几名军士顿时弯腰行礼,用参差不起的声音,向言成泽道谢着。言成泽摆手说道:“好了,我也不碍你们烤火了,吕小旗你出来一会,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做。”
“武靖伯家昨夜被雪压塌了花圃中的半间暖房,今日伯府的管家令人通知我,让我找几人去把这花圃给清理出来,顺便把暖房修缮好。你找上5、6人,明日一早去武靖伯家,把这事给我办好了,明白了吗”言成泽站在耳房门外小声的吩咐道。
在他身边低头弯腰的小旗吕善河,不停的点着头应道:“言司吏请放心,一会我回去就安排人手,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人去伯府上修理这暖房去…”
“小旗大人,小旗大人,不好了…”刚刚跑出去的大壮,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门,对着吕善河小声的喊道,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看到言成泽脸上微微不快的表情,吕善河大声的训斥道:“什么不好了,连话都不会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难道李中琦晕倒了不成”
“不是,是陛下到门口了。”大壮被吕善河呵斥了一句后,顿时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小声的说了一句。
“陛下”吕善河站在那里,还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句。言成泽的反应就迅速多了,他一把拨开了挡住了耳门的大壮,几步就冲了出去。
吕善河顿时也醒悟了过来,他赶紧跟上,经过大壮身边时,还不忘记吩咐道:“混蛋别站在那里发愣了,去把房内的人都叫出来。”
吕善河几步跨出了高高的门槛,他顿时看到言成泽站在门外的台阶上,似乎有些发愣。
朱由检带着人出长安右门时,守门的锦衣卫千户王世德,立刻带着一队随从跟在了崇祯身后。
出了长安右门,顺着红墙往南走,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官舍,五军都督府就是一排面对着红墙的大宅院。
当朱由检走到五军都督府之前时,却发觉他以为戒备森严的大明军部,居然就是一排紧闭着大门的宅院。门口连积雪都没有清理过,只有行人踩出来的一行行脚印。
只有在第二间大宅的石狮子边上,站着一个穿着单薄衣物瑟瑟发抖的卫兵。
这名士兵大约全身心的在和寒冷抗衡,直到朱由检等人走到面前,他才认出了是皇帝驾临了。
李中琦正想着跪下行礼时,朱由检快走了几步扶住了他,没有让他跪在雪地上去。
看着眼前脸色冻的发青的士兵,朱由检的脸色非常的难看,如果大明的士兵就是这个待遇的话,谁还会用生命来保卫这个王朝呢
“陛、陛下,小人刚刚没能及时认出陛下驾临,实在罪该万死。”李中琦打着寒颤说道,他心里有些惊吓,不知道皇帝是否会因为自己没有及时认出他,而问罪于他。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解开了身上的斗篷,以明黄色丝绸作为面料,内衬皮毛的斗篷,围在身上即柔软温暖又穿戴轻便。
朱由检解下斗篷时,刚好挂过了一阵寒风,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包括王承恩在内的一干随从人等,都不明白皇帝想要做什么。
朱由检没有迟疑的,把斗篷往眼前冻得反应都有些迟钝的士兵裹了起来。
李中琦顿时大惊,他不敢推开崇祯,也不敢躲避崇祯的行动,只能口中不停的请罪。
朱由检没有理会,只是一边给他系上领带,一边对他温和的说道:“这天寒地冻的,让你在门外站岗,并非是要折磨你。这里是五军都督府,是我大明军队的心脏,如果军队的心脏都没有人保护,那么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不过让你穿着这么单薄,守卫我大明军队的心脏,那便是朕的过错。所以你不必认罪,你什么罪都没有。你在这里站岗,是你的责任,让你站岗时不受寒风侵袭,这是朕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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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崇祯的询问
几位勋贵在大堂下方冰冷的地面上跪着,却感觉汗流浃背,额头冒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阳武侯薛濂还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但是崇祯显然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他让人把刚刚在门口值守的唯一一名士兵叫了进来。
李中琦双手捧着崇祯给他披上的斗篷走进了大堂,然后跪在堂下把斗篷举过头顶语气激动的说道:“小人李中琦,谢陛下解衣之恩,现小人当值完毕,特前来奉还陛下之斗篷。”
朱由检看了眼这名士兵,发觉此时这名士兵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
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一名太监想要上前去接过斗篷的举动。原本板着脸的朱由检,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对着李中琦说道。
