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医难当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南晴空
“沈医监,一个正经妇人生下一个孩子,男女莫辨;生下一个双头孩子,生下一个孩子有四只手两只脚……你会如何看待”了尘近乎虔诚地低头,仿佛沈芩才是佛祖。
钟云疏一怔,立刻看向沈芩。
沈芩第一反应是先天畸形,可是看了尘凝重的神情,下意识皱了眉头,反问“了尘大师,是一个正经妇人,连续生了三个怪孩子;还是一个村的妇人,分别生了三个怪孩子”
了尘自带的淡定气场突然有了裂纹,“沈医监,你为何这样问”
“今日我们刚好提到了尘大师,钟大人说,您德高望重从不见客,”沈芩有些婉惜,“万万没想到这冰天雪地,您竟然找到掖庭来,指名找我。”
“我略通医术,再无所长,所以定是发生了严重的疫病、与您相关的人得了重病,但是没想到您提到这样的情形。”
“若是单独一个,我想您不问世俗之事,一定不会知道。所以,必定是对您极重要的人、或一群人,有这样的状况,才会让您不顾生死赶来这里。”
了尘扣在手腕上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沈医监聪慧过人,贫僧佩服。”
“了尘大师,还请您详说,我洗耳恭听,介意我记录在案吗”沈芩坐在矮几前,从双肩包里取出铅笔和纸,铺开。
了尘在钟云疏和沈芩的注视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说出了更加惊人的消息“沈医监,怪孩子还活着。”
沈芩仍然不敢相信“孩子还活着母亲呢”
“母子平安,”了尘颤抖着手捡起佛珠,重新戴上,“是贫僧俗家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沈芩惊愕地说不话来,大邺肯定没有剖腹产,先天畸形顺产的可能几乎为零,产妇都是难产而死,怎么还能母子平安
“情形很不好。”了尘始终低着头。
沈芩下意识地看了钟云疏一眼,了尘冒死赶路到这里,不可能只为了说这几句,可是他现在又不提任何要求,让她怎么办
钟云疏居高临下俯视着了尘烫了九个戒疤的光脑袋“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看看。”
“沈医监,钟大人,能否随贫僧走一趟”了尘深深一揖到底。
“大师,从掖庭到报国寺,晴天骑马也需要大半日。外面风雪不停,即使现在出发,路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到报国寺也要明日早晨。”钟云疏的回答,反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深及小腿的大雪覆盖了沿途的一切,雪厚路滑,万一有人设伏,即使有赵箭和陈虎相助,钟云疏驾车都不敢打包票能保住沈芩平安。
这种时刻,沈芩的安全排在第一,其他的都只能靠后。
了尘看透了钟云疏的心意,“她们在永安城郊外五十里的朱家村……”
“朱家村”钟云疏对永安城及附近了如指掌,“那里早已荒废,根本没人住。”
“她们原本在贫僧修行的小庙中栖身,但是灾民涌入,视为不祥,口粮被抢,她们被驱赶到朱家村。”
了尘的左眼睫轻颤,面部肌肉小幅绷紧,见钟云疏和沈芩还在犹豫,纳头便拜“钟大人,朱家村离掖庭不算远,请大人救她们于水火。”
“沈医监,世间众生皆苦,女子更苦,贫僧遍请郎中,无人愿意出诊,请念在同为女子的份上,救救她们。”
“钟大人,从掖庭到朱家村要多长时间”沈芩心里很清楚,诞下畸形儿与不祥、冤孽完全没关系,多半是水源土壤等等环境影响有关。
这时,即使是钟云疏都没法果断,诞下畸形儿在大邺是极严重的事,最公认的说法是家宅阴德有损、私德有亏,甚至可能窝藏了罪大恶极之人。
总之,这是上苍警示或天谴。
如果是平民百姓之家,从此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有些甚至于,一个村子嫁出去的女子诞下怪儿,整个村子待嫁少女都会受影响;同样的,如果一个村子有媳妇诞下怪儿,整个村子未娶的青壮年同样会受影响。
倘若是官宦之家,或者地位更高的仕族显贵,那是家族之耻,轻则影响后辈仕途,重则一门就此败落。
所以,大邺人家如果遇到这种事情,宁可当场把母儿掐死谎称难产而死、重金收买产婆,也不能让丑事传出,以免全家族受拖累。
钟云疏俯视着伏倒在地的了尘“大师,你收容了多少这样的”
了尘微微抬头“钟大人,说了您也许不信,一共有十二位女子和三名怪儿。她们产后虚弱就被逐出家门,流落在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轻则挨骂,重则挨打……”
“都是心性极纯良的女子,她们敬重公婆,相夫教子,却落得连自家都回不去,猪狗不如的下场……”
。
第175章 要去
钟云疏依然沉默,邺明帝的病情并不稳定,沈芩随时可能被召入宫,之所以把她带回掖庭,其实是找机会让她好好休养。
就像掖庭临时食堂里,大家有心照不宣的共识,沈芩的医术和仁心无可挑剔,但是她的身子实在不好,为了照顾好她,大家也是想了法子的。
按照他手中的大邺纪年,最近必定有大事发生,现在让沈芩分神去看护这些女子和孩子,极有可能顾此失彼。
那样,之前的努力和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了尘大师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有长跪不起的意思。
沈芩自然也知道,大邺上下对畸形儿和产妇是什么样的态度,一个人精力有限,她不可能同时照顾这么多女子,必须找到帮手才能动身。
可是,去哪儿找呢
了尘忽然又开口“方才沈医监提到制香事宜,只要您去看一眼,不论结果如何,贫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大人,马车的话,从掖庭到朱家村要多少时间”沈芩知道,这种时候如果自己不去看一下,不去了解根源,那些女子这辈子都生不如死。
“如果雪停,最快两个时辰;大雪时,时间会长得多,”钟云疏出声阻止。“你不能去!”
