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西木子
昨日一回驿舍,耿奉就拿甄志谦压她,话里话外都是她闯了大祸,暗示她后面要安分。不过自己目的已达成,让耿奉挤兑几句也无妨,而且现在她也只想早日抵达下邳,让阿兄为她退婚,自不会再与耿奉有任何矛盾。
甄柔正要点头应下,突然就了一个喷嚏。
姜媪赶紧抖开衣服,为甄柔披上,口中也“哎呀”一声,念道:“这炭火烧了一宿,这会早灭了,驿舍屋子又简陋,没有烧地龙,这大清早可是把娘子冷着了,怪婢光顾着说话去了!”
阿玉跟着说道:“而且还下了一宿的雪,可不是冷么!”
甄柔眼睛一亮,惊喜地一下站了起来,一面任姜媪为她穿衣,一面叠声问道:“下雪了下得大么下了一宿,应该积雪了吧!”
姜媪笑道:“徐州年年下雪,娘子怎么还看不腻。”
阿玉也道:“雪一下起来,路就不好走了。”
也是……
雪一下起来,他们路上就不好走了……万一再遇上大雪封路,那就糟了……
甄柔的兴致一下没了,只得道:“那我们收拾快些,早些上路,多赶些路也好。”
甄柔的话传到耿奉那,正好与耿奉不谋而合,众人囫囵了一个早饭,
第十一章 退婚
一路无话,回到甄明廷的宅邸。
正院的厅堂。
檐下风吹灯摇,大雪漫天。门窗紧闭。厅堂内灯火煌煌,堂中一尊青铜兽型火炉里,木炭燃烧得正旺。
曲阳翁主坐在铺了莞席的上首,面前一方长案,甄明廷和甄柔一起跽坐在对案。
厅堂内只有他们母子三人,所以交谈无须顾忌。
曲阳翁主是一位三十八岁的美妇人,但见她云髻雾鬟,蛾眉淡扫,虽然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十分简约,却掩不住那一身皇室宗女特有的雍容华贵之气。只是此时,她满面怒容,一双和甄柔相似的美眸,射出凌厉的冷芒,道:“……所以你执意来下邳,是因为甄志谦不肯退婚”
话音甫落,甄明廷蹙眉道:“伯父最疼阿柔,怎会让阿柔受如此屈辱”他转头看向甄柔,“阿柔,伯父来信说了,他已写了退婚书交给楚国来使。不过……”
话锋陡然一转,甄明廷一拳捶上长案,咬牙切齿道:“薛家也欺人太甚!”
果然如此。
阿兄虽然和母亲一样护她,却对甄志谦极为信从,根本不相信甄志谦会骗他。
不过也不怪阿兄,自己前世又何尝不是呢
甄柔深深垂眸,掩去对阿兄盲目信从的无奈心绪,只让自己沉浸在前世阿兄和母亲双双被软禁,自己当时那种害怕、无助、愤怒,更甚至服毒自尽的恐惧情绪中。
是了,还有薛钦背情弃爱的恨意里……
甄柔闭眼回忆道:“母亲、阿兄,你们应该知道,我恨薛二郎娶他人,所以我绝食哭闹过,后来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昏睡了一天一夜。”
甄柔是农历八月生的。自从她与薛钦订婚后,每年农历八月,薛钦都要来彭城小住二月。起初是楚王为报救命之恩,方让薛钦年年过来。经年累月下来,两人互生爱慕,薛钦来得更频繁了。
他们作为母亲和兄长,是一路看着甄柔情窦初开,与薛钦互许终身。
可谁能想到,似情根深种的薛钦有一天会这样
即便是他们,想到薛钦往年对甄柔的细心呵护,至今都难以相信他会另娶他人。
何况是甄柔本人呢
甄明廷顿时眼睛喷火,双手狠狠握拳,才能让自己强忍下来。
曲阳翁主眼中的怒火却是一熄,深深的悔意和自责漫上。她悔恨自己看走了眼,任由二人亲近,才让小女儿情伤至此。不过她一向好强,即使在儿女面前也一贯如此,于是闭上眼睛,掩去这一刻的脆弱。
甄柔知道她的话,会让母亲和阿兄难受,可是她没办法,她不知道如何劝阿兄违逆甄志谦,只有让阿兄心疼她,为了让她安心,亲自前往建业退婚。
“……昏迷这两天,我做了一个梦……”甄柔将前世的遭遇化作梦境逐一道来,“……我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母亲和阿兄怜惜我,一直在庄园里陪我……三年后,齐侯之子曹劲攻打徐州时,才知道伯父并未写退婚书,他骗了我们所有人……后来伯父将阿兄和母亲软禁了,我被耿奉送去到了建业楚王宫,与薛钦为妾。”
说到这里,甄柔停了一停,神情似有惧怕。
甄明廷着急问道:“然后呢”
虽然仍旧难以相信甄志谦会欺瞒他们,但以他对甄柔的了解,甄柔对薛钦用情至深,且甄柔看上去倒是娇弱乖巧,其实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极有可能情殇之后大病一场,就长时间的缠绵病榻。
眼下听甄柔说起她生病、庄园避世的种种,甄明廷不由得竟也被代入了进去,认为甄柔极有可能那样,便不禁心切知道甄柔后面的选择。
