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何时秋风悲画扇
短短的几百米路,李汝鱼却似走了几百年,大部分村舍皆完好无损,房前院后都有血,除了鸡鸣狗叫,村里安静得可怕。
来到孙鳏夫的皇宫前,李汝鱼心沉入海底。
皇宫已不见,只剩下一片灰烬,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焦糊味道,李汝鱼站在废墟里,看着灰烬里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牙白色骨灰,浑身被抽去力气,瘫坐在地上。
李汝鱼的内心很平静。
或者说是很空,什么都没想,坐在那里,就只是坐在那里。
这一坐便是一天。
直到日暮时分,李汝鱼才清醒过来,然后到自己的家里翻了些陈米,从地里拔了几根菜,小炒了上桌,安静的吃饭。
吃着吃着,从来不会在饭间停筷的李汝鱼放下了筷子。
呢喃了一句,不香了。
洗碗,洗澡,睡觉。
仿佛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漆黑的扇面村安静到了极点,半夜的荷塘边再也没响起吱呀开门声。
天青色夜空里,骤生乌云,涌滚如漩,电闪雷鸣。
李汝鱼躺在床上,满头大汗。
大梦。
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原野。
在望不到边际的原野上,是望不到边际的尸山血海,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刀戈剑戟,破碎染血的旌旗湮没在血河里。
轻轻走一步,脚下便沾染一堆泥,被血侵染的泥。
李汝鱼站在尸山血海里,望着不远处,那里,有一位着白盔身披血红大氅的将军背对自己负手而立,无风自舞的血红大氅飘逸。
将军如地狱爬出来的神——杀神。
李汝鱼安静的看着。
也不知道多久,那位将军终于缓缓转身,望着李汝鱼。
将军不高,却又在这片尸山血海里顶天立地,所有的光辉都无法遮掩其盖世锋芒。
那双毫无情绪的空洞眸子却如刀。
李汝鱼想说话,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张嘴,都无法发出一个字音。
将军一步一步前行。
尸山血海如浪潮,在他面前一分为二,只是眨眼间,将军便走到自己面前,眸子里依然空洞而犀利,但李汝鱼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将军轻轻抬起手。
手中突兀的出现一柄剑,正对李汝鱼,一寸一寸递进。
李汝鱼却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又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将军顺着长剑一点又一点的没入自己的身体,最后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鬼哭狼嚎,有声音响荡九天。
吾名白起。
李汝鱼眼角余光处,却见尸山血海里有人孑然独立,站在白甲将军原来的位置上,默然的看着自己,吾名白起之后,则是如风细腻流淌的悲呛唱语。
风潇兮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
倏然起炸雷。
李汝鱼惊声坐起,满头大汗的听着天穹上惊雷阵阵,脑海里多了一些东西,除了荆轲的十步一杀,似乎还有一颗寒冰一般的心。
有形无质的存在于脑海里。
一颗心?!
白起的心!
为什么会是一颗心,这颗心又代表着什么?
李汝鱼不知道荆轲是谁。
更不知道白起。
隐然觉得,这两人大概和自己雷劈不死脱不了干系。
也便没去深思——终究不是坏事。
比如没有荆轲的十步一杀,自己大抵是杀不了孙鳏夫,也杀不了张焦。
至于白起这颗心对自己有何影响,多想无益,该来的终究会来。
第二日,李汝鱼起床,洗漱,吃饭。
然后扛着锄头来到皇宫后面,寻了块向阳的地方,一声不吭的挖坑,赵二狗的花斑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朝他唤了两声,卧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眸子里无凶相。
从清晨直到傍晚,终于挖好足以放下三百多具白骨的大坑。
第三日,李汝鱼从灰烬里将所有的白骨抱出来入土为安,却倏然蹙眉,隐然觉得哪里不对,那些没烧成灰烬的骸骨,似乎细弱了不少?