“钟大人,如果我们不去了解原因,以后会有更多的畸形儿出生。到时,又不知道会被什么教利用,生出比黄羊教更歹毒的事情来。”沈芩平静地叙述事实。
了尘浑身一颤,惊讶地抬头“沈医监,您为何说会有更多怪儿出生”
钟云疏也大吃一惊“怎么会”
沈芩无意间瞥向窗外,之前仿佛准备把大邺埋了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雪停了,我们只去看一眼,能救就救,不能救至少我尽力了。”
“可是你的身体”钟云疏担心不已。
“我们坐马车去,路上再告诉你们原因,”沈芩想了想又说,“我要去找陈娘一起,另外再去库房拿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了尘听了立刻起身,仓促之间单手撑地不稳当,又摔了回去,再爬起来对着沈芩深深一揖“谢沈医监!大恩大德……”
沈芩已经跑得没影了。
一刻钟后,赵箭刚上马车,就被闻讯赶来的陈虎拽下来“钟大人,我的新胳膊特别好用,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钟云疏略加思索,微一点头“赵箭,守住掖庭。陈虎,走!”
赵箭牙根痒痒地点头“是,钟大人。”随后消失在白雪之中。
陈虎蹦上马车,一甩马鞭“驾!”
包了马蹄的马车,得得地出了掖庭大门,径直向朱家村驶去。
为了保暖,马车内放了炭盆,钟云疏坐一边,沈芩和陈娘坐一边。
了尘为了安全,和陈虎一起坐在马车外,替他领路。
“说说。”钟云疏知道了尘的听力了得,看向沈芩。
“你们见过长在一起的叶子和瓜果吗”沈芩拿出纸笔,刷刷开画,“就是这种,长在一起的,歪瓜裂枣的。”
钟云疏和陈娘同时点头。
“万物生长的规律相同,动物生小动物,植物撒播种子,人生孩子,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沈芩略一停顿,“种子随风飘散,落在水上、落在泥土、落在石阶,结果完全不同。”
“其实呢,这些多肢怪儿,最初都是双生儿,在孕妇腹中生长时,受到某些外邪的影响,他们像长在一起的叶子瓜果,共用了身体的某些部分。”
钟云疏听了,更加深沉。
陈娘很惊讶“她们是生病了吗那些外邪是什么”
“没有外邪的影响下,生出多肢怪儿的机会很少,不是流产,就是难产,”沈芩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下子有这么多,不寻常。”
钟云疏一看沈芩认真写画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是全力以赴,担心见到人以后她会忙得停不下来,嘱咐道“你先闭目养神,到了叫你。”
陈娘立刻会意“沈医监,靠着我好好休息。”
沈芩也不推辞,靠着敦实的陈娘,只觉得颈项无法支撑,她比陈娘高,靠着不舒服。但是陈娘在,她也不能厚脸皮去靠钟云疏,凑合着吧。
正在这时,钟云疏拍了拍肩膀“靠在这儿,抓紧时间。”
沈芩一怔,立刻靠过去,用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钟云疏牌人形靠垫软硬适中、温暖又结实,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单品。
忽然她,几不可闻地轻笑一下,不知道钟云疏知道她的想法,会有什么反应。
不小的马车在雪地上奔跑,寒风随着车帘的晃动硬挤进来,钟云疏立刻把帘子卡住,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厚实的织毛大氅,把沈芩整个盖住。
陈娘既开心又担忧,开心的是,能跟着钟大人和沈姑娘外出办事;担忧的是,那些怪儿和生母们是不是传说中的造孽太多
可当她看到钟云疏小心护住沈姑娘的样子,忽然就想开了,如果真是坏人,钟大人怎么可能带上沈姑娘雪地赶路
以他以往的强硬性子,谁能在他眼皮底下撒谎更加不可能强迫他出门。
一想到沈芩说这件事情很重要,但需要保密,陈娘就眼观鼻鼻观心地闭上眼睛,也争取一些时间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上苍也看不下去了,还是终于把大雪下完了,一直到朱家村,都没有再下雪。