果然如他所料,就听甄柔说道:“被抬进楚王宫为妾那日,我一把火烧了宫苑,然后自己也葬身……”
“好了,阿柔,别说了!”一语未完,曲阳翁主骤然打断。
语气严厉,甄柔下意识睁眼,才发现自己竟是泪流满面。
原来,她是这样害怕死亡,她害怕再一次服毒自
第十二章 上庙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果父亲是山一般的依靠,那么母亲,就是恩泽大地的河流。山水相连,哺育了儿女们长大,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而对于自幼失怙的甄柔而言,曲阳翁主既是山般巍峨的依靠,又是在心窝流淌的河流,为她遮风又挡雨,是她温暖的臂弯。
再世为人,重新回到曲阳翁主身边,甄柔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无限爱意,和满心依赖。
这一天晚上,甄柔赖着曲阳翁主一起睡了,鼻端一直萦绕着母亲身上的香气,睡得安稳极了。
曲阳翁主却是一夜未眠,整夜里思潮起伏。等到差不多四更天了,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安排了十数侍女开始收拾行李,只等天亮立即启程。
甄柔一路跋涉才到下邳,马上又要舟车劳顿上路,而且昨夜睡得又晚,曲阳翁主舍不得叫醒甄柔,让庭院里收拾搬挪行李的侍人动作要轻。但到底事出突然,时间又十分赶,这早上难免有些手慌脚乱,弄出些声响来了。
迷迷糊糊间,甄柔是让外面扰醒了一回,惺忪睁眼,见曲阳翁主不在榻上,便知道是去安排行李了。想着要起来帮衬一二,又委实怀念以前在曲阳翁主呵护下,万般不操心的自在日子,便在心底说道——
只此一次,让她再恋一回阿娘的照顾,以后她来……
心里念了一回,就朦胧地睡去。
待人彻底清醒,天色已经大亮。
曲阳翁主行事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味道,说一早走,她就不会多留一时半刻。
甄柔一起来,简单梳洗一番,来不及和甄明廷说上一二,就让曲阳翁主叫上了车。
曲阳翁主的座驾,是一架豪华的青铜大篷车,由三匹健马牵引。
篷车辘辘,车马碾碎了下邳街上坚硬的冰雪,一路飞驰。
午时刚过,篷车已至十里城外。
宽大的车厢里,只有曲阳翁主和甄柔母女两人,百无顾忌。
甄柔道:“母亲,这雪真大,我接会雪水,给您煮茶呗!”说着拿了案上的铜盂,捧到窗外接雪。
曲阳翁主看着甄柔眼睛里不住闪动着快乐的光,只差在车厢里上蹿下跳了,她对甄柔道:“你闹腾得我头疼,把窗关上,风都被你放进来了。”话是如此,掩在眼底的愁色却散去了不少,眼角漫出了笑意。
这时确实起风了,风在空中打着唿哨,“呼呼——”地直作响。
甄柔其实就是心里欢喜,车外广袤无痕的茫茫雪地,她兴奋地想在雪地里尽情奔跑,重生以后最大的事情就要解决了;冬雪冰凉刺骨,可是她现在喜欢极了雪在手上融化,雪水刺激肌肤的感受,可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过邪风入体,让母亲头疼,可就是不好了。
甄柔深吸了一口车外风雪扑面的冷气,抑下心中充溢的雀跃,这才关上车窗,坐回曲阳翁主身边。
曲阳翁主只感一股冷气扑了过来,瞥眼一看,见甄柔一双手冻得发红,只看得她眉头直皱,一脸嫌弃的指着车上的小铜火盆,道:“过去,先把自己弄暖和了再过来。”
甄柔被曲阳翁主嫌弃了也不以为意,到车头的角落处跪坐下来,伸手在火盆上烤了一会,感觉手上回暖了,就听曲阳翁主突然道:“对了,差点忘了一事。”
“什么事”甄柔不在意地一问。
曲阳翁主倚几而卧,姿态慵懒,却目光犀利道:“你既然心急退婚,为何又去小沛”
甄柔心微微一紧,没想到曲阳翁主会突然过问小沛一行。
这时,火盆里炭火“哔剥”炸了一声。
甄柔拿起边上的铁钳,低着头,拨着火,似不在意的道:“这不是梦里,梦到齐侯让……”
话才起头,未料方提及“齐侯”二字,就被曲阳翁主打断。
&
第十三章 怒火
在甄柔所受的教诲中,宗庙是世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宗庙承载了甄氏一族数百年的荣耀。供奉着甄氏先祖,是每一代甄氏儿郎的尘归处。这里有她的祖父,也有她的父亲。
阿兄曾告诉她,在那间常年漆黑的大祠堂里,他们祖父的灵牌,供奉在许多先辈之上。因为祖父功勋显著,曾官拜大司徒,奠定了甄氏一族“四世三公”的荣耀。