也没多想,一堆又一堆的黄土掩埋,最后找来一块木板,拿出笔墨砚,却终究什么也没写,就那么插在大坟之前。
忙完这一切,李汝鱼这才挨家挨户找出了香蜡钱纸,在坟前默默的烧着。
你们且安睡。
总有一天,我会让赵长衣和沈炼血祭。
花斑一直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烧完香,李汝鱼一语不发的出村,走到村口回望,轻轻挥了挥手,仿佛杨柳树荫下还有无数的乡亲在那里。
今生再无百家饭。
花斑亦步亦趋。
李汝鱼盯了花斑一眼,默默的蹲下来,抚摩着面相狰狞的花斑脑袋,轻声道:花斑,扇面村只有我俩了,以后我会保护你。
花斑眼里无凶光,温柔的顺着李汝鱼的抚摩,伸出舌头舔着李汝鱼的手腕。
李汝鱼起身,花斑在后。
一人一狗,在漭漭群山间渺小如无物,却又是唯一的生机。
只是少年没有看见,在扇面村漭漭群山之巅,有个中年寡妇站在大树下,盯着一人一狗出山,说了句这孩子肯定很伤心。
妇人身旁,站着位儒衫老人,叹了句难得糊涂。
在更深处的山谷里,隐隐见炊烟。
临安朝堂炸开了锅。
在升职北镇抚司副千户的沈炼和被三位北镇抚司小旗护送的徐秋歌未抵达临安之前,便先有长陵府知府的奏折送递到陛下垂拱殿的御书桌上。
长陵知府的这封奏折很简单,只是毫无偏颇态度的陈述了两件事。
江秋知州徐继业死于璧山县春风关。
璧山县辖境扇面村三百余村民一夜之间被屠村,始作俑者是原北镇抚司长陵府西卫十三所如今升任副千户的沈炼,唯一幸存者是北镇抚司江秋房缇骑李汝鱼。
而在这封奏折送递陛下御书桌的前一天,消息灵通的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瑾已经提前觐见陛下,也只说了两件事:徐继业之死和扇面村被屠村。
70章 一品相公
其实对于临安朝堂而言,一位地方从五品的知州身死根本无足重轻,虽然柳州徐家是士族世家,但百余年来徐家日益凋敝。
顺宗朝时出过一位兵部侍郎。
如今朝内显赫人物仅有一位老人,在算半个清水衙门的大理寺累官至大理寺卿,高升无望,极可能在一年半载内致仕。
朝外,尚有西军都统制徐继祖,算是实权人物,有一定的上升空间,但因金鱼山溃败流寇的旧事,如今枢密院狄相公对这位西军都统制多有不屑。
其余徐家子弟,大多在各部门或者地方出仕,皆无出彩之人。
徐继业的死,原本无人深究。
之所以还是能引起朝堂喧哗,只不过北镇抚司掺和到了其中——牵扯到北镇抚司便可能涉及异人,大凉朝野谁不知道女帝陛下对异人的态度。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所以别看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只是正三品,在朝堂上可敢硬撼尚书省相公,枢密院狄相公看着他也得礼遇三分。
况且三年前已有旧例。
江陵府一位知州窝藏异人常遇春,被北镇抚司朱七所杀,那位有着大凉青花之称的知州还是当朝相公的得意门生,事后陛下也没惩办朱七,只是用个一品文散官安抚了那位相公。
不过这一次徐继业之死,还伴随着扇面村被屠村一事。
自中兴之主孝宗大刀阔斧抛弃文人共治天下的祖策后大凉文武并盛,但大凉读书人并没有丢掉气节,那句出自先贤范文正之口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依然是大凉文臣的初心。
北镇抚司竟然屠村三百余人,着实骇人听闻。
第二日大朝会时,先是有当朝尚书右仆射宁缺出列参了一本,并顺便就此事弹劾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其后参知政事谢韵等一堆显赫文臣附议。
大凉青花那位恩师,当朝左相却罕见的沉默。
女帝陛下面无表情,说了句再议,将此事暂时搁置,虽然一众文臣不满,但也知道这是女帝陛下极大的让步。
当年朱七杀大凉青花一事,有人参奏弹劾,直接被女帝陛下一句难道卿等为朕诛异人乎给怼了回去。
散朝之后,各回衙门公事房。
大凉官人还是比较惬意,三天一次大朝会,文武百官四更便要出发,过丽正门后,在偏殿等候,待时辰到了再去崇政殿,有事议政无事退朝。
实际上大朝会上重要的国家大事,早在小朝会时,便由陛下和几位相公三省六部的中枢人物在垂拱殿议定。
