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等我三十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丁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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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成燕熬不了夜,十一点多的时候,梁禾见她已经有些困乏,便提出回家。何成刚说马上
春晚就完了,看完了再回,或者就在这里休息,梁禾其实也有点想看完再走,但是何成燕识床,不肯在这里休息。梁禾知道母亲的性格,每年都一样,晚走不如早走,便和众多亲戚告别,陪何成燕回家。除夕夜的晚上,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但是人挺多,快到十二点,人们都到外面来放烟花爆竹,小孩子拿着满天星跑来跑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硫磺的味道。
梁禾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烟花比较少见,过年人们放的多是爆竹一类的鞭炮。他对这个东西的第一印象来自于王安石的一首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31-抱怀瞧了半天,越发觉得有趣。
何成燕走了山路,体力有些不支,依靠在旁边的石凳上稍作休息。梁禾把墓周边的野草清理了一下,半跪在墓前,铺了一层报纸, 把买的香烛拿出来,点燃那两支红烛,一左一右插在墓前,然后回头看何成燕:“妈。”
何成燕拄着拐杖走到墓前,梁禾递给她一炷香。她倾身借了红烛的火,点燃,然后把香并在双手之间,放在胸前,闭眼静立了两秒,她的鼻翼很微小的一张,眼角蓄了一滴泪,但没有流下来。
“老梁,我们来看你了。”
她有些哽咽,没有再说话,把香合在胸前,敬了三次,倾身插在坟前。
梁禾也点了三根香,跪在坟前,点了三根香,说:“爸,我是梁禾。新年快乐。”他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此刻忽然就难以开口。他在心里默默说,爸,你在天上都能看见。然后他伏案磕了三下头,把香插在坟前。
此刻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别的祭祖的人放的鞭炮。何成燕吓了一跳,梁禾把她扶到一边,自己在碑前拢了一个窝,开始烧纸钱。
他其实是不迷信的,他不知道梁坤是否真的能收到。但这里的习俗有这一趟,何成燕也坚持,于是他就买来烧了,不止这个,还有待会儿要点的鞭炮——他觉得父亲一向是喜欢安静的,并不会喜欢这么热烈的鞭炮——但是大家都这样做,何成燕也这么认为,如果他不做,就显得特别不孝顺。也许不止这件事,可能还有很多事,都是这样,被推着走。
何成燕见梁禾沉默地烧钱,一米八的身影蹲在地上,火光映得他脸颊通红。
“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她问。
“没有。就在家陪陪您吧。”
“也好,周文不在,我给你弄些你爱吃的。”
“还是我来吧。您也不方便。刚刚抱你下来,轻了不少。”
何成燕心里一暖,又问,“大川回来了吗我那天好像听见有人叫你。”
“嗯,回来了。过两天大家一起出来见个面。”
“还是去大院”
“也不一定。到时候看吧。这两天都还在走亲戚。”
“哦。”何成燕淡淡应了句,地上混了枯败的树枝,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陆家小姑娘也去吗”
“应该去吧。”
“你心里有没有想法,如果没有…”
梁禾忽然抬起头,打断她:“妈,我和她没可能,也不可能做到不认识。但是,在这里说,合适吗”
何成燕噤了声,上面的一个墓前又忽然迸发出响亮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出硫磺味。
梁禾也后悔刚刚讲话有些莽撞。他闷头把最后一叠黄色的纸钱扔到火堆里,起身。蹲太久了,起来的瞬间有些眩晕。他立了下,抬眼瞧见天空,梁坤已经离开他们很久了,梁禾心里早已不悲伤,可瞧见天空,或者和天有关的东西,他还是很容易就想起父亲。
“怎么了”何成燕见他没动。
“起太快了,有点晕。没事儿。”梁禾把袋子里的鞭炮拿出来,虚搭在坟堆上,把引线就在地面,点了一根香。
“梁禾,你是不是还恨我”何成燕忽然问。
鞭炮在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噼里啪啦地炸起来,红色的雾气和纸屑满天飞舞,吞没了她的后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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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些,梁禾把墓前稍作清理,确定不会引起山林大火后才和何成燕离开。下山路上还有不少晚起的人往山上赶。公交车站等了不少人,每一波都是满满荡荡一车,梁禾有些犯愁,这架势何成燕肯定是挤不上去的,正想找个地方先休息,听见耳边传开清脆地叫卖声:“
