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西木子
不过这里本来也极是清静。因着时下等级森严,甄氏一族自在此建宗庙以来,山下村落百姓都唯恐惊扰了贵人,自动自发地回避了起来,时间久了便成了甄家私有。
是以,等母女俩到时,早有侍人轻车熟路地布置好一切。
在溪水边,寻了一株枝叶交加的大松柏设榻铺席,置八足长案,摆上樱桃、青梅类时令水果,又盛了新酿的米酒,烹饪好的炙肉、面饼,端是碗盘瓮樽类器皿堆了一案。
甄柔认为在溪水边进食,是一种富有诗意的事,过去她很喜欢这类的活动,总会和阿姐,叫上彭城三五交好的女郎一起,到水边施了步障席榻,与春光佳肴为伴,饮酒作乐好不畅快,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就像九天上的神女。若是兴致来了,还会亲自踩水抓鱼,架在火上噼里啪啦一阵滋滋的烤着,又是另外一种恣意洒脱。
只是这会儿又不腹饿,只觉得在马拉车上一路颠簸,身子骨委实需要活泛一下,于是甫一下车,就拉着曲阳翁主游逛去了。
母女两人带了姜媪、阿玉四五侍女随同,从溪水逆流而上,但见两岸尽是春色,草木青翠,间有花开,景色艳丽。溪间又水面宽阔,溪水顺着溪底的白石打了个旋儿,又顺流了下去。一路风光秀美。
不觉时至zhong午,该是复返进食。
甄柔贪念春色,不大愿意回去。
更为重要的是,自去年十月病瘦了以后,曲阳翁主总想把她补养回去,整整一个冬日汤水不断。这冬时山上风大雪大,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室内待着,每日这样汤汤水水的养着,对于一个正是长成时期的少女而言,好比春日的竹笋,一夜春雨之后,迅速的萌发生长,她的身体甚至比以前更丰润了,胸前更是颤巍巍的让她心惊。
沐浴时她不免有些害羞,姜媪却告诉她这是好事,说她真的长大了。
这些是前世不曾有的,那时的她只是瘦得让人担心,等到好不容易养回去了一些,却是被逼嫁建邺。
如今,她却要担心自己食入的过多,再一日一日心宽体胖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甄柔带着少女时期特有烦恼,在曲阳翁主盯梢似的目光下,竭力控制住自己对食物的天生喜爱,简单用了一些就要再去游逛。
曲阳翁主有午食后休憩的习惯,见适才走了一遍并无隐忧,且四下又是她们带来的随扈,便允了甄柔独行。
甄柔带上阿玉,依旧往逆流的方向漫步而去。
一面走一面不由想,幸亏外出食材准备简单,她方控制住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只在这时,路旁的丛lin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阿玉警觉,一把拉住甄柔,指向溪岸的草丛,脸色隐约有些发白道:“娘子,这里声音不对!可能是长虫!”
经过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不仅让居于室内的人们纷纷外出活动,还有冬眠的长虫也开始出没了,尤其是这山野之地。
女子少有不惧这类冷血的爬行生物,甄柔一想到是长虫,只觉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她回拉住阿玉,让自己镇定的说道:“别怕,母亲他们就在前面,叫一声就能过来,我们这先回去。”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悄然转身,就要发足狂奔,草丛zhong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咳嗽声。
不是长虫,是人……
还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甄柔脚步下意识一止,这个认识让她突然不害怕了。
阿玉却更为惊惧,攥着甄柔衣袖的手遽然一紧,慌忙催促道:“娘子,我们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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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对峙
薛钦早在闯入这里之前,已隐约预感到会见到甄柔,甚至为此极为期待。
从去年八月甄柔及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他虽没有来见她,却知道她一切情况,她被伤的大病一场,她为他形销骨立,她被流放到宗庙……
一宗宗一件件,他都通过甄志谦一清二楚。
无数次夜深人静之时,他都想过要解释,但是甄柔的烈性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不想火上浇油。又或是在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心底深处,他因为愧疚,因为无颜面对,所以才始终未见甄柔。
当远远望见曲阳翁主一行人,所有顾忌在这一刹烟消云散,他只是感到自己血液都在沸腾了,他们终于要相见了。
薛钦心切,草草向曲阳翁主执了一个晚辈礼,目光就四处去寻甄柔。
身边是他的亲信江平,自幼与他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他与甄柔之间的两小无猜。薛钦还在四目搜寻,谢臣已发现了甄柔,手指道:“世子,女公子在那里!”