要不然崇政殿里上百人为事情吵吵闹闹和菜市场无异,成何体统。
所以大朝会一般不会拖过巳时,大多在辰时便结束,之后各回衙门公事房,府邸距离衙门近的,回家吃过午饭继续点卯应班,下午申时末便可回家,之后便是奢华糜烂的夜生活。
今日大朝会后,尚书省相公的公事房里气氛有些安静。
大宋左相,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师王琨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面前摆放了棋盘,一个人执黑白子对弈,无人敢来打扰这位大凉第一相公。
王琨四十有三,以不惑之年的资历成为大凉第一相公,其仕途轨迹在天下皆被人津津乐道,可谓一段传奇。
顺宗朝时,十八岁尚未及冠的王琨科举中第,一甲状元,出任建康府一八品县令,两年而返临安,担任从七品的崇政殿说书一职,又两年,越阶而任职从六品的起居舍人,之后便是正六品的集英殿修撰从五品的秘书少监四品的秘书监。
顺宗驾崩那年,已是三品左散骑常侍。
至女帝登基,王琨一年之内历任从二品的御史大夫正二品的参知政事,永安二年,谢琅那位老丈人,出身清河的崔氏相公从左相退下来提举洞霄宫,王琨取而代之,宰执大凉。
那一年王琨才三十四岁。
仅仅十六年时间,起于寒门的王琨便从八品县令到了一品相公,其仕途之传奇,羡煞无数士子,成为大凉读书人的偶像。
这十年来,右相副相参知政事换了一茬又一茬,王琨的左相之位稳如泰山。
王琨出身寒门,或是早些年家境贫寒的缘故,身材矮小,纵然过了二十来年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依然削瘦如故。
王琨相貌普通,甚至还不如一般读书人,若是着便服走在街上,只会以为是位寻常人家的惧内男子,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临安朝野谁不在背后称呼其为铁血相公,由永安四年的清词案可见一斑。
清词案使得当朝礼部尚书一家三十八人,外加三族共计五百六十四人,其中被问斩四百九十六人,剩下的男性发配边疆充军,女性送入军营充当营妓。
妇孺老幼无一幸免。
朝野无人不知,这件事是王琨的幕后手笔。
此刻王琨依然一脸淡然。
只是内心波澜起伏,今日大朝会,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宁缺,以及出身陈郡左谢,与吏部尚书谢琅一起并名陈郡双璧的参知政事谢韵,皆就扇面村被屠一事参奏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
看似和自己无关,实则矛头直指自己。
朱七杀大凉青花一案,赵信后来亲自登门拜访,其后便和自己有了默契,要不然朱七又怎么能安然活到今年。
今日女帝的态度让王琨有了警惕之心。
自女帝登基,自己圣眷不断牢坐相位,堵住了无数人仕途登顶的野望,比如上任右相两年的宁缺,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必须将自己拖下马去。
左右相公貌合神离,互相掣肘平衡朝堂势力一直是女帝陛下不变的策略。
实际上也是大凉历代君王的权术。
否则女帝陛下不会频频换了那些软弱得不能和自己抗衡的右相。
王琨有些坐不住了。
他太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女帝陛下所赐,一旦陛下对自己动了杀心,谁也救不了。
不过,自己又岂会无还手之力?
王琨扯起嘴角,淡然的脸上一片冷漠,眸子里杀意凛冽。
掂起黑子,在北方落下一子。
落子屠大龙。
71章 二品太子
在王琨落子片刻后,有位身着绣蟒大红袍的老貂寺走了进来,面目红润,一头雪白长发束在冠内,身后跟着两位毕恭毕敬的小黄门。
由不得他们不拘束。
若是寻常时候传旨意,倒可以狐假虎威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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