香烛纸钱……香车豪宅……bp机大哥大……别墅农场……应有尽有……快来瞅快来看,快来给死去的亲人买一套……”
梁禾觉得好笑,这年头乡下的农民居然这么有经商头脑,不由朝那边看去,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三步并做两步挤到人堆里,里面有位小姑娘正热情地叫卖。他本想叫她,可又止住,抱怀瞧了半天,越发觉得有趣。等到又一桩生意做完,他才开口问道:“老板,这是什么,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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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那…那…好吧,麻烦您了。
秋云结合时代背景,发挥了一下21世纪的知识准备,画了以下草图:bp机、大哥大、别墅、农场、收音机、豪车……其实做起来很简单,按照实物的比例缩小做一个立方体,把图案画上去就行。她俩都是学美术的,画画对她们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刘丹自然是没见过这么多新鲜事儿,一个劲儿地问秋云。
“小云,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bp机。‘有事儿您call我’,这句广告词听过吗说的就是这个机器。”
“哦,这个我听过,原来就是这个机器啊,那这个呢这个是大哥大吗”刘丹拿起一个厚厚的方盒子,上面画着1-9位数字。
“是的,这个就是大哥大。”秋云冲她舞了舞手上正在做的,“瞧这个,这个是改良版。”
“你这个改的……真好看,这么薄,这么小,”刘丹看着秋云手里的纸iphone,“好有设计感……感觉好高级,这个叫什么,小妹小”
“哈哈,小妹小”秋云乐了,想了一下,正儿八经地说道,“不,它叫ipear。”
“什么”刘丹没懂。
“英文,翻译过来就是‘我的梨’。”
“我的梨”刘丹忍不住笑,“我的妈呀,你怎么这么有想象力。”
“嘿嘿,”秋云倒也不解释,深藏功与名地一笑,放下手里的iphone,又在图纸上开始画保时捷的图案。
秋云和刘丹在宿舍做了三天的手工劳动,宿舍几乎成了她们的仓库。上自习的同学叫徐军,每天早起晚归,不太和她们说话,神情也颇有不屑。等到除夕那天,徐军也回家过年,宿舍就只剩下刘丹和秋云两人。她们没有电视看,没有年夜饭吃,索性做扫墓的东西做到了凌晨两点,两人都累极,定了早上5点的闹钟,明天分开两地售卖去。
秋云去的是市郊的太白山,传说当年李太白云游四方的时候曾在此小住,山上还有一处名胜曰“流杯池”,是当年李太白和诗友留下的遗迹。在21世纪,这里的墓地几乎都被搬迁,太白山和山脚下的西山湾一同开辟成了一个4a级景区。但在1988年,这里还是一大片农田,仅有的一条公路出了城市就变成了土路,最后条件越来越差,和山路无缝衔接。刘丹见秋云过年不回家,和她一起卖挂纸,觉得她肯定也是有什么难言之苦,去年在太白山卖的不错,便把这边留给秋云,自己去了东边的望夫山。二人头天晚上管学校的清洁工各借了一辆山轮车,早上五点钟起床,秋云兜里踹了两个硬邦邦的馒头,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往太白山骑去。
骑到一半,秋云就想,这太白山怎么这么远,这么远啊!
好不容易骑到山下,从黑漆漆的天色骑到了天色大亮,她没表也不知道几点,但估计和刘丹跟她说的“骑车四五十分钟”肯定相去甚远。路边已经摆满了摊位,来来往往都是人,秋云也顾不得腿酸手冻,赶紧找了个空地,把东西摊开大声叫卖。
很快就有人来问。
“您瞧瞧,这是最新版的大哥大,给家里人带个去”——实际上说的是iphone。
“这是最新款的桑塔纳,要不要来一款”——实际上说的是保时捷911。
“坐拥城市繁华, 个性化户型设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定制款别墅,不要错过。”——这是国家大剧院的大蛋。
……
……
秋云没想到市场接受度很高,不一会儿就卖掉了2/3。秋云没空数进账多少,但干瘪的钱包逐渐涨起来的过程让她特别享受。她以前没觉得自己是个经商的料。小的时候倒是有人夸过她古灵精怪,但是越往后她的性格越倾向于路人甲,除了绘画她没钟情过什么东西,工作后到了博物馆连这最后一点钟情之物也逐渐丧失兴趣。可没想到回到1988,她居然做起了商人,第一次还这么成功。
刚刚把五毛钱收进口袋,有人指着她腿边的东西,问:“老板,这是什么,怎么卖”
秋云低头一看,是个白色纸糊的方盒子,本来是用来装iphone的,但是有人问怎么卖,她立马就说:“这个……这个是ufo!就是宇宙飞船,可以上天,亲人坐上可到南天门面见玉皇大帝,也可以去西天找如来佛祖,今天只有这一……”
她本来说得头头是道的话语忽然停住,对着面前这人,两眼看两眼,大眼瞪小眼,愣了下,才认出来人是谁,说道:“梁老师”