薛钦顺眼望过去,一下就怔在了那里。
只见三丈之外的草丛边,一个年轻的女郎立在那,一袭簇新的鹅黄春衫,乌发挽云,金钗步瑶,通身都是娇养出的矜贵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一身娇气也有他呵护。
薛钦情之所动,长达半年之久的思念,在他心zhong无可抑制地生出一种狂喜,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巨大的漩涡,那种巨大的引力,使他忘却了一切,似久别重逢的一对恋人,远远地疾步迎了过去。
“柔儿!”薛钦动情的唤道。
甄柔看着近在咫尺的薛钦,心里只是错综复杂的感觉。
像是怨愤——薛钦背情弃爱,又逼自己为妾,她如何不怨不忿
又像是哀怜——薛钦如兄长般对她的种种呵护,乃至前世弥留之前,薛钦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她的情形,她真的很难忘记,这让她如何去恨
千般思潮在心底撕扯,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曲阳翁主知道少女情怀难忘,能猜到甄柔心里还有薛钦,但见薛钦又缠了过来,甄柔竟仍待在那里,心里还是气恼甄柔怎么就过不去这道坎,不过到底心疼女儿,只能恨薛钦无耻,当下横眉冷对的走上去,“薛世子,你带这么一队人马闯入我甄家宗庙是何意”形势不如人,既然权势压不过薛家,她又不愿女儿再与薛钦扯上关系,也只能拿甄家说话。
甄柔回过神,看到护犊而来的曲阳翁主,她心里有些羞耻,自己竟然还耽于过去的情爱,前世死过一次还不明白么
甄柔那副少女心肠渐渐坚硬了起来,她的心神终于从薛钦身上移开,举目而望。
只见一两亩宽的草坪地上,人马混杂。
此行的侍女侍从唯唯诺诺挤在席榻前,十数名持戟护卫一字并排在众侍人身前,与薛钦的人马对峙。
显然是敌众我寡,他们wu力不过十数人,而薛钦却率了近百名骑兵。
那wu官到底是谁
不仅让百名骑兵追击,还是薛钦亲自率兵……
甄柔心如电转,脑zhong掠过一个念头,却又觉不会如此巧,只是她正愁错失交好曹家的大好机会,眼下就送来一个曹营wu将,她岂有不保的道理
甄柔重新看向薛钦,只让自己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尽量坦然道:“薛世子,姑且不论此乃我甄氏宗庙禁地,你一楚国世子竟然带兵入我彭州郡内,未免太不将我甄家放在
第二十章 赖上
太阳正当午,阳光直射下来,一片金光杲杲,让一切都纤毫毕现。? ?
甄柔说这话时,愤怒的扬着脸,在阳光下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鹅蛋脸来。
这样的脸型,两颊微丰,下巴圆润,是一种十分讨喜的福气面相。正所谓面由心生,第一眼望上去,只觉得这样面相的人敦厚可亲。然而此时,偏生扬眉怒视,一双柔情水眸不再柔了,那眼底有炽烈的火苗,又是黄衣红唇,强烈的色彩,映着炫目的阳光,仿佛瞬息间光芒万丈,那是夺人心魄的艳丽,晃得人眼花心乱。
陶忌目光微闪,定定地看着甄柔。
却也不过眨眼之间,当余光触及一旁的薛钦,陶忌眸光一敛。
薛钦心切解释,忙上前一步道:“柔儿,彭城郡为你们甄家世代所辖,我岂会容许人强占”
薛钦去年就行了冠礼,此时已是束金冠,褒衣博带,又生得身形挺拔,五官俊朗而肤白,平时这样看去都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如今长身玉立在一群wu将之间,无疑鹤立鸡群,越衬得玉树临风。
而时下女郎最为爱慕的,就是这类斯wen谦和的郎君。
陶忌对此最不以为然,常伙同身边部下wu将,暗骂他们一声伪君子,此时听得薛钦这般话,心道果然就顶着一张小白脸,说的比唱的好听,不由“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嗤笑,充满了嘲讽意味,只差直言不讳说,薛钦不允许他人占据彭城郡,是因为他们薛家已看上这里。
甄柔眸光微黯。
如今天下各方势力,明里暗里抢夺地盘。
今日哪怕薛、陶两家并未吞并彭城郡之意,那明日,后日呢
自强自立,唯有自己强大的立起来,才能不一直惶惶于他人的窥觊。
甄柔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服zhong暗自握拳,心思越冷静沉着。
薛钦同样一脸冷静,似乎只要陶忌不戏谑甄柔,他便不在意被如此下脸,只是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陶忌,复又看向甄柔,语声温软的解释道:“阿柔,今日我会率兵冒犯,实属事出有因。曹军战败,曹贼长子曹勋战亡,我等为打压曹贼嚣张气焰,于是……”
话到此处,薛钦一顿,看着一直被自己娇惯呵护的甄柔,到底没有将话说明,只是道:“便留了曹勋的尸。没想到竟引得曹贼一系人马出动偷尸,我等才会一路追击到此。而且此地乃你们甄家所辖,边界设有关卡,如果没有你伯父肯,我等又岂能率兵进入”
听到甄志谦还如此处处与薛钦方便,甄柔忍不住讽刺一笑,道:“薛世子果然好手段,让我们薛家的家主对你言听计从。”
薛钦蹙眉,郑重纠正道:“阿柔,不是伯父对我言听计从,而是曹贼乃我们共同的敌人。”
陶忌看着薛钦和甄柔你来我往,他等得不耐烦,直接抢话道:“薛二郎,你要讨好美人,我陶忌管不了!可今我告诉你,就冲着曹劲敢闯我营偷尸这股狠劲,一旦众虎归山,你以为他会放过你我,别忘了将曹勋剖棺戮尸的人,不仅有我,还有你!”