是的,自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进过祠堂。即使每年的农历二月,她都会随家人来到宗庙祭祀,却始终被止步于祠堂之外。
幼时也曾为此哭闹过,凭什么阿兄可以进去,她却要留在堂外,虽然她一点儿不喜欢那间漆黑的大屋。同样被留在祠堂外的,还有母亲曲阳翁主,是这样告诉她的,在她周岁之时,父亲曾抱她进过祠堂,在族谱上写下了她的名字,甄氏阿柔,从此她正式成为了甄氏一族的女儿。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以后这里也会供奉她吗
曲阳翁主望着祠堂里散出的缭绕烟雾,冰冷的告诉她,这里会有父亲,有母亲,有阿兄,却唯独没有她。
小小的她,觉得被抛弃了,觉得母亲冷酷极了。
为此她难过了许久。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祠堂只有男人可以进,女人一生只能进两次。
第一次是出生之初,她在父族祠堂,成为甄氏阿柔。
第二次是出嫁之后,她在夫族祠堂,成为某人之妻。
曾经,尤是在十五岁及笄时,她曾深信不疑,自己第二次进祠堂,会在建邺城,会在楚王宫。而那时,她已是薛家妇,是薛钦的妻子。两人,此生荣辱与共,一生一世到白头。
甄柔耸了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真没用。
在他们甄氏祠堂这样的地方,她竟然还会想到薛钦,这不是让列祖列宗看笑话吗
甄柔有些生自己的气,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还耽于和薛钦之情,“啪”一声关上车窗。
曲阳翁主正凭几假寐,被声响扰了神思,皱眉道:“又怎么了”
甄柔悒悒不乐道:“为什么要来宗庙”
曲阳翁主斜乜了甄柔一眼,坐起身道:“都到了才问,你反应也太迟钝了!”训了一句,方解释道:“甄志谦毕竟是家主,我们却瞒着他去找薛家退婚,岂不是让他难堪与其让他罚你们兄妹俩一起到宗庙思过,还不如我们自己先避过来,免得脸上难堪。”
也是。
他们兄妹俩人,一个过了弱冠之年,一个过了及笄之龄,再让罚到家庙里来,委实脸上无光。
甄柔不由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曲阳翁主眼波流转,得意一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你道行尚浅,正好跟着我多学些。”说着语声一顿,隐约有声叹息溢出,只在甄柔以为自己听错时,就听曲阳翁主一语定夺道:“总归,以后是不能再惯你们兄妹了,一个两个尽是不省心。”
甄柔一噎,顿时语塞。
阿兄十八岁娶亲,阿嫂温柔贤淑,一年之后却难产而亡,一并去的还有她的小侄儿。又一年之后,家中为他相看了诸多闺秀,一贯听话的阿兄却死活不肯,非说要为去世的妻儿各守三年,到时再考虑续弦一事。
如今,她的婚事又成这样,他们倒真成了一对难兄难妹……
甄柔苦涩一笑。
曲阳郡主甫一睁眼,见甄柔笑中带苦,她目光一沉,旋即却竖起一根食指,在甄柔光洁的额头上狠狠一点,道:“车停了,扶我下车!”
甄柔吃痛,忘了冗杂心绪,只捂着额头,道:“母亲,我可是您亲生的!”
曲阳翁主轻笑一声,将手递给甄柔搀扶,道:“嫌我出手重正好来宗庙了,可以伴着这里的暮鼓晨钟,好好修身养性一番。”
甄柔撇了撇嘴,搀着曲阳翁主下车。
如是,在甄氏宗庙住下。
正如曲阳翁主所说,在宗庙的日子,就是伴着晨钟而起
第十四章 反省
甄志谦,是一位温润的君子,至少一贯如此示人。这样的人突然发作,势必是怒不可遏了。他现在猛地怒喝了一声,庭院洒扫的侍人都吓住了,惨白了脸,双腿一颤,膝盖“咚”地一声就跪了下去,半尺厚的积雪立时陷了深深一块。经年累月的奴性已深植骨髓,比起地上冰冷刺骨的冬雪,他们更怕的是主家的怒火。
一时间,庭院里尽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灰衣侍人。
此时的甄柔,并不慌张,她从容地站起身,迎面与甄志谦对峙道:“既然伯父已为侄女退婚,那么阿兄再去一趟又何妨,您何必如此生气”
甄柔病后至今不过一月,又一直在路上来回奔波,消瘦下去的肌体尚未养回去,看上去依旧有些纤小娇弱,便是声音也曼声轻语的徐徐说来,丝毫没有争锋相对的强势。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