梁禾抱怀瞧着她。
她意外又尴尬,但很快又接着说:“您也是……您要的话就送你了……”
梁禾摆手:“我已经从山上下来了。”
“没事没事,”秋云一时脑子发热,“这留着您以后自己用也行。”
“……”梁禾一时无语。
秋云也意识到说错话,有些尴尬,梁禾问:“你爷爷还是没回来”
“啊……”秋云点点头,还没开口,又有人问她高仿的保时捷911怎么卖。
梁禾便说:“你先做生意,我在那边等车。”说完便退出来,人群很快将他的位置弥补。
“熟人吗”何成燕问他。
“我的一位学生。条件不是很好,家里只有爷爷,过年还没回来。”
“没回来”
“是的,”梁禾无奈地笑笑,“是个算命的半仙,去年就出去云游了。”
“这……倒是少见。本地的”
“嗯,就住凤凰街。”
“家里有亲戚或兄弟姊妹吧”
“就她一个,亲戚好像也没。”
“那这孩子还挺不容易的。”何成燕感慨,瞧着那边的人群和吆喝声,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何成燕只是一时感慨,但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梁禾的耳里。穷人的孩子梁禾目光遥遥看去,秋云的身影埋没在人堆里,只能偶尔看到一抹乌黑的头发。说她是穷人的孩子确实没错,她的家境不好,早早失去父母,现在只有个不靠谱的爷爷,估计是没有什么钱了,所以她初一就来卖
挂纸钱的东西。可瞧着她平日里的一言一行、言谈举止,确实不像穷人家的孩子。比如较好的英语水平,比如独具一格的绘画功底,比如对待事物懒懒散散仿佛无所谓其实早已胸有成竹的态度,比如偶尔冒出来一些新鲜的词语和见解,这些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梁禾不是有阶级歧视,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个人的行事风格、眼界素养,和他的家庭背景应该是直接挂钩的。可这一条,放在秋云身上,似乎说不太通。
是出淤泥而不染,还是天资太过于聪颖
梁禾一下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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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禾和何成燕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见着公交车走了一趟又一趟。这会儿上山的人已经很少了,几乎都是扫墓完毕下山的人。何成燕说不着急,她出门时候早有预料,带了些干粮出来。这时秋云已经卖完了全部东西,收拾了一下周边,发现梁禾居然还没走,坐在二十米开外的石头上。
她推着车走过去:“梁老师,您怎么还在
33-平静地说道,“那走吧。”
何成燕住的板楼是去年才竣工的,秋云很小的时候,大概幼儿园前,住的司马峰单位的福利房,记忆里和这种差不多——大多数6-8层,砖墙承重,红砖外立面,没电梯,只有楼梯。房间格局不大,基本上没有客厅,只有很小的一个餐厅兼做起居厅,厨房和卫生间都极为狭小,大一点的套型会有两个卧室。何成燕目前所住的这套差不多就这样的格局,但这对当时来讲已经是很好的福利,只有满足一定条件的正教授才能分得。房间很新,没有装修,家具古朴,这大概是秋云见过最清水的一套住宅了,但是阳光却是很好,整间房亮堂堂的,窗户外面是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枝。
何成燕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问:“看看冰箱里有些什么周文走前买了不少菜。”
梁禾打开冰箱,说:“要不吃饺子吧昨天从舅舅哪儿拿回来的。这个快,不耽搁您午睡。”
“好。”何成燕转头问秋云,“小邱,吃饺子怎么样”
“好啊。”秋云连连点头,往厨房走,“梁老师,我来帮您吧。”
“不用了,”梁禾脱下厚重的外套,挂在门口立式的衣架上,“厨房小,站不下俩人。”说完便拎着饺子进去了。
何成燕拍拍身边的沙发,“小邱,过来坐吧。别客气。”
秋云有些拘谨地走过去,房间里又只剩她俩了。她束手束脚地坐在何成燕身边,前面放着一台电视机。
秋云只在年代剧里见过这样的电视机,灰色的,矮矮的,方方的,厚厚的,背后插着两根电线,屏幕是凸出来的,用现代的话说就是“曲面”屏幕,正端详着,听见何成燕问:“想看电视吗”
“啊”秋云吓一跳。
“我腿脚不方便,你去开吧,我告诉你怎么开。按右上方那个按钮。”何成燕朝她微笑。
秋云依言走上前,拧开按钮,“兹……”一声,屏幕先是出现白花花的雪花,然后声音出来,慢慢地有了画面——不过是黑白的,两个人在唱戏。
“你转到中央一台看看,今天应该有春晚的重播。”
“好的,遥控器在哪儿”
“遥控器”
秋云对上何成燕的眼睛,立马改口问:“我是说——这个怎么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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