“醒醒,到了,”钟云疏轻拍沈芩起身,“朱家村在山脚下,积雪很厚,走路注意脚下。”
三人下了马车,陈虎和了尘在前面清障,很快就到一片连着的破茅屋前面。
沈芩望着屋面满是积雪、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快要受不住重压的屋顶,岌岌可危,又往窗户边扫了一眼,终于感觉到了人气。
了尘大师又深深一揖到底“了尘谢过各位大人,此恩永生难忘。”说着轻轻推门一扇屋门,露出了一张张病怏怏的瘦黄脸。
“各位大人,里面请,请进。”
陈虎最先进去,然后大喊一声又跑出来,望着钟云疏的眼神,要多畏惧就有多畏惧。
。
第176章 救人要紧
钟云疏下意识地挡在沈芩前面,拦住陈虎“怎么回事!”
陈虎大喊“都死啦!”
“悬梁自尽!”
沈芩的脑袋立刻嗡一声,空白一片,被埋藏进记忆深处的沈家女眷自尽的过往,立刻翻江倒海地袭卷而来。
钟云疏立刻握住沈芩的手,喝斥道“陈虎,救人!”
陈虎嗷一嗓子回神再次冲进去,又猛回头“先救哪个!”
只见了尘也冲了进去,脚尖一踮,左右借力跳到与房梁木一般高,指尖一挥,飘荡的布绳立时断开,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咝啦啦断了一片。
陈虎在下面刚好接一个,往地上搁一个,接两个,搁两个,几息之间,把自尽的女子们都放平在地上,同时叫道“天这么冷,地上怎么只有草,连张床榻都没有!”
了尘却默声不响,逐个探鼻息,然后才开口“沈医监,你们进来吧,她们都还活着。”
陈娘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登时吓得双腿发软,连路都走得不对劲。
钟云疏先进去观察了一翻,确定不是埋伏用计,才让沈芩进去。
沈芩走进去时,只见了尘正单臂吃力地扶起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用力摇晃“姐,姐,醒醒,你快醒醒!”
了尘看起来比钟云疏大一些,而他姐姐看起来更像他妈,尤其是腊黄削瘦的脸庞,浓重的黑眼圈和涣散的眼神。
沈芩掏出纸笔,迅速写下“了尘姐,极度消瘦,精神萎靡,求生欲弱……”
“让我走吧,”了尘的姐姐好半晌才开合着裂开的嘴唇,“活着也是你的拖累,本来只是我的事,现在却拖累得你都不得清净……”
“不要再救我了,弟弟啊,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我受够了……”
沈芩给每个女子编号,然后记录她们的状况,她们相继醒来,个个形容憔悴、营养不良,屋子里很冷,却仍然遮不住妇科门诊偶尔遇到的、让人不适的味道。
观察了一大圈下来,再结合了尘的讲述,事实与沈芩想得差不多,这些女子之所以还活着,都是多手多脚之类的怪儿,没有连体婴儿。
她们因为产后就被驱赶离家,自然没有人照顾月子,都蓬头垢面、恶露不净,有些还合并感染,以至于屋子里有浓重的异味儿。
还活着的的三个婴儿,加起来相差最多一年,个个瘦得皮包骨,硬肿症非常厉害,全身硬得像橡胶,奄奄一息,已经救不回来了。
了尘望着认真记录的沈芩,已经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这些日子为了寻找郎中,他受尽冷嘲热讽和讥笑怒骂。
“了尘大师,她们需要好好调养,大鱼大肉蔬菜奶蛋都不可少,你准备怎么办”沈芩拿着笔在指尖转来转去,“按一日三餐,都要有荤有素这样搭配。”
了尘冻得发白的脸色,瞬间又比纸还白了几分,出家人戒荤戒酒戒色,他之前去化缘差点被当成骗子,这么多张嘴,他如何才能填得满
沈芩看了尘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从背包里取出雷夫人准备的食匣,问陈虎“陈大人,能不能生个火再去找些干草,把这里密密地铺上几层,好歹能暖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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