“李,李军士是吧。斗篷你就收着吧,这不仅仅是奖励你忠于职守,朕也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受到的这种寒风冰冻的感觉。
朕以为有过这种感受的你,一定更能了解那些卫所军士同僚的苦痛。你可愿意协助锦衣千户王世德,清查京中各卫的粮饷、冬衣发放的情况吗”
“陛下的厚赐,小人不敢妄自接受,小人愿意接受陛下的命令,协助千户大人办事。”李中琦感觉自己的心头似乎燃烧着一把火,之前在门外如浸冰窟的冰冻感觉,现在全都不翼而飞了。
听着李中琦洪亮的回答,朱由检心情终于开朗了些,他笑了笑吩咐道。
“前卫军士李中琦格尽职守,现调入锦衣卫担任小旗,协助锦衣千户王世德办事,清查京中各卫粮饷、冬衣发放诸事。”
清查京中各卫粮饷、冬衣发放的情况,这对于这些平日里虽然不管事,但是靠着克扣军饷来填补家用的勋贵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在场的勋贵们用目光交流了片刻之后,阳武侯薛濂不得不上前,硬着头皮对崇祯劝诫道:“陛下,这五军都督府按照祖制,不可事权统一。陛下要彻查各卫的粮饷、冬衣发放情况,不如交代各都督府经历司自行检查,则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又不用违背祖制了。”
“祖制按照祖制,这五军都督府难道不是行得军法吗按照十七禁五十四斩的军法,这五军都督府今天要掉多少脑袋既然你们认为祖制为大,朕不介意用祖制,那么阳武侯这就为朕执行军法吧。王世德何在”朱由检突然之间就暴怒了。
阳武侯薛濂、丰城侯李承祚等勋贵,顿时重新吓得跪倒在地,不敢继续出声了。
王世德匆匆走到了堂前,对着朱由检行礼后,大声的答应道:“臣王世德在此,请陛下发令。”
朱由检正坐在座椅之上,双手按住身前的公案,目无表情的说道:“朕现在命你封住五军都督府出入门户,然后点验五军都督府所属各官,点名三次不到者,治以慢军之罪,让阳武侯去行刑。”
王世德家是世袭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只不过他父亲尚在,所以现在还没有继承指挥佥事的职务罢了。
作为世袭皇帝亲军的锦衣卫世家眼中,可没有什么对勋贵文臣的敬畏感,他们所效忠畏惧的只有大明皇帝一人罢了。
崇祯的命令一下达,王世德立刻走到了堂前的庭院中,吩咐五军都督府的从吏取来了名册,开始点验名字。
听着外面传来的点名声,几名勋贵顿时丧失了最后一点勇气。在被文官百多年的敲打中,这些勋贵早就失去了祖辈在战场杀敌的勇气。
这些勋贵们从小到大就活在锦衣玉食之中,不知道什么叫做民间疾苦,而不得过问政事和军事的潜规则,又让他们对大明的现实毫无所知。
他们之所以能理直气壮的向皇帝索要赏赐,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是祖宗法度所赐予的,和大明的百姓无关,也和当今的皇帝关系不大。
当年太祖皇帝册封勋贵爵位时就说过,要令功臣子弟与国同休。
因此这个时代,大多数勋贵的潜意识就是,只要不干涉国家军政大事,皇帝和朝廷就应该供给自己享受,这可开国太祖亲口保证的祖宗法度。
阳武侯薛濂敢大着胆子劝谏崇祯,就是因为在他的脑子里有这么一个错觉,认为就算是崇祯皇帝也不可能违背祖宗法度,这也是文官们一向用来抵抗皇权的手段。
但是他完全忘却了,一群没有力量的勋贵是得不到和文官相同的待遇的。
阳武侯也不是英国公,崇祯对于他连半分脸面都不想给。于是阳武侯等勋贵顿时傻眼了,他们现在就算是想给英国公传个消息,也因为被王世德封锁了都督府的门户,而无能为力了。
丰城侯李承祚顿时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在王世德一声声的报名的声音之中,他脸上挣扎了一阵,便向前膝行了几步,对着崇祯以头伏地说道。
“微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当初太祖只是严禁五军都督府合一,并没说不许五军都督府联合查办在京各卫粮饷、冬衣事务。微臣以为,陛下之令和祖宗法度并不冲突。”
“哦丰城侯说的似乎倒有些道理,兴安伯、安乡伯,你们两人怎么看”朱由检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转着眼珠看着边上的两名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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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自保的阳武侯
往日在军士和下属面前耀武扬威,眼睛长在额头上的章礼忠,在崇祯的面前却温顺的犹如一只羊羔。
从皇帝走下座位查看这些军士身上穿的衣服开始,章礼忠两条腿就开始不停的抖动了,如果不是阳武侯的视线死死的盯着他,恐怕他更希望能就此晕过去,不用面对下面皇帝的问话。
当崇祯问出这个问题时,章礼忠第一反应就是矢口否认,他张嘴就回道:“回陛下,卑职没有…”
章礼忠的话还没说完,眼睛的余光就看到了,正注视着他的上司,薛濂眼中恶狠狠的目光。他下意识的就把舌头转了回来,“…没有克扣多少。臣有罪,臣该死,请陛下宽恕。”
章礼忠认罪的时候,腿脚忽然一软,他顺势就这么对着崇祯拜了下去。
朱由检本打算拿这名前军都督府经历,做一只儆猴的鸡,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名经历的胆子会这么小,自己顺口一问他就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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