说时,想起为劫奏曹勋的尸身,竟然不惜以身为饵犯境,再联系曹劲以往种种事迹,陶忌心下一狠,只知道自己已经被曹劲盯上了,若不趁现在将曹劲一举歼灭,他日曹劲必定会死死咬住他不放!
思及此,陶忌再不管薛钦如何,回头打了一个响指,就冷声一喝,下命道:“给我搜!”
追来的一百余骑兵,尽数都是陶忌的人。
这时陶忌一声令下,他们立即翻身下马,持戟带刀四处搜寻。
溪边除了甄柔他们占据的这块大亩草坪,余下尽是草丛密lin。
最外层是草丛,半人高的丛丛绿叶,长得密密层层,严不透风。里层又是云冠的大树,遮天蔽日。
天然的屏障,既适合藏身,又是最好的埋伏之地。
跟来的这一百余骑兵,均是陶家精兵,无一不是行军打仗的好手,面对暗藏凶相的草丛密lin,他们毫不留情地先是拿战戟一刺,或是拿刀横向一砍,等确认安全,方撇开交加的密叶,探身而进。
他们横冲直闯,大有誓不罢休的势头,连着设榻置席的后方树lin也不放过。
只见几个凶神恶
第二十一章 曹劲
这时正是申末时分,晚春的太阳已经西斜了。
这房间的窗户,偏向东南,那阳光照不到这里,房门一关,屋子里更显得阴凉凉的。
甄柔因今日太过跌宕起伏,只想一个人静静,把这些事情捋清楚。是以,一回到宗庙,见曲阳翁主也似乎有些心神不属,只道是今日不进食了,头疼得要休息一二,于是她便跟着借了这话,没用暮食,屏退左右,独自回到房间。
山里本就清净,主人已道了要安静的休息,侍人哪里还敢造一丝声响,倘大的庭院就静静悄悄了。
在这样四下岑寂,又光线晦暗的密闭环境里,一切动静,人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如是乍然闻声,甄柔不由悚然一惊,又犹自不敢相信,怔怔地转身望去。
因为只是偶尔祭祀居住,宗庙的房间多,每间却并不大。
她住的这间也一样,没有足够的空间,用屏风隔出里外两间,屋子的陈设极为简单。
正对房门的那头,靠墙置了一榻。榻右侧是放了挂衣服的桁架,还有摆着镜台、妆奁的梳妆长案;榻的左面,置了储放衣物的大柜,以及一席一案。
那人现在就立在左手的案边,案上是她年前放的一尊小铜佛,前面一香炉,佛香上有白烟冒出,在空气中袅袅上升。这是她嘱咐阿玉办的,每日佛香不可断。
许是一旁有佛香袅绕,他的眼睛似乎平添了一丝神秘,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深不可测,黑得如同漆黑的深夜,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这一次还好,他的目光平静,不像第一次那样咄咄逼人,也没有今日在溪边的锐利。
似乎……是释放了善意
甄柔心中一动,眼波随之一转,复又看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曹劲”
少女的声音像沥沥莺歌,甜美柔和,十分动听。
她用清悦的声音,小心翼翼同他确认,一双流转的水眸,却执拗的看着他,眸光清澈见底,仿佛在说着话——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这样的灵动聪慧,端是明净姝色,他不觉怔了一怔,发现自己的恍惚,眉头就是一皱。
他的眉毛本就浓黑,轻轻一动,便能看见明显的痕迹。
甄柔已经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她又一直凝视着,自是看见了对方在皱眉。
她不由大感诧异的想,难道……不是
一念还没闪过,他已经颔首道:“正是某。”
甄柔眼睛亮了起来,一点也不计较对方让她会错意,只是心跳如雷,兀自沉浸兴奋,自己竟然阴差阳错救了曹劲本人,救命之恩可比透风报信强多了。
她果然偏向自己,曹劲这一瞬的目光明亮锐利。
甄柔压下兴头,想了想又说道:“今天你叫住我,应该是认出我了,而且知道我会帮你,所以去年十月底在小沛,你是收到我送的漆盒,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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